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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怀疑那个在自家摊子上吃豕肉的老者,除了他之外,别人都不像是能写出这些东西的人。
老僧并不着急,他似乎也在等候所有人围拢过来,一马当先冲过来的配军陈石只是瞅了一眼老僧就惊叫道:“你不是死了吗?”
喊完了就回头看一身锦衣都没有换下来的杨怀玉。
杨怀玉的眼中满是惊惧之色,自己当初在开封县衙内武艺踢断了这个番僧的脖子,在场的仵作已经证明他确实死了,现在,此人却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莫非是见鬼了?
“双生子?”
杨怀玉咬牙切齿的从嘴里迸出这三个字,老僧却解开自己身上的僧衣,指着自己肩头还没有长好的伤口道:“何来的双生子?”
杨怀玉不信,挑着灯笼凑近伤口一看,再无话语可说,当日,铁王氏这一刀砍的非常有特点,是斜着砍进去的,虽说没有伤到肩胛骨,却让肩头的那一片皮肉翻卷起来,非常的可怖。
王柔花忽然笑了起来,把手里的纸张塞给了杨怀玉,自己上前一步道:“【创建和谐家园】来自天竺,小妇人得知天竺有无数的秘法可以让人假死,原来【创建和谐家园】也通晓这些门道?”
老僧的面皮抽搐两下,瞅着王柔花道:“佛门神通岂能轻易泄露,世人无知,不知这是我佛慈悲,反倒心生疑惑,也是魔障顿生,不舍亲子,何来大解脱?”
王柔花笑道:“小女子没有质疑佛陀的意思,只是恳求【创建和谐家园】能不能换一家去说教,放过我们孤儿寡母如何?”
第十七章 谁都是风景(2)
与其说是王柔花在和番僧说话,不如说这是铁心源在和番僧对话。
六神无主的王柔花拿到了一个貌似能够说得通的解释,即便是再不情愿,也会选择按照纸条上说的那些话去做,在她的世界里儿子是最重要的,只要能保住儿子,她根本就不在乎嘴里说的是什么。
不管是雏鹰,还是幼兽,在童年时期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的趴在母亲的羽翼之下,年纪小,还强自出头打算自力更生的雏鹰和幼兽都会被大自然无情的淘汰掉。
杨怀玉看了纸条之后,神色依旧惊疑不定,身为一个练武的人他清楚的知道颈骨折断意味着什么,相比王柔花这个农妇的话,他觉得自己亲眼看到的那一幕更具有说服力。
自己那一记鞭腿,即便是碗口粗的木桩子都能踢断,踢断一个番僧的脖子毫不稀奇,更何况当时那个番僧的脑袋已经耷拉到后面去了。
铁心源见杨怀玉站在那里犹豫不决,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挣扎着从母亲怀里溜下来,捧着一碗刚刚倒好的茶水跌跌撞撞的来到番僧的面前,笑嘻嘻的请他喝茶水。
王柔花神情紧张的把儿子又给拉过来,番僧无声的笑了一下,端过铁心源已经洒掉大半的茶水一口喝干。
放下手中茶碗,指着王柔花怀里的铁心源道:“饮你一碗茶水,当结三世佛缘,你是晓得的,你是晓得的……”
铁心源似乎非常的高兴,手舞足蹈的非要再从母亲怀里溜下去给番僧再来一碗茶。
王柔花死死地抱住儿子,这时候的她真的已经乱神了。
铜子的母亲忽然站了出来,在碗里又倒了一碗水,怂恿铜子赶快给番僧端过去。
番僧接过铜子的碗,伸手在水里点了一下,然后将水珠子弹到铜子的脑门上笑道:“结个善缘吧,贫僧行走人间,若能与全天下人结缘,西方极乐世界定有老僧一席之地。”
铁心源似乎在大发脾气,在母亲的怀里使劲的扑腾,伸长了胳膊要番僧抱自己,王柔花用力的约束儿子,眼睛里已经有了泪花。
番僧哈哈一笑,将手里的碗抛进金明池,朝杨怀玉施礼道:“檀越如果不欲斩杀老僧于刀下,且容老僧退去。不日将以白莲花恭迎佛国童子法驾,还望诸位襄助则个。”
王柔花厉声道:“这是我儿子,不可能给你。”
番僧笑道:“何谓你我?肉身与我辈只是臭皮囊,你生了肉身,届时拿走就是,老僧只要白莲花。”
王柔花打了一个寒颤,这个该死的番僧分明是要自己孩子的性命,就在一瞬间她已经想好了,回家之后立刻带着孩子离开,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官府是靠不住的,只要看看周围围拢过来的捕快和军兵就知道他们的态度了,连杨怀玉这样将门世家出来的贵公子这时候都阴着脸一言不发,自己一介妇人又能奈这个番僧何。
铁心源没心没肺的朝番僧嘎嘎的笑,这让王柔花心头又是酸楚又是难过。
铜子娘用力的把铜子送到番僧的面前道:“【创建和谐家园】您看看我家铜子是不是佛陀座下的童子,他的小名就叫童子,定是与佛陀有缘的,【创建和谐家园】把我孩儿剃度了吧,您手里还有度牒吧?”
