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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守用心内一动,两眼紧盯着范进,“范进,你这心思用的甚是歹毒,分明是要拉太守下水。若是陶太守知道这主意是你出的,府试之时怕是有你的好看。”
范进心道:县试案首府试必录是官场规矩,陶简之就算恨我又能怎么样?我最喜欢看着他对我咬牙切齿偏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当然,这种话不能说出来,只道:“为恩师分忧,【创建和谐家园】义不容辞!即使这一科考不中,也心甘情愿。”
第四十七章 折银代役
“以役折银,以粮折银,以银购粮雇役……咱们广东搞均平银,陶简之第一个反对,说征银取代征粮是祸国殃民的乱命贻害无穷。范进的这道条陈,倒是给他出了个难题。广东十府,文章比范进好的不知有多少,但是胆子比他大的,怕是很难找了。那些秀才们最多也只是敢在县衙门外摆摆破靴阵,可是说到参赞军务,就只有茶楼的本事,真拿到台面上就张不开口。只有他不但敢想,而且敢做。”
巡抚衙门后花园内,凌云翼与自己心腹幕僚朱大世二人执棋对弈,饮茶闲谈,于此两广风云激荡的时节,倒是别有番闲情逸致。
凌云翼好棋但棋力有限,朱大世的本领比他要高明许多,是以每盘棋凌云翼都能赢的舒畅,也就把这个幕僚引为知己。朱大世心知,自家东翁对陶简之不满已久,犯不上为之缓颊,也附和道:
“这主意确实不坏,都交粮食或是都拉夫子,确实很难。像是佛山那里,都是打铁的作坊,让他们出钱很容易,出粮食出夫子,怕是不容易办到。学生在码头那里看过了,每天来往的粮船不少,只要有银子不怕买不到米。”
“不光要有银子,还要有人来办,好经遇到坏和尚的事,我们都没少见过。这次南海的事能不能做成,最后还是要看人。古人有强项令,我们广东却有个强项守,陶养斋顽固的像是块石头。说是征银代米会导致商人低价收粮,高价卖粮,官民都因此受害,只有商人得利,绝对不可行。他的用心我能明白,老陶对于广东人赶海成风不满已久,几次上书,希望严肃海禁,禁绝海贸。这回一收银子,等于是变相支持这些人出海做生意,他当然不满。严格只收粮,就逼着人安心在家种地别下海……这个老顽固,也不想想,海禁禁了这么多年,几时真把海禁住了?与其骗自己,还不如索性承认海贸,先把银子收上来才是正办。”
朱大世道:“侯县令的信被驳回去,陶太守那又交不上钱粮,时间一长浙兵的粮饷就要出毛病。现在是靠着制军公事从盐道衙门商借,可是这是权宜之计,到了打仗的时候,那可是要大把银子犒赏,儿郎们才肯冲锋。盐道衙门万一到时候不放款,战事就要受影响。再说盐斤一味加征也非长久之计,广西被人称为淡食省份,就是说咱们加征太多,百姓买不起官盐。吕阁是广西人,桑梓相关,也不会愿意看到家乡父老食不知味。如果有都老爷奏上一本,军门与东翁可是不好受。”
“吕和卿(吕调阳的字)是个讲道理的人,总不能既要我们打仗,又捆住我们的手脚。当然,广西的盐斤加征,也不能一直如此。我已经发了公事到南海县衙,准它折银代役。陶养斋不答应,我答应,接下来就看南海县能不能做的成。只要这事做成,或许我们就与新的饷源,广西盐斤加征的情形会好一些。”
朱大世笑道:“东翁这是一手二虎竞食之计,征粮好还是征银好,空口打笔战,一年半载也无分晓。还不如就这么比一比,立竿见影,胜负不问可知。就是这么一来,等于是把侯守用放在火上烤了。”
“放心吧,侯守用会先把范进放火上烤熟。这个侯守用的履历我查过,其实是可以大用的,就是朝里没有人荐举,始终上不去。这回我得难为难为他,如果他能办的好,我就保他个前程,他受气受的够久,也该扬眉吐气一回了。”
“能得东翁赏识,那是他的造化。但是之前这番考教,怕也够他受的。”
