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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敬奉了一盏蜜饯木樨茶入内,便听到皇帝问道:“你怎么此时来了?”
张皇后不答反问:“臣妾听说,照儿今日逃课了?”
帝后这是在谈及太子的教育了,萧敬眼中亮光一闪,他瞥见张皇后的贴身宫女秋华就站在一旁,他心念一动,将茶放在小案之上,也顺势立在了皇帝身后。
弘治帝并没有注意他的动作,他正与皇后说话:“连你都知道了。朕正在为此事烦心。”
张皇后道:“您现在知道烦了,他这样,还不是都是您惯出来了的。按臣妾的意思,这小子应当好好管教了。”
弘治帝无奈道:“可能怎么管教,总不能真打他一顿吧?”
“打他能有什么用。我觉得还不如……”张皇后欲言又止。
弘治帝温和地笑道:“你我多年夫妻,此时又是在谈及我们独生之子的抚育,梓童何故吞吞吐吐呢?”
“臣妾只是担心又惹得您不喜罢了,但是既然您这么说了,那臣妾就直说了。”张皇后定了定神,试探性道,“您觉得,给照儿找一个年岁相近的伴读如何。臣妾以为,照儿素来争强好胜,如有一个人陪着他,说不定会让他认真些。”
此话一出,萧敬便是一凛,找伴读本身是个好主意,可这个主意从张皇后口中如是说出来,很难让人不往那方面想去。而弘治帝也有所觉,他面上的笑意淡了些,问道:“梓童这般说来,是已有合适人选了?”
张皇后一见弘治帝的神色,便知不好,她忙解释道:“万岁放心,自从您上次申斥过后,臣妾已经知错,断不会再动将鹤龄、延龄之子接到宫中抚育的念头。臣妾这次想举荐的是,臣妾从兄张歧之子——张奕。奕儿只比照儿大一岁,为人稳重宽和,听臣妾之母言说,这个孩子学问甚好……”
萧敬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张皇后的父亲张峦封寿宁伯,待其过世后加赠昌国公,而她的两个弟弟鹤龄封寿宁侯,延龄封建昌伯。其他族人也因为皇后的缘故,受封中书舍人及锦衣百户诸官者不可胜数。[1]万岁如此礼待,反而助长了张家的骄奢之气。
张氏兄弟竟然狂妄到醉后私戴皇帝的御冠,奸污宫女。这可是杀头大罪啊,可万岁看在皇后的面子上都轻轻放过。稍有良知之人就该感恩戴德,适可而止。可张家偏偏贪心不足,恬不知耻。
自皇后寡居的母亲金氏入宫长住以后,就频频教唆皇后为张家索利。他们处处向万岁献媚还不够,现在还要将手伸到太子身边。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萧敬这厢愤怒不已,可弘治帝这边却隐隐有被说动的意思。
张皇后道:“张歧是都御史,素有官声,您是知道的。他所教养的孩子,又能差到哪里去。而奕儿算是照儿的表兄,他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必会收收他那太子脾气。两个孩子说不定能交好……您若是实在对奕儿不放心,不妨将他召进宫来瞧瞧。”
这一旦召进了宫,还能让他白身空手出门吗?萧敬眼看不好,忙躬身插话道:“万岁爷与娘娘恕罪,老奴才斗胆,有一言上奏。”
张皇后面露不虞,弘治帝则道:“你说就是了,朕恕你无罪。”
萧敬道:“谢万岁。老奴才以为,太子乃一国储君,储君身边的伴读,日后便是天子近臣,非德才兼备者不能胜任。若不经内阁诸先生和司礼监商议,而直接从外戚中指派,恐引起朝臣非议。都御史家的公子若如娘娘所言,乃温文尔雅的人中之才,必能通过考核,日后授官也是名正言顺。既然明明有走明路的本事,何必采取这样容易引起是非的举措呢?”
短短几句话连消带打,堵得张皇后哑口无言。弘治帝思索片刻也点头称是,即刻命萧敬下去拟旨。萧敬躬身答是,退了出去。待他将此消息告知同僚,他们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王岳抚掌道:“萧公不愧为国手,这一步棋恰是上佳!”王岳也是宫中的一位大太监,他掌管东厂,深得弘治帝信任。不过,他与萧敬不同,为人性刚烈,好弄权。
萧敬一征:“王公何出此言?”
