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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屠户却朝那人吐了口唾沫,“蠢材!你这脑壳,只合一辈子土里刨食,你说的那是过去,现在咱们有进仔在,还用怕衙门里的老爹么?有案首送粮,我看衙门里谁还敢找咱麻烦,只管按进仔说的做,保证无事!这回咱们到衙门里,要好好告姓洪的一状!看看谁倒霉!”
第四十三章 案首送粮
洪家村内,张灯结彩的喜庆还没有消散,洪承恩的家门口,依旧挂着红绸,出来进去的时候,说话声音也格外高。
虽然洪大安只是通过县试并没有考中案首,但是洪承恩依旧为自己孙子有这样的成绩而骄傲。县里已经送来了消息,本来县太爷点了安仔是案首,但是不知怎的,又改成了范进。这显然说明,自家孙子的学问比范进要好,之所以没当上案首,是意外变数,不足为论。
等后来进一步了解情况,说是书法导致,洪承恩就更是嗤之以鼻。范家那种穷鬼,能练出什么好字?当下买了两刀好纸回来,把孙子关在房里每天练字,只等到府试一开,立刻就让范进好看。
再者说,即使府试压不过范进也没关系,这次只要自己办好钱粮夫子征收,给孙子换一个监生头衔回来,整个金沙乡十八村,还有谁敢在自己面前大声说话?
本来从县里来的命令,是预征半年粮税,以保证大军开支。洪承恩擅自加到一年,就是准备把各村多交的那部分粮税集中起来,给孙子换监生用。既得了好处,又不用自己破费一文,若无这等手段,洪家哪能发达至此?
他另一个孙子洪大贵,一心盘算着范长旺那出挑的孙女,围在爷爷身边打着转,询问着几时范家才能把那丫头送上门来,给自己做婆娘。洪承恩笑骂道:“看你这副没用的模样,区区一个乡下丫头,至于让你如此惦记?你且好好收心,不要再去外面胡混,爷爷这回一准让你娶到她就是。我那一百名夫子,足以把范家压垮,他不来投降,我就让他全村死绝,看他敢说个不字!你也给我长点脸,多学点安仔,别总和那些不三不四的鸟人混在一起,跟爷爷学着点收租放债要债,改田界,抢好地,将来才好执掌这份家业。你年纪不小,也该做点正事了,知道么?”
正在洪承恩教育爱孙如何本分做人的当口,一名洪家子弟却慌张地从外面跑回来,在洪承恩面前道:“叔公,情况不对啊。我那妹子嫁到大范庄做媳妇,听她传回话说,范进在大范庄给一帮人讲什么……讲什么大明律。”
洪承恩先是一愣,随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哈哈,这进仔倒是能让我好好笑一回。大明律!他居然不去读书,却去给一群泥腿子讲大明律。他讲大明律,至于把你吓成这番模样?那不过是无用之物,你理会它做甚?在咱们乡下,几时按大明律行过事,讲与不讲,有什么区别?”
“叔公,话不是这么说,听说范进讲的,是完税服役的事,说按照大明律令,他们范庄不该承担一百名夫子,更可以拿钱代役。现在煽动着大小范庄的人不出夫子,还要凑齐税粮自己送到城里去。”
洪大贵在旁,跳脚骂道:“范进这鸟人,真是多管闲事!上次坏我好事就是他,这次又是他来捣乱,难不成以为我怕了他。来人,叫上咱们村里的后生,赶到范家去,先砸他个稀烂再说!”
“滚回来!”洪承恩一声断喝,制止了孙子的盲动,眯缝着眼睛盘算道:“我们这次是替制军办事,奉的是军令。他范进再有本事,也不过是通到县令那一层,我们却是有制军衙门的照应,他县令再大,还大的过总督?进城打官司,我看他是进城送死!他现在还不是秀才,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就算打杀了他,也不算什么事。但是这个人,不能我们动手,得用朝廷的手,光明正大把他除去。老三,你去替我跑个腿,到立刻去省城找你十五叔,把这事说与他听,他自然有手段炮制范进。”
那名报信的子弟得了命令,撒腿跑下去,洪承恩冷冷一笑,“给脸不要,那就不怪我心狠手辣。上一次敢绕开粮长自己去送粮的,还是三十几年前的旧事,没想到在我这代又出了一个。借一个案首立威,我看几十年内,谁还敢坏了祖宗规矩,自己去送粮食!”
