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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狼》-第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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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平、曹云他们几个都穿着最普通不过的教导队军装,今天林光义也穿着不起眼的新军制服,他们一行来到新军直卫大营前,林光义道声“得罪”就急忙跑进去通报。没有让几个人等多久,金神通就大步流星地走出来,今天他又穿起上次和许平一起去赵府时的那身军法官的黑衣。

        “金将军。”既然是在众人之前,许平就行了一个大礼。

        “许将军,真是可喜可贺!”金神通笑嘻嘻地看着许平,向着他连连拱手:“许将军与本将已是平级,可真不敢当这种大礼。”

        紧跟在金神通背后的林光义闻言一呆,不等他说话许平就已经不满地责备道:“林兄弟,不是说好了由我来说明嘛。”

        林光义吭哧两声想辩解,但看看金神通还是一声未出,倒是金神通替他解围:“林兄弟什么也没说,许兄不要责怪他。”

        许平微微一愣:“金兄早就知道我被任命长青营指挥同知了么?”

        “当然,我怎么会不知道?”昨天晚上镇东侯召集新军将领们讨论新军的训练情况,以及这些学员的分配问题,新军所有的营官都到场,领着直卫的金神通当然也参加了。

        许平顿时恍然大悟,他满怀感激地向金神通抱拳道:“多谢金兄美言。”

        “这我可不敢当?”金神通连忙摆手,道:“侯爷从头到尾就没问过我一句话,那里可没有我插嘴的地方。许兄各项考绩均是第一,不赏如何服众?张南山(张承业号南山)张将军指名道姓地要你,让侯爷把你拨给长青营做他的副官,侯爷点头前一直就没停。”

        金神通拍拍林光义:“既然要去喝酒,那从现在开始,我们之间就以兄弟相称好了,免得引人侧目。如何?林兄?”

        “遵命……大……”林光义罕见地犹豫了半天,才挤出两个字:“金兄。”

        看见金神通的目光向自己扫过来,曹云、余深河等人也纷纷拱手:“金兄。”

        金神通翻身上马,其余众人也都跟上。

        ……

        看见许平和金神通两个人在前面谈笑风生,跟在他们后面的几个人渐渐地也不那么拘束了。江一舟有声有色地叙述了许平夜不能寐的情景,曹云、余深河跟着嘻嘻哈哈地笑,只有林光义仍是一言不发。

        许平回想起自己昨夜辗转反侧的痛苦,不禁苦笑道:“金兄也不说偷偷通知我一声,害得我担惊受怕,真是苦也。”

        金神通笑道:“许兄这可错怪我了,侯爷的决定我可不敢走漏了口风,昨天临走前侯爷还专门叮嘱我不可通知你,否则绝不轻饶!再说,你不是今天一早就都知道了吗!”

        许平知道镇东侯打算吓唬他一番,好让他留下深刻印象,不过听到金神通这么说还是有些奇怪,不禁试探着问道:“嗯,金兄是说,侯爷知道我与金兄相熟?”

        “是啊,许兄总到我这里骑马,难道以为别人毫无耳闻吗?许兄的名字就是郡主娘娘和侯爷的千金都问过哩。”

        黄石在全国推广牛痘使得天花几乎绝迹,又在湖广消灭钉螺,血吸虫病也得到一些控制。当今天子就让福王认黄石的正妻为义女,赐给她郡主的身份,这可是大明开国以来稀有的荣宠,黄石也因此成为王府仪宾。人们都敬称黄石的妻子为“郡主娘娘”而不是“镇东侯夫人”。不过倒是没有人称呼黄石为“仪宾”,而还是叫他“侯爷”,因为黄石的地位都是他以功勋赢来的,如果叫他仪宾似乎隐约含有“夫凭妻贵”的含义。

        许平有些受宠若惊,不能置信地问道:“郡主娘娘也知道末将?”

        “是啊,经过德州一战,许兄难道还想隐姓埋名不成?我们的名字已经上达天听。”

        许平更加吃惊:“上达天听?”

