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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好酒与好茶
安吉·佩莉丝皱皱漂亮的眉,对宋天耀说道:“你最后那句话可真是……粗俗,那可是工商处副处长和他的夫人。”
“那你能告诉我,我猜错了吗?”宋天耀对安吉·佩莉丝反问道。
一位副处长的夫人,毫不遮掩并且不排斥任何别有异心的掮客通过她来传达一些消息,这件事本身就已经非常不正常,虽然这位副处长因为加入香港会购买内部债券的缘故,可能暂时在金钱方面有些需求,但是按照英国人,尤其是【创建和谐家园】教圣公会信徒的行事风格,不可能这么肆无忌惮的摆出一副来者不拒的姿态。
只能说这位副处长在用这种愿者上钩的方法来寻找他真正需要的合作者,而且要求很高,一位缺钱的官员,殖民地地位已经有了,那么无非需要的就是金钱,这么多人排队送钱都填不满他的胃口?当然不是,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家伙既想要钱,又想要有好听的名声,他频繁的接触这些靠过来的各色人等,只不过是在筛选让他满意的那个。
“就是你想的那样。”安吉·佩莉丝把手里的红酒杯放下:“明天晚上,石智益副处长和他的夫人会在山顶餐厅用餐,除了我们之外,他们至少还邀请了另外四个华商,把餐前的等待时间平均一下,平均每一个最多五到七分钟的时间,打动不了他,我们就应该只能退而求其次,去邀请海关方面的中级官员聊聊,我觉得我们可以转换方向了,收买一个海关中级官员让他稍稍关照一下,用不了太多金钱投资,也不会只得到五分钟的交流时间。按照利康公司现在的状况,你给不了那位副处长想要的利益和名望,我可以利用明天白天的时间,去查些海关其他中级官员的消息。”
她以为宋天耀听完自己的话会果断的考虑她的意见,去结识一些海关的英国中级官员,但是宋天耀却完全没有反应,定定的望着面前的红酒出神。
“你这时候的思考更像是犹豫不决,你不能因为对方的副处长身份就坚持想……”安吉·佩莉丝觉得自己有必要用自己身为律师的理性来提醒面前这位年轻的雇主,果断放弃调转方向也是一种商场策略,毕竟利康公司现在的情况,不可能满足石智益金钱和名望这两项需求中的任意一项。
除非在石智益面前【创建和谐家园】裸的谈利康公司准备走私禁运品生意,这绝对能满足他在钱方面的需求,只不过走私生意一开始,那他想要保持的好名声也就不复存在,评价会变得和大多数殖民地官员一样,贪得无厌,这显然不是石智益想要的。
而且石智益想要涉足走私禁运品生意,根本就不需要见这么多人,随便与几个英国商人见见面,就能完全解决,然后只等收取走私的利润。
“我不知道自己明天能不能让那位石智益副处长满意,但是我能保证,如果我做不到,香港其他商人应该也不太可能做到,这涉及到眼光的问题,但是运作的好,他应该能得到他想要的那座牌坊,还有暴利带来的金钱。”宋天耀眼神锐利的望向安吉·佩莉丝。
安吉·佩莉丝看看面前的红酒,又看看这个似乎信心十足的雇主:“有信心当然是好事,但是信心从何而来则是个问题。”
“信心当然是来源于利康公司的合法生意,暴利和好名声,他全想要,那就得给我一点点时间,对吧?我先帮他画一张饼,让他为了这张饼帮我们做点儿什么,这才是合作者该有的态度。”宋天耀端起酒杯,慢慢饮了一口,在嘴里细细品了一番才咽下去开口说道:“好酒。”
也许是被宋天耀话语中的信心所吸引,安吉·佩莉丝没有发现宋天耀端起那杯红酒时,手稍微颤抖了那么一下,小小一下,就再度变的沉稳如铁。
……
褚耀宗今天难得晚饭后没有去花园里散散步,而是坐在书房里听着收音机里“丽的呼声”电台正播送的广州粤语广播人李我讲的长篇家族恩仇故事《萧月白》。