凌云翼一笑,“我去过佛山,见过那的铁匠打百炼钢。要想出好钢,总得水火交攻,反复锻打,才能打出切金断玉的利刃。若是扛不住,自己碎了,那就证明是块顽铁,不合用。侯守用若是扛不住锻打,那就证明他不是这块材料,本官也犯不上大案保举,活该他一辈子不出头。”
“依学生看来,东翁锻打他,他反过头来,就得锻打范进。”
“这都是一样的,我看他是块好材料,他看范进也想必是这样的看法。这个范进年纪不大,折腾的劲头倒是不小,如果好好锻打一番,说不定就是又一个南海怪才。一子虽小,用之得法,或可定乾坤。”
说话间,凌云翼一子落下,胸有成竹地看着棋盘,“这一盘,大世你输了。”
金沙乡,小河村内,甲首敲大声吆喝着“范公子来村里讲大明律了,乡亲们千万不要错过啊。各家各户派人来听,错过机会,再想找就难了。”
田间肉袒深耕的农夫奔走相告,面上露出欣喜之意。有人问道:“范公子在谁家用饭,可曾备了肉?听说范公子是有名的无肉不欢,甜水村的饭里因为没有荤腥,他讲的就不起劲,再请他回头也不肯去,咱们这里可不能少了肉吃。”
“放心吧,甲首杀了两条肥狗,足够款待范公子。咱们这群睁眼瞎,总算有人给讲大明律例,今后也不至于洪家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熊熊烈火,正在金沙乡十八村内燃烧着,而带去火种的,正是在县衙门闹了一番风波之后,又再次返乡的范进。他这回并没有回自己住的大小范庄,而是往来于十八村之间,会见各村甲首,顺带普及大明基本税法。
侯守用派了自己的长随侯义同来,既是替范进揄扬撑腰,也有是检视范进所说言语,看看十八村是否真是有闹事打算。不过侯义只一出县城,就被范进派了几个范庄乡党以好酒好肉招呼,下乡的事便不再跟,一切都由范进说了算。
金沙乡五姓十八村,洪家控制的村子占三个,除去这三个村子以外,其余各村都对范进的到来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招待也极殷勤。
毕竟范进可是金沙乡的案首,一旦其功名有成,这些大同乡也就都能受益,再加上他所宣讲的税法,对每个人都有切实好处。只转了半圈,范进在桑梓之间的知名度就大幅度提高。已经有些村子开始托人给范进说媒,还有的村子邀请范进回去,再讲一遍大明律。
原本在十八村一言九鼎的洪承恩,威信正在摇摇欲坠,随着对税法知识的了解,各村百姓都发现,自己过去多交了不少税,已经有人商议着,要找洪家理论,把多收的粮食多摊派的力役想办法收回来。
曾经的霸主,日子渐渐难熬,这次征收钱粮的事,几个村子已经联名邀请范进做保,由其代为缴纳,而不经过粮长。洪家庄内,洪大贵急的圆地打转,“爷爷,照这样下去,咱们洪家今后在家乡怕是没法混了。您做这粮长,首要就是得能镇住各村百姓。若是任范进这么折腾下去,您以后还如何征粮派役?依孙儿看,干脆带群人,把范进打一顿,让他知道厉害!”
洪承恩抽着烟袋,脸色也阴沉的像铁块,“打他?说的轻巧。他现在是各村争抢的宝贝,你觉得咱洪家一家,能敌的过其他四姓联手么?范家庄里,还住着县令的心腹人,因为派役的事,县太爷已经对咱们不满意了。若是再为这事打起来,县太爷就有理由名正言顺对我们出手。”
“那……您说该怎么办?”
“一个字,忍!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见过的事多了,一时得意不算什么,得意一世却是最难不过,我们与他低头不见抬头见,他威风时,就忍他一下。等到他完蛋的时候,咱们只要使一点力气,就能让他连哭都哭不出来!咱们这次总算是为了朝廷办差,县令抓不住咱什么把柄,事情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范进掺和到这事里,才是自寻死路,到时候看他连哭都哭不出来!”
