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GO
首页 小说列表 排行榜 搜索

    《蚁贼》-第5页

  • 第1页
  • 上一页
  • 下一页

    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一个亲兵冲了进来:“少当家!”

      ——有的老兄弟会这么称呼他。

      “怎么?”

      “关百户手下,一个士卒杀了人。”

      怕什么来什么,邓舍心陡然一沉。他站起身:“带我去看。”

      院子外,村子里,一片狼藉。道路上红巾来往奔驰,见到院子、房屋就冲进去。翻箱倒柜,东西扔得哪儿都是。路过的一个院子还住着人,一对老夫妻,缩藏在墙角。老头闭着眼,老婆子冲着从面缸倒面的红巾,嘶喊着哭叫:“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但面对明晃晃的刀枪,她不敢冲上去。

      邓舍装着视而不见:“老当家知道了吗?”

      “这会儿该知道了。”

      该怎么处置这个士兵呢?邓舍拿不定主意,放在三年前,他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处死。现在不同了,他第一个考虑的,杀了他之后,会不会军心不稳?会不会使得才收拢的士兵产生离心?

      他也注意到了自己的改变,他不知道该说自己理智了,还是该说自己变得眼中只有利害、利益。

      关二哥分到的区域在村西头,邓舍赶到时候,关二哥已经到了。邓三也在。两个老兄弟把行凶的士兵按在地上,一侧滚着个女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撕心裂肺地痛哭。

      邓舍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他反而松了口气,没死人,最起码他可以给自己一个借口不用处死犯事者,也因而不必忧虑士卒离心了。但同时,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叫他感到了内疚,像是给自己找什么安慰似的,他扭头瞪了一眼报讯的亲兵:“人不是没死!”

      “死的在那边。”

      顺着亲兵的手指看去,堂屋里,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脑浆迸裂地躺在哪儿。

      军心、离心,一切后果都被抛到了脑后。邓舍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到那个士兵边儿,又是怎么抢过刀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又是怎么一刀一刀继续往死人的身上砍。直到几个亲兵死命地拽住他,拼命地夺他的刀,大声得一遍遍在他耳边高叫:“少东家!”他才慢慢恢复了意识,眼前的通红一点点下去。

      “不能这么下去!”地上的尸体血肉模糊,看不出形状。邓舍丢掉刀,推开拉他的亲兵,对邓三喊叫着,“这是人做的事儿?这是禽兽!”

      邓三、关二哥都没有说话,只有那个女人的哭叫声。

      良久之后,邓三说道:“是不能这么下去。”他见过更多比这惨烈过十倍的杀戮,他考虑的是另一个方面,“再这么下去,谁也管不了他们了。”他命令亲兵,“把这畜生的脑袋挂到树上,【创建和谐家园】,老子得教训教训这群王八羔子。”

      “那粮食还找不找?”关二哥同意邓三的做法。

      “训完了,再找。”

      第八章

      内斗(二)

      邓三的【创建和谐家园】训话,邓舍没有去。他怕自己会在士兵们面前再次失控。

      回到院子里,他吃了点东西。亲兵收拾好屋子,找来一条还算完整的席子和两床被子,又在火盆中生上火,请他休息会儿。闭上眼睛,惨死的孩童、可怜的女人仿佛又到了他的面前。他痛恨自己的一再退让,痛恨自己的懦弱,他认为他才是造成这一幕惨景的罪魁祸首。

      我如果能早一点意识到这个问题,早一点派出人去巡查;往更远说,我如果能在屡次的抢劫中坚持立场,和邓三针锋相对,使得他明白军纪的重要,严厉约束部属。或者,就不会出现今天的事情。

      是该改变一下了。结合前世的知识和穿越后的见闻,他深知,每个人的心底都潜藏着一只野兽。杀戮、鲜血、强势的地位,往往可以使得一个【创建和谐家园】性压过人性,这也是为什么古今中外所有的战争中都会出现很多惨不忍睹的悲剧。

      今天的事情或者只是个例,也许只是在败亡局面下,受不了重压的一个发泄。不过如果不加以控制,任事态继续发展。这一支红巾,迟早沦落为兽兵。这不但和他的道德观冲突,更会使得这支军队走向自我毁灭。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及早促使邓三做下决定。

      但是他又知道,眼下新拢残兵,逃亡途中,无论邓三还是他,都还没竖立起足够的威信。贸然约束军纪,只会出现反弹。

      现在不是时机,那什么时候是时机呢?