洪大贵兴奋得挽起袖子,露出黑壮手臂道:“爷爷,咱们要不要带上人,去范家庄大闹一通,干脆把范长旺那孙女捆回来,先拜了堂再说。”
“废物!现在咱们胜券在握,还用的着如此粗鲁的手段么?只要你好生在家待着,不出半个月,我让范老狗自己把孙女送到咱的家里,你就等着做新郎吧!”
清晨,广州城外。
一支车队缓缓来到门口,车队的规模实际很有限,以广州这种水路码头每天的进出吞吐量来看,这支小小的队伍,只能算是小虾米级别。可是这支队伍却不肯老实,距离广州城越来越近,队伍里有人用力敲起了锣,大声喊道:“本科南海县案首,带合村父老,给朝廷送军粮来了!”
这人嗓音极是洪亮,接二连三的喊过去,让天一亮就在城门附近等着工作的苦力行人,全都把注意力转向了这支不起眼的车队。只见在队伍正当中,一辆大车之上,粮食口袋码的整整齐齐,一个年轻书生头戴瓦楞帽,身穿直裰,手中捧着一卷书,摇头晃脑的大声诵念着:
“大学之道……”
而在其身后,数十个庄稼汉子推着车辆紧紧而行,车上或装麻包,或装木箱,还有几个持锄头等农具的汉子,看样子似是负责警戒。在车辆最后,一块丈余长,半尺宽的白布上,用墨笔写着一行大字,“本科县试南海案首范进,进城献粮。”
字写的固然好,可是能识的却不多,靠着那大嗓门的汉子吆喝,才让人听明白,一行人的来意为何。原本排在前面准备进城的百姓,听到本科案首字样,自发让开一条路,守门兵刚刚说道:“交税……”就被身旁的军官一记耳光抽在脸上。
“你这厮没长耳朵?没听到人家说,是南海案首进城献军粮,你敢收他的税,仔细把你捆了去见中丞老爷。左右让开道路,让军粮进城!”
第四十四章 被捕
因为水陆运输物资方便,两广总督殷正茂制所于肇庆,包括其集结的两广大军,也驻扎于此,以兵威震慑两广诸夷海上盗匪。其严格意义上,更像是一个战时的前线指挥所,而广东的行政功能,主要还是集中在广州。
当下广州城里最高权力者,则是广东巡抚凌云翼。他与张居正、殷正茂是同榜进士交情非浅,自然也理解老友对这次战局的重视。
殷正茂于两广大地上,已经获取了足够的业绩,只需要一个机会,他就可以内转部堂,达到官场生涯的顶点。作为会试一百三十名,未入翰林院的殷正茂,没什么可能进入内阁,成为部堂【创建和谐家园】,就是他最高追求。
广东气候温和,很适合养人,岭南的荔枝,也是殷正茂最喜欢的水果之一。但是比起腹里地区,广东的环境,实在太过艰苦,而且距离京师实在太远。距离远就意味着容易被上位者遗忘,南北两京,才是殷正茂想要去的地方。
新君登基,高拱致仕,朝堂上连番的波折,眼下刚刚平静,正是殷正茂回去纳福的好时机。眼下的皇帝与首辅,都需要一场辉煌的胜利,作为新君登基的庆贺,也证明新任首辅是国之栋梁,一上任就能带来一场大捷。
比起胡骑年年为患的九边,两广的战功更容易获取一些。不论是海外的倭寇,还是境内屡次叛乱的山民,战斗力都不足以动摇国家命脉,经制官兵也完全可以消灭这些乱贼。但是想要升转部堂,小胜仗是不够的,作为职业收官战,这次战争战果足够辉煌,能引起京师的重视,能让他的卸任达到完美。
再者,只有这一仗打的漂亮,殷正茂的保举才有分量。两位同年之间,早已经有了默契,殷正茂升转,总督位置空悬。其必然会上一道奏章,保举凌云翼接任。只要他仗打的好看,朝廷就不会驳他的面子,所以这次的用兵,于殷凌二人的意义,都非同凡响。
凌云翼虽然是文官,于兵事却不陌生,大兵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是懂的。尤其这次借浙兵助剿,这支部队的战力与对军饷的依赖同样知闻名。这些义乌山民之所以肯卖命,全靠每人每月九钱军饷,外加战场的赏银。一旦钱粮供应不上,导致客兵闹饷,殷正茂的脸就要丢光。
作为后方留守,凌云翼不会去抢殷正茂的战功,他所要做的工作,就是保证前线粮丰饷足。事情做的漂越漂亮,总督的位子就越稳当。