番僧看都不看铜子,而是把目光转向王柔花怀里的铁心源,就在一刹那,他以为看错了,那个小小的婴孩竟然冲着他无声的说了一句话,亮晶晶的眼中满是戏觑的神色。
他不知道那个婴孩对自己说了什么话,但是灵觉告诉他绝对不是好事情,他匆匆的把自己做的事情回忆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漏洞。
在大宋国,虽然对佛门的约束很严谨,一个人想要成为僧人,不仅仅是剃光头发那么简单,每一个僧人都需要在僧官那里领取度牒才能成为僧人,而官府对每年成为僧人的人数是有定例的。
只有某地死去一个僧人才会有另外一个俗世人成为僧人,这叫做传授衣钵。
成为僧人之后就有许多的特权,其中不纳税不纳粮,不服劳役,可以轻易地穿州过府而无人过问,最主要的是一旦成为僧人,庙产就有他的一份,将来如果能自己建立寺庙,立刻就会成为那间寺庙的方丈。
每个地方的寺庙方丈都堪称地方上德高望重的人,因此,有很多人把脑袋削尖了往寺庙里钻,铜子娘就是其中的一个。
番僧看着面前的人群,忽然觉得自己如同高高在上的佛陀,垂首看着人世间蝼蚁一般的人,觉得自己只要探出一只手就能把所有的人轻易的捏死。
多年以来压抑的暴戾情绪如同火山一般爆发开来,劈手抓住眼前谄媚的笑着的铜子娘,两手一用力,铜子娘那件新穿的裙袄就从中裂开,一袭葱绿色的肚兜暴露在众人面前,同时出现的还有她那身白白的肉。
铜子娘被吓坏了,连惊叫都没有,直到被番僧一脚踢开,这才发出一声高亢无比的惨叫。
在场的所有妇人第一时间把自己的衣衫紧紧的捂住,唯有王柔花对眼前出现的新的变化有所期盼。
铁心源没想到蘑菇的作用会如此的明显,连忙拍着母亲的脸颊示意她赶紧跑远,一个已经陷入幻觉的家伙,天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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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快再被掐死之前终于挣脱了老僧的束缚,连还手都不敢,匆忙的躲闪到一边,瞅着老僧如同老鹰般的去捉那些军兵和捕快。
王柔花抱着铁心源躲闪在灶台后面,和另外两个婆娘一起露出半个脑袋朝外看,至于铜板娘子则像是一头刚刚被剥光准备屠宰的肥猪一样声嘶力竭的叫唤,敞开的衣襟都不知道掩盖好,铜子抱着母亲更是嚎啕大哭。
老僧捉不到别人,忽然从金明池边上的火堆里抽出一根熊熊燃烧的木柴大吼道:“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俄而一梦,是梦非梦,梦里梦外,梦!梦!梦!梦!”
接着斜举火杖,大喝道:“烧,烧,烧!”
