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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立即放下报纸，说道：“你好，这里是‘顶好传统工艺品公司’，我们有根雕、木雕、竹雕、版画等十多种产品。本公司的挂靠单位是正宗国企，有20多位手艺顶尖的老师傅……你是看到广告来的吧，需要买点什么？对了，本公司只接受5000元以上的大额订单。”

  “我不买东西。”宋维扬说。

  “你逗我玩儿呢？不买东西就滚蛋。”那人生气道。

  宋维扬笑嘻嘻说：“你这里的生意不好吧。”

  “关你屁事。”那人的态度愈发恶劣。

  “我是心疼你租办公桌的钱。”宋维扬道。

  “老板的钱，我就一办事处伙计。”那人说。

  宋维扬笑道：“反正也没什么生意，不如我们拼桌吧。这张办公桌，你一半，我一半，租金平分。谁家的公司有业务了，就临时拥有整张办公桌的使用权。这样一来，你也不会耽搁老板的生意，又能把半个月的租金放进腰包，何乐而不为呢？”

  还他妈能这样？

  那人顿时震精莫名。

  他以前是国企员工，厂长亲戚弄了个公司，就带他到深城来当办事员。老板负责打广告联系客户，他则守在这里等着办公，而且能拿国企、私企的双份工资——国企那边给他安了个销售员身份。

  可即便拿两份工资，加起来也只有1800块而已，若能拼桌，每个月立马就多了500块钱进项。

  “咳咳！”

  那人咳嗽道：“老板每个星期一上午会过来，到时候办公桌是我的。答应就拼桌，不答应就算了。”

  “成交！”宋维扬微笑握手。

  郑学红和陈桃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看得哑口无言，他们从没想过开公司做生意的居然可以拼桌。

  宋维扬转身发指令：“万事俱备。刘主任，陈秘书，咱们可以开搞了！”

  014【好戏开场】

  面积不足两平米，没有任何格挡板的写字桌，很快被一分为二。

  郑学红大马金刀坐下，胸前还挂了一张标有“主任”头衔的工作牌。看起来比正规公司都更正规，至少他们所在的写字间，没有哪家公司的员工是有工作牌的。

  至于宋维扬和陈桃，则暂时寻了张空桌子。

  “把信函先打印100份，今天下午就全部快件寄出。”宋维扬在早就写好的稿件上，增添了办事处的地址，还特别附注一句：本办事处所属工作人员，每周一上午将赴港城开会，办公时间为周一下午至周六。

  没办法，同桌的老板每个星期一上午要来，宋维扬只能放弃那半天时间。

  陈桃立即拿起文件离开，她今天的工作很忙。

  跟他们拼桌的叫邓新华，视线一直在往陈桃身上瞄，等人都不见了才收回来，好奇地问：“刘主任，你们这个中国私营企业发展促进协会，到底是干什么的？”

  郑学红说：“你都已经念出来了啊，促进私营企业发展的。”

  “政府机构？”邓新华迷糊道，“也不对啊，你们要是政府机构，就不会穷得跟我拼桌子了。”

  郑学红端起瓷质茶杯，用盖子慢吞吞撇浮沫，一副领导派头，笑道：“听说过招商局吗？”

  “我只知道有工商局，你们那个局专门负责招商吗？什么级别的？”邓新华问。

  “不学无术！”郑学红鄙视道，“招商局是央企，清末李鸿章创办的，已经有100多年了，招商银行就是咱们招商局的下属单位。”

  邓新华肃然起敬，立即说：“招商银行我听过。”

  郑学红忽悠道：“为了促进中国的私营企业发展，我们局就新成立了一个协会。总部设在港城，华北分会设在京城，华南分会本来设在深城，结果被盛海那帮【创建和谐家园】给抢了。没办法，深城这边只能暂设办事处，我这个办事处主任连办公地点都要自己租。你说我是不是倒霉？”

  “招商局不给经费的吗？”邓新华问。

  “没给多少，我得省着点花。”郑学红说。

  邓新华说：“没钱你们怎么帮助私营企业？”

  郑学红道：“我们以咨询服务为主，说穿了，就是帮私营企业了解国内政策、获知国外消息，帮助私营企业制定管理制度，给那些陷入困境的私营企业出点子。”

  “哦，明白了，”邓新华高兴道，“那你帮我们公司出出点子呗。”

  郑学红摇头道：“不行，你们是皮包公司，靠倒卖国企产品赚钱，不在我们协会的帮扶范围内。”