褚耀宗是香港华人中,最早在家里安装收音机的那几位之一,那时候还是1929年,电台还只有一个英文台,每周周一周五两天各播音一次,每次三个小时,而且那时候每台收音机在安装时申请收听牌照,需要缴纳安装费25元港币,每月10元港币的收听费,只是每月十元的收听费,当时就让所有华人捂紧了自己的口袋,当时一个大商行的工人头目,每月累死累活到手也不超过一百块港币,花十分之一的薪水去听广播里英国人叽里呱啦的鬼叫?还是买米买面吃进肚里更安心。
其实褚耀宗听不懂英文,但是他那时候考虑过一个问题,广播既然是播给鬼佬听的,也许里面会播些鬼佬在生意上的事,所以那些年,褚耀宗特意聘用了一名翻译,工作就是每周周一周五两天守在收音机旁,把里面广播的话全都翻译成汉字给他看,后来又发展成把香港当时所有的英文报纸都买来翻译成汉字供他阅读。
也正是这样,让褚耀宗比其他华商更快一步了解英国人需要什么,他该做什么生意来获取利润,英国或者香港殖民政府对粮食有需求,他做了粮油,对布料需求加大,他就做了纺织,英国人说西方各国制药工业在战争期间遭到极大破坏,复苏缓慢,东南亚地区西药奇缺,他马上就开设了利康,拿下美国和德国两家制药公司的代理权,对东南亚销售药品。
如今,已经不需要翻译每天给他翻译收音机里的英文广播,广播里已经有了中文频道,而且开始全天候播放,所以褚耀宗对收音机也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兴趣,对他而言,收音机已经从为他获取消息的工具,变成了可有可无的消遣。
“老爷,杜肇坚杜先生来了。”家里的管家恩叔出现在书房门口,声音不大不小的提醒了一句。
褚耀宗从座位上站起身:“我去门厅处迎他。”
来到自家的门厅处时,一名精神癯健的老人刚好从一辆劳斯莱斯汽车的后座上走下来,褚耀宗朝门外迈了几步迎上去,难得一改平时如同古井的表情,脸上挂着笑容,嘴里开着玩笑:“一定要这么晚来?你是嫌弃我家中饭菜太难吃,还是嫌弃我家里厨娘太难看?或者不想来探我,打发个你手下工人送来就可以。”
来人是恒生银行股东,油麻地小轮公司及九龙巴士公司的老板,东华三院首任主席兼永久顾问,香港保良局总理兼主席杜肇坚,杜肇坚今年五十岁,穿一件传统的长衫,下车之后快走两步,与褚耀宗并肩站在一起,彼此还拍了拍肩膀。
“你又不是不知我的习惯,就算是慈善晚宴,我也很少开口吃东西,怕吓坏人家。”杜肇坚一边与褚耀宗朝门里走去,一边解释道。
在两人身后,恩叔则负责招呼陪杜肇坚来的司机等人去小厅休息。
褚耀宗家中的自梳女佣红姐在褚耀宗出门迎杜肇坚时,就已经在书房里准备好了茶水和水果,等褚耀宗和杜肇坚进来就安静的退了出去,帮两人把书房的门从外面带上。
杜肇坚坐下看到茶具旁还放着翠亨村的茶标,对正帮两人冲茶的褚耀宗说道:“难得一年多未来你家里做客,红姐仍记得我钟意翠亨村的茶,仲特意把茶标摆出来让我看见。”
“她怕了你。”褚耀宗抬头看了一眼杜肇坚,慢吞吞的说了四个字。
杜肇坚被他们一圈老友称为三多绅士,指的就是杜肇坚善心多,钱财多,怪癖多。
前两多很容易理解,虽然香港有钱人都已经把在自己头上扣个慈善家的帽子当成了标配,不想被人取笑为孤寒财主,但是无论是一年一度的公益金筹款,还是两年一度的东华三院总理改选,这两大香港富豪斗富斗慈善的盛会,杜肇坚始终是稳稳坐定的【创建和谐家园】。
从杜肇坚27岁联合香港各个华商组建东华三院涉足慈善至今,他已经林林总总捐出了大概545万港币,绝对是香港慈善家第一名。
至于钱财多,九龙巴士公司,恒生银行,油麻地小轮公司还有一些医院每年为杜肇坚带来的财富,比起褚耀宗的粮油和纺织生意,恐怕还要多出几成。
