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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极人臣-MOLIYDCOM》-第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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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的蝴蝶翅膀微微抖动,即将在京师带来一场大风暴。

      过云适乍听之下,就惊为天人。无他,尽管昆曲从元末兴起,发展这么些年,在宫廷中也有一席之地,但加入其中创作的文人却是寥寥无几,以致昆曲的戏本虽多,却是良莠不齐,有些戏班子为了博得关注,甚至唱一些淫词艳曲来招徕客人。过云适爱曲,如唐伯虎爱画一般,然而,戏曲又与画作不同,巍巍大厦,非一木所支也,故而,他一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万万没曾想到,他竟然能在自己常去的茶楼听到这样的绝妙好辞,不仅字字珠玑,清词丽句,而且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这戏本与笛声实在是太好了,以至于他连这黑小子极为一般的唱功都能够忍受。他甚至一面用手指在膝上敲板眼,一面低声吟唱起来。

      连过云适都是如此想来,其他票友为了词句与剧情也是勉强忍受下来,只是到了最后打赏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对端着盘子要钱的黑小子——即月池说:“拿去给你师父看病吧,让他好好将养,等他出来唱曲时,我们一定来捧场!”

      “好好学啊,小伙子,你这个水平,实在是差一点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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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没有别的师兄了吗,要不你去和你师娘吹笛子吧,下次换你的师兄来!”

      “对对对,这个曲换个人来唱,一定能红的。”

      月池对着一群热心观众,真是哭笑不得。不过戏还是得照演,她耷拉着头,抽了抽鼻子道:“多谢各位爷的赏,可惜我师父他老人家,恐怕没那个福气来为各位表演了。师父因为重病,嗓子已经倒了,师兄们因此全部跑光,我又这般的不争气……现在,师父唯一的心愿就是找一位真正的知音,把这个他耗尽心血所写的戏本子卖给他。”

      此话一出,在众人唏嘘之时,楼上出来传来一声巨响,做村妇打扮的沈九娘惊讶地看到他们此次的目标人物过云适急急跑下来,连凳子摔了都顾不上。月池眼见他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来,激动不已道:“小兄弟,你刚刚说得可当真?”

      月池做吓了一跳状,磕磕巴巴道:“自然当真,不知您是?”

      过云适忙理理衣衫,拱手一礼道:“见过这位娘子与小兄弟,在下姓过,名云适,想与二位谈谈这戏本子的交易之事。只要过某能拿得出来,多少钱都可以,还请您二位开个价吧!”

      月池与沈九娘对视一眼,沈九娘福身一礼道:“多谢过先生的赏识,只是拙夫天生有副孤拐脾气,非得寻个知音不可,若过先生是真心想买,还请约上您的班子,与拙夫面谈为宜。”

      过云适听到此话,反而更钦佩这位素未谋面的才子,当场一口应下,还约定了时间地点。月池不由暗自舒了口气,这事儿至此就算成了一大半了,只要这个过云适不是徒有虚名,团队平平无奇,这个戏本子就是他的了!

      就在一切顺利时,异变却发生了,月池与沈九娘在按约定交给云梦楼老板租借场地的酬劳后,正准备离开时,有人却挡在了她们面前。如果月池在唱曲时抬头望望上面,就会发现,这几个人原来是就是坐在过云适旁边的几个小年轻。

      最前的一个身着藕合色直裰,腰系一根浅蓝的丝绦,脚上着的是素履。月池并未抬头直视他的脸,可明代服饰等级森严,她凭这一身服饰打扮也猜出个七七八八,其应该是没有功名的读书人,瞧着年龄也不大的模样。怪了,拦住她们做什么?

      她正思索间,沈九娘已然挡在她身前,警惕道:“不知几位爷有何贵干?”

      这个年轻人道:“这位大嫂莫怕,某姓夏,请教尊夫高姓大名?”

      沈九娘蹙了蹙眉:“敢问公子是何意?”