  “皮包公司也是私营企业啊。”邓新华道。

  “呵呵。”郑学红笑而不语。

  ……

  三天之后，粤中，某县城。

  袁卫东照例巡查厂房车间，批评处罚了一个偷懒的工人，才带着满肚子郁闷回到厂长办公室。

  十年前，袁卫东还只是小小的车间主任，其所在的汽水厂负债累累。就在某次召开全厂职工大会时，袁卫【创建和谐家园】然站出来立军令状，声称只要换他来做厂长，一年内若不扭亏为盈，就请求撤销他党内外一切职务。

  原厂长如闻仙音，立即申请调去其他单位，把汽水厂交给袁卫东来管理。

  袁卫东也没有什么独门秘诀，只简单制定了一些职工条例，比如不准在厂里随地大小便，工作期间严禁嬉笑打闹，严禁工人迟到早退，严禁把产品带回家等等。一年之后，汽水厂不但超额完成国家任务，而且还占领了当地饮料市场。

  现在汽水厂已经变成了远近有名的大企业，并改名为“泰禾饮料有限公司”，产品增加到冰糕、雪糕、汽水、棒冰、橙汁、香槟六大类。

  可随着外国饮料的入侵，以及国产饮料的增多，还有山寨饮料的竞争，袁卫东的公司迅速陷入困境。他只知道生意不好做了，却又不懂如何扭转局面，前后砸了两百多万做广告也收效甚微。

  “厂长，厂长……”厂办主任老李突然冲进来，慌得连门都忘了敲。

  袁卫东皱眉道：“又怎么了？”

  老李兴奋道：“厂长，好消息！我们厂生产的汽水，荣获了第一届‘亚洲环太平洋国际饮品展销会金奖’！你快看看吧，这是从特区发来的快件。”

  “什么亚洲太平洋什么展销会？我们的汽水没去参展啊。”袁卫东迷糊道。

  老李说：“是一个叫‘中国私营企业发展促进协会’的组织，帮我们参展的，你快看看吧。”

  信封里厚厚一叠，足有20多张纸，这种重量的快件光邮费就要好几块钱。

  最上层是一封打印信：

  “致泰禾饮料有限公司（此为手写）：为促进国有饮料品牌发展壮大，今年五月，本会携全国300多种饮料，参加了在澳大利亚墨尔本举办的第一届‘亚洲环太平洋国际饮品展销会’……经来自全球30多个国家的评委一致认可，贵公司的饮料过关斩将，喜获金奖……请贵公司派遣专员，携带相关证明和5万元活动经费，前往深城xx领取奖杯、奖章和获奖证书。——中国私营企业发展促进协会华南分会深城办事处。”

  袁卫东的情绪一波三折，刚开始他高兴坏了，但看到要交5万块钱，他立即对老李说：“这是骗子吧。”

  “厂长，你再看看其他资料。”老李提醒道。

  除了打印信，还有中国私营企业发展促进协会的相关资料，以及亚洲环太平洋国际饮品展销会的详细介绍——这些文件都是中英文双语版。甚至还有本届展销会的活动流程和获奖名单，日、韩、港、台、菲、新、马等地区的饮料皆位列其中，而中国大陆的获奖饮品只有健力宝和袁卫东的汽水。

  老李直接抽出最后一张纸：“厂长你看，这是我们的获奖证书照片复印件。全英文的，做得多漂亮啊，怎么可能是假的？”

  确实漂亮，而且正规，宋维扬甚至给那个所谓的“亚洲环太平洋国际饮品展销会”设计了logo。

  看着资料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再细读中文版的内容，袁卫东终于开始迷糊，嘀咕道：“难道我们真的获奖了？”

  “还是国际大奖，为国争光！”老李兴奋道，“厂长，派我去深城吧，保证把咱们厂的奖杯领回来。”

  “但不对啊，还要交5万块钱。”袁卫东说。

  老李解释道：“人家文件里都写明了，他们的协会属于半官方性质，自负盈亏。出国参展多贵啊，咱们总不能让人白跑一趟。再说了，等把奖领回来，找电视台和报纸一宣传，咱们厂的汽水就出大风头了，不比花几万块钱打广告强？”

  “对啊，可以用来宣传！”袁卫东猛地站起来，“快给我办通行证，我亲自去一趟特区。”

