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庞雨眼中泛起泪光,感动的看着谷小武,“多谢谷兄弟不忘贫贱之交,日后一定要报谷兄弟的大恩。”
……
注1:《桐变日录》:(桐城)邑绅乃盛为具,贼至则延入,绘绮毕陈奉千金为筹,贼筹以代皇免火旗,建于其门……乡耆里甲悉帅比户争输恐后,士民无一免矣
第四十二章 士绅
子时的桐城,城外的两处宅院闪动着火光。一些桐城的士绅和富户提前逃走,未买代皇免火旗,房屋便被黄文鼎等带人抢掠后焚烧,有些宅院只烧毁部分,但随后而来的偷盗者将所有能搬的东西都搬光,最后还放一把火彻底烧光。
最近的桐城每天都有宅院在燃烧,衙门中的胥吏无人上值,白天乱民穿城行香,晚上六门大开,更夫无影无踪,各类偷抢之徒出没街市,整个桐城处于完全的无政府状态。
北拱门内的县丞衙署一片漆黑,院内连灯笼也没有挂,后进住宅区中有两个值夜的门子,靠在门廊上打瞌睡。
“当当当!”
对街的魏家巷锣声喧天,跟着就听得人生嘈杂,不知是发现盗抢还是火情。
两个门子打起精神,在院中听了一会,魏家巷的声音慢慢小了,两人刚松了一口气,突然院中厨房的位置“啪!”一声巨响,接着是哗啦啦的瓦片落地声。
院中惊叫四起,各屋都点起灯来,县丞和幕友也惊慌的走到院中查看。
自从乱民入城之后,县丞衙署中原有的皂隶、扫夫、灯夫纷纷逃离,虽然黄文鼎承诺不犯官舍,但谁都看出官方的弱势,不知何时【创建和谐家园】一旦冲突,他们便要受池鱼之灾。这些皂隶扫夫都是桐城本地人,所以都各自返家了。
留在县丞衙署的只有老家带来的门子和一个本地马夫。堂堂县丞衙署的安全,就依靠这区区两人。县丞在不久前殴打了一大票本地胥吏,可以说仇家遍桐城。一到晚上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县丞一家便要担惊受怕。
余先生提着灯笼进入厨房,发现是有人扔的石头砸破了房顶,还未等他向县丞汇报,侧门一阵嘭嘭的砸门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刺耳。
院中的家眷大声惊叫,县丞和余先生都惊慌失措,他们平日养尊处优,对这样的情况没有丝毫准备。
正在一家人惊慌失措的时候,只听门外一声大喊,“贼子大胆!”
一阵激烈的打杀声音之后,听得有人大呼小叫往北逃了。
幕友凑在门前,听得外边有人喘气,战战兢兢的问道,“外边何人?”
外边声音传来,“小人户房庞雨见过余先生,刚才的贼人有否惊吓到大人。”
余先生听得这话,心中那口气一松,差点一跤跌倒。
县丞赶紧道,“快开门让他进来。”
门子这次不敢再要开门银子,匆匆打开门放庞雨进了外进的院子。
庞雨见县丞穿个里衣,连忙恭敬的道,“小人护卫来迟,还请县丞大人勿怪。”
县丞哎一声摆摆手,余先生在旁边问道,“庞小友怎会深夜来此,可是恰巧在附近?”
庞雨躬身道,“小人专程来此,皆因今日贼人猖獗,小人知道县丞大人平日刚正不阿秉公执法,恐怕有些人会怀恨在心。小人担心有人乘机报复,弄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便时常守在附近。方才恰逢有两人在外投石拍门,小人便帮大人驱逐了他们。”
县丞有些感叹的道,“疾风知劲草,庞雨你很好。”
余先生见庞雨提着一根棍子,腰上还别着药刀,听得他一个人打走两个乱民,心中顿感安全感强了许多,当下试探着道,“那庞小友晚间可还要去他处?”
庞雨立即听懂了余先生的意思,“若是大人准许,小人打算就在门外护卫大人一家周全。”
县丞也希望庞雨留下,大家对刚才的一幕印象深刻,都把庞雨当成武林高手一般。
“那你等安置一下,今日便留庞雨在此过夜。”县丞说完点点头便回了后进,其他家眷也纷纷返回各自房间,院中恢复了平静。
余先生指挥两个丫鬟去准备外进的房间,自己带着庞雨在东侧的小亭中闲坐等待。那两名丫鬟动作很快,片刻功夫便准备好了床铺,自行回了后进,余先生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庞雨也不好询问,只得等着余先生开口。
月末的月色很暗,丫鬟在房间中点起的油灯透过窗纸,将微弱的亮光洒在外进小院中,庞雨适应了光线之后,还能借着这点亮光隐约看到余先生脸上的皱纹。
余先生打量对面的庞雨片刻轻轻开口道,“要是余某没记错,庞小友才十七吧,如此年纪有这份沉着,确实难能可贵。”
“小人不敢说沉着,只是念着大人的知遇之恩,还有余先生的点拨关照,想为二位尽一点微薄之力。”
“十七啊,多好的年纪。”余先生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萧索自顾自的道,“庞小友你看来,那黄文鼎等人是否在等候一合适之时机,再攻陷县衙,以我等人头拉旗造反?”