        “当然,德州一战可是新军成军以来的第一次大捷,更一举将季寇十年来的嚣张气焰打得无影无踪,皇上怎么会不过问?就是侯爷那里,除去贺大人、杨大人和贾大人……”金神通歪头想了想:“那你我二人就是仅有的自领一营取得大捷的将领,年轻一代里还有何人能与我们相比?就是前辈营官中,比你我强的也没有几人。”

        说到此处金神通脸上颇有自傲之色:“日后青史所记,必定会说季寇覆亡自德州始,而此战的经过,到底是记在我的传里还是许兄的传里,就得看你我日后的修为了。”

        许平当即答道:“自是详述在我名下。”

        金神通与许平对视一笑,此时在许平胸中也有一股豪情涌起,只觉得海阔天空,大有可为。突然,金神通哈哈大笑起来,像是想起什么特别滑稽的事情,断断续续地说道:“许兄……许兄你不是拜赵夫人做义母了吗?哈哈……赵夫人跟郡主娘娘提起此事了……”

        许平被金神通笑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金兄,这事如此可笑吗?”

        金神通咳嗽一声将大笑止住,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向许平这边侧过身来压低声音说道:“几天前我跟随家严去侯府,郡主娘娘专门问起此事,对事情的经过问得可是很详细啊。侯爷的千金当时就在旁边,听完之后就断言:‘许教官定是去赵府求亲的,脸皮薄,事到临头又不好意思了。’还说是我误会了你的意思。许兄,你实话实说,那天你到底是不是有提亲的打算?”

        许平面红耳赤地争辩道:“绝无此事!”

        “我也是这么说的,我说许兄的话说得斩钉截铁,绝无可能求亲。”金神通控制着音量不让其他人听到:“可侯爷的千金不信,把许兄你的表现和话语详加分析,一口咬定是我坏了你的好事,最后说得连郡主娘娘也觉得此事颇有可疑,当时我就是全身是嘴也说不清。”

        “这位千金……”许平连连摇头,只是苦笑:“未免有些不讲理了。”

        “侯爷的嫡长女在七岁时夭折了,这位千金是嫡次女,侯爷、郡主娘娘视若掌上明珠,性子确实是娇惯了些。”

        许平脸上微微一红,金神通的关系广泛,熟知军队中的内情,平时总是不露痕迹地对许平加以指点,提醒日后要避讳的话题,这次显然又是如此。

        一行人进入城门,许平勒定坐骑,回身问道:“诸位仁兄,不知你们可想好去处?”

        不待其他人发话,金神通就叫道:“当然了,我早就想好了,我们就去‘少保楼’吧!”

        天启五年,黄石第一次进京,和几个部下曾经在这个酒楼吃酒。他们离开后,酒楼的老板就把这座楼改名为“少保楼”,二十几年来一直生意兴隆。酒楼的名字虽然听说过,但是大家都没去过,料想收费不菲,因此曹云等人并没有马上响应。倒是许平笑道:“金兄说得不错,此处我也早想一试。”

      第十八节 邀请

        曹云等人心中早就颇为好奇,听许平这么说,大家都是笑逐颜开:“那就让许兄破费了。”

        “好说,好说。”许平出门前把自己的积蓄都带在身上,一心要让这些弟兄尽兴,此时他心中畅快,满面笑容。

        不过金神通接下来的话就让许平有些笑不出来,他大声说道:“少保楼我倒是去过,那里请的师傅都是名厨,酒也是上好的佳酿,一壶酒要二两银子,平时我还不敢多喝,今天定要喝个痛快!”

        新军士兵一个月的俸禄不过一两五钱,许平身为教导队教官,加上各种补贴一个月也不到三两。许平颇为节省,因为他有舅舅要奉养。今天带着全部的积蓄也不到八两,本来以为无论如何也够了,不料也就是四壶酒钱而已。

        听到这个价格后,曹云他们停止了兴奋的喧闹,纷纷向许平望过来。许平竭力维持着笑容不变:“走,走,今天我请客,你们担心酒贵做甚?”

        嘴上话说得虽然好听,许平心里其实已经有些暗暗心疼。但是今天这种情况下,就是把全部身家都典当了给兄弟们喝酒,他也绝不会让自己眉头皱一下。眼下许平最担心的其实还不是积蓄问题,而是喝完酒带的钱不够付钞怎么办?

        在许平苦思对策的时候,金神通已经带路领着一行人向少保楼进发,忧心忡忡的许平连繁华的京师景色都无心欣赏,几次偷偷探手入怀,默默地把银钱数了又数,可怎么都不像够使的样子。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来到酒楼门前,金神通他们才跳下马,就有个伙计跑上来牵马,一边满脸堆笑地说道:“贵客里面请。”

        许平习惯性地放慢脚步,想让金神通先走,却被后者笑着推了一把:“自然是东道主先进门。”

        才跨过酒楼的门槛,就有一个青衣小二飞快地跑过来迎接,含着笑连连鞠躬,道:“几位军爷里面请。”

        许平还未曾说话,他背后的金神通就朗声问道:“可有雅间?”