王岳叹道:“萧公,我也就是对你说句真心话。你我看似风光无限,可都是无根的奴才。在这朝堂之中,我们不过是依附万岁这棵大树的丝萝。一旦大树不需要我们了,等着你我的,那就是孤苦一生呐。”
这句句都是实情,萧敬听着,也不由感伤。王岳又压低声音道:“说句不怕杀头的话,那位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指不定哪天就抛下我们离开,我们如不在太子处打好关系,以后哪里会有我们的好果子吃。”
萧敬一惊,他是何等聪明的人,一下就明白了王岳的意思:“王公莫不是想在伴读上做文章?”
王岳道:“正是。我倒真是小看了那个刘瑾。他一个连内书堂都没进过的奴才,还是犯过大罪获赦入东宫的,居然纠结了一帮人,将太子身边把持得是水泼不进。如果任由他坐大,待到太子继位,宫中哪里还有我们的立锥之地。恰好,萧公手腕高超,为我们争取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大可以插几个偏向我们的伴读去太子身边。”
萧敬闻言却是苦笑:“谈何容易啊。既是伴读,那就得与太子年纪相近,最多不过十来岁年纪,可若要通过内阁三公的考核,他又得才华横溢。最关键的是,他必须受到太子的喜爱,让太子愿意在宫里护住他,让他免受皇后与张家的刁难和刘瑾等人的暗算。若要寻得满足以上要求的人选,不异于大海捞针,您还想着,这个人得偏向我们。难,难,难,难于上青天啊。”
这一席话说得王岳面色不佳,他哽了哽,回过神道:“既然要求这么多,您为何还这般向万岁建言呢?”
萧公道:“正因找到合适的人选难于登天,就能将此事一直拖延下去。没有伴读,总比让外戚入东宫要好得多吧。”
王岳默默地点点头,可随即又道:“不行,这样的时机,断不能这般放过。我蒙圣恩,掌管东厂,手下最不缺的就是探子,天下之大,我就不信,找不出这样一个人来。”
萧敬只得道:“那我就祝王公,早日得偿所愿。”
王岳则道:“谢萧公吉言,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若真寻得这么一个人才,我也不会忘记萧公的。”
萧敬还能怎么说,他只能无奈地点点头。民间灾害频繁,而庙堂之上,却是斗争不断。这大明朝的天下,究竟应该何去何从呢?萧公公在此为江山社稷操碎了心,可最有能力主宰天下的两个人,皇帝在哄皇后,太子在大发雷霆。
第23章 丹青传得倾城貌
那是河中的一具女尸,是一位真真正正的绝代佳人。
端本宫内,紫檀棂格架被朱厚照一脚踢翻,其上精美的瓷器、摆件狠狠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朱厚照犹不解气,又将桌案掀翻,上好的澄泥砚摔成几块,茶盏同样也是四分五裂,芬芳的茶水与香墨混杂在一起,在四方地砖上匍匐前进。几只玉管笔也随着它们咕噜噜地滚到角落中,然后就同这殿中所有的小太监小宫女一样,纹丝不动,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出。这时,也只有深受朱厚照宠爱的八虎敢说话了。他们七嘴八舌道:“这个王华,读了几本书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竟然敢告爷的黑状。”
“成日说那些之乎者也有什么用,还不如骑射来得痛快。”
“他们除了念叨东,念叨西,还能有什么本事?”
“只是万岁爷偏偏吃他们那一套,也不知是怎么想得。”
说弘治帝不是的正是高凤,刘瑾斜睨了他一眼,心下暗道:“这个蠢货。”果不其然,朱厚照一脚踹过去,他也不敢躲,硬生生挨了这一下。朱厚照哼了一声:“怎么,你们也要学那些文臣,来做主子的主了?”
八个太监都是一凛,忙说不敢。朱厚照轻蔑道:“谅你们也不敢。记着,忤逆主人的狗,即便再会叫,也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刘瑾打了一个激灵,又听朱厚照吩咐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这里收拾了,爷要抄书了!”
小太监们鱼贯而前,急忙动作起来。而刘瑾则机敏地去沏了一盏浓茶并端了一碟八珍糕来,侍立在朱厚照身后。朱厚照回头瞥见了他的动作,道:“你弄这些来做什么?”
刘瑾道:“爷今晚这一抄,必是要费上不少功夫,奴才这是担心爷困着饿着。”
朱厚照挑挑眉,忽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很好,只有做一条会体察主人心意的狗,才有骨头吃,旁的事做多了,反而会引人厌烦。”
刘瑾一怔,随即肃颜道:“奴才谢爷的教导!”