“这…”庞雨没想到余先生会这么说,但看余先生的情绪不太对,只得顺着余先生道,“黄文鼎恐怕是想过,只是没那胆量,也没那本事罢了。”
“不,他定然要准备如此的!”余先生摇摇头,突然语带哭腔哽咽着道,“可怜我已逾不惑,尚未留下子嗣便要死于这些贼人之手,老夫不甘啊。。。”
庞雨万没料到余先生半夜来这一出,恐怕是平日压抑久了,在这危急时期精神有些崩溃。口中赶紧劝道,“余先生放心,那黄文鼎一伙并非悍匪,不是定要与衙门作对,不过私怨争斗,再乘机捞些钱财。他们最终要与衙门和谈的,若是把衙门毁了,他们跟谁谈去,所以先生尽管放宽心。”
余先生抹抹眼泪,抬头看着庞雨怀疑的道,“你说的可是确实?”
“确实,小人一直担心酿成大乱,危及县丞大人和先生。为了探知贼人的动向,小人已想法混入那贼人一伙,得知了他们的意图。”
余先生惊喜的道,“如此便放心了,难为庞小友还有如此心计。”
“当不得先生夸奖,小人为探得消息,迫不得已要与那些贼人往来,日后平乱之后,还请先生和县丞大人代为分说,以免旁人误会小人。”
余先生满口答应,庞雨接着道,“小人若是探得要紧消息,便会来报先生,至少眼下看来,黄文鼎一心派旗赚银子,绝不会攻入衙署。至于先生方才说的尚无子嗣之事,小人也听说一些。”
余先生哎一声摆手道,“都是我那夫人,不但纳妾不许,连个填房的都不行。。。此中种种不足为外人道。”
庞雨凑近一些低声道,“若是先生信我,这事小人来帮大人想办法,说服夫人同意先生纳一房小妾。”
余先生吃惊的看着庞雨片刻,突然拱手道,“要是庞小友能帮这大忙,那便是我余家的恩人,老夫日后定有回报。”
“先生客气,那此事便交给小人了。”
余先生最近处于非正常的心理状态,被庞雨一个画饼弄得心情激动,平复了好一会才对庞雨道,“庞小友若是愿意,明日可否来县丞衙当值,这几日大人正好用人的时候,衙中的胥吏都不在。。。”
庞雨原本就是想靠近决策层,以便获得足够的信息,满口答应道,“那小人便留在此处,大人有事尽管调派。”
“明日还确实有事,县丞大人要与桐城乡绅商议平乱一事,到底是抚还是剿,杨堂尊让县丞大人参与议事,非要跟他们议个明白,万不能拖延了。”
……
“因孔老先生说县衙大堂人多耳杂,今日特请各位来县丞衙署商议,地方稍局促了些,还请各位勿怪。”杨芳蚤高踞上座,但面对下首的左右两排人,态度却十分客气,这些人都是桐城士绅的代表,非富即贵。
县丞在右侧上首,庞雨则站在后排,以备议事的人有需要。
“桐城乱局久恐生变,然则衙门糜烂已久,胥吏皆不可靠。还需各位士绅襄助,方能有望平乱,今日请各位畅所欲言,务必有个确论,以便官绅同心合力。”
杨芳蚤说到衙门糜烂已久时,特意加重了“已久”两字的读音,提醒大家都是前任辜朝荐的错,他刚代理知县二十来天,虽然被逼要解决问题,但这锅是不背的。
场中一时沉默,庞雨偷偷观察对面的第二位的灰衣男子,此人脸形柔和气色饱满,坐在堂中气定神闲。此人便是方孔炤,他虽然坐下下首,但他进士出身,又是在乡丁忧的职方司员外郎,在此处的实际地位是最高的,只是面子上,他现在只是个民。
一名年轻的士子见堂中无人说话,忍不住大声道,“昨日贼人又分两路穿城行香,发旗十三面,因莫秀才未买免火旗,午后黄文鼎领人破莫秀才家门房,城中愚民晚间乘乱大掠莫秀才家,至天明放火焚毁莫家,并延烧民房三座。桐城大乱已数日,长此以往人心沦丧,百姓暗无天日,不宜迁延时日,应请安池兵备道(注1)发兵助剿。”
“不可!”堂中数人同声怒吼。
自从乱发以来,这几个缙绅大户在县衙也议过事,庞雨从未看到他们如此一致。
一名衣着华丽富商模样的人站起道,“万万不可请兵。乱民还只是要些钱财,兵灾却远甚匪乱。皆说天下苦兵甚于苦寇,我南直隶多年来太平无事人心谦和,即便出了几个土寇,那也比客兵要好。”
方孔炤坐在上首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看着地面的青石板,眼皮微微的垂下,看不到他的任何情绪,不知他到底支持哪一方。