        “不好意思,小店的雅间满了。”小二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变成了歉意,他不好意思地搓搓手:“今天客人有点多。”

        “那么多雅间都满了?”

        “是啊。”小二脸上的歉意更浓了,向着许平和金神通连连欠身:“真是过意不去。”

        “算了。”金神通大度地一挥手:“那我们就楼上大厅吧,给找个亮堂、僻静点的地方。”

        “好的,”小二顿时又是满脸堆笑,把几个人引到楼梯旁,弯腰伸臂作出一个请的姿势:“几位军爷请移步上楼。”

        上楼以后,金神通指着一张桌子给大家看:“当年,侯爷就是在这张桌子上用饭的。”

        几个同伴顿时涌过去盯着那张破桌子拼命地看,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上面的每一处破损和污迹,就好像是在赏玩什么名贵的宝石瓷器。但许平却没有这个心情,他抓住机会把金神通拖到一边,轻声问道:“金兄,你身上可带了些银子?”

        金神通顿时露出要笑不笑的表情,低声反问道:“怎么了?”

        “刚才听金兄说,这里一壶酒就要二两银子。”

        “哎呀,”金神通满脸的懊悔,摊开两手说道:“许兄何不早说,不过……不过我们现在走吧,还来得及。”

        金神通说干就干,转身将手臂一抬,张嘴就要招呼大伙走人。许平满脸通红,连忙一把他拉住,金神通回过头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愕然之色,举着的手臂都没有放下,许平又拉了他一把,小声嘀咕道:“金兄误会了,我并不是心疼银子……”

        见到金神通脸上古怪的表情,许平干笑道:“我没想到酒这样贵,身上的银子恐怕不够。”

        “原来如此……放心,放心。”金神通安慰许平:“我身上带了不少银子,可以先借给你。别说二两一壶,就是二十两一壶也喝得起。”

        “如此多谢了。”许平心中一宽:“改日一定奉还。”

        “不必客气,自家兄弟嘛。”金神通又拍拍许平的肩膀。

        既然有了金神通的保证,许平坐在椅子上的时候也就踏实许多。小二端上来刚沏好的绿茶给客人们斟满,然后就开始报菜单。流水般的菜名许平也听不明白许多,大手一挥就让小二尽管捡好的菜品上,接着又让小二再拿几壶好酒。

        点菜的时候金神通一直不说话,等到点酒时他发话道:“白酒往日兄弟们喝得不少了,此间有从江南运来的黄酒,别有一番滋味,大家不妨试试。”

        大家都没有意见,曹云问道:“女儿红,状元红吗?”

        “是啊,都是绍兴的老酒。就女儿红吧,一壶大概半斤,先上三斤吧。”说着金神通又嘱咐小二道:“煮酒的时候,每壶里都打一个鸡蛋。”

        “好咧。”

        金神通还不忘了给大家讲解:“老酒煮蛋是一种不错的吃法,一会儿弟兄们尝尝。”

        “一壶女儿红多少钱?”

        这个问题许平一直想问但是不好意思问,江一舟随口就问了出来。

        “一壶两钱银。”店小二客客气气地答道。

        “两钱?”许平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都是惊讶。

        “是啊。”店小二见许平脸色有异,连忙解释道:“这位军爷不知,鄙店的酒都是真正的绍兴老酒,绝无掺水,自然稍微贵了些……再说,军爷您也知道,季贼倡乱、隔绝南北,现在这酒都要海运来,自然又贵了些。”

        许平一时无语,小二见状就试探着问道:“这位军爷,鄙店还有些自酿的老酒,两壶只要一钱银……”

        “我就要这酒,”许平连忙打断小二:“就这绍兴的老酒,先上三斤。”

        小二答应一声,但没有立刻走开,好像有些迟疑,许平见状知道是对方误会自己,连忙解释道:“我确实不是嫌贵,倒是觉得便宜了,我还以为一壶酒得二两银子呢。”

        许平话音才落,金神通就哼了一声:“什么酒要二两银子一壶?这少保楼又不是拦路抢劫的黑店。”

        “这位军爷说的是,小店是正经做买卖的,绝非黑店。”小二笑起来,点头哈腰地退下:“几位军爷宽坐,酒菜这便送来。”

