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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鳞开》-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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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道门是内廷与外廷的分界线,汤若望从未听说过有外臣能够进入这道门的。好像当年因为皇权统治的问题,有群大臣冲了进去,赶走了一位幕后掌权的妃子,成为至今没有平息的“移宫案”。

        汤若望颤颤巍巍拜倒在地,奉命抬起头时,终于见到了难得一见的皇帝陛下,以及他的家人。

        大明帝国最至高无上的一家人。

        他脑中彻底空白。

        “汤若望,”崇祯让内侍将黑死病相关的部分拿给这个洋和尚看,“此文可有夸大之处?”

        汤若望颤抖着双手,接过满溢油墨的新书,一目十行,速读之下心中骇然。他很难想象,许多人连欧罗巴有多少个国家都不知道,竟然有人能将黑死病的起源说得如此透彻!

        是教会送来的资料么?为什么我没有见过?汤若望心中犹疑,再次重头读了起来。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这里罗列的地名和国名,并不是教会的标准译法,甚至也不是明国士人熟悉的译法。这种近乎音译的翻译,仔细品读下来,并不是拉丁文,反倒有些像英国人的海岛口音。

        “尊敬的陛下,”汤若望放下书,“这里的记录非但没有夸大其词,恐怕还有些过于保守。”

        “保守?!”崇祯颇为震惊。

        “当黑死病流传的时候,每家每户都会死人。凡有死人的人家,外墙上便用黑漆涂写一个‘P’字。”汤若望在空中写了个字母P,继续道:“按照我们的史书,当时整个村庄、整个城镇的人都死光了。伟大的翡冷翠——也就是这书里说的佛罗伦萨,几乎成了空城。”

        皇帝和皇后的心同时被揪了起来:“这岂不是亡国之祸!”

        “正是。”汤若望垂下了头。

        “陛下,太子绝不可以外出抚军!”周后浑身颤抖,望向崇祯。

        崇祯也动摇了。他虽然顽固,但并不够坚持。

        尤其是在这涉及国本的问题上。

        ——好像有些过头了。

        朱慈烺本想让汤若望来证明一下京师大疫的可怕程度,谁知道竟然真的将皇帝皇后吓住了。这也是无奈,后世史学家只是估算当时的平均死亡率,而遭受重灾的地区,留下的恐怖回忆肯定会有所夸张。

        汤若望虽然是德国科隆人,但他在罗马读的神学院,多半是在那里承接了那段恐怖记忆。

        “父皇,”朱慈烺起身道,“这鼠疫的确对欧罗巴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不过在京师未必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胡说!”周后怒斥道:“同样的病,难道能杀泰西人就不能杀大明百姓么?!只要我还是你母后,你就休想出宫一步!”周后更有种被儿子欺骗的感觉,不由怒气更盛。

        “母后息怒。”朱慈烺走了出来,对一旁的汤若望失望地摇了摇头,道:“汤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黑死病固然厉害,但那是在欧罗巴,却不是在大明。一者,这鼠疫原出于中部亚洲。蒙古人西征的时候,用投石机将人、鼠尸体扔进城里,动辄阖城尽死。然而蒙古人本身却没因此而染上鼠疫,更不曾见说全军尽没。”

        崇祯见儿子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也不免微微点头,对皇后道:“看来这鼠疫果然也是因人而得,且听太子怎么说。”

        朱慈烺总算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其二,当时欧罗巴乃在天主教极端统治之下,正在火烧女巫。”

        “殿下!”汤若望见涉及了天主教,心头一寒,连忙叫道:“现在我们的教会已经知道,鼠疫与女巫并没有关系。”他可不希望让大明的皇帝认为泰西是野蛮之地。事实上,大明的士子本身就存在这种成见,利玛窦花了一生的精力,方才被那些骄傲的士子们认可。

        朱慈烺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道:“女巫有个习惯,那就是养猫。欧罗巴人将猫视作女巫的仆从,魔鬼的使者,认为鼠疫是猫带去的,于是满城杀猫。这就导致老鼠在城市里没有了天敌,繁殖更快。”

