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GO
首页 小说列表 排行榜 搜索

    《范进的平凡生活》-第25页

  • 第1页
  • 上一页
  • 下一页

    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如果范进此时在场,肯定会为洪波的言语喝一声彩。虽然不是亲见,但是其分析也堪称鞭辟入里,自己如果真的借凌云翼的大牌子压人,那些幕友同行第一个就会去告密,然后把自己掀下马来。

        几天接触范进发现凌云翼手面很阔,用银钱颇是散漫,做他的幕宾是一份待遇极好的工作。虽然表面上聘金每月只有二两,可是每顿饭开八个菜,又可借支薪俸,偶尔还会有馈赠赏赐,每月下来收入很是可观。

        也正因为此,那些幕宾才辗转跟随其游幕天下,实在是舍不得这笔收入。不过这种馈赠,一定要是让凌云翼满意才能得到,并非定规,能拿多少完全看个人本事。

        范进这两天因为着陪凌云翼下棋聊天,已经得了十两银子的赏,在幕宾里很引来一些非议。看的出,这些幕客里已经有人对范进不满,寻到机会,多半就要下烂药。即使是那位朱大世,也在向凌云翼建议,让范进去管管军粮采办的事,既能历事,也能为巡抚分劳,实际上就是想把他从凌云翼身边调开,让双方远离开。

        江湖险恶,官场险恶又何弱于江湖?这个时候自己如果真的做了什么逾越幕僚身份的事,那些同僚又怎么会放过这么个大好机会?

        一个没事就借助上级官威去解决自己麻烦的人,并不是合格幕友,这件事终归还是要靠自己的力量解决。巡抚幕友的身份,只是层吓唬人的虎皮,让对手害怕,自己却不主动提出来,才是合适的用法。

        但是胡屠户的事,一定要管。不论是为了胡大姐儿,还是为了自己,都不能让洪家再这么搞小动作。原本以为结交了萨世忠会让洪家知难而退,现在看来,就只能选择一次铲除这个毒瘤。

        再者,胡屠户这件事给了范进一个启发,他预备着搏上一搏,借这件事,为自己的未来铺出一条路。有关控告洪家的呈文已经递上了去,南海县,番禺县以及知府衙门每个衙门他都递了状,区别在于,南海的状子递给了高建功,其他地方的状子只到了书办手里。

        第一件武器已经挥出,另一份武器也在纸上打造。时间随着笔端移动而逐渐流逝,夕阳西下,武器逐渐成型,其锋芒非但可以杀人,亦可为自己扬名。志得意满的范进起身准备搞一些食物来吃,院门忽然被推开。范进抬起头,只见一个瘦弱的身形踩着洒落一地的落日余辉,飞也似地随风飘入。

        “进哥儿……你……你在忙啊。”

        胡大姐儿与范进四目相对,初是一愣,随即脸就涨红了。自从那天突破了那一层关系后,胡大姐儿再看范进,就难免想到那天的情景,心就莫名地乱跳,人也变得很拘束。

        轻手轻加的放下包裹,又去倒茶,范进摇头道:“茶我自己弄好了,你自己倒一杯喝就好。如果肚子饿,我这里有点心,巡抚是太仓人,厨师是从吴中带来的,做的一手上好苏州点心,我带来的云片糕、马蹄糕,味道跟咱们广东不一样,你尝尝。”

        胡大姐儿好奇地看着那些来自广东巡抚衙门的点心,单是其出处,就已经让她心动。接连吞了两口口水,大着胆子伸出手,可是看看那雪白的云片糕以及金黄的马蹄糕,再看看自己的手,又懦懦地缩了回去。

        “不……我不饿,进哥儿回头留着吃吧。这么好的点心,我不能吃,进哥吃吧,我一会自己做点吃的就好了。”

        “这点心巡抚衙门里很常见,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尽管吃。如果喜欢,我回头再给你拿。娘的身体怎么样?家里可有什么事?”

        胡大姐儿战战兢兢地将一块云片糕放在嘴里,三两口就吞了下去。至于什么味道,实际并没有吃出来,只觉得这是进哥儿要自己吃的,就格外的香甜。听到问起家里,她连忙喝了两口水,把嘴里的点心送下去,然后道:

        “大婶好的很呢,家里的田有人帮着种,大婶天天吃的好睡的好,怎么会不好?就是看到进哥的银子,有些害怕,直问我进哥儿在城里做什么,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为什么赚了这么多银子?还要我把银子带回来,让进哥儿在城里用。我说了好多好话,大婶才把银子留下,还给了我二两银子,要我不要声张,免得别人来借。”

        “那娘说了没有,什么时候到城里住?”