说着话就把木柴丢到草棚子上,眼看着大火慢慢燃起,声嘶力竭的大笑起来。
或许觉得眼前的大火烧的不够旺,老僧又把眼光盯在别人家的草棚子上,也不知道疼痛,赤手从火焰里抽出燃烧的木柴,不断地向周围的草棚子上丢,暗红色的柴火在夜空中如同流星一般。
草棚子在金明池边上绵延了足足有一里之地,疯狂的老僧一边跳跃,一边把着火的柴火向棚子上面丢,癫狂之下,七八个捕快和军兵竟然阻拦不住。
见老僧跑远了,王柔花连忙带着两个婆娘在陈石的帮助下,开始把棚子里的锅灶向往面搬,东西不多,不一会就搬得一干二净。
此时已经是三更时分,铁家的店铺因为有准备,还能抢出一些东西出来,远处,别人家的店铺,在睡梦中遭遇了火厄,一个个焦头烂额的从火场里跑出来,那里还顾得上店铺里的家什。
只是跳着脚在边上咒骂该死的纵火犯。
此时,熊熊的大火已经在金明池边上蔓延开来,火巡铺的军兵当当当的敲响着铜锣,从城边赶了过来。明晃晃的水柱首先隔断了草市子和皇家帐篷,接着,更多的军兵从金明池子里打水亡命的向着火的地方倾倒。
军营里的牛角号已经吹响,沉重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金明池围拢过来。
铁心源伸长了脖子朝四周看,番僧已经看不见踪影了,一面面上书“捧日”的大旗很快就布满了金明池。
王柔花嘴里不断地啧啧出声,似乎在感叹面前的大场面,心情似乎很不错的样子,这种情形下,那个番僧死定了,暴怒的皇帝一定会把他剁成狗肉之酱的。
不过,一想到那个番僧会起死回生之术,心头依旧有些惴惴不安。
一间间的草棚子轰然倒塌,靠近皇家帐篷处的一间草棚子里突然钻出一个火人,跌跌撞撞的想要冲破军兵的拦截,去没有着火的地方继续纵火。
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嘶鸣,即便是如此,众人依旧从老僧的话语里感受到癫狂之意。
“烧,烧,烧,一切有如法,如露如电,皆是虚幻,净火莲台方显我如来本色,烧,烧,烧!”
一根粗大的弩箭从黑暗中钻出来穿过了那个火人,又带着火焰远远地落进金明池。
火人竟然不倒,立刻就有更多的弩箭飞蝗一般的扑过来,刹那间就把火人生生的撕成无数碎片……
铁心源顾不上安慰目瞪口呆的母亲,悄悄地把自己怀里的小瓶子掏出来,把里面剩余的蘑菇粉倒掉,风吹来,带着蘑菇粉洋洋洒洒的飞进了火场,一股很好闻的味道被火炷席卷着上了半空。
这让铁心源有些惋惜……
大火映红了金明池,这时候再说救火的话为时已晚,麦草帘子搭建成的草棚一旦燃烧起来,就是须臾间的事情,火巡铺的职责只是救援那些还没有着火的地方,至于已经燃烧起来的地方鞭长莫及。
外面已经被大军包围了,所有人都出不去,王柔花抱着铁心源干脆就坐在草地上,此时的金明池比放药发傀儡的时候更加壮观。
第十八章 谁都是风景(3)
磕了药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谁都预料不到,铁心源自然也不会预料到这个妖僧竟然会放火。
不过在整个事件中,最让铁心源看不起的人就是杨怀玉。
他本可以当机立断的干掉番僧,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身为武将连面对鬼神的勇气都没有,这让铁心源从骨头缝里看不起他。
盛唐时期的无敌猛将有手持兵刃为皇帝看门准备斩杀妖魔鬼怪的勇气,如果妖僧出现在盛唐,第一次被杀死之后复活,那些无敌的猛将们一定有浓厚的兴趣去研究一下如何杀才能把番僧杀死,而不是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
就冲着杨怀玉今晚的表现,铁心源几乎可以料定,杨家的没落就在眼前,一旦杨家最后一个无畏的将军杨文广故世之后,杨家就像历史上无数的将门一样最后没落而至于消失在中华史册上。
懒洋洋的铁心源睡了一觉之后,天色依旧黑暗,只有火场上传来的烟火气依旧笼罩在金明池边上。偶尔有一些火星被夜风吹起,在空中飘荡一会就逐渐熄灭。
母亲的眼睛依旧睁的很大,她非常的想确定那个番僧到底死了没有,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折磨。