作为文士,凌云翼素有雅好,清晨必舞一路剑,再行办公,今天亦不例外。一路剑法使完,头上已经满是汗水,长随递过绞好的温毛巾,他接过毛巾边擦脸边问道:“广州府衙那边有什么消息?应收钱粮,解送的怎么样了?陶养斋素称能吏,可是这次钱粮上解,怎么如此磨蹭。”
“回老爷的话,钱粮上解还是老样子,按陶太守那边的说法,今年广州的情形也不好。去年台风,年初来雨本是好事,可是下的太多,有内涝的风险。百姓的庄稼大多欠收,预征秋粮已是为难,何况再加征半年……”
“他为难是他的事,肇庆的军需不能耽搁。他这话是应酬上差的,在我这交代不下去。勋阳那种险山恶水,我一样曾做过巡抚,农事比他清楚。要说闹灾,那是年年都有的事。一年风调雨顺无风无涝,除非是做梦。有了灾就不交粮,没有这种道理。当初浙直闹倭寇时,地里的庄稼未熟即毁,到了该交钱粮时,非但不能少半文,预收几年粮税也是常有的事。非如此,又怎么养的活戚南塘的那些浙兵?陶养斋想【创建和谐家园】民如子的好官,我不反对,但是让前线的士兵挨饿,这办不到!回头跟他身边的人说,军情如火不容耽搁,若有延误,我定要行文吏部,指名严参。”
由于明朝官制,府县不见面,同样督抚疆臣与府官也不见面,有事只以公文书信往来,反倒是两下的亲随经常来往,成为双方的传声筒。巡抚是独官,手下没有属员,知府铨叙考核权力也不在巡抚手里,陶简之这么个强势知府,不独是让下面的人不舒服,做他的上官,滋味也不好受。
这名长随也知,自家老爷被陶简之气了好几回,一直想找个机会,给陶简之碰个钉子。笑道:
“老爷,说到钱粮的事,今天小的出门采买时,正好遇到一件极有趣的事。这一科南海县试的案首,说是要给朝廷送钱粮,结果进城之后,居然被拿了。”
凌云翼把毛巾一放“案首被拿了?这倒当真有趣,广州这地方看来是胆子大,连案首都敢抓,哪个衙门做的?”
“就是南海县衙门的人,听说这人没通过粮长,自己把钱粮送来,不合规矩。从城外就敲锣打鼓的,说什么南海案首为老爷送军粮,到了衙门又大吵大闹,恶了户房的书办,一声令下,就把人给捉了。”
“胥吏敢辱书生?这南海的吏治,是该管一管了。”凌云翼语气一寒,同样是读书人出身的他,当然看不得区区吏员,敢凌驾于书生之上。即使南海案首从道理上依旧是个白丁,但作为候补秀才,同样是读书人一员,要治他也只有读书人能治,几时轮到这种胥吏动手?
但他略一沉思,忽然问道:“南海案首?是不是之前在广州很闹了番风波的范进?”
“回老爷的话,可不就是那人。蔡学台被他损了面皮,结果还点了他做案首,也是咱们广东的一件佳话。”
“佳话?蠢话还差不多。蔡秉文不好财货只好虚名,他落一个内举不避仇的名号,所得实惠远比范进为大,背后里还不知道怎么欢喜。因为这个案首,不少赌客都折了本钱,说不定这户房书办也是赌闱姓失利,找到机会就来撒气。”
说着话,凌云翼又一摇头,“不对……事情怕没那么简单。范进敲锣打鼓闹的尽人皆知,又在户房里大吵大闹,这分明是有意激怒户房中人,必然是存有诡计。他拿蔡秉文的名字成全了自己名声不算,现在倒是把念头打到我头上来了,当真大胆的很!”
“老爷,既然如此那小的去关照一下县衙,给他点厉害尝尝?”
“他大张旗鼓,说是给我送粮,你若是让县衙门炮制了他,岂不是说朝廷军粮的事,也保不住人平安,那我们后面的公事就不好办。他既是案首,就归学政管,且看蔡秉文如何插手此事,我们只在旁观看就好。你派人去给我注意着这件事,别让它随便就给‘淹’了。”
“老爷,您这是……”
“范进想拿老夫做文章,老夫正好也拿范进做一篇文章,考考他的本事。这个范进在县试时就不老实,府试在即,又闹这等事,倒是个能折腾的。好生查查看,他这么折腾是为了什么,若是说不出个道理,他的前程也就别指望了。”
第四十五章 师徒合作(上)
南海县衙之内,侯守用看着眼前的范进,面沉似水,声音冰冷不带半点感情。“你不要以为叫过本县一声恩师,咱们就真有师生名分,你便借着这层名目胆大妄为。本官跟你说过,让你好生读书,不要过问俗务,言犹在耳,你就敢犯禁!钱粮输送为粮长专责,你们擅自运粮而来,本就有违定例,更与户房书办互殴,这成何体统?”
