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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自己欠税,或是从其他地方给自己找点麻烦,这都是意料中事。但是说自己是番禺人,这未免就有些儿戏,自己当了这么久的南海金沙乡粮长,难道就凭他一句话,自己的户籍就改了?
即使当着高建功的面,洪承恩还是觉得应该据理力争,否则就会让知县觉得自己心虚,这在打官司上不是什么好事。他连忙道:
“进仔,你虽然读的书多,但是也不能信口乱讲,这天下还是有道理的,不是你们读书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老朽一个南海人,怎么就成了番禺人?”
范进冷笑两声,“洪老爷子,你说对了一件事,这个天下就是读书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给你看点东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请往这里看。”
他说着话,来到方桌之前拿起一本颇厚的书籍,走到洪承恩面前道:“这个,洪老认识么?”
洪承恩文化不高,倒也不是大字不识,粗略的看去,便认出这书封面上的南海县志几个字。“县志?这……这与老夫有何关系?”
“关系当然有了,小侄最近找到了几本书,分别是南海县志,番禺县志,以及广州府志,从里面找到了一些很重要的内容。我手上这份南海县志昨天已经请高赞侯(县丞雅称)看过了,这县志乃是五年前,前任县尊请了我南海几位宿儒名士共同编撰,内容足堪信任,并无讹误。”
高建功点点头,“这县志的内容并无虚假,本官可以为证,且有番禺县志以及广州府志为佐证,彼此相合可知无误。范生,你接着讲。”
“好,洪家坝这片地方,原本是南海金沙乡的地没错,但是请看这里,南海与番禺于成化三年夏勘界……”
洪承恩的文化水平看县志就太过勉强,只能擦着额头的汗水道:“太爷,草民不明白范生说的是什么。”
“没关系,你可以把你家的读书人叫来,让他们来看。你们洪家在衙门里不是也有人么?可以把他们也叫来当面看,这些人是老公事,他们自然看的懂。”
听差跑出去,时间不长,几个洪家子弟都被叫了来。先给高建功行了礼,又来到县志之前看,洪大贵的文墨平庸,只好看洪大安。这位洪家三代公认的读书种子在府试里中了案首,道试上自然稳操胜券,洪家再出一个秀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因为这点,他也当仁不让成了洪家三代的头马,一干子弟都以他马首是瞻,平素里,洪大安也是有名的少年老成,宠辱不惊,号称泰山崩于前而不乱。洪大贵只看着他,就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却见洪大安摇着折扇,不慌不忙地看着县志文字,边看边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似乎认为范进所提出的证据不过尔尔,洪大贵的心也就放了下来。朝着高建功道:
“太爷,草民实在看不出,这县志上有什么东西?范进他胡说八道,非要把南海人说成番禺人,分明是消遣太爷,依草民之见,就该给他点厉害……”
“闭嘴!”
冷不防,洪大安忽然开口训斥了洪大贵,这在平日可是极少见的事,两人份属兄弟,即使洪大安比较红,在宗法环境内,也并不真的就能凌驾在手足之上,训斥人也轮不到他。
洪大贵先是一愣,可随即就发现,原本在洪大安手上把玩的扇子,已经落在地上。他几乎是推开洪承恩,自顾翻阅起来,在几页县志间来回翻看,似乎是想印证什么,又或者是想推翻什么。
范进这时冷笑两声,不紧不慢走到洪大安面前,“洪兄是府试案首,看县志应该没问题吧?如果看不明白,我这里还有番禺县志以及广州府志,你可以对照着看,看看是不是我诈你们,也好搞清楚,你们自己到底是南海仔还是番禺仔。”
洪承恩见洪大安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连忙问道:“安仔莫慌,到底有什么事,慢慢讲清楚。”
“大父……这县志说,成化三年夏,广州大雨不停,下花溪涨水改道……”
“下花溪?那不就是咱们家门口那条河,它改不改道是老天爷的事,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河水改道是老天爷的事,但是当时两县划界,却是以河道为依据,我们住的那块地,本来确实是在南海县内。可是成化三年秋南番两县重新勘界,因下花溪改道,我们住的地方被划入番禺县内,从金沙乡划入番禺长乐乡……我们祖先……被当时南海户房的人骗了,上错了户籍,交错了税!按这上面记载,我们种的是番禺的地,也是番禺人!”
