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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雨对余先生问道,“这位方大人也是奇怪,还要瞒着其他人。”
“他在居中联络桐城有心的缙绅,他们已募集了不少银钱,正在招募人手准备平乱。”
庞雨心中一凛,“有什么人手还能打得过那许多乱民?”
“那方乡官口风甚紧,从不吐露分毫,究竟如何谁也不甚清楚。”
庞雨仔细观察方家带来的几人,看着都是文人打扮,但身形动作都不文弱。
当下低声对余先生问道,“他带来的几人是否都是请来的人手?”
余先生摇头道,“哪是什么请来的,都是方家子弟,左边那人是他女婿孙临,中间那虬髯汉子是他弟弟方仲嘉,据说是荻港把总,右边是他长子。”
“可刘秀才说乱民并未骚扰方家,为何方乡官如此刻意平乱。”
余先生偏头过来低声道,“你可知乱民为何不敢上方乡官的门,一则方家子弟强悍,二则汪国华与方乡官有旧。方乡官平日赏识其拳勇谋略,衙门曾逮拿汪国华,因方乡官关说而放归。如今汪国华弄出滔天大祸,一旦朝廷日后追究,难免牵连到方乡官,是以方乡官此时平乱,首要为自保。”
庞雨恍然,默默记在心中,此时方孔炤等人已经谈完,几人一起往堂下走来。
待到仪门之前时,杨芳蚤对县丞道,“本官近日要陪同皮大人,还要巡视城墙街巷,周大人多联络些方大人。”
方孔炤对县丞拱手道,“此事干系重大,方某每日皆会与二位大人互通声气。”
县丞也知道方孔炤是进士,又是个京官,哪里敢拿丝毫架子,恭恭敬敬的道:“下官有何消息,也定然告知方先生,就怕事有紧急,若是先生不在府上,下官告知何人?”
方孔炤犹豫一下,扫一眼身后的方家子弟,“可告知犬子。”
他身后一名身穿白色短装的年轻人,英气勃勃的站出对县丞拱手道,“侍教生方以智见过周大人。”
“方以智?这名字怎么好像听过。”庞雨看着那年轻人抓抓脑袋,想把这个名字从脑袋中提溜出来,偏偏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了。
……
深夜的凤仪里长长的巷道,传来阵阵打梆的声音。即便是在桐城最混乱的日子,凤仪里却一直井井有条,从未购买免火旗,而黄文鼎一伙也没来凤仪里作乱。
都因为凤仪里有方家的存在,方家子弟有尚武之风,不但练习拳脚刀剑,甚至还操练骑术,远非一般的世家可比。
清亮的梆子声传入方家书房,房中灯火略微有些暗淡,一名丫鬟提着剪刀,嚓一声剪了前面焦黑的灯芯,又把灯芯轻轻拨弄一下,灯火重又明亮起来。
方孔炤挥挥手,丫鬟作了个万福退了出去,只留下了那虬髯大汉方仲嘉坐在书桌对面。此人便是方孔炤的弟弟,先文后武,考取的是武举人,现任荻港把总,乱起之后才从荻港赶回桐城。(注1)
方仲嘉待丫鬟关好门后低声道,“哥,我带回的几个家丁都是跟盐贩厮杀过的,再有家中健仆相助,守住凤仪里不在话下,但若要是打出去攻杀,还需过得几日,人手到齐方可,如此才能保证不叫那贼首走脱。”
方孔炤目光转动,“那只能请杨知县他们继续招抚,多拖得几日。你我在城中都过于显眼,你明日让孙颐和江之淮来府上,由他们奔走联络人手。”
“我记住了,可届时人手集齐亦有数十人之多,在府中难免走漏风声。”
方孔炤点头道,“那便住在密之平日读书处。”
方仲嘉把声音压低,“大哥,那人已是搭上了话,是大哥你亲自去面见,还是小弟去?”