第四十八章 采购军粮(上)
明代商业体系里,牙行是极为重要的一个机构,要想做大笔生意,不问商品种类名目,都必须经过牙行才能成功交易。若是私下里买家卖家自行交涉完成,反倒是有违反王法的嫌疑。
背后插着扇,走路四平八稳不疾不徐的牙行经济,皆是地面上手眼通天的遮奢人物,官私两道手眼通天,不管是对商人还是对买家,大多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面孔。
凡是能做到垄断行业的,背后自然都有靠山,像是负责广州城内粮食交易的陈记牙行,其关系可以一直通到布政衙门里。与广州府几房书办亦是常来常往,秀才举人多有结交,因此当看到一个头戴瓦楞帽身穿直裰的英俊少年并一个黑里俏的少富并肩走入牙行时,并没有引起几人的注意。
倒是有个经济眼尖,认出这少富身份,嗤笑道:“梁三姐,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莫非家里没有米,想来买粮食?三五十斤的生意,到粮行里自己去背就可以,不用经过牙行。我们又不吃狗肉,这里没你的生意做。”
另一个经济接过话来,“诶,这话可不大对,虽然我们不吃狗肉,不代表没生意不是?人家梁三姐又不是只卖狗肉一样,其他肉,一样有的卖,这不是最近还加了个帮手,那个以媳告翁,一状而准的杨刘氏,现在正给她做档手。两个寡妇一起卖……这不就上门来兜生意了。不过你不带了个客人么?怎么还要上门来寻主顾?我们这牙行啊,可是只做米豆生意,这人肉生意,可跟我们没半文关系。”
梁盼弟的手微微攥紧,但是随即又松开,有这个男人在自己身旁,就不用自己出手打架,她对这个男人,有信心。
“几位,话不要说的太满,当心收不回来,且看看这个,你们的生意做还是不做?”
少年自袖里抽出一封文书,朝着柜台上一丢,几个经济只当是拿着某位相熟员外的书信,并不当一回事。一位经济抽着烟袋单手拎起文书放到眼前,嘴里说道:“我们牙行可是只做大生意,二三十石的买卖,就算是你拿了谁的书信,我们也不……”
他的声音忽然停住,脸上的肌肉一僵,嘴里叼着的罗汉竹烟袋落在青砖地面上摔个粉碎,这名经济却也顾不得,只呆呆的看着那文书。身旁的经济纳闷道:“老刘,你怎么了,莫不是中了邪?”
“住口!你才中邪,你全家都中邪!快去请东家,快去啊!这是……巡抚衙门的公事!”
这份公文外罩大红封套,上面赫然加盖着广东巡抚那枚九叠篆文阔一寸九分五厘,长二寸九分的关防!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文书,而是巡抚衙门发下来的公事。
不管这牙行如何遮奢,与巡抚衙门交接,却还是第一遭,又怎么能不紧张?
陈记牙行的东家陈子翁是个四十开外,极富态的商人,平日里走路缓慢,还得让两个学徒搀扶。可是今天,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肉球般的物体,就从后面滚到了前面,先自朝少年施个礼,然后才问道:“不知小友尊姓大名,贵府何处?”
少年微微一笑,朝陈东家还了个礼,“学生范进,这是我的三姐,这单生意主要是她说了算。”
“范进……莫非公子就是这一科南海案首,范大才子?失敬失敬,你们几个还在那里像木头一样的戳着干什么?还不把范公子和这位姑娘请到后面待茶,真是越来越不会做生意,这牙行我一天不盯紧,就要出毛病。岂有此理!”
茶水点心流水价送上来,几个经济要紧着在梁盼弟面前赔小心,陈子翁也不敢拆开封套,真去看里面的内容,只看了关防,就把文书放在一边,转向范进问道:“公子,您是奉了中丞的令,还是……”
“这事么,确实是巡抚衙门的事,但是也可以说是学生自己与陈东家谈的生意,内中缘由一言难尽,况有中丞堂谕在,学生不好多口,还望陈翁多多体谅。”
陈子翁本是想打问下范进的关系究竟到了巡抚衙门的哪一层,可是范进这个答案摆明就是不想让他盘底。但是话里的意思,已经点出来,他是可以当面奉巡抚堂谕的,关系绝不是泛泛,他只好一转枪头,只谈生意。“要是如此,老朽就不多问了,只是不知,老朽这牙行如何为制军效力?”
“制军要采办一批军粮,要的很急,数字也不是三二十石这种小数字,没有几千石怕是交代不下来。在广州城里,做粮食生意离不开贵行,所以学生今天来,只是问问贵行,肯不肯帮制军这个忙,把采办军粮的事做下来。”
“军粮啊……”陈子翁沉吟片刻,又问道:“这事我们不敢不办,但不知具体数字要多少?”