      强烈的自责、焦虑叫他翻来覆去,他以为他肯定睡不着。但是伤势、疲惫、冲动后的精神疲乏,这一切让他很快就睡着了。醒来时,阳光很弱,他叫醒躺在床边地上睡觉的亲兵:“什么时辰了?”

      亲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挣扎着起来,望了望窗外:“天亮了。”

      邓舍睡了一天一夜。充足的睡眠,让他精神充沛,身上也有了力气。他起了床,到院子里小心地活动身体,大部分伤口已经收口,不是很疼了,痒痒得难受。

      他听见厨房里传出点响动,走过去,隔着窗看见里边捆着个女人。手脚绑定,嘴里塞了团破布,身上搭了条破烂流丢的被褥。依稀眼熟,是昨天那个被摔死孩子的女人。女人没睡,扭动着身体,也看见了邓舍,停下来动作,一动不动地死盯着他。

      “这是怎么回事?”邓舍的心情一下子低落起来。

      亲兵揉着眼睛:“老当家的命令,请少当家随意处置她。”

      邓舍明白邓三的意思,处置,就是补偿的意思。邓三这是在给邓舍减轻愧疚的机会,知子莫如父,虽是义父,从小看到大,邓三还是很了解邓舍的。“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有点妇人心肠,——你大爷的,小时候读私塾读傻了。”他曾经这么评价邓舍。

      邓舍呆了半晌,逃跑似的避开女人仇恨的眼光:“等我们走了,给她留点粮食。”

      亲兵一边用抢来的粮食弄着吃食,一边答应了。饭里还有点肉:“文四爷搞来了条狗,昨晚上专门给少当家送了点。”

      刚扒拉两口饭,邓三的一个亲兵骑马来到。邓三让他来看看邓舍起了没有,起来的话,就去村头祠堂,参加军事会议。

      “这么早?是讨论下一步行动?”邓舍抓紧狼吞虎咽几口,抓了几块狗肉,剩下的分给了亲兵们。

      “不是。”邓三亲兵说道,“昨儿下午就决定了下步行止,去上都。因为少当家还在睡觉,老当家就没叫打扰你。”

      “哦?”去上都是内定的,邓舍很关心其他人的态度,“别的人都同意吗?”

      “只黄千户有点不情愿,但也没说什么。其他的大人们,都没意见。”

      邓舍放了心,只要大家都没意见,什么都好办:“那今天开这个会干什么?”

      亲兵牵来了马,邓舍翻身骑上,又伸手要过马刀、长枪。这是在长期战争中养成的习惯,不管去哪里,兵器不离身。这个好习惯在好几次遭遇伏击、夜袭的时候,救了他的命。

      “这个小人也不知道,但来的时候听老当家骂人,大概是……”邓三亲兵迟疑了下,还是说了下去,他觉得提前让邓舍知道,能让他早做准备,“有几个人在背地搞小动作,拿少当家昨天杀人的事儿做文章。”

      意料之中。

      是谁在私下煽动,邓舍也能猜出。他没说话,催了一鞭,加快马速。杀人之后,他就猜到有这个后果。他再没本事,穿越来的,也到底见过些古人没见过的东西。所以在他昨晚思考整顿军纪时,就想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开忆苦大会。

      以杀止杀,以暴止暴,肯定不成。红巾绝大部分泥腿子出身,想办法引出士兵们的共鸣,他们自然就可以理解。这就够了,长时间的战争已经把士兵们从质朴的百姓改变成了杀人如麻的机器,他不求立刻获得支持。他也没办法立刻获得支持。

      祠堂里坐了五六个人,邓三大马金刀地坐在中间,正在讲些什么。

      一边是文华国,另一边的位子空着。再往下,是关二哥关世容、二楞子罗罗国器。李和尚李子简没有坐,摸着光头靠在一根柱子上;黄驴哥仰着头,盯着屋角的鸟巢看,好像它比邓三说的话更值得他去注意。

      看到邓舍进来,邓三停下了话。罗国器第一个站起,——所有的人之中也就只有他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满是笑容,笑容里带着点谁都能看出来的殷勤和关切:“邓百户,无恙了吧?小人看你,精神可是好多了。”

      关世容对邓舍点了点头,文华国大大咧咧地指着对面的空椅:“坐这儿。”

      黄驴哥本想保持姿势看鸟,但想到了邓舍在他逃命饥饿难耐之时,适时地送上过干粮。堂堂嫡系千户,自然不会把一点干粮看在眼里,可是,大丈夫恩怨分明,何况邓舍往日也颇有战功,又懂上下礼节,算个可造之材。