方孔炤眯着眼睛,看着灯芯上跳动的焰火呆了片刻道,“我还是不便去,你带孙临同去,你们两人一起劝说,务要让他明白其中利害,此次民变必定已经震动南直,且必将惊动皇上,非是谁能关说请托,必得他立功自赎才是唯一生路,务必要说明白。”
“明白了,若是他愿为内应,平乱便成了一半。” 方仲嘉停顿一下沉声道,“有人告知小弟,说阮大铖动身去了安庆,应是要接济王公弼开拔银。”
方孔炤摆手道,“勿要阻拦,他满心的功利,想着借此次民乱得个襄助之功,甚或得个知兵的美誉,好再入皇上的青睐,有些痴心妄想罢了。”
“可万一池州兵过江,惊走了贼人…”
“不需担忧,已与杨知县议定,桐城士绅一致坚拒请兵,杨知县和皮知府发给王公弼的申详之上,明言乱民已就抚,王公弼就算过江也不敢擅入桐城,否则有任何变故,皆是乱民受他之激而复叛,他不敢揽祸上身的。你只管用心准备人手平乱便可。”
……
安庆府北门瓮城门外,安池兵备道王公弼眯着眼睛,观察不远处的行军队列。
城外经过的士兵正是池州兵,队伍刚从池州过江到达安庆,安庆留守的同知如临大敌,把所有城门都关闭了,直把池州兵当做了乱贼。
王公弼虽然是兵备道,但也奈何不了那同知,只得让池州兵绕过城池在北门外扎营,绕城的这么半圈,池州兵便把安庆城外的门摊骚扰得鸡飞狗跳。
军中还有半数士兵穿的是破破烂烂的百姓衣衫,手中随便拿了一把腰刀长枪,有提着的有扛着的,还有的高高竖起,远远看去队列混乱犹如乌合之众。
王公弼知道那些都是抓来充数的乞丐和流民,转头对身边一名武官问道,“潘游击,你派往桐城的谍探有否回报?”
“回大人,我派出的谍探回来说,黄文鼎一伙乱民口称受抚,却仍结寨于南门五印寺,且在城厢打制兵器盔甲,根本不是桐城知县所说就抚的样子。”
王公弼冷冷笑道,“就抚而乱形犹在,杨芳蚤皮应举用‘就抚’阻拦本官,万一日后乱局复起,朝廷照样要问罪我等,本官岂容他们敷衍。”
“大人明鉴,桐城牧守说已经就抚,只是让大人投鼠忌器。若是大人坚持进军,万一乱人闹事,则日后桐城士绅交章弹劾,必称一切后果皆因大人擅入而起,若是大人不进军,万一小乱变大乱,又有御史要弹劾大人观望养寇。”
王公弼冷冷笑道,“应天巡抚张都堂已驻节句容,每日询问桐城平乱进展,桐城官绅又拒绝兵马入桐,皮应举和杨芳蚤已将本官陷入前后为难之境地。”
潘游击皱着眉头低声道,“属下的谍探还说,桐城乱民穿城行香,售卖代皇免火旗所获不下银七万两,还有抢掠数家大户所得…属下想着或许能贴补营中欠饷。”
潘游击说完又偷看去看王公弼,只见王公弼眼神微微闪动,过了片刻他淡淡道,“本官不会如他们的意,本官既要入桐城,又不入桐城,让他们无话可说。”
注1:《桐城耆旧传》有载,方仲嘉(孔炤弟),武举人,官至荻港把总。桐城民变时孤身赶回参与平乱。有其他记载说方孔炤是独子,这里参考桐城耆旧传。
第四十四章 物理
方府照壁之后,英气勃勃的方以智大步走出,迎向等待的周县丞。
“家父今日出门,周大人有何要事,可先告知晚生。”
周县丞有些焦急的道,“哎呀,怎地这么不巧,可杨堂尊刻意叮嘱,一定要找到方先生当面告知。”
方以智讶然问道,“县丞大人可是有十万火急之事?”