“这笔生意是个大生意,总数怕不得四五千石,一次压下来,贵行怕也接不住。万一误了交期,咱们的日子可都过不去。所以先小后大,先采购五百石,不知道贵行有没有这个力量,在五日之内办妥?”
“五百石……这数字已经不小了,不过既是中丞哟令,没有不应之理,老朽竭尽所能,绝不延误交期就是。不知这价格上……”
范进微笑道:“学生是书生,不懂得做生意,定价的事,回头就跟我三姐谈,她点头,我就点头,衙门那里也不会有话说。就是有一条,货款须得贵行代垫,等到第一批粮食交割无误之后,才能付款。”
陈子翁点着头,“这是一定的,老朽不是不懂规矩的人。这笔生意,小号一定做成,不耽误制军的公事。”
“话在一句,既是如此那学生也就告辞了,还有些闲事要办,不奉陪了。”
眼看范进要走,陈子翁连忙起身道:“范公子,千万多留一会,实不相瞒,老朽虽然一把年纪,未得功名,但是这心里,还存着向学之意,有些文章上的事自己想不明白,还得请教范公子。来人,去对面四海楼定酒席,快去!”
第四十九章 采购军粮(下)
广东巡抚的公事,效力自然非同小可,四海楼的酒席,规格也就远不是庆贺范进得中案首之日,一两银子备办的酒菜可比。上好的绍兴南酒,大个的虾圆子,又有时令海味以及上好的烤乳猪,一顿饭吃完,天已经到了申时。宾主尽欢,初步的合作已经定下,接下来就是议价交涉,但基本已无关碍。
出了牙行,直奔那座租住宅院,夕阳照射下,范进的白脸上也有了几分红,走路脚下也有点发飘。梁盼弟的面孔也有些发烫,但是她酒量本宏,倒还可以自持。跟在范进身后,她小声道:
“进仔,这粮食生意胡屠户也想做,他还是个大男人,出来交涉事情更方便,你该让他出来做这个代办人。”
“胡屠户精明是够精明,但是有些太精明,又爱小便宜……我不怎么信他,若是他做这粮食生意,不知道要吃多少回扣,到时候误了大事就糟糕了。在城里我能完全信任的,就只有三姐。”
“你也别说我,胡屠户这人确实是心计多了些,胡大姐儿呢?她人很老实的。”
“她太老实了,一样不行。如果是胡大姐儿在这,一准要被陈老头看出端倪,这出戏就唱不下去了。”
梁盼弟扑哧一笑,“是啊,姐也不曾想到你胆子那么大,你就不怕他们当场拆开封套,看里面的公文?到时候你这空封套的事情一戳穿,戏法立即变不成。”
“他们第一是不敢,撕破封套,等于是摆明了不信广东巡抚,小小一家牙行哪有那么大胆量。第二即使敢,我也不怕。只说军令机密,不能走漏风声,他们又能如何?第三就是他们想要跟我翻脸,又能如何?我是南海案首,他们碰伤我一块油皮,也要担上殴辱书生的责任,到时候到了衙门里打官司,你觉得谁会输?”