      所以,他觉得不便把对邓三的不满,加到邓舍的身上。便放下了头,也笑了一笑,表示他有不搞连坐的公正,以及竭力为红巾发掘人才、以报关先生提拔之恩的忠诚。

      他很希望邓三们能看出他善待邓舍的苦心,——他希望邓三能够像邓舍一样讲究上下礼节。可又担忧邓三这个粗夫的智商看不出他隐藏笑容之后的意味,想到这里,于是又调整出庄重的声音:“到底年轻,稍一休养,就生龙活虎。”他加重语气:“我们大宋,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邓舍连连谦逊,一一问好,谦让着请黄驴哥、李和尚坐。黄驴哥摇了摇手:“你有伤,你坐。”他很满意邓舍的谦让,决定一会儿事情不可开交之时,帮邓舍说两句话。抛开欣赏一面,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来自一个系统的。

      李和尚哼了一声,不再摸头,挺直了身子,一眼不瞧邓三,只问邓舍:“小邓百户,想必你也听说了。你英雄救美不要紧,兄弟们可却因为这事儿,一个个都惶恐不安。四五百人,要是闹起来,只怕……”他哼哼两声,不肯把话说完,以给邓舍留下想象的余地,加深印象;然后摊开了双手,质问,“怎么办?队伍还带不带?咱还怎么往前走?人心都散了!”

      文华国打断了他的话,他嗓门本就大,这会儿更是声震屋梁:“你哪只眼瞧见人心散了?那狗东西就是该杀!实话告诉你,那是我不在场,我若是在场,早把他凌迟八块!罗秀才,你是读过书的,你说,小孩儿都不放过,这还是人吗?”

      “那倒是,那倒是。”罗国器连声称是。

      “我最敬重你们读书人,吐口唾沫砸口钉,你说句公道话!”文华国不肯放过罗国器,锤敲钉子,非要他表态。

      罗国器毕竟是读过圣人书的,但让文华国一逼,总不能说昧心话。何况,因了他得罪过王士诚,平时和李和尚交集不多。偶尔军事会议上见面,李和尚们对他也都是带答不理的,一些趋炎附势的军官还往往嘲讽戏弄。对李和尚,他没好感,对王士诚部,他更加没归属感。

      再进一步,从他本心来讲。他是有点偏向邓三的,他的本部在逃溃途中,死的死、散的散,一干二净。换了李和尚主事,他现在这个百户,肯定是要换一换人的。

      眼下形势,王士诚部虽然占了多数,然而军官少,士兵来自十二个千人队,互相不熟悉,乌合之众。邓三本部虽然只有四十几人,然而团结,从其行走、言谈就看得出来,个个都是久经厮杀的好汉。这两边真要火并起来,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种种原因,他的圆滑,让他不愿意得罪任何一边,只好说道:“小人的意见,咱还是想想办法,怎么把军中的这股子,……啊,怎么说呢。这股子暗潮,给化解了。”

      “化解?怎么化解!”李和尚对罗国器的回答大为不满,他狠狠瞪了罗国器一眼,转而去问关世容,“老关,你说!这该怎么化解?”

      祠堂争吵种种,关世容漠不关心。他不傻,他知道这背后是两股人在争夺这支拼凑败军的指挥权。从出身讲,他该支持李和尚,可那又有什么用?难道李和尚争权成功,还能把千户的位置让给他?

      别说千户,百户的这个位置,他也是无可无不可。和其他人不同,他是举族参军。八年前,诏开黄河故道,朝廷发汴梁、大名十三路民十五万,关世容和他父亲俱在征发之列。当年,刘福通聚集民夫起事,关世容的族人也参加了。

      族人约他一起。关世容的父亲时已六十,他只想奉着老父回家,所以拒绝了族人。五月,元廷派阿速军六千并各支汉军讨伐刘福通,惨败。乃杀良民头以冒功,还在回家路上的关家父子,就这样半路上碰着了一小队溃败元军。

      关世容少年习武,拼死护住父亲,逃得命归。回到村中,只见到了满眼火后惨景。全村五百口,死了一大半,遍地烧焦的、没头的尸体,包括他母亲、妻子、幼子。见到如此惨状,他父亲急血攻心,就此归天。

      他为人素来讲义气,在族中有威望,一怒之下,纠集侥幸活着的几十族人,投了红巾。文华国遇到他时,他带着的二十多人,便是一同从军、征战到现在还活着的族人了。

      他现在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多杀【创建和谐家园】,保住剩下族人的命。他不能让他们这一族的血脉,断绝在他的手上。也因此,他毫不在意两边的明争暗斗。

      想起村中惨状,他不认为邓舍杀人不对;李和尚说的也不错,这股暗潮不解决也不行,他想了想,折中说道:“事情总是有解决的办法,邓百户,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李和尚不屑一顾地瞧了一眼邓舍,嗤之以鼻:“乳臭未干,黄毛小子。他能有什么办法?”