又一士子站起,“且不说兵过如篦,原本城中不过是小乱,那池州兵马一过江,这边黄文鼎等人若得了消息,受了兵马的激,横下一条心来作乱,不免玉石俱焚,那待池州兵马到来,烧成一座空城,于百姓有何益处。”
另外一人对杨芳蚤道,“禀堂尊知道,请兵还要有兵才行,据晚生所知,安庆府卫所虽有定额五千七百余,然则实无一兵可用。安池兵备道驻在南岸,前些时日听闻桐城变乱才招了千余兵丁,然一说要来平乱,当晚散去半数,余者言称没有开拔银便绝不过江。如此看来,就算要调兵恐怕要向应天巡抚请兵才行,想那巡抚标营想来应是管束得力的。”
方孔炤下首坐的是一个四五十岁年纪的青衣中年人,他干瘦脸颊皮肤红润,此时不理会说话的人,只是偏头对方孔炤微微躬身道:“如若方兄认为需要请兵,阮某愿稍尽绵力,先出一千三百两白银襄助池州兵马开拔。”
堂中一阵低声议论,庞雨惊讶于此人口气平淡,一千三百两竟随口而出,显然家底甚厚。而那些表态不愿请兵的人则神态不愉,这青衣中年人分明是只想讨好方孔炤,其他人的意见根本不重要。
杨芳蚤早已和皮应举议定绝不请兵,今日只是要让桐城士绅来说不请兵这句话。所以他开场白中提醒各人,是要探讨如何用桐城官绅合力平乱,而非是请不请兵的问题。
第一个年轻士子不懂事也罢了,这青衣中年人还要说帮助池州兵开拔,显然不给杨芳蚤面子。
杨芳蚤压住怒气皱眉问道,“还未请教这位先生尊讳。”
那青衣中年人神色从容,站起不亢不卑的道,“老夫阮大铖。”
第四十三章 汇集
阮大铖摸着下巴浓密的胡须,气定神闲的站在堂下,杨芳蚤倒微微一愣,倒不是他没听过,而是因为此人太过有名。
阮大铖是桐城人,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此人先入东林,成为东林党的先锋干将,后因东林将许诺给他的职位给了魏大中,便怒而转投魏忠贤成了阉党。但当阉党也是左右摇摆,最后弄得里外不是人,算是满手好牌打成烂牌的典范。
虽然阮大铖现在无官职在身,但进士身份是有的,早年又是京师的科道御史,参与的都是明帝国最高层的政治争斗,他在官场积累的人脉,也不是杨芳蚤一个知县能比的。
杨芳蚤不敢摆官威,也不愿跟此人沾上关系,只得对阮大铖道,“原来是阮先生,难怪如此急公好义,请坐。”
“护卫乡土乃我等本分。”阮大铖微微躬身作礼,然后才缓缓坐下。
杨芳蚤见阮大铖还想发言的样子,不愿与此人多纠缠,连忙抢先开口道:“本官愧领桐城知县,实不愿桐城既遭寇乱又遭兵乱,那些土寇亦都是桐城百姓,本官的意思,能抚还是要抚,不可轻易言兵,不知方大人是否赞同。”
方孔炤此时才像醒过来一样,把眼光从地板上转向杨芳蚤道,“杨大人宅心仁厚,说的也有理,但本官这里有个计较,自古此种民乱,不可单言剿亦不可单言抚,光是剿杀则平添杀孽,官寇之间冤冤相报耗时长久,不免地方糜烂;光是言抚,则贼人无所畏惧,乱是平不了,最后蹬鼻子上脸也是有的。古今平乱成功者,都必得刚柔并济、剿抚并举方得全功,各位以为然否。”
杨芳蚤还未答话,先前反对的士子听了出来插话道:“方大人此说不妥,咱都是桐城人士,地方上乡邻乡亲,要说里面有顽劣不堪之人,也是少之又少,也不必动辄言剿言杀。看此乱起以来,桐城各家头面的门上,并非家家遭难,那领头的还是有些方寸的,至少方大人府上他们便未去。而一旦引了池州兵马来,那都是客兵,许是知道何家左家,方家也未必知道,更遑论其余,到时拿刀拍门,才真是秀才遇到兵。”
方孔炤身后一名虬髯大汉冷冷开口道,“刘秀才话中有话,不妨直说出来。”
刘秀才脑袋偏一偏道,“晚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虬髯大汉一怒站起,方孔炤稍稍转身对那大汉摆摆手,然后盯着那刘秀才道,“方某说剿抚并济,并未说要请兵来桐。刘秀才尚未听完便曲解方某用意,又言有所指,难道贼人不来方某府上,其中有何猫腻不成?”