四书字数虽不多,可一笔一划以小楷抄完,也颇费功夫。待朱厚照写完之后,已然是深夜了。他活动活动了酸麻的手腕,面色阴沉地宽衣就寝。宫人们轻手轻脚地灭了烛火,又往玉云龙纹炉中添了新的安神香。乳白色的香雾升腾而起,在罗帐锦被四周氤氲缭绕。朱厚照躺在黑漆嵌螺钿的架子床上,即便人已困倦不堪,可心中仍有火气,这使得他在高床软枕上一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而伺候他歇下的八虎回到自己的屋里后,也是合不上眼。高凤挨了朱厚照一脚,适才跪在那里就觉胸口一阵阵地发疼,回来解衣一瞧,果然青紫了一大块,他急忙唤徒弟来涂药。丘聚、马永成、谷大用与罗祥到来时,就看到他正躺在软塌上骂人。一见这四人来,他立时住了嘴,阴阳怪气道:“怎么着,这大晚上的连觉都不睡,都要来看落水狗啊。”
几人之中,马永成年纪最长,他放下手中的补品道:“哥几个好心来看你,给你送药送补品,你怎么反倒说这种话。”
高凤话一出口就心下暗悔,他因说错了话,已然在太子爷面前落了脸面,若要再把这面皮赚回来,少不得这些人的扶持帮助,在爷面前说说好话。此时,他理应态度谦恭才是,怎么又说错了呢!眼见马永成给了个台阶,他忙踏上道:“诸位哥哥们莫怪,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误会了您几位的好意。我刚刚所说的只是气话,并不是存心的。”
这四人结伴而来,自然也不是真为着探望他,当下就轻轻揭过,丘聚坐在他身旁道:“高哥的为人我们岂会不知,你一定是气糊涂了,我们几个又何尝不是呢。”
他先将小太监遣了出去,接着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刘瑾所住的方向,道:“难怪人家都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和人家能说会道的老刘相比,我们就同棒槌似得。在这样下去,我看我们索性告老算了,趁着在爷面前还有几分脸面,还能落得个好下场。”
这话中的意思已然够明显了,高凤只是口无遮拦,并不代表他是个傻子。他当下就笑开:“我说呢,怎么来得这么齐,原来几位哥哥除了探望小弟外,还打算共商大计不是。”
几人对视了一眼,谷大用上前道:“高哥您是知道的,我与罗祥因资历较小,素来不敢与几位哥哥争风头的,可是,总不能因为我们俩老实,就将我们吃饭的家伙都给夺了吧。他们明明掌钟鼓司,却来抢我们尚膳监的活,做得实在是有些太过了……”
罗祥道:“我们也只是不愿任人宰割而已。”
高凤道:“我又何尝不是,只是,他实在是厉害角色,又得爷的看重,我怕我们……”
马永成摆摆手道:“可他今天做错了事,他竟然为焦芳拿几色点心做筏子,拿爷当枪使。”
高凤不解道:“对了,今儿个我就想问了,他怎么忽然想起提焦芳了。”
丘聚嗤笑一声道:“我们都打听清楚了。还不是那个姓焦的胆大包天,竟然把手伸到吏部里去,惹得马尚书不满。咱们陛下可是对马尚书言听计从,他害怕了,所以来撞刘瑾的木钟,希望太子爷能保住他。”
高凤嘲讽道:“这还真是……”
马永成道:“像他这样的精明人,做错事的时候可真是屈指可数,咱们若不抓住这个机会,只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高凤惊诧道:“瞧你们这样,是已经有主意了?”
几人围将上来,低声道:“近日京里来了一个戏班子……”几人议定之后,第二天宫门一开,就遣人出了宫。
而到了傍晚时分,敷衍道完歉的皇太子忍了一天的怒火,终于熬到了爆发的时候,刚刚换上的摆件与文房四宝又一次壮烈牺牲。马永成见状上前道:“奴才等知道爷心里不舒服,特意给爷寻了个解闷的小玩意,京中来一个名叫春醠班的班子,那嗓子简直和黄莺似得……”
一语未尽,回应他的是朱厚照掷过来的茶盏,可怜马永成一把年纪,被淋得个透心凉。朱厚照斥道:“马文升和王华都踩到孤头上来了,你不思为孤想办法让这两个老东西闭嘴,反倒在此说些废话!还不快些滚出去,瞧见你就烦心!”