        “大婶说现在不行,你刚发了财,又做了巡抚大老爷的幕宾,如果这个时候大婶就搬来城里,怕是被人说闲话。说是要在乡下先住一段,就连衣服都不能穿好的,先过一段穷日子,再搬进城里来。大婶也说了,银子再多使得完,家里的田地虽然薄,可是里面的庄稼却是花不完的银子。不能为了有数的银子,就舍了田地,将来还要多买些田,再盖几间房子……给进哥娶媳妇。”

        说到这里,胡大姐儿的脸又涨红了,低下了头去,不好意思说话。即使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正室,但是终究也是做了进哥儿的媳妇,眼下他身边的女人,就只有自己一个。只要没有其他女人出现,自己就是进哥儿的媳妇,那房子就是为了娶自己盖的,至少自己骗自己的时候可以这么想。

        范进笑着拿了一块云片糕放在她手里,“还叫大婶?罚你吃点心。下次记得叫娘。”

        “恩。”胡大姐儿大着胆子,拉住了范进的手,心头怦怦乱跳,仿佛里面囚禁的小兽,急不可耐地要冲出来。现在还没到晚上,自己还能在这多待一会,如果进哥儿想要……她愿意像那天一样,献出自己的全部。虽然那段回忆并不美妙,但只要是进哥儿要的,她就愿意被撕成碎片。

        范进却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疯狂地吞噬她,而是拉着她的手指向了自己写的东西。“胡大伯的事,有一半就要看这份呈文的力量,等我写好它,事情差不多就可以做成,大伯现在人在哪?”

        “阿爹听进哥儿的话,藏在城里一个小客栈。广州这么大,想找一个人也不容易,而且他故意躲在番禺县的地面,就算是咱们南海公人,想带他走也不容易。就是……就是要麻烦进哥儿,我很不好意思。”

        范进笑了笑,“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不必说这个谢字了,为他老人家做点事,也算是我应尽之责吧。你从家里进城,就先来了我这?没去看你爹和后娘?”

        “恩……我是想着,进哥儿一定没时间料理家务,房子乱的不得了,想来帮你收拾一下房间。再说爹不在家,我跟后娘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就算不回家,她也不会管我。”

        “那也要回家啊,如果你抓在我这里,怕是你后娘在你爹面前,就又要胡说八道了。这样,我来把这呈文写完,你去跟你后娘还有爹报个平安,就说他的力差很快就有个解决之道。”

        胡大姐儿点着头,歪头看了看那写的东西,却不知道写了什么。犹豫片刻,才大着胆子问道:“进哥儿……就这么份东西,真的那么有用?”

        “当然了,将军杀人用刀,书生杀人用笔。人载一车兵器,弄了一件,又取出一件来弄,便不是杀人手段。我则只有寸铁,便可杀人。”

      第七十六章 胜券

        巡抚衙门内。

        几个幕僚见了范进,依旧是皮笑肉不笑的打了招呼,便装做极熟的样子闲话家常,还有人故意提起梁盼弟的粮食生意,说是听说一个女人天天就在粮船码头仓库几个地方来回奔走,被广州街头称为铁娘子,有这么一个女人,怕是范进吃不消。

        于这些话,范进只一笑置之,并不发表什么意见,于这些话里的陷阱,既没必要指出来,更不可能踩进去,无视最好。

        正闲话间,凌云翼的长随从里间走出来,点名要找范进,其他人只好退开,看着他跟着长随走进去,自发聚到朱大世身边小声道:“有了存孝,不显彦章,朱兄不可不防……”

        “列公放心吧,他不会在中丞身边太久,昨天晚上,中丞下棋时也说了……”

        内室之中,凌云翼望着手上呈文又看看范进,许久不曾做声。两人几日下棋谈兵,宾主极是相得。其虽然是巡抚,但是脾性很好,算是个优秀的东主,于下僚并不苛刻。范进也感觉的到,凌云翼对自己那个步步为营,分路进剿的方针很感兴趣,因才而重人,对自己这个幕僚格外高看。

        目下掌兵的是殷正茂,至于凌云翼是否会把自己的战略转达殷正茂,他也不愿揣度,只知道靠着这份战略计划,自己在凌云翼幕中就有口饭吃。两下里既是东主与幕宾,也似忘年之交,像现在这么严肃相处,倒是极少见。

        “范进,这份呈文就是你这两日告假写出来的?”