铁心源想不出那个被乱箭穿身又被大火烧成一团焦炭的番僧还有什么理由活下来。
一切都是那么的无趣……
铜板娘子不再哭泣了,她似乎忘记了自己刚才差点被妖僧扒光的事情,借了一条腰带把衣衫扎好之后,此时正慷慨激昂的向周围的人讲述那个妖僧是何等的可怕,对女人的要求是何等的炽烈。
已婚婆娘们之间的谈话非常的恐怖,铜子一次次的想加入谈话的行列都被她母亲毫不留情的给推开了。
王柔花听那些婆娘已经把话题说到那个妖僧脐下三寸的地方了,就皱皱眉头,带着铁心源往外面站站。
杨怀玉胸中的挫败感非常的浓烈。
看着脚下的一团被烧焦的肉块,拿脚踢了一下,看着被烤出来的油脂溅到脚上,皱皱眉头,努力地想要平息心头的失落感。
他也确定,这个妖僧可能真的死掉了,再也没有可能复活了,如果这个番僧到了这个地步依旧能够复活,他一定是行走在人间的大菩萨。
从怀里掏出王柔花塞给自己的那一沓子纸条,揉了揉,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丢进了照亮的篝火里面,他不想有人知道曾经有人告诉他这个和尚起死回生的本事是假的……
等他从火场出来之后,王柔花连忙走上前问道:“那个妖僧死了?”
杨怀玉不知为何有些不敢看王柔花的眼睛,回头看看火场道:“番僧已经被强弩分尸,又被大火烧成焦炭了,没有本事再活过来了。”
王柔花长吁路一口气道:“如果他还能活过来,小妇人一定会心甘情愿的把孩儿交给他。”
杨怀玉瞅瞅王柔花怀里的铁心源道:“忘了这件事吧,我已经上报说是妖僧发狂走火入魔了,官府也是按照这个口径向陛下回禀的,你就不要多事了。”
王柔花笑道:“小妇人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将军您怎么说小妇人自然会随着您的话说,这样大的灾难,谁敢胡说八道。”
杨怀玉点点头道:“这样最好。”
说完话,就远远地走开了,回到了配军营的兄弟中间,看着兄弟们兴高采烈的谈论番僧事件,不断地夸奖他临危不惧的时候,他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皇帝时吃早饭的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和后果,放下筷子笑道:“没有人伤亡,就是好结果。怎么,司天监的人把妖僧的残骸收集起来了?”
宦官王渐连忙道:“是的,陛下,司天监的刘楚雄听说了这个番僧的神奇之处后,就命人准备了一个大箱子,把妖僧的残骸装了进去,打算时时观察,看看妖僧还能不能起死回生。”
皇帝摇摇头重新端起自己的饭碗道:“他倒是机灵。”
王渐陪着笑脸道:“这种事情惠而不费,左右不过一个木头箱子的事情,如果妖僧不能复生,不过是处理一堆臭肉,万一妖僧能够复活,陛下您说不得要给他记上一功。”
“朕听说妖僧惦记上我们邻居家的孩子了?那个孩子真的有什么神奇之处吗?”
王渐苦笑道:“回禀陛下,铁家最出奇的就是那只灵狐,铁家的妇人倒也不错,在西水门拿着陛下您给的赏赐开了一家汤饼店,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的,每日进账不少。听说他家制作的豕肉已经有了东京第一的名头。至于孩子,除了比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干净一些,奴婢没有看出有什么神奇之处。”
吃饱了饭的皇帝丢下饭碗饶有趣味的问王渐:“既然那个妇人已经赚到了一些钱,难道没有另外寻找宅子住下来吗?”
王渐笑道:“圣人啊,那个妇人可不傻,他家的户籍地址上写的就是皇城根,满东京城就他一家,奴婢还听说听说,为了地址一事,妇人大闹了开封县,非要把地址安在皇城根上,书吏们没办法,毕竟是陛下您亲口安排的,最后还是照办了。那个妇人最近正在筹办砖瓦,看样子是要在皇城根上常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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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