“晚生不敢,只是亲眼所见,贼子从凤仪里的门前行香经过,也不曾叨扰方府,念及方先生一向赏识那汪国华,还有恩于此人,此事桐城人尽皆知,便由不得旁人不作他想。”
堂中众人都不言语,此次民变各家多少都有遭殃,唯一毫发无损的只有何家和方家,何如宠是阁老致仕,大家不敢跟他比,方孔炤虽然是京官,但毕竟还未起复,大家还是能比较一下,心里确有一些不平衡。以前碍于面子,大家都不好意思说出来,但此时有刘秀才开口,大家也是乐见其成。
方孔炤成为众矢之的,却不慌不忙,先从容的扫视一遍堂中,然后语气平淡的开口道,“原来是刘秀才亲眼所见。那方某有个疑惑,曾几何时,桐城士大夫仕于朝者冠盖相望,四封之内,田土沃民殷富,家崇礼仪人习诗书,风俗醇厚,士绅皆为小民之表率,号为礼仪之邦,不知刘秀才有否亲眼所见?那时何曾有人为乱,何曾有人杀人悬尸,何曾有人自凤仪里之门前行香而过?”
他声音不洪亮,但中气充足,每人都能听得很清楚。堂中静悄悄的,所有的士绅都不说话,庞雨感觉此人的气势足可胜过满屋子人。
方孔炤并未等待刘秀才回答,而是继续道,“时移世易,桐城乱起之前,世禄之家鲜由礼法,子弟僮仆倚势凌人,纵奴横行市井阡陌,苛债累租结怨小民,甚至当街杀人而致民怨沸腾,试问刘秀才又是否亲眼所见?难道以上种种,都因老夫赏识一武夫而致?”
刘秀才一时张口结舌,庞雨心中暗自为方孔炤叫好,刘秀才言语暗讽方孔炤纵容汪国华而招致民变,方孔炤的反击虽然未点刘秀才的名,但分明就是说的刘秀才等士绅所为才是激起民变的原因。
方孔炤清清嗓子正要乘胜追击,下首一个士子突然站起大声道,“方大人所言正是,平日侵渔小民而致民怨累积,乱发则惊慌失措一溃千里,我等士子乡绅世受国恩,遇此小丑之辈垂头丧气斯文扫地,未见有几人志在讨贼,唯见开门购旗,金银媚贼,又主抚以自保,不知其可乎?”
堂中一片哗然,众人纷纷离座而起,刘秀才揪住那士子骂道,“江之淮你是何身份,说谁垂头丧气斯文扫地,你今日不说个明白,休想走出这县丞衙署。”
旁边的其他士绅已有人在乘乱动手,他们面对乱民那是寡不敌众,但在这大堂之上,却丝毫不怕那江之淮。
大堂上犹如菜市场,方孔炤两不相帮,稳稳的坐在座位上,身后的方家子弟都站了起来,却未有离开原位。
杨芳蚤眼见不妙,连忙招呼县衙的人上前,庞雨只得也进了内圈,跟着县丞一起拉开那些愤怒的士绅,好不容易把江之淮救出来。
江之淮头发散乱,兀自不服的大声叫骂,杨芳蚤只得派人把江之淮送去后堂休息,以便让会议继续。
现在主张招抚的占据了绝对优势,杨芳蚤顺利达成决议,而且让士绅写一封陈情送给王公弼,坚拒池州兵来桐城。
一场会议不欢而散,一众士绅纷纷离去,方孔炤故意留在后面,那阮大铖本想留下,岂知方孔炤却来一句,“阮世兄请先行。”
阮大铖只得也离去,堂中便只剩下方孔炤和方家子弟。
方孔炤对杨芳蚤客气的道,“方某想与二位大人私下说些话。”
杨芳蚤点点头,看着庞雨等几个皂隶说道,“你们几人先退下。”
方孔炤对余先生等幕友也道,“请几位先生也回避片刻。”
余先生只得跟庞雨一起下了大堂,那方家几人散在堂下,将一众幕友和皂隶远远隔开。
庞雨对余先生问道,“这位方大人也是奇怪,还要瞒着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