广东水网纵横,一个行政意义上的乡在地理概念上,可能会被水道分割成若干割裂的区域。由于大雨或是其他因素导致河流改道现象频发,有些时候行政区划会因为河流改道而更改,有些时候就不会。
像南海番禺两县,由于属于邻县,彼此行政区域常有重合的地方,因为收税等利益问题发生冲突,两县公人就可能打一架。有些时候遇到较为负责的上官,就会重新勘界以确定各自势力范围。
这种勘界方法通常就是拿一条河做尺,一端属番禺,另一端属南海。这样的分法固然当时省事,可是河流一旦改道,其行政区域就会发生变化。年深日久,两县彼此都在对方辖地内存在飞地,归根到底就是懒正两字。
洪家的问题则比这略复杂一些,洪家坝原本确实属于金沙乡,但是因为河流改道,整个地方和金沙乡其他村子就隔了条河。不过这在乡下也不是非常特殊,普通百姓不会在意,户籍还是得衙门说了算。
按照大明对【创建和谐家园】的管理方法,户随地走。洪家寨所在的土地成化三年时属于南海,算南海人没什么问题。可是他们正式进驻到办理手续时,恰好是重新勘界之后,那种的就是番禺的田,人自然就要算番禺人。
至于为什么依旧被列入南海户籍,这就涉及到当时南海的正策以及县令对业绩的需求。洪氏作为大姓,迁过来数百丁口。对于当时南海县衙门来说,这么多纳税人口绝对是一块肥肉,自然是想方设法要吞下来。
胥吏欺瞒无知乡愚是拿手好戏,洪家作为外来户,对于勘界的细节并不清楚。只知道这里是南海的土地,却不清楚重新勘界事,按着县里的说辞被牵着鼻子走,不明不白就成了南海人。本地百姓对这个情况不关心,也没人在意。
这些年来,固然洪家从没欠过税,可问题全都交到南海县库,而这些列入番禺名下的土地始终是没纳税的。番禺那边当时自然也是和南海达成了某种默契或是因为懒惰,对这一情形未加在意,随后萧规曹随,加上此时行政体系的无能颟顸,这事就一直这么糊涂下去。
可是现在,随着范进援引县志为证据,糊涂就装不下去,洪家人也必须承认,他们虽然做了很多年金沙乡粮长,实际包括洪家寨在内,洪家一切都属于番禺而非南海,问题严重了。
第七十八章 讲斤头(上)
县志这种东西,是地方主官的业绩之一,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关系不大,即便是书生,也都忙着看与科举相关的书籍,谁也不会去看县志,更不会几本县志对照着,去找这个毛病。
范进之所以找到这个问题也属偶然,他因为有过目不忘的加持,科举资料读的差不多,更何况这种资料本身就缺乏趣味性,让他提不起精神。明朝话本虽然发达,可是能买到的他也都看过,念念不忘地绣像版水浒传同人又找不到,只好翻县志解闷。
由于一直惦记着洪家这个敌人,有关自己家乡这部分记载看得就格外细致,于是,这段藏于文字里的秘密就被范进挖出来,成为他的致命武器。之所以从锦衣卫方面要了税收账簿,既是为了把事情敲死,也是为了拉锦衣下水。
有了萨世忠这条线,洪家问题是宽是严,尺度全在范进手里把握,就算府县衙门想要把事情按下,范进也有把握让其闹大,当然,这也只是个保险而已,事实上不管是府还是县,都没太大必要把这件事给掩盖下去。
如果把洪家的户籍确定在番禺,那么他们就不能以南海人身份应举当差,其家族中两个书生以及衙门的吏役,这些宝贵资源,现在正处在随时可能被人连根拔起的不利状态。
洪承恩一向对这个能读书的孙子言听计从,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此时却怒斥道:“胡说!咱们祖上就入了南海户籍,怎么成了番禺人!你这书,都读到什么地方去了?太爷,不要听他胡说,我们是南海人,真的不是番禺人!我们种的也是南海的田,这些年一直按数交租服役,请太爷明查啊。而且……而且下花溪改过好几次道,现在我们也该是南海人。”
高建功无奈地摇摇头,“我又何尝不希望你们都是南海人,不是番禺人。但是县志记载如此,白纸黑字无可更易。确实下花溪后来也改了几次道,可是……几次勘界,那里都没有动过,所以你们住的那片地方始终在番禺县内。这些年,你们上错了户籍,也交错了税。番禺的公人,一会也该来了,等我们这里事完,还要请洪老去番禺县,谈谈欠税问题。自成化四年至今,你洪家耕种番禺土地过百年,却不曾交过一粒粮食,这件事非同小可。眼下咱们广东第一要务就是收粮收税,欠税这种事,谁又敢给你压下?”