怪癖多,杜肇坚有很多怪癖,比如从【创建和谐家园】洋服,只穿中国传统服装,无论是授勋还是港督晚宴,也永远只穿唐装或者长袍。而且从不戴手表,包括怀表也不戴,褚耀宗也好,其他华商大人物也好,都有过公共场合被杜肇坚询问时间的经历。从不带钱包,把零钱用纸质信封装起来放在长衫口袋里。自己买些蔬菜食物时,必须要把钱数凑成吉利数字才行,比如18块,28块,188块等等。
用餐时,手边必须有两杯白水,一杯是用来漱口,杜肇坚一顿饭要漱口三到五次,另一杯则是用来冲洗油腻的食物,比如吃叉烧肉,要先把肉泡浸水杯里洗一洗,去掉表面油腻才吃,外出会见英国人喝咖啡有指定咖啡厅,吃西餐有指定西餐厅,与人饮茶则必须去翠亨村茶寮,请人吃中餐宴客则必定设在珠城酒楼。
所以他现在偶尔出门去朋友家做客,对方都会提前去翠亨村茶寮准备一份那里的红茶。
杜肇坚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纸质信封,慢慢放到两人中间的茶几上:“七百万港币恒生银行的本金,六年的利息明天我让人送来。”
“算啦,利息帮我捐给你的保良局好了,你如果想还利息早就还了。”褚耀宗把茶盏分出来让给杜肇坚一杯,开口说道。
杜肇坚语气有些慢吞吞地说道:“没有你战后借来的这笔钱,我也不会这么快喘过气来。”
“感激的话你当年带着那七辆日本人剩给你的破烂汽车时,就已经讲很多遍了,你虽然整日穿长衫,但是你是读西学出来的,都不懂中国生意人太极推手的技巧,不如开门见山,总之你今日就算是破口大骂,我都不会翻脸。”褚耀宗端起茶杯对杜肇坚说道:“来,饮茶。”
“本地这些老友推我出头,探探你们三位的口风,大家都觉得,不能再让上海来的那些商人搞事了。”杜肇坚被褚耀宗说破心思,也就不再遮掩,动作干脆的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好茶。”
第八十四章 时机未到,时间还早
杜肇坚嘴里说的那些上海来的商人,是1949年【创建和谐家园】战败之后,从上海大批迁往香港的商人,商人这个词其实用的不够准确,的确其中有很多上海富商,实业家,但是也有不少【创建和谐家园】下巨额财富逃到香港存身的前【创建和谐家园】【创建和谐家园】,更有一些诸如杜月笙之类的江湖大亨。
这些沪上来客各个身价不菲,而且全都是在远东不夜城的大上海十里洋场混迹多年的顶尖人物,驾临香港这种小地方,自然如同气吞山河,猛龙过江。银行业,珠宝金行,工厂,物流,航运,只要看准一个行业赚钱,就会冒出四五个上海来的商人合伙投资砸钱进场,快速抢占本属于这些本地华商的市场。
坦白说,潮州褚耀宗也好,五邑周锡禹也好,甚至是东莞蔡文柏也好,这些本地华商金字塔顶端的几位大佬,在香港做生意少的也做了二三十年,多的更是父子两代在香港做生意,大风大浪见过不少,眼光阅历城府能成为三大粤商商会的魁首,又能差到哪里去?但是却都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多富商巨贾同时出现在香港这个小城市。
最主要的,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守规矩的外来人。
香港地方小,但是却不排斥任何一个外来者来这里赚钱立身,这些沪商资本大,喜欢做大生意,本地的粤商们就算抱怨对方抢了自己的生意份额,但是倒也不会下黑手,或者做些恶性竞争的龌龊事。
褚耀宗这些传统中国商人说不出金融市场,资本运作这些比较专业的西方经济学单词,但是多年商海搏杀经验也知道,这些沪商带来香港的金钱越多,香港的生意就能做的越大。
所以从1949年沪商入香江开始,本地粤商一致认为毕竟大家都是中国人,而且都是在英国人的殖民统治下做生意,这些上海人离开故土进入香港,作为地头蛇的本地商人不能给这些同族的外来者太大难堪,因此并没有特意联手针对这些势大财雄的沪商,始终是抱着粤商与沪商良性竞争,大家各凭能力赚钱,和气生财的念头。