梁盼弟朝他甩了个白眼,“就你心计多。空手套白狼,就先让陈老头垫上这笔钱办军粮,可是等到交割时候,要是解的款子不够怎么办?现在移交了浙兵的军饷,县衙门里的银子,可未必够付那五百石军粮。若是各乡交银子不顺畅,这付款的事可是来不及。”
“款子不够就不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跟衙门打交道,按时拿到款是怪事,被拖欠才是常事。所以官府买东西价高,一来是杀官猪好过杀私猪,二来就是这结款麻烦,若是按市价交易,商人就吃亏。所以这东家自己心里也知道,结账不会太痛快,开的价格也会高一些,我让三姐负责接洽,就是好跟他杀价。这些狗东西今天敢看不起三姐,回头谈价钱时,给他们厉害尝尝。”
梁盼弟摇头道:“你啊一直在家,不知道我们寡妇的难处。初到省城做生意时,受的闲话闲气,比这个多多了,如果不是我有功夫,早被人欺负了。没有你教我的做人道理,没有你替我争来的分家钱,我说不定已经落到那小窝棚里,去做皮肉生意。几句话不算什么,我都习惯了。”
范进眼看四下无人,猛地拉住了梁盼弟的手,“三姐,你的苦我知道,其实要想不苦……也不难。”
梁盼弟把手向回一抽,正色道:“姐跟你说的话,这么快就忘了?等你中了举人,一切都由着你,现在不许乱想。你自己回去,趁着城门没关,我得出城了。讲价钱的事,我会替你办好,保证不出毛病。”
范进见她执意死守,只好退让一步,“姐,那我陪你出城,今晚上就和关清顾白那挤一挤好了。有好多事要说,时间又紧,现在分手,事情交代不完。”
虽然广州知府并没有批准折银代粮,以银雇役的方案,但是广东巡抚凌云翼却行了文书到南海县,绕开陶简之,直接批准了侯守用以折银代粮法收税的方案。准许南海县以交银方式代替交粮,各乡所需力役也由各乡情形而断,有丁出丁,无丁出银。另为防乡老从中渔利,舞弊徇私,照县衙派员持牌票下乡,至各乡传达命令。
这道公事等于是广东巡抚与广州知府对立,两个上司之间的矛盾,最直接的受害人就是下级。虽然巡抚权限远比知府来的大,但知府是县令的顶头上司,负责县令的业绩考核。如果得罪知府,在考绩上加以为难,或是于其他公事上有意生事,侯守用的日子都不好过。
两姑之间难为妇,侯守用的局面已经是有进无退,只能抱紧广东巡抚这条大腿,借以颉颃知府的力量。但是其与凌云翼并无私交,又无往来,要想获得赏识,就只有办差而已。两广战事胜负未知,侯知县自己的战事,却是只许胜不许败。
到了此时,他才深切庆幸收了范进这个门生,是多大的臂助。南海地大事繁,且一县两衙,很多事情办起来极费周折。整个征收工作,全靠范进及范庄百姓在推动。
于南海临近乡村范进几乎脚不沾尘,不是跑到乡下去催收宣讲,就是去户房调阅历史帐簿,核算历年税收数字。至于佛山那边,范进干脆使了个顺水推舟的章程,把所有工作交给县丞高建功负责,县衙一概不问。
看上去似乎是知县管不了县丞,但是上面压着广东巡抚的公事,佛山这边如果稍有差池,责任却也无从推委。因此高建功差事办的也格外用心,据说人都累瘦了几圈,佛山那边的雪花银,分文不短直运至广州省城。
两下对比,已经很能看出些苗头,南海县比其他县都大,但是差事办的很漂亮。反倒是广州府这边,因为催课拉夫甚急,乡下已经很出了几次变故,凌云翼甚至派了一队标兵下去弹压。南海这边不独差事办的漂亮,也没有百姓来闹,这功臣自然就是范进。
鞭打快牛,未见嘉奖先见差事,银子虽然解上来,但是部队同样不能缺粮,就地购米雇夫,这差事还是落在范进头上。这个差事,才关系着整个折银代粮的成败,侯守用本以为范进所求必苛,但其最终要的,就只是一角巡抚衙门公文。
广东巡抚衙门自然不会真的发一份买粮公事给范进,但他也没想要那么大的权力,只是请了凌云翼的长随出来,送了十几两银子公款,换了一份盖有大印的空封套。这事即使闹开,也很难说明什么,那位长随也不以为难,范进随即就拿着只装了张白纸的空心封套,来牙行买粮。
梁盼弟道:“你许给牙行那么多粮食,若是他们知道只有五百石,后面你该怎么和他们说?”
“五百石是南海县应买数字,以广州一府应备军粮数字,除去库房积存,几千石粮已经是少说。我说几万石出来怕吓死他,所以这可不是口惠实不至。所差别者,无非就是这么大的盘子,我能否一个人吃的下而已,但是也说不上骗他。等这单生意作完,三姐在牙行的人眼里,就是能结交到中丞衙门的大人物,看谁还敢看不起你。”
梁盼弟却摇头道:“我不想结交什么中丞衙门,只认识进仔就够了。姐的面子不要紧,你的前程才关键,折腾了这么多天,你始终在忙这些不得温习,眼看就要府试了,你可不要误了自己。”
第五十章 临阵磨枪
七日之后,南海县衙外。
一长串大车排成长龙,等待装运,一身戎装的军需官,检视着堆积如山的麻包,抽出腰刀,随机朝着一个麻袋就捅过去。金黄的番麦如同喷泉一般顺着破口喷涌而出,沙沙做响中,流了满地都是。
军官的大手接住了一些流出的粮食,轻轻捻动,呆板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好,果然都是粮食,没有掺土。比顺德那边解来的粮食,还要好的多。侯大老爷,末将代替儿郎们,先谢过了!”