洪家这种历史遗留问题,在正常年月大多是选择和稀泥,把事情压下去。毕竟已经错了一百多年,就这么将错就错下去,对各方都有好处。
可当下军情紧急,为了应付肇庆大兵开销,广州几乎已到刮地三尺的地步,殷正茂文书接二连三发来,催要钱粮,谁如果耽误了大军供应,便要指名严参。
在巨大的工作压力下,即使是经济欠发达的县城,这个时候也千方百计搜刮钱粮以维持军需。如果有人说给某位县令提供超过一千名纳税人口,外加百年欠税可收,这便是县官的大恩人。
范进这一记,如同打蛇正好打在七寸之上,给洪家的打击堪称致命。过去的规矩,现在已经讲究不起。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前程,这件事牵扯到哪个层面,或是洪家死不死,对番禺现任地方官来说,显然没有自己的纱帽重要。
再者一百多年前的事一大好处就是,确保当时的主事官,没可能活到今天还身在高位,放手收拾也不会有后遗症。
从高建功的角度看也是如此,洪家今年的税已经交完了,不管是对是错,都没有从衙门里把税要回去的道理,也不可能办到。他终究是坐镇南海的二尹不是县令,连侯守用都同意把上千纳税人交出去,他又有什么不舍得的?
他从佛山调回南海,是自己上任,身边没带几个随员,于南海本衙公人使用上极不顺手。经制吏他是动不了的,只能经过吏部才有权变更,这回出了这样的事,正好可以把衙门里理一理。把洪家那几个名额让出来,把自己的人安置在上面,且能示好于凌云翼。
范进可是凌云翼的幕僚,一个土棍,一个巡抚幕僚,该和谁交朋友,这笔账高建功算的很清楚。
范进从失魂落魄的洪大安手里拿回县志,轻轻一合,“洪兄,你的才学很好,我想到了番禺考试,也一定可以得中。无非是等再到县试时重考一次,无非就是不一定得中案首而已。这不算什么,有麝自然香,不必大风扬,你只要才学足够,是不是案首,都能考中功名。好好读书,别多想。钱粮赋税的事,那是令祖考虑的问题,咱们读书人,不掺和这等俗务。范某一介书生,不干涉公务,先告辞了。”
他向高建功行了个礼,就告辞而出,至于洪家人接下来怎么向高建功求情,就不关他的事。有他在,高建功有些事不方便做,他也不能不识进退讨人厌烦,把火一点起来,接下来自然就是全身而退。
今天他告了假,离开县衙门,直接回了自己的院落。推开院门,就看到正在院子里扫地忙碌的胡大姐儿。见范进回来,胡大姐儿忙跑上去,接过他手里的书,温顺地说道:“水在灶上,一会开了就给进哥儿泡茶。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进哥儿在里面等一阵,院子一会就能收拾干净。”
范进笑了笑,“你不问问我,官司打的怎么样?大伯的力差又是个什么结果?”
“我相信进哥儿,没有什么事是进哥儿办不到的,你肯定是把洪家人教训了一顿,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所以就不用我多问了。”
她的目光里满是对范进的相信和崇拜,在她的世界里,范进就是她的神明,随心所欲无所不能。范进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院中石凳上。
“你说的很对,这官司基本是赢了。大伯的力差高二尹已经答应我,改派他人前往。回头你去跟大伯说一声,不用住客栈,每天照常做生意,将来谁敢收大伯的门摊钱,就报我的名字。至于洪家,这次不是教训,是一棍子打断他的腰,我倒要看看,平素威风八面的洪总甲,这回该怎么哭!”
胡大姐儿脸上笑意更盛,“我就知道进哥儿什么都行的,这次进哥儿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进哥儿才好。还有上次那五十两银子,阿爹听说不用还给张家了,转手就拿了二十两给二弟,现在怕是要他还,也还不出。”
“我是送给他的,没打算让他还。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报答,再说这些就没必要。”
听他说到最好的报答,胡大姐儿的脸泛起红晕,低下头去喃喃道:“那……那不是报答,是我早就想要做的事情。进哥儿要什么,我都愿意给,是我心甘情愿的。”
“真的?”
“恩。”
“那我要你读书习字,你愿意么?”