        “回东翁的话,正是。”

        “我派人问过了,似乎是南海县派了一个屠户的力差,而这个屠户跟你是乡亲,你们两下有交情?”

        “不单是有交情,还很有些渊源。”

        “既是如此,老夫派人传个话,把这差事派给别人就好了。即便是提举司王中官,也得给我这个面子。又何必闹这个大手笔,你这呈文怕是要搅的天翻地覆才安心。”

        范进告了个罪,“中丞所言极是,学生想来,这差役固然可以转派他人,但是派到谁家头上,也都是这般下场。本来朝廷差役不是坏事,但是地方胥吏衙役与土棍豪强相勾结,往往把这变成发财的勾当,害的百姓家破人亡者不知凡几。常此以往,百姓走投无路,只能铤而走险,于朝廷而言是祸非福,于百姓而言,更是无妄之灾,请东主三思。”

        凌云翼并没答范进的话,而是自顾道:“你这主张乃是效法当日见山(桂萼)、俭庵(梁材)二公所提的编审徭役法,也就是汉臣公(傅汉臣)所提的一条鞭。他那原话我还记得,十甲丁粮总于一里,各里丁粮总于一州一县,各州县总于府,各府总于布政司,布政司通将一省丁粮均派一省徭役内,量涂优免之数,每粮一石审银若干,每丁审银若干,斟酌繁简,通融科派,造定册籍,行令各州府县永为遵守,则徭役公平而无不均之叹矣。”

        他的眼睛看向远方,不知是在怀念这几辈已然不在人世的大臣,还是在怀念着自己曾经的少年时光。“汉臣公这一条鞭法,亦自认是救民良方。可不管是他,还是桂见山,都没能把一条鞭法推行开去,这里面的原因,你可想的明白?”

        “学生明白,推行一条鞭,就等于断了胥吏粮长中饱之路,再不能巧立名目盘剥百姓,做粮长从肥差变成苦差,他们自然要反对到底。而这些人,恰好是朝廷施政的基石,他们不肯做这事,政令就很难推行下去。如果硬要推行,就必须要约束住这些人,这个过程,注定不会是和风细雨,少不得要有番大动作,更有可能引发一场大乱。”

        “你觉得你这份呈文如果让那些吏役看到,你觉得他们又会如何?”

        范进心知,凌云翼如是对此事反对到底,就不会有此一问。此事在其心中,还在权衡阶段,略一思忖,行礼道:

        “学生认为,当日此法难行,在于时机不当,眼下明君贤相在位,正要励精图治,大展宏图。此事既有利于国亦有利于民,大有推行可能。再者,眼下无边关烽火之患,海上亦极太平,即使腹里吏役生事,也可以权威相制不足为虑。眼下正是推行此事的大好时机。”

        能做出这样的评价,不独是对局势的分析,最大的原因,还是对张居正这个人物的了解。既然在历史上张居正推行了一条鞭法,现在这个正策没有实行,那么自己提出一条鞭法,从理论上说就不会遭到张居正的敌视。

        当然,不能用这种预知来当理由去说服凌云翼,只能用另一套说辞试图说服他。

        好在这几天时间的相处,凌云翼的性格多少摸透了一些,这个人的年纪虽然不小,但是事功之心犹在。尤其大明眼下重京官轻外任,凌云翼最大的理想,当然还是回到京城去做部堂。

        要想达到这个目标,必然就要立功,眼下殷正茂身为督宪,军功抢不到,这种内政上的功劳就很重要。以自己对凌云翼性格和能力的了解,以及两下的关系外加自己呈文中的内容,范进颇有自信说服凌云翼支持自己。

        毕竟广东搞均平银,就是凌云翼一力推进,其制度虽然不像一条鞭那么激进,但已经具备了雏形。正因为凌云翼本人也是改制派而非守旧派,范进才胸有成竹,确定可以说服。

        两世为人,最大的收获便是足够的人际交往经验,对于一个人的大概倾向,基本可以判断清楚。当然,同样的建议,也要看两者的关系,才能决定是否可以通过。凌云翼与范进之间虽然谈不到交往,但是对范进的赏识,却可以感受得到。