      这位夏公子笑了笑,露出细白牙齿:“在下没有恶意,只是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好词好曲了,故而心生仰慕,这是在下的一点小心意,还请大嫂笑纳,如有机会,在下还想上门拜访,不知……”

      “不好意思,我们得辜负公子的美意了!”沈九娘与月池异口同声,开玩笑,唐解元那么出名的人,一见面不就露馅了。月池飞快地将他给的几两银子塞回到他手中,开口道,“我师父是乐户之子,我们全家都是下九流,怎敢让公子屈尊上门。再说了,家师实在病重,若是不留神给公子过了病气,那我们岂非万死难辞其咎,故而实在是抱歉,公子请回吧。”

      这位夏公子被这般拒绝,当下脸就有些挂不住了,但他修养应该不错,仍强笑道:“那至少将在下的心意收下吧。在下真的只是仰慕令师的才华,家母也很是喜欢昆曲,待令师病愈后,在下还想请令师为家母写一首贺寿辞,这就当作定金……”

      月池仍然摇头:“这太多了,我唱得曲不值公子这样打赏。家师也没有再继续写曲的精力……”

      沈九娘也是深施一礼,虽然嘴上说得很客气,可是意思却是很坚决。她们又不是真的卖唱的,既然实现了目的,现下就是要离开得越快越好,免得节外生枝。因着这个原因,二人都表现出迫切想离开的意思。夏公子身后的几位年轻人见状也有些不满了,其中一个上前来,对月池道:“我表哥明明是一番好意,你们怎么这个样子!他都不嫌弃你们了,你还推三阻四的,真是不识抬举!”

      这声音娇嫩,甜如浸蜜,月池一怔,自己的手就被人抓起,面前这人又将那几两银子塞了回来。她不由愕然,情不自禁地抬头,一下正与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四目相对。这位姑娘瞧着也只是十几岁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十分白净,只是不知怎么的,她先是惊呼一声,然后掩住口,退后一步,脸不过片刻间就如熟透的桃子一般。咯噔一声,银子掉在地上,还滚了好几周。不过此时已然无人去管了,与她同行之人忙上前扶住她,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而月池则立刻低头,拉着沈九娘拔腿就跑。俩人跑得气喘吁吁,确定没人跟上来时方松了口气,慢悠悠地折回临时租赁的房子中。因名声太大一直不敢露脸的唐伯虎在屋里已然等得心急如焚,待她们归来,忙一面替她们倒茶,一面关心道:“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

      沈九娘连茶都来不及喝,就笑得花枝乱颤:“前面一切正常,只是后来从天而降一桩红线,吓得我们李小相公魂不附体。”

      “红线?”唐伯虎吃了一惊,月池无语道,“沈姨!”

      沈九娘继续笑道:“妾读《三国演义》时,甄夫人即便披发垢面,也难掩国色,使得曹丕对其一见倾心。今日这事放在李小相公身上,原来也是适用的,你都涂成这个模样了,那个小姑娘竟然也对你一见钟情。”

      “什么!”唐伯虎惊诧万分,这年头,女扮男装的姑娘还能遇到这样的桃花劫呐,他也开始调侃起来。

      月池扶额道:“还是说正事吧。明天见过过云适之后,我们要往哪里去。”

      唐伯虎想了想道:“还是回苏州吧,故土难离,叶落归根。况且,唐某的家族也在那里,还能替你上族谱与户籍,给你一个正式的身份。”

      月池难得变了颜色:“这、这真的可以吗?”

      唐伯虎笑着点点头:“族长原先是家父,现在换做了家叔,他亦有功名在身,在本地颇有威望,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而已。”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谁也不想一辈子当黑户,躲躲藏藏地过日子。她忙对唐伯虎行了一个大礼,唐伯虎扶起她道:“既然叫了我一声师父,那我也得担起做师父的责任来。”

      这是要正式收下她的意思了?月池心下大喜,又一次跪地敬茶,口称:“礼不可废。”唐伯虎见状,也安然受了她的礼。二人至此真正定下师徒名分。九娘虽然疑惑,但她是个聪慧体贴之人,并没有直接开口询问,而是将此事存在心头。

