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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卫东闷头吃的正香，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坐在了李卫东的对面。

  李卫东抬头一看，这人是汽修车间一个姓刘的修车师傅。李卫东叫了一句“刘师傅”，算是打了招呼，便继续低着头吃饭。

  然而那刘师傅却主动跟李卫东攀谈起来，各种家长里短的说个没完。

  “我印象当中，刘师傅虽然很健谈，但也不至于有这么多话，跟唐僧念咒似得。”李卫东心中暗道。

  终于，刘师傅说到了正题：“小李，我听说最近一段时间，你跟采购科王处长闹的很僵？”

  “谈不上闹的僵，他想要我的车间先进，我没给他而已。”李卫东开口说道。

  “都是一个公司的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必如此呢，以后见面多尴尬啊！”刘师傅长叹一口气。

  “有什么尴尬的，他是采购处的，我是汽修车间的，咱们公司你这么大，好几千人呢！除了开年终总结会，我们遇不着。”李卫东笑着说道，心中已然有些明白刘师傅的来意。

  刘师傅则接着说道：“王海滨好歹也是公司的中层领导，以后说不定还会更上一层楼，你还年轻，为了一个车间先进，得罪他可不划算。”

  “他还能开了我不成？”李卫东呵呵一笑，接着道：“我是正式职工。”

  国企的正式职工，只要不是违法乱纪的严重错误，就算是一把手来了也开除不了。

  刘师傅还要再劝，李卫东却将手里最后一口馒头塞到嘴里，然后站起身来，开口说道：“刘师傅，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午饭过后，李卫东返回汽修车间，找了个有太阳的墙角，悠闲的坐了下去，晒起了太阳。

  “这时候，要是有杯茶就好了！”李卫东心中暗道。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小李，喝茶，我刚泡好的。”

  李卫东抬头望去，看到一个男子，正端着一个搪瓷茶缸走了过来。这人姓王，也是车间里的修车师傅。

  “谢谢王师傅了。”李卫东也没有客气，接过搪瓷茶缸，喝了一口，大叶子茶的甘苦味瞬间占据了李卫东的味蕾。

  放下搪瓷茶缸，李卫东才开口问道：“王师傅，找我有事。”

  王师傅呵呵一笑，指了指那个搪瓷茶缸，开口说道：“小李，你觉得我这个茶缸怎么样？”

  李卫东看了看那搪瓷茶缸，上面写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口号。

  看到这几行字，李卫东开口说道：“这茶缸得有些年头了吧？”

  “七七年的时候，我拿了车间先进，这是当时的奖励。”王师傅有些回味的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小李啊，这车间先进虽然是个荣誉，可也就听起来好听罢了，实际上也就给发个茶缸，发个脸盆之类的。可咱们每个月拿的奖金，足够买几十个茶缸了，你说是不？为了一个名头，损失这么多奖金，不值得啊！”

  李卫东拿起了茶杯，又喝了一口茶水，吐出了两片茶叶后，继续笑而不语。

  王师傅则接着劝道：“小李，就算你自己不差这些奖金，但你也得为车间里的其他师傅们考虑考虑啊，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指望着这点奖金养家糊口呢！”

  “行了，王师傅，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把车间先进让给王海滨的儿子，然后大家就不会被扣奖金了。牺牲我一个，富裕一车间，对不？”李卫东笑着问。

  “这个嘛……”王师傅尴尬的笑了笑，随后开口说道：“都是为了集体嘛，甘于奉献，不计较个人得失，为四个现代化做贡献，我们这一辈人，都是这样过的。”

  “讲奉献，讲牺牲，也要分对谁吧？雷同志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人民群众，这是真正的无私奉献。可我这算什么，把车间先进奉献给王海滨的儿子？你管这叫奉献？”

  李卫东话音顿了顿，接着说道：“而且我觉得，王海滨的儿子能不能成为正式职工，不影响咱们国家的四个现代化建设。”

  王师傅被李卫东几句话呛了回去，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起搪瓷茶缸返回了车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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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退货