范进虽然被抓进来,其实并没吃什么亏。固然他现在还没有功名,从程序上说,只能算是个老百姓。可是案首就是案首,作为士林预备役成员,已经不能拿普通百姓的标准来看他。
如果他就这么直接闯到南海,几个帮役看在好处份上,可以装作认不出,先打了再说。可是他一路敲锣打鼓,惟恐旁人不知,再想说不知道他身份,显然交代不下去。胥吏们的胆子确实不小,但也要考虑个成本问题,为了一些好处就打伤一个案首,这个罪名谁也担待不起。
是以虽然在户房几个衙役出手把范进拿下,但也只撕破他几处衣服,手上很讲究分寸。人刚刚被控制住,县令的贴身长随侯忠,就拿了县令的命令来提人,几个衙役更是知道,这事已经惊动上官,不敢私自动手脚。
两下见面依旧是在西花厅,范进也知侯守用的情绪不好,不等其发作连忙道:“恩师,【创建和谐家园】实在是冤枉!【创建和谐家园】本是回乡孝敬高堂老母,再把恩师栽培之恩对老母说明,好让她老人家每日拜佛之时,多替恩师念几声佛,积一份福田。可是……树欲静风不止,洪承恩欺人太甚,他要捉【创建和谐家园】去当夫子,【创建和谐家园】无奈,只能出此下策,否则一旦被派到军前,怕是与恩师今生再无相见之日。”
“一派胡言!洪承恩有几颗脑袋,敢把我南海案首,抓去军前当夫子?”
“【创建和谐家园】不敢妄语。这次洪承恩给大小范庄派的夫子名额为一百名,而大小范庄在籍百姓,有鱼鳞册页可查。按百丁摊派,几是户户有丁,家家有役,学生虽然家中只有孤儿寡母,也难逃力役。再者,先收秋税,加征一载,耗羡加收又比往年涨出一成,这么大的数字压下来,已经让大小范庄无力支撑。如果再把这些男丁拉去军前充夫子,整个村子怕是都保不住。乡民群情汹涌,欲往省城申辩,【创建和谐家园】死力劝住一干乡亲不得妄动,又倾出其金,毁家纾难,总算凑齐粮税。至于丁役,只能面见恩师,乞求宽免,望恩师收回成命,体恤一下我们大小范庄合庄百姓的死活。”
“一百丁?整个金沙乡的夫子数目,都摊派到你们大小范庄头上了?这洪承恩确实老而无用,轮替之法往常可用,这种拉夫子的时候怎么也敢轮替?还有,你说预征一年钱粮,本县只命令预征半年,怎么到了乡下,就变成了预征一年?”
范进道:“回恩师的话,您若是不信,可以差人去问。整个金沙乡,全都是按一年预征。另外金沙乡十八村都在传言,大小范庄抽丁一百,以此比例,整个金沙乡家家都有人要被抽去拉夫,很多村子已经民情汹涌,稍有不当只怕是……”
“只怕什么?”
“【创建和谐家园】不敢说。总之,怕是有不忍言事,就在眼前。”
侯守用心知,范进话里的意思,就是这些村子为了对抗拉夫,多半要搞民变。虽然广州的军力强盛,在这搞民变等于送死,但是自己搞征粮拉夫搞到出民变的地步,这县令也就不用坐下去。堂堂七品正堂和一群乡民同归于尽,怕是要成为两广官场一个大笑话。
县令困守衙门,与外界不同消息,所有信息传递都靠下属,一旦下属不得力,就成了瞎子聋子,对于乡间的事根本掌握不到。如果不是范进来此通消息,怕是等到金沙乡民变发生,自己还闷在鼓里,不知道是何原因。
身份不同,立场不同,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和方式也就不同。殷正茂眼里,只能看到自己的战功,以及战功带来的升转机会。可是对侯守用而言,前线的军务胜负,甚至浙兵是否吃的饱,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是县令,他需要对自己的工作负责,当下身为县令的首要工作,就是维持秩序稳定,不要发生集体事件。
从县试时凌云翼派标营保护考场,又严查闹考之人,就可以看出上层的态度。在大军出征前后,后方必须绝对稳定,不能出丝毫风波。不管是金沙乡民变,还是大小范庄百姓真的在省城里搞【创建和谐家园】,后果都不是自己所能承担的。
广东巡抚、巡按御使连带那位陶简之,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一旦真出了差错,怕是立时就会有人上来,朝自己背后捅刀。
三生作恶,省城附廓。
侯守用不由又想起这句民谚,脸上阴云更重几分,两眼紧盯范进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洪承恩真有这么大胆子?”