        大明是一个人情社会,来自上位者的关照,足以抵消或者说扯平来自胥吏的敌视,范进也相信,凌云翼的为人绝不会像小范庄的甲首,转眼间就把自己给出卖掉。

        凌云翼脸上不见喜怒,只叹了口气。“还是年轻好啊,老夫在你这般年纪时,却也同你一样,有这么股冲劲和胆色。只想着做大事,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怎么样。许多主张冒失可笑,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惭愧。现在想事情倒是比年轻时更为周详,可是那股冲劲却再也找不回来了。也罢,就看你这股冲劲面上,这道呈文,就由老夫代你上了。你是个白身,这样的文字你写出来没有力量,只有用老夫的名义上奏章,你别怪老夫掠美就好。”

        “东翁说笑了,学生感念东翁栽培造就之德,铭感五内,时刻不敢忘!学生斗胆说一句,这事一定要快。”

        “你说的不错,兵贵神速,这份奏章如果落在后面,就全没有力量。好在南京李银台与老夫是故交,老夫的奏章在他那不会耽搁,会尽快送到京里。至于京城诸公如何看待,那便不是我辈所能预。但是我想来,你的话有道理,这份奏章绝对不会有错。”

        虽然从明朝制度上,任何人都有权给朝廷上书言事,但事实上,普通百姓就算谁真的发疯给皇帝写什么东西,通政司也不可能代位上递。而一般大臣的奏章力量,又怎么能和一省巡抚疆臣相比?凌云翼以奏章形式上疏,等于是给范进的主张开了条绿色通道,保证在最短时间内直达君前。

        天子冲龄即位,所谓的君前,实际就是首辅张居正面前。凌云翼与张居正是同年进士,有这份交情在,这奏章他不会等闲视之。言语上即使有什么不当,也不会真的引起麻烦。至于隐去范进的名字,这本也是必然之举,范进既是白身,名字当然不能出现在奏章上。但是奏章之外只要附一个夹片,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凌云翼并不客气,“一事不烦二主,这份奏章就由你来写吧。乡试之时,本就要做表题,多练练没坏处。你在这里做,我等着看。”

        代替东主起草奏章,等于是让范进的工作从原本的陪棋幕宾,进阶成了帮办文字的工作型助手。于这种前途上的干系,范进自然极是敏感,仔细地调匀了墨,将第一个字写下之时,心里就有数:从这一刻起,自己就进入了凌云翼心腹阶层。跟洪家的官司,自己无须张口,就已经赢了八分。

        “叔,这次的官司,我们赢定了。”南海县衙刑房管年洪海在城里拥有一套小院,这也是他成功的象征。比起在村子里的那些穷亲戚,能在衙门混上一个前程,又有了一处城里的房子,怎么看也是莫大的光荣。而光荣来自于全族的供养,发迹之后亦必须回馈宗族,这也是无可推卸的责任,洪承恩作为洪家族长进城打官司,自然就住在自己这个侄子家里。

        县学的洪波以及洪大安,洪大贵两个孙子都在一旁陪伴左右。洪海已经喝了不少酒,脸上泛着红光,说话又有了些平日在衙门里的光棍模样。

        “咱们洪家这些年不容易,总算是靠着叔的手段,把两个本家兄弟送到县里当捕快,还有小侄这个管年。靠着咱们全村供应的银两,在县里小侄也是有名的小孟尝及时雨,平日谁有难处,都少不了向我张口,现在小侄有事,谁又能往外推?叔只管放心,这官司咱输不了,您来也无非是走个过场,算是给巡抚个面子。要不然,我看您连到衙都不必,那呈文直接给它封回去就完了。”

        洪承恩的酒也喝了不少,但是头脑却很清醒,他抽了几口烟,皱着眉头问道:“那呈文是什么,你还是没看见?这么多关系,抄个底子抄不出来?”

        “这话说来也是难办,高老爷平素都在佛山,与小侄没什么往来。这次他与侯守用对调,公事上还是爱用他手底下的几个人,毕竟都用的熟了,不愿意换马。小侄与他没什么往来,想要抄个状底,并不容易。好在小侄跟他身边的人身上使了几个钱,打听出来两句话。范进上的不是状子,只是个呈文,也不是告状,是说欠税的事。虽然具体的文字小侄没见,但是想来这也是个笑话,自从咱家当了粮长,哪还可能欠税?金沙五姓十八村在咱手里捏着,要多少钱粮有多少,怎么会欠皇粮?”