周县丞轻轻拍手,“王公弼不顾杨堂尊和皮大人的阻拦,竟然带兵过江,眼下池州兵已越过桐城县界,今日驻扎于练潭镇外。”
“池州兵已至练潭!”方以智脸色大变,练潭镇是桐城南方的一个重要城镇,处在安庆通往桐城的官道之上,距离桐城县治只有六十余里。
安庆至桐城的官道路况良好,都是铺就的石板路,也就是说如果池州兵愿意,可以在一天之内到达桐城县治。王公弼在此偷换了一个概念,把不入桐城换成了不入桐城县城,此举避免过于【创建和谐家园】桐城士绅和乱民,但距离又很近,一旦贼人作乱不至于反应不及,而报给张国维的时候,他就会写已入桐城,能给巡抚一个交代,以后有【创建和谐家园】劾,他也可以有所推脱。
王公弼这一招给桐城的【创建和谐家园】两方都施加了巨大的压力,从池州兵进入练潭镇的消息传来,桐城县衙内又乱成一团,原本就没剩多少的皂隶书手又逃掉大半,留守的百姓也有部分逃归乡间。同时也让庞雨感觉十分紧迫,如果池州兵平乱成功,贼人那几万两银子便没有庞雨什么事了。
“消息是练潭的秀才传来的,杨大人让我马上找各位士绅商议,本官首先便来寻方先生,请方先生出面召集。一定要各位乡绅出面,派上几人去练潭据理力争,定然不能让那池州兵再往前行。”
跟在县丞身后的庞雨仔细观察方以智,发现方以智有些慌乱,他转了个身又停下,似乎还在难以拿定主意,看来确实被池州兵吓着了。
此时军队给老百姓的感觉,跟流寇土寇也没多大区别,特别是外地来的客军,都是些外地人,不用考虑日后好不好相见,下手特别狠毒。
方以智想了片刻终于道,“今日家父确实不在,不过晚生知道他在何处,可马上派人去告知家父请他赶回。”
周县丞急道,“那不如本官与方公子通往,回程路上便可与方先生商议。”
方以智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迟疑着道,“可家父去的地方,确实不太方便。还是请周大人在书房稍待,晚生马上派人去请。”
周县丞听他如此说,只得答应下来,方以智匆匆找过一名家仆,跟那人低声吩咐几句后,那家仆娴熟的骑马飞驰而去。
杨芳蚤给周县丞的任务,就是必须尽快找到方孔炤,虽然桐城士绅上次闹得不太愉快,有些人对方孔炤也有不满,但真到要决定大事的时候,大家都还是首先想到方家。
周县丞随方以智去了他的书房,庞雨和余先生自然也只能跟在后边。方家深宅大院,虽堂皇却不奢侈,庭院中花草参差、水石错落。庞雨只看这院落,便知道方家属于既富又贵的人家。
庞雨和余先生原本没有资格进书房,但方以智这书房都还分了外间内间,今日日头有些毒辣,所以方以智让两人进了外间,还叫丫鬟给两人一人一把团扇。
到得方以智的书房之中,庞雨偷眼扫视了一圈,只见靠边放着一张天然枣根所制的枣根香几,居中摆了一张官桌,其后摆放着两把长剑,在后边是一面岭南的上品锦石云霞屏风,官桌上除了笔墨纸砚之外,又摆了一盏琉璃灯,还有一个带华丽的灯罩的灯具,灯罩色彩斑斓晶莹剔透,是庞雨在明代从未见过的,也是这书房中最吸引人目光的物品。
余先生见庞雨盯着那灯罩看,遮着半边脸对庞雨低声道,“那桌上是云南的料丝灯,料是紫石英和玛瑙,煮软之后用天花菜点入,成丝之后绣在绢上,才有如此的炫目动人,不过这价啊,咱两年的工食银也买不起一盏。”
庞雨惊讶的看了一眼余先生,见余先生肯定的点点头,不由对方家的富贵刮目相看,如果桐城的士绅家中都是这个生活水平,那黄文鼎卖那代皇免火旗一千多两的价格也确实公道。
方以智给县丞奉茶之后,又告一声罪,他与县丞偏偏又没有什么聊的,方以智只得自己找事情做,以免显得太太冷场,便收拾了一下桌面,庞雨晃眼看到一本封面上写着有“物理”二字。
“奇怪,古人的物理课学啥?”庞雨在心中暗自奇怪。
这时外边一声脚步想,一名少年满头大汗的跳过书房门槛,他还未停下便对方以智叫道,“大哥,水卷这一处‘死海’所写,‘味碱,性凝不生波浪,而皆不沉,不生水族。’(注1)你是听何人所说,怎会有如此奇怪之处,听着不像真的,可否带我去看看。”
方以智肃容道,“哥今日有贵客,这是县丞周大人,你不可无礼。”
他说完又对周县丞道,“这是舍弟方其义,性情跳脱了些,请大人不要计较。”
周县丞也不敢计较,这种世家大族的少年子弟,说不定哪天就中了进士,倒过来还要成他的上官,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当下周县丞客气道,“听闻密之六岁知文史,九岁能属文,十二岁通六经,还精通剑术,可谓文武全才,令弟必然也是英雄出少年。”
方以智连忙谦虚几句,那方其义却不依不饶道,“我就问一句话,哥你告知一声我便走,你写那死海是否是真的?”