“恩师请想,学生前来送钱粮,都能被他们捉起来。若不是有侯忠出面,他们已经对【创建和谐家园】动用私刑。连案首他们都敢打,还有什么事做不出的。您可以派人查访,【创建和谐家园】如果有虚言,愿终身不进考场。”
“好了,现在说这些话没有意义。三班六房的问题,我会处置,你的问题也不要想蒙混过关。且说说看,现在的情形该怎么办?你们大小范庄的人……打算去哪告状?”
广州城内衙门众多,侯守用就算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把各处衙门的关节都打通。何况他只是个普通知县,平素与府衙都不和睦,哪能压的住状纸。若此时范家已经把状子递到哪个衙门里,自己怕是只能闭门待参,等待摘印。
范进道:“乡亲们说了,要告到巡按衙门、巡抚衙门、还有府衙、布政衙。但是【创建和谐家园】已经把他们劝住,让他们少安毋躁,一切有我。只是乡亲们听说【创建和谐家园】被抓,只怕心内忧惧,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那你先去安抚你的那些同乡,然后到衙门来,商议此事该当怎么办法。谁若是敢阻拦你,本官为你做主。”
“如此多谢恩师,那我们村的钱粮……”
“既然运来,就收下吧,洪承恩胡乱摊派,并非本官之意,你们村小地贫,生计艰难,就只交今年的就好,至于明年那半年的粮税,本官做主给你们免掉了。”
第四十六章 师徒合作(下)
范家庄同来的人,在范长旺、范长友两个老人带领下,就在县衙门外八字墙那里等待着。几十个范氏宗族子弟站成两排,对面则是十几名提棍棒的衙役,随时准备弹压冲撞衙门的刁民。
出乎衙役意料的,是这些乡民并没有像大多数他们所熟悉的百姓一样冲动无脑,提着农具冲上来,随后等着被官兵当战功收割。他们手上的农具早早的扔在一边,非但没有动用武力的迹象,就连脏话都没有半句,反倒是在两个老人带领下,齐刷刷跪在衙门对面。在他们背后,则是范进手书横幅,“南海案首范进带金沙乡大小范庄百姓,进城输送钱粮。”银钩铁画,笔力雄浑,不愧是南海案首的手段。
就连几个听到风声,前来观看情形的锦衣力士,也都暗自点头道:“这些百姓不简单,背后必是有人指点,闹的恰倒好处,这下反倒是衙门要难办了。”
范长旺嘱咐着身后的一干后生道:“进仔说过了,他来送粮多半被抓,要我们不许妄动,全都跪好。若是一个时辰后还没有消息送出来,大家就随着我一起哭,到时候看这县令的乌纱还戴不戴的牢!”