但是这些沪上来客却没有和气生财的想法,上海虽然是远东大都市,租界林立,但是终归之前还有国民政府监管运作,而香港是英国的远东殖民地,监管力度和各项政策条例远没有上海时那么严苛,这让发现各种商业漏洞的沪商们顿时按耐不住,从49年年末到如今51年,短短两年时间,就已经将本地粤商们逼迫的连连画招退步。
一向是粤商天下的银行业,航运业都已经被沪商割裂掠夺占下小半,大多数粤商立足的金银业贸易场,如今更是粤商与沪商二分天下,场内一半,场外一半。
“大家都是中国人,冇人话不准他们来香港做生意,但是做生意要守生意的规矩,这些上海商人,全都是投机客,和你我不同嘅,今年从春节后算起,关门的银行有四家,银号有五家,钱店有三家,加在一起足足十二间,全都是我们广东人的生意,而且也全都是那些上海商人设局出手,故意挤兑,如果不是恒生银行出手救下几个,关门的会更多。”杜肇坚喝完茶水,目光烁烁的望向褚耀宗说道:“就连巴士和小轮这两项生意,已经不是有一两个上海商人想要插手,还好我勉强在英国人眼中还有些名望,又拿到过勋章,与英国人还算说的上话,不然恐怕我的生意也已经被上海人抢走一半。”
褚耀宗慢条斯理的帮两人茶盏里再度斟满茶水:“大陆解放不到两年的时间,香港中国人开的大小银行,银号,钱店已经关了最少三十家,如果我们广东人的银行同上海人的银行斗,手段不外是提高存款利息再互相挤兑,斗到最后,渔翁得利的是英国人,把那些想存钱的人都赶去英国人开的银行,这段时间,英国鬼佬任由银行业动乱,未必不是想看我们中国人内斗,每关掉一间无论是广东人的银行,还是关掉一间上海人的银行,那些普通百姓都会对我们中国人的银行失望,最后,把辛苦赚来的钱存到鬼佬开的银行里。”
“不斗又点样?难道任由这些上海人不守规矩出招,我们就不能还招?不讲银行,讲金银场(指香港的金银业贸易场),金银场规矩,如果不是金银场的行员,如果想参与金银场的买卖,必须委托金银场的行员进行,这些上海佬却偏偏搞对敲,把本来属于贸易场的利润,都在场外吃了下去,金银场的规矩不是英国人订的,是我们中国人订的,所有行员都是我们广东人,上海佬这么做,就是【创建和谐家园】裸的从广东人手中抢钱,我们广东人再不团结,早晚被这些上海人赶下海。”杜肇坚语气已经有些激烈。
褚耀宗看向邓肇坚:“你的意思呢?”
“我出头,用华商总会慈善募捐晚宴的名义,把潮州,五邑,东莞等等广州大小商会老板约到一起,谈谈这件事,但是没有你们三位会长开口赏光,只凭我的面子做不到,再不团结,就要大镬。”杜肇坚深吸一口气,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让自己平静下来。
褚耀宗靠回自己的座位上,慢慢闭上眼睛:“上海人从过海炒黄金开始,到现在在银行业里兴波作浪,的确气势骇人,不过大部分有些家底的生意人并没有被上海人搞到伤筋动骨,那些搞到关门的,无非就是眼光差些,胃口贪些,规模过小却又想蛇吞巨象的人。以前三大商会各自竞争,英国人拉拢一个孤立的商会,打压两个联手的商会,表面上我们三大商会拳来脚往出招不断,但是实际上都清楚,表面上那些不和对大家都有好处,可以平稳发展。可是如果我们三合一,与上海人斗,反而给了上海人机会,想想看,要是那些英国人捧上海人这些过江龙,压我们广东这些联手的地头蛇会怎么样?你要知道,那些上海人不缺金钱,缺的就是英国人捧他们这个机会,真要让他们拿到这个机会,那才是他们真正獠牙毕现,动辄噬人的局面。这也是我们三人始终没有开口的原因,这个机会,不能给上海人,不给他们,他们就只能拿着手里那一笔钱继续上蹿下跳,难成气候。”
“不团结起来斗上海人,生意做不安稳,斗,又怕英国人给上海人机会,难道就坐而待毙?”