马永成讨了个大没趣,刚怏怏地出来,就撞上急匆匆而来的谷大用,他三步并做两步上前道:“马哥,怎么样了,他们已经把刘瑾和魏彬拖住了。”
马永成长叹一声:“怕是劳你们做了无用功了,爷把我撵出来了,说不想听这些话。”
“怎么会!”谷大用先是震惊,而后一咬牙,“说不得得拼一把了,您是不知道,为着绊住刘瑾,我们怕是得罪他了。依他那小肚鸡肠的样子,若这次无功而返,还不把我们往死里弄。要不我们一齐进去,向爷再说一次?”
“这……”马永成有些迟疑,他是宫里的老人了,收得徒弟都有好几十,在圣上面前也有些脸面,再加上这次他又没有直接与刘瑾发生冲突,他非但没有破釜沉舟的必要,反而有保守再来的底气。谷大用窥其神色,明白一二,当下道:“不若您将东西给我,若是成了,我要还想在东宫混下去,就决计不敢眛下您几位的功劳,若是败了,为了让您几位搭救我,我也不敢拖你们都下水啊。”
这话说得当真是两面净光,马永成不过略一思索,就招呼人来将东西给了他,口里还道:“我就知大用你是个有胆色的,哥哥我也不是怯了,只是若是我们哥俩都落了难,谁在外面奔走捞你呢。”
谷大用心底骂娘亲,脸上笑嘻嘻,拿着东西就进去了。他刚刚跪下,朱厚照就不耐烦道:“你又来做什么!”
谷大用心一横,径直伸开手将画卷展开,大呼一声:“爷请看!”
朱厚照的怒火此时已然到达了另一个峰值,他随手拿起一个象牙笔筒,抬头就要丢出去。然后,笔筒就因他的骤然失神而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唐伯虎被时人称为吴门四家,绝非是浪得虚名。特别这一幅画,是在他因持续练习,笔法技艺又至另一高峰之际,结合了月池所述的西洋画特点后精心所绘。此画是一幅横卷,以河为界分为阴阳两部分。可出乎意料的是,本该为阳间的画卷上部分,却尽是鬼怪。这是唐伯虎用工笔技法,描分染罩,无比细致地描绘而出。其上的每个鬼怪都栩栩如生,仿佛要破图而出。身长数丈,四脚抓地是患鬼,一双青睛,亮得渗人。形如孩童,却流着血泪,单脚站立的是山魈,它嘴里衔着一根手指。而周身漆黑,面呈靛蓝的是罗刹鬼,它正大口吞噬血肉。还有白骨惨淡,手持人皮的骷髅鬼、成黑雾状四处的螭魅,跟随着老虎的怅鬼等等,形态各异,动作各异,不可胜数,只怕有上百种之多,让人惊叹不已。而这些鬼身上唯一的相同点是,他们扭曲的鬼脸上竟然不约而同地露出狰狞的笑意,并且他们冰冷的目光亦集中在河中一点,那是河中的一具女尸,是一位真真正正的绝代佳人。
第24章 锦绣暗藏玲珑心
可与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相比,到底落了下成。
这恐怕是唐伯虎画得最艰难的一幅美人图,原因不在服饰多么华丽,神态多么优美,而在她……没有脸。对此,月池说得理直气壮:“若绘出了容貌,岂不是让人来按图索骥吗?再说了,若达不到预期,反而会让人失望,倒不如留下悬念。”
她指着画像道:“人的想象力有多大,她就有多美。”
可想象亦不是凭空而来,同样要建立在原有形象之上。李凤姐的身份与遭遇就决定了她不可能如杜十娘一般着锦衣绣袄投河自尽,而唐伯虎思来想去,这个原本形象的塑造就只能落到体态与头发上。
于是,最后呈现在朱厚照眼前的就是这样一个景象。女子的身体单弱而纤细,腰如束素,柔软婀娜,在碧波里隐隐绰绰,她的乌发在水中散开,飘逸如波纹,遮蔽她的脸颊。
她全身唯一清晰可见的肢体,就是她露出水面欺霜赛雪的半截小臂与一只手,粗粗一看,甚至会以为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
手指修长匀称,指甲透明莹润,而在指肚间拈着一朵花。明黄色的花朵,鲜艳明媚,成了这河中的唯一一点亮色。
朱厚照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萱草花,他在母亲张皇后的坤宁宫内时常见到,只因其为母亲的象征,又有忘忧宜男的吉意。孟郊就有诗曰:“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亲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为什么这女子手中会持此花呢,他心下的这一疑惑在看到画卷的下半部分时很快得到了答案。河流之底,按理说应当是阴间,可是这里却是一片和乐。无论男女老幼,皆是衣着整洁,他们簇拥着站成一个环形,瞧着中央的景象,面上露出动容的神色,有的人甚至泪流满面。