这时,忽然衙门里一阵骚乱,值守的壮班衙役左右分开,几名老吏捧着些干粮茶水从里面走出来,为首一人正是范进,朝范长旺道:
“大伯,县太爷已经准了咱们的请,现在就可以交割钱粮,大家赶快起来吧。就算是要谢大老爷的恩典,现在也该谢完了,再不起来,怕是就要有人误解,说咱们是在裹胁官府了。你们看,太爷还派人给乡亲们送来饮食,这等爱民如子的好官,又去哪里找啊。”
几名老吏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心内暗自嘀咕着:这范进的户籍是民籍,莫非是搞错了?看这手法,分明是老公门才有的本事,真不知家中哪辈上,是吃公门饭的。
方才死活不可接收钱粮的户房管年,这时候也没了办法,他是经制吏,在吏部有名字的那种,即便是县令也不能随意开革他。但是吏终归是吏,一旦上官有了明确要求,他也没办法硬别苗头。何况广州城是省城,如果事情闹大,县官把一切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区区一个吏员怎么扛的住总督军威。
侯忠就在一旁看着,连淋尖踢斛这等常用手段都不能施展,今年的粮税以四成收银,六成收粮的方式收解入库,过程里竟是未得半文好处。一边盯着衙门里大秤的秤砣,管年心里暗道:洪老兄,不是兄弟不肯帮忙,实在是没办法,范进有知县做靠山,咱们的手段可用不出来。
西花厅内,范进已经重又坐回侯守用对面,“恩师,【创建和谐家园】的乡亲们肯定是不会闹事了。可是金沙乡十八村,我们只有两个村,其他村的情形还不好说。再有,整个南海县,也不只有一个金沙乡,若是再出什么变故,只怕恩师也不得安稳。”
“我叫你来,就是与你商量个章程,你我既是师徒,便是利害相关。你也知道,你的案首是为师点的,如果为师的位置不稳,你这案首也不安稳。现在咱们得同舟共济,想一个章程。为师的担子很重,其中艰苦,外人难以理解,也只有师徒之间,才能说几句心腹话。”
侯守用第一次承认了与范进的师徒名义,虽然依旧只限于密室之中,并无第三人在,但与过去范进单方面称呼他不应声不同。从这一刻起,两人就有了利益上的捆绑,只要侯守用还是南海父母官,就有义务帮衬自己这个【创建和谐家园】,反过来【创建和谐家园】也要为恩师效力,荣损与共,利益共享。
“恩师,【创建和谐家园】明白您的意思,南海地大事繁,钱粮的事很是为难。以佛山为例,那里有银子,而没粮食,非要他们按耕地交粮,他们就只能想办法去买。可是要夫子,他们肯定不答应。矿上少了小工,谁去采铁,谁来冶炼。那些矿主又多是有力量的,手上又有铁器,如果纠起几百人民变,怕不是立等就要有大祸。放下远的说近的,就指拿金沙乡来说,十八村闹起来也非同小可。学生现在可以跑一跑乡里,与各村甲首相谈,只要能按着范庄的章程办,叫银不出丁,想来他们也就不闹了。可是……【创建和谐家园】一介书生,怕是不足取信于他们。可否请恩师一枚私章,也好算个信物。”
侯守用额头上也冒出汗来,心知自己一时不察,几乎犯了个大错误。南海县是广州第一大县,所辖土地相当于两到三个县之和。因为地方太大管理艰难,不得不把县丞派驻到佛山另设一个衙门,实际形成子母县的格局。
地方大,事情自然就多,一个县辖下各处情形不同,面临的实际困难也不一样。上官眼里,各县只是个文字概念,随便下一道命令就要求执行,只有亲民官才能明白自己治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以南海为例,名义上是一个县,但是却不能实行一样的正策,南海本地的经济情况与佛山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作为这个时代的官僚,侯守用并不缺乏历事经验,但是理论联系实际,视地方实际制定不同的正策,这个要求就未免要求过高。
限于时代,侯守用只能做到这个时空中普通官僚的水平,像范进所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根据辖地各村落具体情况制定标准,就超出其能力范围。但是他确实可以听明白范进说的是对的,另一点也确信,范进可以帮自己的忙。
“私章不如活人,我让侯义陪你一起去谈,算是我的代表。至于你说征夫拉丁的事,咱们南海确实有难处。可是按你说的,以银折抵,到时候军门找要粮食要夫子,我们又该怎么办?”
“恩师,咱们广州水运发达,各方商贾云集,购买米粮并不为难,找不到工作的闲汉也有的是。只要有钱,不愁买不到米,也不愁雇不到力夫。当然,我们也不是一味要钱,各村的情形不一样,不能搞一刀切。有的村子有钱,有的村子有粮,让各村自行调剂,按照应交数字交上来,只要总数对的上就可。”
侯守用道:“你这个主意,有一个问题就是米价,万一交上来银子,米价却有变化,咱们到时候不是自找麻烦,还要拿钱填亏空?而各村应缴多少钱粮,这又该如何掌握?”
“回恩师的话,粮行那边,【创建和谐家园】可以请人负责交涉,总是有制军的军务,粮商们也不敢太过。至于各村应交赋税,则由户房底帐鱼鳞册页,各方的帐簿核对起来,不怕核对不出数字。”
“若是按你这么说,倒也可以考虑,但是这事牵扯甚大,只靠南海县,怕是还不能做成。”
范进道:“这事我们南海县只能牵头,最后必然要有两广总督出面背书。依【创建和谐家园】之见,不如先行文一封,发往知府衙门,请太守对此事做个决断。”
侯守用心内一动,两眼紧盯着范进,“范进,你这心思用的甚是歹毒,分明是要拉太守下水。若是陶太守知道这主意是你出的,府试之时怕是有你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