侯守用脸上不见喜怒,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两天前顺德上解的军粮出了很大的纰漏,里面掺的石子红土太多,即使是向来号称铁胃铜牙的大明官兵也难以入口。事情闹的很大,据说殷正茂直接让人把两袋粮食送到了广州知府衙门,让合衙上下用这个做饭来吃,着实的打了陶简之的脸。
两下相比,云泥之判,这名军需官前倨后恭连连朝侯守用道着谢。虽然武官的道谢对文臣没什么意义,但是自来客兵因不归本省管束,又是生面孔出事难找凶嫌,最易为害地方。
即使浙兵纪律出色,地方上也对他们多有戒备。现在这名浙兵军官示好,侯守用心头一块石头总算落地,至少他们不会在南海县的地盘为乱,自己的肩膀就算轻松了。
等到粮食装车启运,范进又从外进来,给侯守用行个礼道:“恩师,力夫的事【创建和谐家园】已经办的差不多。因为打仗,不少外乡人逃难到广州城来避祸,其中穷人很多,只要衙门给他们一些钱,雇人不难。”
“恩,即使雇不到夫也没关系,反正其他县比我们更难看。”侯守用赞许地点点头,眼下的他虽然未蒙片语嘉奖,但是从了解到的情况看,也知自己这回着实面上有光。自己的老冤家番禺知县号称能员,因为拉夫的事闹到百姓进城告状,甚至惊动了巡按。相比而言,自己这里风平浪静,自是大大得力。
喝水不忘挖井人,自己的天字第一号功臣就是这个【创建和谐家园】范进。
虽然有些风言风语,说范进与某个寡妇走的很近,又让寡妇负责军粮采办的事,但是不管怎么样,价钱并没有离谱,粮食也没有搀假,这总是自己亲眼所见。至于寡妇的事,他实际并不怎么信,只看范进每天办的公事,又哪有多少时间用来消磨于醇酒美人。如今公务大多交卸,接下来,便应是酬庸。
“范进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可曾定了亲事?城内周夫子家中有一千金,年纪与你倒是相合,老夫子精于经义,是我辈读书人之楷模,其女幼承庭训,文墨精熟,不如为师为你做伐……”
果然,酬庸的方式是做媒么?范进不等着老师把话说完,连忙道:“【创建和谐家园】年纪尚幼,且功名无着,实在不敢想终身之事。怎么也要学业有成,再想家室不迟。”
“恩……也有你这一说,男子汉大丈夫应以功名为重,这话说的好。这段日子你忙于公务,却是荒废了文章,这样吧,从今天起就住在衙门里,为师帮你看看文字。”
范进本还想着,趁着公务忙完,府试未开,去陪梁盼弟好生转转,哪知就要被侯守用扣在衙门里,“恩师此事使不得。若是传扬出去,恐怕对恩师名声有碍,说咱们师徒徇私……”
“随他说去。你这个案首其实不是为师点的,而是蔡观察亲口所点,我倒是希望有人说你这案首得来的不光彩,到时候自有蔡观察去对付他。虽然县试案首府试多半要录,但是名次总归有差别,你是咱们南海县的头名,如果在府试时被其他县的案首压过去,岂不是为师面上也无光彩?当日你县试时的文章为师看了,文理虽然尚佳,但是细微处仍有瑕疵,待为师与你仔细分说。”
知县本就负责一县教育工作,从科举大军中脱颖而出考中进士,又负责了十几年具体文教考试工作的侯守用,才学虽然未见得比的上当今天下出名的几位才子,但是于科举一道上的造诣,却足以称的上一流。至少他知道,在考试时应该做什么文章,应该如何写文章。换句话说,侯守用未必是一个饱学型知识分子,却绝对是优秀的考试型选手。
这种对于考试行文的思路总结,以及对经义的研究,通常而言,是非子侄亲属不传,实在是范进这次立功太大,侯守用唯一想到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的所学倾囊相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