胡大姐儿本以为范进又想像那天一样把自己撕碎,心头砰砰乱跳着,准备含羞答应。不想范进的话锋一转,居然问起了读书习字。她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抬头看向范进,似乎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说读书习字打算盘,你愿意么?你虽然帮大伯做生意,可是也只是干些下手活,没干过正事,这是不行的。大伯年纪一天比一天大,将来有做不动的时候又该怎么办?杀猪这种事呢,我其实也不怎么擅长,所以没办法教你,可是做生意不一定非得杀猪,可不管做什么生意,都得会管帐。我想过了,我教你读书写字,再教你打算盘算账,将来不管你做什么生意,都可以自立门户,你愿意么?”
胡大姐儿顺从地点着头,“进哥儿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可是进哥儿,女人也可以做生意么?那不是和黑寡妇一样,被人说成坏女人?”
范进直视着胡大姐儿的眼睛,“不管别人怎么说,你觉得三姐是坏女人么?”
想着梁盼弟与范进走在一起的样子,胡大姐儿很想点点头,但心里知道,头一点下去,进哥儿一定会不高兴,而自己是不能让他不高兴的。只好违心地摇头道:“不……不是。”
“这不就完了,一个人是不是好女人,跟她做不做生意没什么关系。凭什么女人就不许经商?凭什么女人就不许出来做事业?我跟你说,有的地方女人还能带兵打仗呢,还记得我给你讲过花木兰那个故事么?我现在手里有一些钱,这些钱放在家里怕丢,更不会生出别的作用。我想用它们当钱母,为我生出很多钱来。”
胡大姐儿接口道:“我知道我知道,进哥儿是想学别人去放债。我听说好多有钱人都是这样,别人还不出债的时候,就拉走他家的牛,或是拉走他家的女儿给自己当媳妇儿……”说到这里,她又有些害怕的看着范进。
“进哥儿,那些欠债的人好可怜的,又哭又闹还有寻死的。你可不可以只放债,不拉他家的女儿做媳妇儿啊?”
“呸,你才放债呢。”范进拿起折扇在她头上轻轻一敲,“我看真很像放债的恶霸么?我是说,要拿这钱当本钱做生意。”
“做生意?开店?这倒是好事,可是进哥儿是书生啊,书生怎么能做生意?听说那样会被人看不起,还会耽误学业。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管生意做的多大,都不如读书人受人尊敬,进哥儿还要给巡抚老爷做幕僚,又哪有时间经营?你还是该去读书考试,至于吃饭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我来养活你。”
胡大姐儿想想范进那些银子,这话自己说的就没底气,声音都低了几分,“我……我可以想办法养活进哥儿的,我不怕吃苦。”
“我知道你不怕吃苦,所以后面,我会让你吃苦,你到时候别喊累就行了。”范进说道:“你说的很对,我是个读书人,自己出来做生意不方便。但是我不做,我可以让我的亲人来做生意,这是没有问题的。国朝的豪门巨室,哪家不是有人读书,有人出来经商,双管齐下发财?这次三姐跟我承揽军粮输送,算是个很好的机会,不在于赚多少钱,而在于让我们认识了很多人,有了很大的人脉。这些人脉关系,我想要利用起来,做一点小生意不成问题。萨世忠也答应了我,会帮我的忙。有锦衣卫的关系,搞个小牙行不成问题,干活的我去找人,但是具体经营的掌柜,我就得用自己人。做掌柜的,不认识字,不会算账又怎么行呢?三姐是可以帮你,但是你自己也要自立啊。”
听到范进把自己说成自己人,胡大姐儿的心里便已满是蜜糖,固然听到梁盼弟的名字让这蜜糖里多了几分酸楚,可是这个结果已是她目前所能得到最好的结局。她点着头:“我一切都听进哥儿的,只要你教我,我就一定学。就是我比较笨,可能学的很慢,进哥儿如果生气可以打我。”
“肯学就好,笨或聪明都没关系,用心就不怕学不会。来,我先教你写几个简单的字,再教你打算盘。”
阳光照在院里,女子笨拙的动作,在阳光衬托下,也显的颇有几分可爱的意味。胡大姐儿在学习上确实缺乏天赋,字写丑而且总是忘记写法,于算盘上更是打的鸡飞狗跳不成章法。范进只好在她身后,拉着她的手一笔一画的教授。
日影渐斜,少女写废的宣纸,码成厚厚一叠。看着雪白的纸,被自己胡乱涂鸦得不成样子,胡大姐的脸涨的通红,摇头道:“我……我不是这块料,做不来的。这么贵的纸,都被我糟践了。咱们村里,只有进哥儿有资格读书写字,还是让我回厨房给进哥儿做饭……”
范进拉着她的手,“你当写字这么容易?一下午光景要是能练出来,这读书人也就不值钱了。别急,慢慢写,我教你。”扶着大姐儿的手,指导着她运笔用力,又该在何处停顿。
两人这样的接触,自然就离得很近,随着两人的手握在一起,胡大姐儿的呼吸变得短而急促,脸连着耳垂都泛起红晕。口内轻声呢喃着“进哥儿……”人无力地向范进怀里靠过去。
就在此时,敲门的声音响起,声音不急,但是很坚持,且有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传来,“范兄,在家么?请开门赐见。”
受惊的胡大姐儿几乎叫出声来,慌忙着从范进怀里跳起,没命地跑进屋里,趴在床头犹自惊魂未定,只不住地自责道:我是坏女孩,怎么可以没廉耻的勾引进哥儿,他一定会看不起我……
范进倒是比较沉着,将笔和砚台重新放好,整顿着衣服沉声道:“门外何人?”