        “小心无大错,虽然我也不记得曾欠过税,可是范进既然说了这事,我们就不能等闲视之。去给户房的人送点银子,好生打点着,账册上不要出什么毛病。听说范进与锦衣萨家有交情,还从南海县户房调阅了交税的底帐,不要被他真查出什么。”

        “叔父放心,这绝对不会。现在的锦衣卫不比洪武年,没那么厉害了,就算萨家与他有点交情,也不能干涉到地方民事上来。咱们两边都不是锦衣,他还敢把咱怎么着?”

        洪承恩点着头,“希望如此,我现在想想,这次是你的事做的不对。范进发了财,你们看着眼热,这也没什么奇怪。可是也要看他是什么身份,既然他在巡抚身边做伴当,就不是咱们庄户人家惹得起的。等这次官司了了,请他吃顿饭,当面跟他把事情讲开,今后就不要再斗下去了。在乡里,他姓范我姓洪,大家要斗个高下,可是出了村子,大家还不都是金沙仔?斗来斗去,让外人看了笑话就不好了。只要他在马上,我们就不要得罪他,万一将来他得了巡抚的赏识,保个前程,咱们还得用他。”

        洪海尴尬地一笑,“我们当初只是想敲胡屠户一笔,再给叔出口恶气,哪想到他走了运,居然到了中丞身边做幕友。这是未曾想到的事,也就没加防范,这实在是失了计较。不过叔父放心,中丞与县衙门隔着太远,再说范进是刚到他幕中,中丞也不会真的就为这点事写份公事下来交办什么。这次的官司先赢了,回头再跟范进说几句软话,胡屠户那役,让他胡乱破费几文,我们找人替他应了就是。”

        “就是这个话,以后别招惹范进和他的人,打狗须看主,巡抚身边的人,不管是否大用,都不能得罪,知道么?明天进衙门倒不是坏事,高二尹到了南海,我还不曾会过,这次正好得拜拜他。”

        洪波以及洪家两个孙子,对于明天的问讯也不以为然,自家事自家知,家里不曾欠过税,也就不怕衙门的问讯,这场官司,自家稳操胜券。

      第七十七章 户籍

        洪家子弟在衙门里当差,有同事的关系,上下就有照应,对大多数人而言视为畏途的衙门,于洪承恩来说,往来极是随意。人一到班房,就有茶水点心吃喝,当然也得预备几文给差人们使费。洪承恩先送了钱,又与几个衙役闲话家常谈笑风生,与其说是来打官司,倒不如说是来串亲戚。

        这种态度也给了洪家子弟更多的信心,于即将到来的官司,都充满了胜算。洪海四下张望着,笑着问道:“范进怎么没来?他这原告不来,这官司还怎么打?难不成他跑到码头,跟黑寡妇数粮船去了?”

        几个捕快说笑着也拿梁盼弟与范进的关系打着趣,就在这时,一名自佛山调来南海的捕快从甬道走到班房里,四下张望着:“金沙乡粮长来了没有?老爷有话要问。”

        “草民在此,久候多时。”洪承恩起了身,朝着那衙役行个礼,又连忙着摸了块银角子递过去。不想那名差役却不接钱,脸也板的像铁板。“老爷催的急,既然来了,就且进去回话吧。”

        洪海一皱眉头,“急什么?原告没到,让粮长进去,也没什么好问的么。大家自己人,不要那么见外,给你几个钱,就拿着就好,只当是买杯茶喝,难道还怕谁去告你的状?”

        “洪管年,这范公子已经到了多时了,二老爷等的发急,小的可实在不敢多耽搁,您还是得包涵点。”

        “范进早来了?几时?我怎么不知道?”

        “范公子昨天晚上就来了,与二老爷先是聊天后是喝茶,又给二老爷画了幅画,天色太晚,就住在客房了。是从后衙进来的,您可能不知道吧?”

        由于不是状纸,高建功也没升堂,双方见面的地方,只是在后衙的花厅。这里属于后衙休息的区域,洪承恩也有幸来过两次,于这里不算太陌生。等走进花厅,却见范进在客坐落座,主位上一个中年男子冠带整齐,看服制就知是县丞高建功。见两人有说有笑,宾主一团和气地模样,洪承恩的心,就莫名一紧。

        这范进不是侯守用的【创建和谐家园】么,什么时候和这高二老爷也成了朋友?