      第二天,过云适果然带着他的小伙伴如约而至,应邀现表演一段。因为唐伯虎的演技太差,月池与沈九娘一致决定,还是让他躲在帘子后面装病,只听声辨高下即可。唐伯虎与沈九娘坐在帘内,只听外面丝竹婉转,声腔流丽悠扬,直入人心。他们二人都是精通音律之人,一听便知深浅,当下就满意点点头。于是,他们顺利地达成协议,一个戏本加上一幅画换了足足八十两银子。

      本就有在云梦楼的铺垫,再加上过云适团队的精彩表演,十日之后,这个以李凤姐为原型的昆剧就火遍应天府。就连停留此地的户部府仓大使也去慕名听戏,在戏场上,替李凤姐求贞洁牌坊的书信也由店小二递到了他手中。江南的蝴蝶翅膀微微抖动,即将在京师带来一场大风暴。

      第19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过十一岁的孩子,竟然有这样的心机。

      月池是想尽办法拜唐伯虎为师,以求习得他的几分文采,而在遥远的紫禁城,有的人却是由世上最好的老师哄着学,却也不愿多看一个字。

      自洪武爷打下天下,朱明江山迄今已传到了第九代弘治帝。当今正是以一夫一妻制名扬后世的弘治皇帝。弘治皇帝与其妻张皇后于成化二十三年成婚,数载过去,膝下却仍然空虚,直到弘治四年时,方生下一个孩子,恰是男孩。

      寻常百姓家庭,都日思夜想生一个儿子来延续血脉,更何况是帝王之家。这个作为嫡长子降生的男孩在出生之时就吸引了万众目光,如无意外,他注定要在日后成为这万里河山,普天黎民的主宰。弘治帝对这唯一的儿子疼爱非常,寄予厚望,在其两岁时为其取名厚照,并册立为皇太子,在其八岁时便让太子正式于文华殿出阁讲学。

      皇太子读书自然不同于商户家的丫头,每天有两名侍班官、四名讲读官、一名侍书官、一名校书官随侍左右。这些都是朝廷要员、饱学之士,从早陪到晚,耐心细致,力图将这些儒家经典嚼碎揉烂注入皇太子幼小的心灵之中。然而在儒教无孔不入的熏陶下,皇太子却越长越不像大臣所期盼的圣明天子的形貌。

      这是弘治十四年的一天。晨曦为文华殿碧绿的琉璃瓦上镀上了一层金边,与其下的红墙朱户相映衬,显得分外明快鲜亮。虚岁十一岁的朱厚照正坐在金漆屏风前,一面把玩着手中的白玉卧虎,一面听着侍读官刘机念书。

      在一众金奴才银婢百般呵护下长大的宝贝凤凰蛋,自然不会有一幅丑相貌。他生得面如满月,鼻直颧丰,一双眼睛黑如点漆,精采秀发。

      可惜的是,年幼皇子蓬勃的精力明显不是放在案几东侧的书籍上。他不过嘴唇微动,十分敷衍地随着刘机读书。今日的讲读官王华不由慢慢皱起眉头,他乃是成化十七年状元出身,因为才华横溢,深得弘治帝的器重,被委任为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詹事府的职责就是辅导太子,王华又是出了名的耿介之人,见此情景怎能不开口劝诫。他摆摆手,正读得口干舌燥的刘机立时住嘴。

      在此殿中伺候的太监与婢女皆是敛声屏气,整个殿中原本回荡得都是刘机浑厚响亮的声音。此刻他一停下,殿中霎时间鸦默鹊静,只有朱厚照手中光润洁白的玉虎与黑漆螺钿案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华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而侍立在太子身后的一个中年宦官也不由眉头一紧,心道,今日必又有一次争端。而皇太子本人却面不改色,他将玉虎放在笔架旁,微微一笑,露出两排细白的牙齿。他目视刘机,问道:“为何停下了?”