“范兄,在下洪大安与家叔特来拜见范兄。”
院门开处,就见到洪大安与洪波这对书生叔侄站在门首。洪波身为二等增广生,往日对于范进这种带瓦楞帽的而言,是处于绝对强势地位的。可今天见了范进,却郑重的打了一躬,“范公子,在下洪波这厢有礼。”
“不必多礼,有话院里说吧。”
三人进了院子,范进回手带上院门,又示意两人在石凳那坐下,随后问道:“二位,你们当下似乎是该忙着办学籍的事,怎么这么得闲,跑到寒舍来,不知有何指教?”
洪大安的脸色变了变,毕竟长期自视洪家三代第一人的他,还是第一次吃这种亏。反倒是洪波日常交际,随机应变,强自一笑:“范公子说笑了,指教二字不敢当,我们是来为洪家上下上千丁口,求一条活路的。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范公子总不想把洪家赶尽杀绝吧?求您高抬贵手,给我们留一条路走。”
第七十九章 讲斤头(下)
“留路走?洪前辈说什么,我可是听不懂了。范某又不是官府,哪能决定给谁留路或者不给谁留路?您是不是走错了门,或是找错了人?”说着话,范进已经坐在了洪家两人对面,张开手中折扇不紧不慢地摇动起来。
在巡抚衙门做事,最先学会的就是体面做派。即便火烧眉毛也要维持八风不动的名士风范,是幕僚必修功课。何况眼下的局势是范进占据绝对优势,他压根不用着急,只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看着洪家可以拿出多少诚意或者筹码,再看看其所图为何。
洪大安并不是一个交涉方面的人才,吭哧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让一个一向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文士向另一个其心底所鄙视的同道低头讨好,这无疑比杀了他更难受。从小生长于顺境的洪大安,并没有受过这方面的挫折,也就越发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洪波打破了僵局。他端详着范进的扇面,“范公子这宝扇上画功如此精到,不知出自广州哪位名家之手?”
“见笑了,这是小生自己闲来无事,信手涂鸦之作,不入方家法眼。”
“不然,不然。这幅岁寒三友笔力雄劲,极有大家风范,洪某在文社里见的扇面不少,能比起范兄这幅的却是半个都没有。洪某不才,生平最好好扇,不知范兄可否割爱,将宝扇转售在下?”
“读书人的事,说钱就俗气了,洪前辈如果喜欢,范某本当割爱,只是这扇乃是故人相赠……”
“金沙乡的粮长,我们不做了。”洪波的眼睛依旧看着扇面,仿佛说的还是这扇子的代价。
“家叔愿意把粮长的位置交由范老,之前金沙乡十八村轮番承役,洪家轮空已久。范老当粮长后,我家先承担三年赋役,不管朝廷加派多少,抽丁几许,都保证不扰乡亲。”
“我说过了,这扇子是故人相赠,范某也很为难啊,送了洪前辈,又让范某怎么见故人?再说这粮长……本来也只能南海人当,洪老还是去谋求番禺的粮长比较合适。”
“除了粮长以外,衙门里的位置我们也会退下来,对外只说是病休,位子由谁接手,当事人的举荐很有分量。高二尹那里也答应了,刑房管年要用二尹的人,衙役也是,但是帮役名额高二尹不插手。我洪家在衙门里有三个人做帮役,虽然名册上不在谱,但是每年几十两银子,总还能混的下来。”
“粮长……衙役……这些东西或许洪老看的很重,可是我们是读书人啊,难道也要和那些乡老一样,不分轻重?于我辈书生而言,天下事都大不过一个功名前程,前辈以为如何?”
洪波的脸色也变的有些难看,“范公子,广州城内丹青妙手未必只你一人,万事不可太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