  整整一个下午，李卫东迎接了四五位“说客”，全都是在劝说李卫东，将车间先进让给王海滨的儿子。

  这些修车师傅倒不是真的站在王海滨这一边，他们只是不想被扣奖金。

  而让李卫东觉得郁闷的是，几乎每一个说客，都在讲奉献，讲集体利益，讲顾全大局。对于八十年代的国企来说，集体利益和顾全大局，的确很具有杀伤力。

  很明显，车间里的每个人都希望李卫东可以“牺牲自我”，让大家都能拿到下个月的奖金。

  非洲大草原上有一种叫做角马的食草类动物，角马的体积很大，成年角马有接近一米五的身高，超过五百斤的体重，再加上一对触角，一对一的话完全不怂狮子。

  而且角马还是群居动物，一个角马群少则几十只，多则百多只，而到了迁徙季节的时候，更有成千上万的角马会聚集在一起，可以踏平非洲大草原。

  然而角马却是狮子最喜欢的捕猎目标，狮子捕猎角马，要比捕猎羚羊更加容易。原因就是角马群在面对狮子的时候，会抛弃族群中的老弱病残，对于成群的狮子来说，捕猎一只老弱病残的角马，自然是非常容易。

  而每当老弱病残被狮子捕猎以后，其他的角马便会停下脚步，在不远处望着狮子吃掉自己的同类，等狮子吃饱了，其他角马觉得安全了，便开始悠闲的吃草，若是狮子没吃饱，那就再献上一只老弱病残。

  人也是这个样子，事不关己时高高挂起，而关乎到个人切身利益的时候，没有人愿意退缩，哪怕是踩着别人的尸体获得利益，也在所不惜。

  总之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不得不说，王海滨这一招非常有效，不愧是十几年前搞斗争的好手。以奖金作为威胁，迫使汽修车间的其他人集体向李卫东施压。

  若是一个刚上班的年轻小伙子，遇到这种事情，十有【创建和谐家园】也就认怂了，乖乖的让出车间先进。

  然而李卫东毕竟不是没经验的职场菜鸟，他稍微的思考后，便有了应对方法。

  第二天，李卫东去找了车间主任崔大山。

  “小李，是不是觉得很有压力啊？”崔大山说着拿起暖水瓶，给李卫东到了一笔热水。

  “谢谢崔主任。”李卫东接过热水，接着说道：“压力的话，还真有一些。”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那王海滨不好对付。毕竟是特殊时代过来的人，有的是阴损招数来对付你这个毛头小子。”

  崔大山说着，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小李啊，你刚参加工作，经验尚浅，可能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关系。虽说这个车间先进是你应得的，但如果你死抱着这个车间先进不放手的话，可是会得罪整个车间的人。

  或许你会想不通，明明是王海滨不给退货，害的全车间的人要被扣奖金，为什么大家要算在你的头上？

  因为人家王海滨是销售处的处长，而你只是个刚参加工作的普通工人，咱们车间的那些师傅们，没办法找王海滨理论，也没有办法去给王海滨施压，就只有找你了。换成是其他工人的话，估计也会面临和你一样的处境。”

  “我明白，说白了就是柿子捡软的捏，我就是那个软柿子，现在我这个软柿子挡了大家的财路。”李卫东笑着说道。

  “看来你小子想的很明白。是想开了？准备把车间先进让给王磊了？”崔大山开口问。

  “已经到嘴里的肉，我怎么可能吐出来！”李卫东摇了摇头。

  “那你可要做好准备，得罪全车间的人了。”崔大山长叹一口气。

  “王海滨能拿捏咱们修理车间，不就是红星橡胶厂那匹零部件的退货问题嘛，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李卫东话音顿了顿，接着说道：“他们采购处不给咱们退，咱们可以自己去退货啊！退了货，把钱交到会计那边，就不用算作是咱们车间的支出，也就不用被扣奖金了。”

  崔大山却是微微一愣，他那种计划经济下培养的思维，早已经僵住许久了，还真没想过自己去退货。

  李卫东接着说道：“如果这批零部件是计划内采购的，那退货会比较容易，写一份书面材料，按照流程层层汇报就是了，咱们走正规的流程，他王海滨的采购科是阻挡不了的，毕竟公司的制度是摆在那里的。”

  “据我所知，这批零部件是计划外购买的。”崔大山开口说道。

  “那就得派人跑一趟平州的红星橡胶厂，直接找厂家退货。”李卫东话音顿了顿，接着说道：“崔主任，要不然干脆让我去吧，反正事情是我惹出来的，你给我开一封介绍信，再给我签一份差旅单，我去把这批不合格的零部件给退了。”

  “去平州可是三百多公里的路程，你小子可真够大胆的，人生地不熟的，敢去退货！”崔大山说着，思考了一阵，也觉得这是个可行方法。

  反正运输公司有南下的车队，顺带捎着两个人去平州，也是力所能及的事情。

  想到这里，崔大山点了点头：“行吧，你先等等一下，我问一问有没有车。”