方以智不耐烦的道,“也是耶稣会士说与我知,大约应是真的。”
方其义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正要准备出去,却听外间一个声音大声回答。
“确有此一海,实际是一盐湖。在西方的地中海岸边,乃是世界上海拔最低的湖泊。”
一屋子人都惊讶的看向外间,只见庞雨扇着团扇,神色自若的道,“而且方公子在家中便可自己做一个小的死海出来。”
方其义还没开口,方以智竟丢下县丞几步走到外间激动的道,“我听他们说过,确是离海不远一盐湖,你如何知道的,难道你去过?”
庞雨差点脱口而出去过,随即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恭敬的躬身道,“小人庞雨,曾师从一位世外高人,便是他告知小人的。”
“原来如此,你方才说的能做一个小型死海可是真的?如何做得出来?”
“方公子记录之中已经甚为清楚,其不沉、不生水族,皆因味碱,死海之中含盐量为一般海水之八倍,比重超过人体比重,不会水之人亦可漂浮其上,亦因盐量过高,鱼虾皆不能存活于其中,是以名为死海。方公子若是要做,只需放一池水,再放入大量盐溶解便可。”
方以智没听懂比重的意思,但明白结论是要多加盐,当即一副恍然的模样,他急急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看看里面的周县丞,庞雨看他样子,要不是县丞在这里,似乎是要马上去实验。
方其义马上过来拉着庞雨连问细节,县丞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对庞雨说到,“那庞雨便陪小方公子说会话,本官与密之商议平乱大事。”
庞雨连忙应了,那方其义少年心性,莫名兴奋的带着庞雨出了书房,就在外边池塘回廊边坐了,拿着一本书不停发问。
“庞公差,你可见过这句所述之物,‘鄜延之川,日夜脂流,即延安石油也,以为烟墨,松脂不及。”
“这个该当是石油,乃是至少百万年之前的动物草树在地底腐化分解而成,燃烧之后能产生能量,数百年之后将成强国争夺之物。”
“几百年后的事,那世外高人也知道?那再看这句,翁加黑亚,有水喷出地,即凝石者。”
“听着像是火山喷发,那水叫岩浆,乃因高温化石为水,地下极深之处实为液态,这就要说到板块学说……”
两人一问一答,方其义仿佛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宝库,聚精会神不觉时间流逝。
回廊在阳光暴晒下犹如蒸笼,庞雨那团扇几乎没有作用,直说了半个时辰后,庞雨只觉口干舌燥,被迫终止了明代的第一堂科普教学。
方其义以佩服的眼光看着这个皂隶,口中赞叹道,“没想到我桐城还有庞公差这样的大才,还是个皂隶,真是屈才了。可惜兄长今日无缘旁听,过些时日一定要请庞公差给他补上。”
庞雨眼珠转转,方家的人口风极紧,庞雨一直不知道方孔炤的人手从何而来,更不知道方孔炤准备的进度。
他的实力跟任何一方都无法相比,尤其显然突然多出池州兵这一不确定因素,无论方孔炤还是黄文鼎,都可能随时有新的动作。若要火中取粟,时机必须非常精确,所以庞雨一直希望掌握更多方家的情报。
看着眼前这个兴奋的少年郎,正是全无戒备的时候,庞雨试探着道,“怕是要待民变平息,我才有空再来拜访二位公子,可贼人现在依然肆虐,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果然那方其义哈哈一笑,“庞公差不用担心,要不了多久了。”
庞雨故意把脸一肃,“我可是都是说的实话,方小公子可不能拿些假话糊弄我。”
方其义凑过来认真的低声道,“真的,我二伯带回几个家丁,爹又请了几十个打行,那贼人蹦跶不了多久了。”
“你一个少年人如何知道的?”
“我自然知道。因为已有好些打行到了桐城,便住在龙眠山中,占了我和兄长平日读书的泽园,否则如此酷暑,我不在泽园避暑,为何来桐城老宅遭罪。”
庞雨惊讶的张着嘴,随即猜到,今日方孔炤去的地方便是龙眠山中的泽园,因此方以智才不愿让周县丞发现泽园的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