中央立着一个年长的妇人,鸦青的头发梳成坠马髻,其上半点饰物都无,身上也只着素色的衣衫。但她的神态极富动感,她踮起脚尖,张开双臂,如同护崽的母雀,那种浑身紧绷的紧张焦虑,让人感同身受,而她守护的对象,是那个正朝她坠落的女孩。
女孩的裙摆飞扬如风帆,她伸出的一只手,即刻就要触到母亲的面颊。母女俩都没有露面,但就凭这一只手,朱厚照就能断定,这个水底的女鬼与水面的浮尸是一个人。
这下,这幅画的寓意就一目了然了。阳世恶鬼云集,善人堕入阴曹,弱女无奈自尽,母女黄泉相聚。真是好画技、好构思、好讽喻。朱厚照连道了三个好字。
一旁的谷大用见此情景,高高提起的心才终于落了地,他暗松一口气,急忙又拿出戏本来,恭谨地呈给朱厚照:“爷,这画上所述的冤情,戏本里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请爷过目。”
朱厚照正要接过,就听殿外传来一阵喧哗,他皱眉喝道:“嚷什么,全部噤声,再敢喧哗者,拖出去杖责五十。”
殿外,正与马永成纠缠的刘瑾的表情就像吃了屎似得,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马永成的瞬间容光焕发,他那一张老脸上的每根皱纹都舒展开来,绽放着愉悦。他心道,一定是成了!
的确是成了,朱厚照在一目十行看完整个戏本后,就定定地看着谷大用,问道:“这些是怎么得来的?”
谷大用如竹筒倒豆子似得,将焦芳与马文升的恩怨情仇说得是一清二楚。然而,在说完之后,太子却不如他想象中那样勃然大怒,殿中弥漫的是一股难熬的寂静。谷大用一颗心又开始七上八下,他实在忍不住了,于是悄悄抬头一看,太子的一双眼睛亮如星子,满是跃跃欲试。
这是怎么了,他一惊,这时,太子忽而大笑出声。谷大用更加疑惑忐忑了,他仗着朱厚照心情好,试探性问道:“爷是觉得这画与戏本太好了吗?”
朱厚照斜睨了他一眼道:“画虽好,戏虽佳,可与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相比,到底落了下成。”
他眼见谷大用一头雾水的模样,嗤笑道:“罢了,你这蠢材怎么会明白。起来吧,你稍后就去乾清宫一趟,请父皇与孤一道看戏。”
什么!昨儿个犯了错,挨了一顿训斥,今日便又找新鲜玩意儿取乐,还生怕亲爹不知道,特特叫他来。这不是……上着杆子找骂嘛。谷大用面上犹豫为难,朱厚照一见便知他心底的小算盘,他斥道:“你这杀才,照做就是了,天塌下来还有你主子我呢。”再者说了,这画与戏,不就正是为父皇量身打造的吗?既如此,天又怎么会塌呢。
谷大用出了文华殿门,就被马永成拉走,他略一迟疑,就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马永成自诩看着朱厚照长大,可实际也摸不准他的心思,可不论太子要做什么,他既然把此事捅到了弘治帝面前,就表示他没有回护刘瑾与焦芳的意思。
这就好办了,自李广【1】之乱后,圣上便有意识地限制太监干政。刘瑾这般作为,又正巧赶上了太后千秋,万岁就算是因着太后,也必定不会姑息。落水狗怎能不打呢!他当即就拍板:“大用呐,适才辛苦你了,做哥哥的也不能让你一直跑路,什么都不做,这样,这次轮到我来,我这就去面谒陛下!”
谷大用此刻心里正打鼓呢,听他自告奋勇,当然是忙不迭地同意了。马永成径直去了乾清宫,刘瑾见此慌不择路忙去见朱厚照求情。可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住,说是太子发话,谁也不得来打扰。
刘瑾这时才是真正心凉了半截,他万不曾想到,太子一向厌恶马文升,能找到与他作对的机会应当是万分高兴才是,怎么这次反倒站在了他那边!可恨马永成这小人,一定会在万岁面前落井下石,他一定得想个办法才行。
果然不出刘瑾所料,马永成在弘治帝面前,表示了太子是因误信奸人之言对王谕德产生了误会,故而才犯错,如今太子经过圣上的教导已然迷途知返,今日特地请圣上驾临文华殿,以陈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