      刘机讷讷不能语,看向王华。王华则道:“殿下心不在此,他停或不停又有何相干?臣为向殿下授课,特特去请教朝中前辈,他们皆一致赞颂殿下读书勤勉,容仪庄重,今日所授之文,次日掩卷辄能背诵。可如今,殿下却敷衍了事,举止失度。臣忝为詹事府右谕德,兼万岁亲命的讲读官,不得不在此规劝殿下,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老师这般劝谏,朱厚照却似无所谓一般,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手心的玉虎,好似这虎上开出了一朵花似得:“王先生此言,未免太过严重了。”

      王华见状更加气闷:“殿下,臣绝非夸大其词!古学问大家已有言在先,学业因勤奋为精深,因玩乐而荒废。殿下如此作为,上对不起列祖列宗的基业和万岁爷的谆谆教诲,下对不起天下黎民百姓。殿下为一国储君,即便做不到头悬梁,锥刺股般的苦读,也至少得做到恭谨勤勉……”

      “好了。”朱厚照皱眉,“我不过是没跟着傻念而已,先生既没考较,就如此评判,未免有失偏颇。”

      说着,他就张口要背。王华却打断道:“臣知殿下聪慧过人,然圣人之言,不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殿下若能逐字逐句,明辨其义,臣方无话可说。”

      这下轮到朱厚照一时语塞了,可年轻人血气方刚,最是心高气傲不过,怎能轻易认输。他刚刚坐直,身后的那位宦官就即刻将书移过来,朱厚照看了几眼念道:“克明峻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无非是在赞颂尧的德行的罢了。”

      王华道:“殿下所言是也不是。这的确是赞扬尧的话语,不过却不止为颂圣之用,而是向后世君主传授治国之道。尧乃贤德之君,以道德而化治天下。前几日臣曾为殿下讲解大学章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而此句与彼句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尧克明峻德便是明明德。以亲九族,至平章协和,便是亲民,便是明明德于天下。[1]”

      朱厚照微微颌首:“如此说来,此句也与《论语》中修己以安百姓是一个意思了?”

      “正是,正是。”王华喜得胡须颤动,这个活祖宗,本以为他一直敷衍了事,未曾想到,还是听进去了一鳞半爪的圣人之言,竟然还知道举一反三了。

      其实太子实乃聪明绝顶之人,用一半的心思读书都能读到如此地步,若他能全心全意专注学业,何愁不能四海承风,天下大治呢?然而,事实证明,确实是王先生想多了。

      朱厚照道:“说来说去无非是一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车轱辘话,难不成不按儒生们说得做,就一定不是好皇帝了。”

      他一见王华又怫然变色,不由笑道:“先生莫急,我且问先生,唐太宗如何解释。他弑兄夺位,完全悖离了孝悌之道,这修身一项,做得可谓糟糕至极,可影响他治国平天下了吗?”

      王华的双眼圆睁,他万万想不到,太子竟然会举出这样一个例子来。这究竟是童言无忌,还是……夺位一事在朱明一朝实属极端敏感话题。他并非无法反驳,而是不能反驳。

      众所周知,明太宗【2】永乐陛下便是打着靖难的旗号夺了建文帝的皇位。他若是指责唐太宗,就不得不说出诸如乱臣贼子,来位不正,难掩天下悠悠众口的话语,这不就是在影射辱骂明太宗吗,可他若是赞颂唐太宗,这又是在自打耳光啊。

      朱厚照眼见他的面色青了又白,犹自不满足:“看来这个问题王先生还需要点时间仔细想想,那不如我们谈下一个如何。我记得亚圣曾说过: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看来孝之道关键在于顺从尊长,王先生以为然否?”

      明明是在说治国之道,话题如何又转到伦理了,王华一头雾水,但仍谨慎地答道:“正是。孔圣人也曾道,无违为孝。”

      朱厚照蓦然笑道:“那我明白,为何孔圣人会说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之语了。他若是学习其兄,顺从父亲晋献公之命,以母之礼尊奉骊姬,便会得到孔圣人的赞赏了吧?”