褚耀宗把眼睛睁开,侧过脸看向养气功夫差了自己太多的杜肇坚,微微一笑:“忍,英国人对这些不按他们规矩行事的上海人也很不满,但是英国人都忍得住,我们大家都是中国人,又有什么不能忍?从沪商入港到现在,我已经忍了两年,再忍两年等个机会,又有多难?肇坚,日本人当年抢了你的巴士公司,你不一样忍了近四年?四年后日本人如何,你又如何?现在才刚刚两年,时机未到,时间还早。”
第八十五章 宋家男人的寡妇情结
尝过安吉·佩莉丝点的红酒,送对方回房间休息已经晚上八点多,宋天耀晚上并没有住在杜理士酒店,而是回了湾仔太和街刚刚安置好的新家,家乡有不成文的规矩,搬家后的第一晚是一定要睡在新家里的,不然一辈子无跟脚,流离失所,有家难回。
对这种民俗宋天耀当然不相信,但是也不愿坏了父母的心情,而且今晚回家不用再想办法找渔船之类跨海从港岛去九龙,出门拦一辆晚归的黄包车,五毛钱就足够让对方高高兴兴把自己送到太和街楼下。
从黄包车上下来,踩着有些逼仄的楼梯朝二层走去,不等宋天耀敲门,就已经听到房门里面传出来的交谈声。
把手指在门板上扣了两下,很快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开门的人不是自己老妈,也不是自己妹妹,而是下午帮忙搬家引路的那个叫师爷辉的家伙。
“宋秘书?”师爷辉后退让一步让出门内的位置等宋天耀进来。
宋天耀进房间之后朝里面的客厅望了一眼,通了电灯的客厅里此时摆了张圆桌还未散席,自己老豆,老妈,妹妹,陈泰都围坐在圆桌前,前两日还披散头发躺在担架上对自己卖惨的娄凤芸,此时把一头长发略略用根玻璃簪子扎束起来,上身穿着件蓝底碎花收腰窄袖小袄,腿上则是宽松如裙的女士唐裤,赤着双足没有着袜,踩着双描金的高跟木屐,正与自己妹妹宋雯雯挨坐在一起,在她的座位旁,还斜靠着两根木拐。
看到宋天耀走了进来,桌前的人都扭过头望向宋天耀。
“你老豆话商行突然有事把你叫走,哪知道一走就到现在,褚家也是潮州人来的,该知道潮州人搬家的规矩嘛,这么晚才肯放你回来,我最怕你晚上不回家住。赶快坐下,给你留出来的饭菜已经热了四次,等我为你端来。”赵美珍嘴里抱怨着儿子,从桌前起身,朝厨房里走去。
宋天耀看看挨着自己老豆的陈泰旁边,似乎是师爷辉的位置,桌上只剩师爷辉与娄凤芸中间一个空位,宋天耀也没有犹豫,把西装外套脱掉搭在座椅靠背上,干脆的坐了过去,一边挽着衬衫袖口一边扭过脸看向似乎不知该怎么和自己打招呼的娄凤芸,微笑了一下:“有人吃朋友乔迁的酒席我见过很多,但是身受重伤仲坚持拄着双拐来吃酒席的,我就只见过芸姐你,多吃点,你拄拐走来这里一定很费力气,记得努力吃回去。”
本来还有些微尴尬的娄凤芸听完宋天耀的调侃,虽然俏脸稍稍红了一下,但是却感觉少了些与宋天耀之间的生疏感,尤其这个之前正眼都不看自己的青年,居然难得叫了自己一声芸姐:
“宋秘书的酒……”
“在我家里做客就不用叫宋秘书,叫阿耀就可以。”宋天耀伸手从口袋里取出香烟想点着,被隔着娄凤芸的宋雯雯探手把烟盒抓了过去:“不准食烟。”
此时赵美珍端着两盘拼装在一起的杂盘菜走过来放到宋天耀的面前:“等你很久你未返来,特意帮你留出来的。”
“多谢老妈。”宋天耀拿起筷子一边夹菜,一边对坐在自己正对面,此时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老豆悄悄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交代自己去为祖父宋成蹊送私房钱的事已经办妥。