        崇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让猫儿房往各宫中都送些能捕鼠的猫儿。”

        “其三,”朱慈烺继续道,“眼下的鼠疫还是从皮肤、血液、口鼻侵入,只要不让带有鼠疫的跳蚤咬人,勤洗手沐浴,即便沾染上鼠疫菌,也未必就会被传染。而当时的欧罗巴传统上是不沐浴的。”

        “不沐浴?”周后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当时我们的医生认为,人会因为洗澡而生病。”汤若望觉得血液上涌,脸上滚烫。

        “即便如今,欧罗巴人还是如此想的吧。”朱慈烺恶意地揭穿了汤若望。

        汤若望不能否认,他也是到了大明之后才养成了洗头、洗澡的习惯。

        “有此三条,儿臣相信鼠疫即便在京师传播,也是可以抑制的。”朱慈烺上前道:“如今许多愚夫愚妇以为这是厉鬼索命,使得人心动荡。儿臣以为,正本清源乃是根本,赈济药材只是枝节,故而请父皇陛下派儿臣主持赈灾防疫之事。”

        中殿里一片寂静。

        过了良久,崇祯看了看眼睛泛红的周后,沉声道:“你可有把握不会染上这鼠疫?”

        “儿臣在《防疫论》中已经说了条陈,”朱慈烺道,“有皮手套、棉布含碳口罩、大罩衫,再多养猫,勤洗沐,必然不会染上鼠疫。”

        ——若是要死,我宁可染上鼠疫去死……总比到时候被人劫来劫去,死得不明不白好!

        朱慈烺心中暗道。

        “陛下,”周后道,“既然太子已经写清楚了条陈,何不让中官去办?难道大明已经人力匮乏,以至于要十五岁的太子亲自去做了么!”

        ——看来这回真的吓到老妈了。

        朱慈烺无奈,眼睛一翻,道:“母后,此事还真是只有儿臣去做。”

        “狂妄!”周后叱道。

        “母后,这鼠疫还会变化,其中反复只有儿臣知道。”朱慈烺知道鼠疫不止一种,眼下应该是最好对付的腺鼠疫,以及少量的肺鼠疫,等以后肺鼠疫大扩张,恐怕就真难抑制了。

        “你怎么知道?看的哪些书?让太医去读来!”周后眉毛一挑,丝毫不让。

        “书里并不曾有传,”朱慈烺咧嘴笑道:“是儿臣观察鼠疫杆菌得来的。若是让太医再看一遍,恐怕他们自身难保。”

        一向温柔端庄的周后头一次觉得牙痒难耐,双手震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父皇,母后,”朱慈烺道,“只要许我调配人力、物力、财力,这鼠疫必然能被遏制。否则再拖得几个月,儿臣就不敢说什么了。”

        再过几个月,天气转冷,鼠疫流行就会进入低谷期,那时候恐怕就没太子抚军的必要了。

      第7章 从来不识君王面(1)

        北京前门附近,人流惨淡,曾经的闹市如今萧索不堪。正在流行的大疫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要从崇祯二年己巳之变说起。建奴几番绕行千里,入关大掠,京畿附近乃至山东兖州、临清,无不受兵严重。

        只说崇祯十五年,也就是去年的那次大掠。建奴多尔衮率军一路屠杀到了兖州,屠城六十八座,掠走百姓六十万人,死者更是不知凡几。许多地方被烧成白地,非二三十年功夫难以恢复。

        再加上临清这座人口过百万的运河重镇被屠戮一空,运河几乎断绝。作为南北货运的重要枢纽落得如此地步,商业自然也就无从谈起。翻过年来,到了崇祯十六年,开春没多久便有了瘟疫,到如今已经发展到了每天都要烧化两三百具尸体,人心惶惶,谁还有心在外走动?