      王华又惊又怒,看着面前这个粉雕玉琢的男孩。他现在完全能够确定了,他是故意的。不过十一岁的孩子,竟然有这样的心机。他说得每句话都暗藏杀机。唐太宗影射成祖,而所谓骊姬晋文,则是直接喻指当今与先帝万贵妃的恩怨。

      而世人皆知,先帝专宠万贵妃,贵妃积年无子,为独占圣宠,竟戕害皇嗣,以致宫中饮药伤坠者无数。幸得太监张敏之助,才留下当今圣上这一根独苗,在太后的庇佑下,这才活了下来。

      今上长成被立为太子,万贵妃仍然诸多留难,恰合晋文公重耳因骊姬诬陷,流亡国外。而以母之礼,则指宪宗有意让今上认万贵妃为母,结果被今上严词拒绝之事。

      这样的宫闱之事,人人讳莫如深,唯有这位太子爷,胆大包天,竟敢当众以此来给他下套,他要么否定圣人之语,要么将万岁得罪彻底,无论哪条路,都足以让他今后举步维艰,甚至有性命之忧。

      朱厚照满意地欣赏他额头沁出的细密汗珠,过了好一会儿,方大发慈悲道:“王先生想是为国操劳过度,太疲惫了,不若今日就上到这里,先生还是回去好生歇着吧。刘公公,还不去扶扶王先生。”

      一直缄默不言的宦官刘瑾忙合上书,上前做搀扶状。王华还能怎么说,他深深地看了朱厚照一眼,躬身谢恩。朱厚照还特特送他到门前,就在二人即将分别之际,他又来了一句:“我依稀记得,‘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是出自韩昌黎的《进学解》吧。”

      王华的心又高高提起,他点点头道:“正是。”

      朱厚照颔首,头顶火珀束发冠在日头下熠熠生辉,更衬得他面色皎然,唇红齿白:“这篇文章很好,我念诵过多次,先生也不妨多读几次,特别是后几段。时候不早了,先生请慢行,我就不远送了。”

      第20章 赫赫金盆海里涌

      焦侍郎,焦芳?

      王华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一头雾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勉强定了定心神,索性从头开始默诵:“国子先生晨入太学……”

      直背到“今先生学虽勤而不繇其统,言虽多而不要其中。”时才恍然大悟,他摇着头苦笑,原是在拐着骂他呢。接下来的几句是——“文虽奇而不济于用,行虽修而不显于众。犹且月费俸钱,岁靡廪粟;子不知耕,妇不知织;乘马从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役役,窥陈编以【创建和谐家园】。然而圣主不加诛,宰臣不见斥,兹非其幸欤?”

      这几句话本是韩愈自嘲,大致意思是指他自己文章虽然写得好却于实用无益,虽有几分德行在众人中也是平平无奇。这样的人却能享受国家的俸钱,消耗仓库的粮食,其全家出入有车马仆从,安坐着吃饭。他整日只知道按旧规行事,从过往的书籍中引用陈词滥调。圣明的君主却未施惩戒,宰相大臣也未加以斥责,实乃他的万分幸运。

      韩愈是在感叹自己怀才不遇,所以这句句都是反语,可因由朱厚照提及,这些话就变成了实指,变成了对他的嘲讽。王华长叹一声,一个脏字不带,一句出格的话都未提,就将他活生生骂成了一个只知道引用圣人之言,不知经世致用的迂夫子。而最后一句,“圣主不加诛,宰臣不见斥”甚至还带了威胁的意味,意指若是他再不识抬举,授课时对太子指指点点,怕是前途堪忧。

      “他才堪堪十一岁,十一岁啊……”王华喃喃茫然道,“而且,他为什么会……”

      王华没有说出口的是,他才刚刚教了太子不足五日,言谈举止都是依礼而行,偶有的忠言逆耳,竟然就让他如此不满。不,他并非是只针对他这个人,而是……一阵急促的马蹄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回头一看,他才出文华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皇太子一行人竟然就已经追了上来。领头的太子外着宝蓝对襟罩甲,内着赤色窄袖戎衣,上面绣着织金夔纹,他骑得一匹银鞍骏马,奔驰如风。而太子左右的宦官则是穿着紫花罩甲,各骑得高头大马,就连那个五十多岁的刘瑾也在其中。一行人旗帜鲜明,手挽雕弓,直奔校场而去。朱厚照还对王华举了举鞭子,算是打了招呼。