  崔大山说着，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拨通了货运处。不一会就联系好了车子。

  “行了，今天给你放假，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明天早晨六点，准时到货运那边，货运处会安排车辆，带你们去平州。”崔大山开口说道。

  “还有别人要去么？”李卫东微微一愣，因为崔大山用的是“你们”这个称谓。

  “一人为私，两人为公，你这小子毛还没长齐呢，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去！我还不放心呢！”

  崔大山冷哼一声，接着说道：“赵虎跟你一起去，赵虎比你年纪大，工作经验也比你丰富，你这一路要听他的，记得多看多学，少说话。”

  “赵虎？他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吧？我还以为你会派个老师傅，跟我一起去平州呢！”李卫东笑着说道。

  “老师傅手上都有活，没时间。”崔大山很干脆的说。

  李卫东恍然般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原来是找两个车间里没用的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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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宰相门前七品官

  次日，李卫东和赵虎跟随运输公司的车队南下平州。

  李卫东坐在一辆老解放的副驾驶上，身体随着车身不停的晃动。

  “小伙子，我开车是我们队最稳当的一个，坐我的车，保证不晕车！”司机师傅的声音响起。

  听了这话，李卫东真的很想上去抽这司机两巴掌，车都晃成这样了，还好意思说开的稳当！

  “还好早晨吃的不多，要不然的话，肚子里的豆浆油条就全都给晃出来了！”李卫东心中暗道。

  老解放自然是毫无驾驶舒适性，而且老解放的驾驶舱还不是单独座椅，是一整排硬座，更谈不上有什么座椅减振，再加上八十年代那糟糕的路况，坐在老解放里就像是晃香油一般。

  老解放也没有安全带，身体是无法被固定在座位上的，若是遇到一些急弯，由于惯性的原因，整个人会忍不住从座椅一边滚到另一边。

  七八十年代的司机，基本上都有胃下垂的毛病，就是因为整日里颠来颠去，再好的胃也会颠下垂了。

  路过一段凹凸不平的坡道，看着司机师傅一通眼花缭乱的骚操作，李卫东不由得有些佩服起了这位司机师傅。

  开老解放真的是一项技术活，在李卫东看来，老解放应该是他开过的驾驶体验感最差的汽车，老解放的驾驶室里集中了各种各样的反人类设计。

  老解放加档的时候两脚离合就不用多说了，减档的时候除了两脚离合之外，中间还要给一脚油门。关键是离合器踏板还非常的重，开一天车比走一天路都累腿。

  老解放的远近光灯控制和喇叭，也都是在脚下的，行驶的时候，想按喇叭得跺脚，想要开远光灯也得跺脚，所以司机的双脚基本上是处于忙碌状态。

  司机的胳膊也闲不下来，老解放没有转向助力，载货状态下转弯可是一件力气活，开老解放的司机，大多练出了一对麒麟臂。

  遇到一些比较复杂的路边，需要不断的加减档，便能看到司机好一通操作，那感觉堪比未来的电竞选手，交战瞬间将APM飙高。

  终于，老解放通过了这段复杂的路段，李卫东长出了一口气，而那位司机师傅依旧是一脸淡定，对于他来说这种复杂路段根本算不上什么。

  “小李，会开车么？”司机师傅开口问。

  如果换成别人，司机肯定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汽修车间的哪有不会开车的，不会开车怎么修车？

  然而李卫东实在是太年轻了，所以司机师傅才有这一问。

  李卫东却点头答道：“车是会开，不过主要是开小车，解放这种大车，我也就是能起个步。”

  “你这年纪，能起步，就算是不错了。”司机师傅话音顿了顿，接着说道：“之前还不觉的这解放难开，前两天试了试幺四零，可比这解放好开多了。可惜啊，好车轮不到我。”

  “用不了多久，您也能换上幺四零。”李卫东笑着说道。

  根据李卫东的记忆，两年后的1986年，二代解放问世，同时一汽和二汽都将年产量提升到了十万辆以上，也是那时候开始，青河运输公司开始大规模的更换货车。

  等进入到九十年代中期，国内的老解放基本上被淘汰的差不多了。

  司机师傅对于换车却并不乐观，他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换车我就不指望了，我这车是八零年买来的，才开了四年，指不定我退休了，它都未必退休。”

  李卫东笑了笑，却没有接话，现在的青河运输公司，连二战的道奇卡车都能找到，二十多年车龄的老解放更是比比皆是，一辆车跑三十年都不报废，司机师傅对换新车自然不抱希望。

  老解放上连个车载收音机都没有，不过一路跟司机师傅聊天，倒也并不寂寞，天黑的时候，李卫东终于抵达了平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