等赵美珍回头去坐回自己位置时,只看到丈夫低头啜了口碗中的米酒。
吃了几口菜,喝了杯米酒,算是应过乔迁第一餐的景,宋天耀这才打量了一下客厅,虽然这处唐楼是战前的老旧广式骑楼,但是之前的房东显然收拾的还算干净,空气里也没有潮湿的霉味,只是自家搬进来的家什过于寒酸,倒是角落的柜桌上多出的一台崭新收音机比较亮眼,不用想,一定是娄凤芸拿来做乔迁贺礼的。
这处新居比起之前在嘉林边道木屋区的环境已经是天上地下,不说唐楼里通了电灯,就连太和街的街头街尾都各点了四支煤气路灯用来夜间照明,比一入夜就漆黑一片,全靠各自家里蜡烛油灯照明,动辄就发生火灾烧光一片木屋的九龙地区已经强出太多。
“阿泰,我本来想帮你安排去考个驾照,然后在利康做司机,但是不巧,我老板另外安排了人,所以你这段时间辛苦点,我让福义兴在码头的人先帮你开份工,等那个人不做司机之后,再安排你去。”宋天耀对憨憨笑着的陈泰说道。
陈泰咧开嘴,表情更呆几分:“耀哥说好就好,我一定尽力做。”
旁边师爷辉已经把一瓶米酒和一支啤酒摆到了宋天耀的旁边:“宋秘书,你饮什么酒?”
“啤酒。”宋天耀说道。
赵美珍看到自家儿子回来之后,眼睛就不断在娄凤芸和师爷辉两人身上巡梭打转,她自然知道面前这个女人是黑心华的老婆,黑心华的下场赵美珍已经听说,而福义兴堂堂大佬坐馆与自己儿子称兄道弟她也亲眼目睹,所以赵美珍倒不怕面前的女人登门找麻烦,她满心认为娄凤芸拄拐登门送收音机做乔迁贺礼,一定是想要儿子宋天耀替她向那个金牙雷求情。
可是宋天耀已经入座这么久,这两人居然都不开口,完全没有求人帮忙的姿态,这就让赵美珍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干脆开口问道:
“阿芸啊,这么晚了,你腿上又有伤,过海赶回九龙是不是不太方便?”
娄凤芸闻言怔了下,随即一笑,伸手去摸旁边的拐杖:“珍嫂不提醒我,我都忘了时间,不打扰珍嫂你们休息,阿辉,扶我上楼回去休息。”
“我抱你回楼上,师爷辉,帮我拎几支啤酒上去楼顶,我去吹吹风,喝完酒再返来睡觉。”宋天耀从桌前起身,穿上自己的外套,又朝妹妹宋雯雯勾勾手指,把香烟要了回来。
赵美珍此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楼上?”
“芸姐没有告诉你,整栋楼都是她买下的?她住在楼上的三层?”宋天耀俯下身从后面一手勾住娄凤芸的腰肢,另一手揽住她双腿腿弯,把娄凤芸整个人慢慢的抱在了胸前朝着门外走去,到门口时才想起开口对自己老妈解释了一句。
娄凤芸没想到宋天耀居然把自己当众拦腰横抱了起来,想挣扎可是一是怕惹怒了宋天耀,二是双腿受伤用不上力气,惊羞之下也不敢去和房间里的其他人对视,只能把头朝宋天耀胸口处稍稍扭了扭,遮掩脸上的窘态,任由对方抱着自己出了房间。
娄凤芸的得力狗腿师爷辉看到宋天耀抱起娄凤芸,脸上几乎放出光来,左手拎了三支啤酒,右手拎着娄凤芸遗在餐桌下的那对木屐,腋下再夹上自家老板娘的两支拐杖,对房间里明显已经呆滞的赵美珍,宋春良,宋雯雯等人欠欠身告声罪,一副忠仆模样追在宋天耀身后朝着楼上走去。
直到三人的脚步声都已经在楼上响起,赵美珍才想起来把一双眉毛拧起:“扑街!阿耀几时勾搭上了黑心华的跛腿寡妇?仲有,整栋楼都是她的!?”