        李邦华乘坐着小轿,停在了空荡荡的街道上。他下了轿,眼前一晃,连忙用手遮阳,在左右侍从的搀扶之下总算站稳了脚。

        这位老人感叹一声:到底年纪大了。

        他是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如今已经六十九岁。这一生走来,起起伏伏,早让他看透了红尘世事,只期盼明年能够致仕归家,得享天伦之乐。然而内心中的赤胆忠心,又让他不得不在外奔走,修补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皇朝。

        “老爷,咱们到了。”一旁的长随出声道。

        李邦华抬头看了看酒楼匾额,写着“好再来”三个大字。这家酒楼是年轻士子和来京商旅们喜欢的地方,一般入了官的御史不会轻易来这里。如今行市不好,整座酒楼冷冷清清,也不见有什么人喝酒吃饭。

        小二在门口张望了许久,吃不准这些人到底是路过还是要进来用餐。直到见李邦华缓缓朝自己走来,方才大胆迎了出来:“客官老爷,可是要个雅间?”

        “芙蓉阁,订了位子的。”李家长随上前应道。

        小二满脸堆笑,道:“老爷来得真巧,东主刚上去呢。老爷这边走,老爷请抬脚。”

        长随甩了赏钱过去,打发小二离开,搀扶着老爷上了台阶,一路走到二楼雅间。

        雅间里已经坐了一个长须男子,发色花白,看容貌也不年轻了。他待李邦华的脚步响起,便站到了门口,甫一见面便躬身到地,口中称道:“学生见过总宪。”

        总宪是都御史的尊称。李邦华去年冬天替代了刘宗周,从南京都察院调任北京都察院,以左都御史执掌院务,是大明的正二品【创建和谐家园】。

        “太虚何必客气。”李邦华略略点了点头,已经算是回礼了。

        两厢分了座,李邦华做了上首,轻咳一声,道:“太虚此番约老夫出来,所为何事啊?”

        太虚是李明睿的表字。李明睿与这位总宪同是江西人,因有同乡之谊。当初李明睿又是因李邦华举荐,选为东宫官,任左中允一职。在盘根交错的官场上,可谓是自己人。

        “总宪三月间慰抚左良玉,真是操劳了。”李明睿见自己恩主两鬓雪白,心中泛起一丝不忍。

        “为人臣子,少不得的。”李邦华到底上了年纪,只是这么一会,便有些疲惫。他强打起精神,道:“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太虚有事还是直说吧。”

        李明睿微微低头,正要将打好的腹稿倾诉出来,突然听到外面脚步迭起,一会儿又听到有人拉椅子挪桌子,大声呼喝,竟是隔壁来了一桌客人。他选在这里与都察院总宪见面,正是不想被人知道,偏偏就有人横【创建和谐家园】来,让他不由苦笑。

        李邦华对一旁随侍点了点头。随侍会意,去守在了门口。

        李明睿这才压低声音道:“总宪,如今朝中有人流传南迁之说……”

        李邦华抬起眼睛,眼中已见浑浊。他盯着李明睿看了一看,直言道破:“你想上疏南迁?”

        李明睿苦笑:“总宪明察秋毫。”

        李邦华叹了口气,低声道:“恐怕难啊。”

        “我等臣子,岂能畏难而缩?”李明睿面色凛然:“如今京师玩弊久矣,圣天子只是坐困无益,不如跳出此间。一旦到了南京,数十万义军自然影从,何愁贼寇不灭!”

        “数十万义军?”李邦华叹道:“太虚这就忘了老夫为何三月间去安抚左良玉么?论说起来,如今贼寇之滥觞,还不是己巳之变时候的勤王军?”没有粮饷,忠心义士与乱兵能有多大区别!他只是心中暗道,却没将这话说出来,以免伤了李明睿的热忱。

        李邦华三月间去左良玉军中,正是因为左部欠饷,千艘战船沿江东下,号称要去南京就粮。而现在李自成、张献忠、老【创建和谐家园】等人部曲之中,许多也都是己巳之变时的勤王军,因为没有粮饷回原籍,索性落草、叛乱。

        李明睿被李邦华点破关节,知道自己有些露怯,又发表了书生之见,羞愤之余又恨那些武将不肯卖命。他道:“左良玉竟然还有脸要粮饷!如今他屯兵淮上,朝廷调也调不动,骂也骂不得,这到底是左家的私军还是朝廷的公器!”