      吃了一路灰的王华:“……”

      他就这般灰头土脸地出了承天门,却又遇到了一位另一位大人物,正是月池与唐伯虎数次谈及的吏部尚书马文升。王华一见他,便深揖一礼,态度不可谓不恭谨。

      他之所以如此作为,自然有原因,一是因马尚书资历老,他是景泰二年的进士,乃是四朝元老,二是因其官位高,吏部被称为天下第一衙门,其尚书被称为天官,主管天下官吏考察进退,其权不可谓不大。三则是因为,他算是王华的上司,他同样是太子的讲读官,并且当年还曾教导过当今圣上。

      他的为人的确如唐伯虎所述,个性检介,刚直不阿,一见王华这个时辰出宫门,即刻皱起了眉头,问道:“德辉,你不为太子授课,缘何到了此处?”德辉乃是王华的字。

      “老尚书,您有所不知。”王华长叹一声,“只是此处并非是长谈之地……”

      马文升会意道:“那就劳烦德辉去吏部后堂稍坐片刻。待我面见圣上奏事完毕后,再与德辉详谈。”

      王华点点头,便往吏部衙门去了。吏部差役自然识得王华,忙奉了一盏金雀舌甜水茶上来。王华慢慢品过,等候一会儿,马文升方回来。这二人,一个满腹郁闷,一个忧心太子,都无心寒暄,当下就进入正题。王华便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说将出来。听得马文升的面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王华面对这位德高望重的儒臣,吐露了自己的担忧:“老尚书,太子好骑射,轻孔孟,如此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马文升点点头道:“德辉所言甚是,只是,圣上与我等耳提面命皆是圣贤之道,殿下何故如此?”

      王华一怔:“这也是我万般不解之处。殿下年纪尚幼,如无人教唆,怎会如此。”

      马文升沉吟片刻:“东宫之中,现得宠的宦官有几人?”

      王华想了想道:“现共有八人,分是刘瑾、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和张永。是了,这群国之腐蛀,日夜想些新玩意儿引诱殿下玩乐。想必是我们再三劝谏太子惹得他们不满,这才在殿下面前进谗言,让殿下疏远文臣!”

      明时围绕着权力,文臣与宦官多年来几乎展开的是殊死搏斗,鲜有文臣没有在宦官手下吃过亏。坐在这里的马文升甚至曾被太监逼得下了狱。那还是宪宗年间的事了,太监汪直为排挤马文升,在宪宗弘治帝面前诬陷他行事乖僻,擅自禁止边人买卖农具,以致边人叛乱。[1]

      宪宗就将马文升捕入诏狱,贬去戍守重庆卫。直到汪直被免职后,他才恢复官职。有这样经历的他,自然也对这些盗皇家之威福,谋一己之私利的太监深恶痛绝。

      他道:“必是如此。不能再放任下去了,我现在就写一封奏折,稍后便上本弹劾这八个宦竖,还请德辉帮忙斧正。唉,宫中有奸宦作祟,文臣之中还有焦芳这样的败类,实在让老夫……”

      王华忙道:“斧正不敢当,只是我也愿与老尚书一道,为国尽忠。您刚刚提及焦侍郎,他又是怎么……”

      马文升浓眉皱起:“你道老夫为何早朝过后又入宫一趟,就是为着他,他竟因收受贿赂,在刑部与吏部四处钻营,希望替池州府梅龙县令将一桩命案掩过去!他还真是手眼通天,若非偶然得到消息,老夫也险些被他瞒了过去。老夫已然年迈,虽无力将其绳之以法,但其若将手伸入吏部来,老夫就算只有一口气也要弹劾他!”

      王华听罢感佩不已,对焦芳同样也是义愤填膺。马文升摆摆手道:“圣上英明,自有公断,咱们还是看看太子这边要如何规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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