        他虽然是粮长,但却不比书生,见了高建功也得磕头行礼。高建功挥挥手示意他起来,又指了指下首的坐位道:

        “洪承恩是吧?有话坐下说吧,方才范生已经把情形大概说了一遍,现在再要问你一次,好生着答,不要撒谎。欺瞒官府是什么罪名,你应该很清楚,知法犯法,本官可是不会答应。”

        “是是,草民明白,绝不敢欺瞒太爷。只是小老儿实在不知,到底犯了什么王法,要到衙门里来回话。”

        “洪承恩,本官并没说你干犯王法,只是要找你了解一些事情,需要你据实明白回禀。你既是洪家族长,又是洪家老人,于自己家的事最是熟悉,你洪家原本是福建漳州人,于成化年间避水患,迁入广州,居上洪坝,这事是否属实?”

        明朝虽然原则上限制农民迁移,但是当大规模自然灾害发生时,不【创建和谐家园】是没办法的事。再者明朝仁宣时代以后,对于流民的问题,更多时候也是选择尊重事实而非呆板的按制度行事。

        像是勋阳巡抚这个职位,本身就是为了安置大批流民而设置,就可知朝廷对流民的处置方式远比洪武时代来的灵活。洪家祖上遭遇大水,逃入广东后一路迁转,费了不知多少心力,才在广州站稳脚根。又将河流改道后出现的大片淤地开发成了农田,成为了洪家居住地,繁衍生息开枝散叶。这其中艰险及辛劳,以及隐藏在后的点点血泪甚至所牺牲的生命,其中分量亦不是单薄文字所能承载。

        正是靠着祖辈的团结与坚韧,才在与天争命的战斗里,给洪家子孙闯了条活路出来,这段经历是洪家增强家族凝聚力的重要教材。洪氏族人都记的很清楚,洪承恩更不例外。每年祭祖时,都要想着祖宗开创基业不易,子孙要如何扩大产业,以抵抗未来可能的天灾。洪承恩并不清楚高建功问成化旧事的意义在哪,也只能据实回禀。

        高建功又问道:“那本官问你,你们洪家开垦淤地,是成化哪一年的事,你们总该有印象吧?”

        “这是草民全族大事,为人子孙,须臾不敢忘。这是成化四年春天的事情。”

        “好了,本官问的就是这个问题,既然是成化四年,那就好办了。根据本县户房记载,你们洪家交税的日子,也是从成化四年开始,两向符合,可知记忆无误。范生,接下来该你说了。”

        范进行了个礼,又看看洪承恩,“洪老,贵祖上从福建迁到广东,一定吃了很多苦,说不定还死了不少人,这段经历实是辛苦,以后应该想办法出书记述,提醒后人,牢记祖先艰辛。您老人家做了金沙乡这么多年的粮长,为着金沙乡里的乡亲做了不少事,又挨了不少骂,实在是委屈您老了。”

        “这……既是朝廷恩典,亦是老夫为乡里应尽之责,不敢说委屈二字。当然,做多错多,粮长本就是得罪人的差事,做的越好,越招人记恨。乡下人眼窝浅,只看到自己那一亩三分田,看不到大局。都觉得自己吃了亏,对我有不少误解。其实老朽这一碗水,也是尽量想要端平,无奈月有盈亏,瓦有阴阳,哪里又能面面俱到,只求无愧于心就是。进仔你是读书人,读书懂道理,不会跟我们这些粗人一般见识,老朽平日若是有什么地方支应不到,你还得多原谅。日后你有什么事,只管来找叔父,老夫必会鼎力相助。”

        “多谢洪老厚爱了,不过小侄是南海人,有了什么麻烦,也只能找南海官府或是自家乡亲帮忙,实在不敢劳动番禺人帮忙。洪老以后呢,就安心做好你番禺的事,南海这边的事呢,就不劳您老人家费心了。就是这粮长差事,还是得交给南海人来做,您一个番禺人做南海的粮长,实在就不合适了。”

        “番……番禺?”

        洪承恩先是一愣,随即就有些不明所以近而哭笑不得。范进对自己的敌视态度他可以理解,毕竟这次也是自家子侄挑衅在先,不怪范进反击。

        告自己欠税,或是从其他地方给自己找点麻烦,这都是意料中事。但是说自己是番禺人,这未免就有些儿戏,自己当了这么久的南海金沙乡粮长,难道就凭他一句话,自己的户籍就改了?

  • 第1页
  • 上一页
  • 下一页
    技术支持:近思之  所有书籍
    北京时间:2025/10/05 16: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