      邓三拍案欲起,邓舍拉住了他。环顾周围,罗国器眼神飘忽,文华国满脸涨红,关世容心平气和,黄驴哥又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地在看鸟。他笑了一笑,问道:“那么,请教李百户,你的意见是?”

      “你去给兄弟们道个歉,做个保证,下不为例。不就完了。”李和尚早就看不惯邓三、邓舍父子,邓三官儿大,抢过指挥权,他忍;可是邓三不该当着几百兄弟的面,叫他大冷天下河捞鱼!和尚也知道,士可杀,不可辱。

      五个百户,三个云内王士诚部;四百多士兵,十分之九是他自己人。即使加上黄驴哥那一百来残兵败将,他坚信,邓三绝不是他的对手。

      他冷笑两声,接着说道:“当然了,年轻人,脸皮薄。你要是不愿意呢,叔叔也还有个办法。你这百户的位置,换个人罢!”

      “这个千户的位置呢?”邓舍咄咄逼人,接着问道。

      邓舍的谦恭,来自前世的教育;当面对一个无法用谦恭解决的问题时,他也会有从这个杀戮、血腥时代,从邓三身上学来的狠辣。就像面对一个箱子,他会先用钥匙;钥匙打不开,他还有锤,索性一下子全打烂。

      此外,他问这个问题,还有另一个用意。他要把置身事外的黄驴哥,拉入其中。

      李和尚果然跳入陷阱:“我本来不想说,既然你问了。我这个人一向直肠子、快言快语,我看,也该换个人了!”

      黄驴哥眼皮一跳,急忙勾头去看李和尚。

      “李百户你看,谁坐这个位置合适?”

      “上都迢迢,路途千里。头雁前飞,叔叔不才,只有一个本事,认路。”言下之意,头雁的位置,便是他了。

      “认路的不但有头雁。”黄驴哥第三次翻眼看鸟,什么东西,也配来抢千户;宁愿邓三来当,也轮不到王士诚的手下,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还有驼不动东西的老马。”

      李和尚怒气迸发,邓三哈哈大笑,关世容莞尔,罗国器绷紧了脸强忍笑意。文华国大声叫好:“黄千户说的好!”

      目的达到,邓舍顺势收兵,他站起身:“爹,黄千户,各位百户,我倒是有个主意。”

      ※※※

      注:

      1、阿速军。

      蒙古西征时,在今高加索一带带来了持波斯语的部落阿速人,阿速人原信奉东正教,后多从军进人中原。阿速人多碧眼卷发,人称“绿眼【创建和谐家园】”(眼睛是绿的,元四等级中的地位,比黑眼睛的【创建和谐家园】高),素称骠悍,善于骑射,由他们组成的军队就叫阿速军。

      《元史》:五月,日有食之,颍州妖人刘福通与杜遵道、罗文素、盛文郁、王显忠、韩咬儿复鼓妖言,谓山童实宋徽宗八世孙,当为中国主。为乱,以红巾为号,陷颍州。命同知枢密院事秃赤领阿速军六千并各支汉军讨之,授以分枢密院印。

      秃赤者,【创建和谐家园】部人也,素号精悍,善骑射,至是与河南行省徐左丞俱进军。二将皆耽酒色,军士但以剽掠为事,剿捕之方,漫不加省。秃赤望见红军阵大,扬鞭曰:阿布,阿布。阿布者,译言走也,于是所部皆走,淮人传以为笑。其后秃赤死于上蔡,徐左丞为朝廷所诛,阿速军不习水土,病死者过半。

      第九章

      内斗(三)

      忆苦大会开得很成功。

      最大的功臣是文华国,他第一个上场,彻底调动了士兵们的热情。站在搭建的平台上,面对坐满整个麦场的士兵,他说:“兄弟们,咱们在一起时间不长。你们中有很多人,应该已经认识我了。”

      他停顿一下,瓮声瓮气地说道:“兄弟姓文,文人的文。”

      膘肥体壮、样貌粗蛮的人,讲出这句话,很有喜剧效果。场上哄堂大笑。待笑声落下,文华国接着说道:“至正十年,黄河决口五年不能塞,淹了数千里。兄弟家中老小八口,饿死了七个。”

      场上渐渐安静,文华国问道:“不知在座的有没有胶州人?”

  • 第1页
  • 上一页
  • 下一页
    技术支持:近思之  所有书籍
    北京时间:2025/10/04 16:09: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