        才明白金神通开了个大玩笑,许平差点被一口气呛死过去。

        不过金神通看也没看他,若无其事地对着周围的人侃侃而谈:“家严是苏州人,最爱喝家乡的老酒……家严曾说过,老家的人家生了儿子或女儿,要在满月那日,将亲友送的糯米酿酒,装到大缸里埋于地下。待儿子娶妻或女儿出嫁时,将酒缸挖掘出来饮用,所以这酒就有了‘状元红’、‘女儿红’的名字。也有的人家将酒装于雕了花朵的罐中,所以又叫‘花雕酒’……这老酒存放的年头越长久就越是醇香,可以香飘十里……这老酒的饮法是温饮,家严常将酒壶放入热水中烫热。不可煮久了,煮久了就淡而无味……家严酒量甚豪,侯爷不喜饮酒,所以有人敬酒多是家严代饮的……”

        虽然金神通一直吹嘘其父酒量甚豪,但他本人却没有饮多少。金神通今天的话非常多,给同伴讲了不少趣闻。许平倒不觉得什么,其他几个人都颇为意外,尤其是林光义在金神通手下做事,见惯了后者威严的样子,所以比旁人更为局促。逐渐地大家越来越放得开,七嘴八舌聊得高兴,性格最为开朗的曹云和江一舟几杯酒下肚,也开始和金神通打趣起来,连林光义也和余深河猜拳斗酒,酒桌上的气氛变得愈发活跃。

        金神通举杯敬许平,两人浅饮半口。放下酒杯后金神通对许平轻声说道:“我靠着家严的关系,年纪轻轻就居军中高位,平日总是唯恐众人不服,难得和他人开怀畅谈。”

        许平觉得金神通这话倒不是什么自谦,而应该就是他的心中之言,只是细细品味这里面颇有一些寂寞的味道,许平心里也不禁有些伤感。

        “许公子!”

        一声清脆的女声在背后响起,对面的江一舟和余深河“刷”地抬起头,全桌的人都睁大了眼向许平身后望去。许平转过头,看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原来就是那个被唤作“秋月”的姑娘。许平连忙站起身,低头拱手一礼。

        秋月欠身回礼道:“不知许公子近来可好?”

        “在下很好,很好。”许平一时手足无措,全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急忙说道:“有劳挂念,在下感激不尽。”

        桌旁的众人个个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竖着耳朵,瞪圆了眼。只有金神通一副见怪不怪的神色,挑眼看了秋月一眼,轻轻吹了声口哨,然后就低头去夹菜。曹云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许平的时候,金神通不失时机把鲜嫩的鱼腹夹到自己的碗里,然后又朝着红烧肘子下筷子,忙得不亦乐乎。

        许平小心地问道:“秋月姑娘可是陪你家小姐一起出来的吗?”

        “是啊。”秋月微笑道:“我家小姐在那边的小间里。奴家方才出来,正好看见许公子在这里,就过来问候一声。”

        “啊,啊。”许平原打算顺势说既蒙小姐问候,就要过去拜谢一下,现在听秋月说她并非赵小姐派过来,而是自作主张前来问候,嘴里吭哧几声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站在那里发呆。

        秋月似乎没有帮助许平摆脱窘境的打算,她只是安静地站着,含笑看许平。许平只好又是一礼,重复道:“多谢秋月姑娘好意,在下感激不尽。”

        “不敢当。许公子自便,奴家这便回去了。”

        “秋月姑娘请。”

        许平目送秋月穿过饭厅,只见她轻轻推开饭厅旁的一扇门,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门后。随着那门缓缓关上,许平失望地转回身,垂头丧气地坐回自己位置上。迎面而来的是曹云他们炯炯有神的逼视目光,还有他们那无限好奇的表情。

        金神通仍自顾自地大嚼,还给自己斟了杯酒。

        “这是德州之战以前的事了,那时我的俸禄很少,正好我会弹琴,所以就靠卖艺再挣一份钱。”许平一脸无辜地解释起来,还挥舞着双臂加强语气:“这位秋月姑娘的主家小姐听过我弹琴,给我不少赏钱,我非常感激……”

        “快吃,快吃。”金神通打断许平的自辩,对周围几个人说道:“吃完我们就走,不要耽误了许兄弟的好事。”

        “哪有什么好事?”许平尴尬地笑起来,道:“金兄取笑了。”

        “怎么会没有好事,那秋月——这个名字没错吧,那家的小姐明明看上你了,在那里等着你过去小叙呢。”金神通说完又催促起另外几个人来:“快吃,快吃,酒就到此为止了,一会儿我们去别的地方喝,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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