“不会,那个芸姐腿脚不便,阿耀只是好心送她上楼,阿耀不会看上这个……寡妇……”可能是看在儿子下午替自己跑腿的情分上,一向在老婆面前唯唯诺诺的宋春良居然抬起头想要替儿子辩解几句。
只是没等他一段话说完,赵美珍已经把眼睛瞪向他:“放屁!你当我不知你们宋家男人这点心思?见到寡妇腰都挺不直!你当初在木屋区时就对姓郑的寡妇流口水,帮对方白白修鞋跟都修了十几次不止,仲帮她家挑水,那寡妇叫你一句良哥,你脸就恨不得冒出光来!你的死鬼兄弟,更是直接娶个克夫寡妇回家!有你们这种父辈,你要我信阿耀是发善心抱个寡妇上楼?看这个芸姐的眼神,跟当年勾引你的那个郑家寡妇一模一样!”
被赵美珍一顿训斥,宋春良马上低头不再出声,他开口在老婆面前为儿子辩解这区区一句,已经是鼓足了极大勇气再加上刚才下肚的米酒壮胆,算是偿了儿子下午偷偷帮忙送私房钱的情分,老婆愿意骂儿子那就骂好了,犯不上让她连自己一起骂,更何况儿子现在是大商行秘书身份,自己老婆恐怕也不敢当他的面再骂这么凶。
宋天耀自然听不到楼下自己老妈就宋家男人对寡妇的特殊兴趣而发的牢骚,等师爷辉手忙脚乱的开锁开灯,打亮客厅,就横抱着迈步朝卧室走去,娄凤芸这处房间比起自家还要简陋些,应该是没准备这么早住进来,客厅一张老式三座木椅,两把藤椅就再无其他,卧室里更是只有一张单人床铺叠着被褥。
在卧室门口处小心的调转了一下身体,避免娄凤芸身体碰到门框上,等进了房间把娄凤芸慢慢放倒在床上,宋天耀这才直起腰喘了口气,掏出香烟点燃,看娄凤芸躺在床上,俏脸有几分羞红,双眼小心翼翼的望着自己,他皱皱眉:“害羞?我前几日看都已经看过,帮忙抱你上楼就不用做这幅表情了吧,我又不是报纸上写的那种好色而不义的色狼,没兴趣欺负一个双腿有伤的寡妇。”
“我腿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娄凤芸望着宋天耀,鬼使神差的开口说了一句。
她说话时,宋天耀已经转身夹着香烟朝客厅里走去,听到她的话,宋天耀站在卧室门内一步,转身看向娄凤芸:“伤好不好关我什么事?宋天耀就算再无情无义,算不上正人君子,但也不会是个见到女人就【创建和谐家园】的杂碎,看你这么辛苦跑去贺我家的乔迁之喜,抱你上楼,免的你自己走回楼上身体累,心中苦,现在至少躺在床上还能对我这些话胡思乱想,比起楼下阖家团圆,楼上自己黯然神伤,孤伶伶躺在床上追思你那个无良的死鬼丈夫黑心华要好些。师爷辉,你戳在卧室门口等睇戏呀?看你老板娘把你收成小弟就知道,这女人眼光有问题,傻乎乎也学人戴眼镜做师爷?帮我把酒拎去天台。”
第八十六章 不由天
宋天耀攀着扶梯上了四层楼顶的天台,越过楼顶的女儿墙,直接立到了临近边缘的小阳台处,迎着夜风重重吐了一口气。
楼内的那些人,自己的父母,妹妹,甚至是娄凤芸,师爷辉,都只看到他一夜之间就鱼跃龙门,成了褚家二少爷身边西装革履的秘书,却不知道他这短短时间,每走一步路,每说一句话,看似容易,实则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