        “好啦,”李邦华无奈叹道,“他能守住淮上就不错了,两年无饷也才闹这一回,别逼得再出一个山大王。”

        “总宪不听百姓说么?贼过如梳,兵过如篦!左良玉的兵比贼兵还不如!”李明睿恨恨道。

        李邦华摇了摇头,道:“此时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今日找老夫来,无非是想请老夫上疏迁都。不过老夫也可以明着告诉你,南迁之议休提。”

        “可总宪……”

        “不过却可以退而求其次。”李邦华打断李明睿的话头,缓缓道:“奏请陛下亲征,或是请太子去南京监国。”

        “亲征……”李明睿细细品味这两个字带来的冲荡,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自从英宗皇帝贸然亲征,自身被瓦剌俘虏不说,连带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等六十余名【创建和谐家园】都身死沙场。这已经成了大明的噩梦。乃至后世皇帝,对于土木堡之变都充满了警惕和畏惧。

        “有土木堡在前,谁还敢劝陛下亲征?而且让太子监抚南京也不妥。太子少不更事,禀命则不威,专命则不敬,不如皇上亲行为便。”李明睿道。

        “你身为东宫属官,难道不知道太子即将出宫抚军之事么?”李邦华轻声道。

        “什么!太子要出宫抚军!”李明睿失声叫道:“这不是胡闹么!太子的确是天纵英才,可谓过目不忘,举一反三,字也写得不错,但终究是个稚童,怎能预军国大事!”

        李邦华沉默不语,四周一时间沉寂下来。

        李明睿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闭嘴,却觉得周围安静得有些异样,隔壁雅间里没有传出半点声音。

        过了片刻,门外传来一声争执,声音尚未传出去,只见李邦华的长随已经被推进了门里,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将雅间的门堵得严严实实。

        “刚才是你们在议论太子殿下?”那壮汉瓮声瓮气喝道。

      第8章 从来不识君王面(2)

        朱慈烺躺在床上,又翻了个身。

        他是傍晚的时候才得到了明确的旨意,允许他出宫抚军。虽然说是抚军,其实并不能碰军权那种敏感的东西,只是单纯因为太子“内守为监国,外出为抚军”这一习惯说法而已。

        不过太子出宫绝非一件简单的事。这可不是从内宫到外宫那么简单,而是真正要离开紫禁城,前往潜邸居住。回想当年自己从钟翠宫到文华殿讲学,那个折腾劲就让他脱了一层皮,更何况这回几乎是独立生活了。

        尽管得到了皇帝的首肯,皇后也终于含泪放他出去,但是应该准备的侍卫、仪仗、宫人都还在筹备中。信王府空了十六、七年,也要重新修缮一番。这自然也要花不少的银子,但相对于动辄数十万上百万的军饷,简直就如毛毛雨。

        ——我不能等了!宫里耳目太多,皇伯母肯定已经知道了,恐怕明天就要找母后讨个说法。万一到时候父母亲大人又起变动,恐怕就走不出去了。

        朱慈烺翻身而起,重重换了口气。

        外间值夜的太监登时警醒起来,蹑手蹑脚凑近帘幕,听着里面的动静。若是太子翻个身继续睡,他还能再眯瞪一会儿。太子若是魇着了,那恐怕就要折腾一会儿了。

        朱慈烺下了床,踩了命人特制的竹青拖鞋,轻咳一声。

        “殿下,要喝水么?”值夜太监轻手轻脚掀开帘幕,用最温柔的声音问朱慈烺,生怕声音太大惊了太子。

        朱慈烺点了点头。刚才在床上的时候只觉得清醒得难以入睡,真的坐起来却有些头晕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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