  015【助人为乐】

  普通人的特区通行证要办几个月，但有钱有关系就不一样了，半天即可搞定。

  袁厂长拎着5万块钱，风风火火杀向特区，在宾馆住了一宿，大清早直奔深业大厦。

  循着地址来到三楼，袁卫东见过道上站着个美女，立即上前问道：“同志，你好，请问中国私营企业发展促进协会的深城办事处在这里吗？”

  “你好，我就是私发会深城办事处的接待员小陈，这是我的工作牌。”陈桃抬起胸前的牌子说。

  袁卫东瞟见陈桃脖子下方的雪白肌肤，顿时心中一跳，连忙把视线转移到工作牌上。单位、职务、姓名、发牌时间……应有尽有，极为详实，正规得不能再正规。

  袁厂长心想：不愧是总部设在港城的大单位，就是比国内的机关更先进。等回到厂里，也要给大小领导们办工作牌，上班时间必须戴牌子。

  “请问你是……”说话之间，陈桃已经走到办公间门口，悄悄打了个手势，里面的宋维扬立即行动，跟郑学红一起把办公桌腾出来。

  袁卫东已经从工作牌上知道了陈桃的职务，拿出证件道：“陈秘书你好，我是泰禾饮料厂的厂长袁卫东。”

  “原来是袁厂长，看来贵公司已经接到了本协会的致函，”陈桃身体微屈，引路道，“里面请。”

  袁卫东走进去一看，感慨道：“贵协会的规模真大啊，一个办事处就这么多人。”

  陈桃苦笑着说：“袁厂长误会了。我们协会成立不到半年，总部设在港城，华北分会设在京城，华南分会本来打算设在深城，却被盛海那边给抢了先，特区这边只有个办事处。盛海不仅抢了特区的编制，连资金都抢……呃，抱歉，我不该说这些。”

  “明白，我明白。”袁卫东自动脑补上层权力斗争。

  “所以啊，我们特区办事处的经费十分紧张，再加上深城写字楼爆满，暂时只能租到一张桌子办公，”陈桃委屈道，“我就惨了，害怕你们找不到地方，每天要在门口站八个小时做接待员。”

  “陈秘书真是辛苦。”袁卫东顺口说。

  陈桃把人领到办公桌前，介绍道：“这是我们特区办事处刘化腾主任，这是我们的驻点指导马强东博士。刘主任，马博士，这位是泰禾饮料厂的厂长袁卫东先生。”

  “刘主任好，马博士好，来抽烟！”袁卫东立即套近乎。

  宋维扬板着脸说：“工作时间，不准抽烟。”

  袁卫东脸上的笑容一僵，收起烟盒说：“不抽好，吸烟有害健康。”

  郑学红则笑呵呵如同弥勒佛，安抚说：“袁厂长不要介意，马博士是刚从港大毕业的高材生，不懂人情世故，眼里只有规矩。年轻人嘛，没有阅历就是这样，工作几年就好了。”

  “失敬，失敬，原来是港大的博士。”袁卫东肃然起敬。

  郑学红笑道：“我本来是要当华南分会会长的，结果被发配到特区当主任。钱也没有，人手又不够，作为补偿，我就把招商局今年特聘的高材生给要来了。你别看马博士年轻，他专修工商管理，港城很多大企业都抢着要。”

  宋维扬依旧冰冷着脸，似乎对现状很不满，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

  “袁厂长，请喝咖啡。”陈桃再次走过来。

  咖啡速溶的，办公间里就有饮水机。

  袁卫东却感觉非常高档，甚至想问问哪有咖啡卖，他以后也用咖啡来招待厂里的客人。

  “谢谢，”袁卫东把咖啡放下，直奔主题道，“刘主任，我可以先看看获奖证书和奖杯吗？”

  “暂时还不行，”郑学红解释道，“获奖证书和奖杯放在港城总部。袁厂长可以先出示相关证件，我们拿去复印之后，再前往港城把获奖证书带过来。”

  其实是宋维扬不知哪家公司会上当，证书、奖杯暂时只做了10套，具体内容（公司和饮料名称）得临时弄上去。

  见程序这么复杂，对方不肯立即收钱，袁卫东反而更加相信，赞道：“大单位就是正规。”

  郑学红把袁卫东带来的证明手续扔给陈桃：“陈秘书，拿去复印一份。”

  “好的，主任，”陈桃又朝袁卫东微笑点头，“袁厂长，请稍等。”

  “没事，不急。”袁卫东喝着咖啡说。

  郑学红抱怨道：“太麻烦了，单位里连复印机都没有，还得下楼跑一趟。”

  袁卫东随口问：“听老哥说的西南官话，您不是港城本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