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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斩背着花颜,上山下坡,攀走险路,没喊一声累,自从倒出了半坛酒稍歇了那么片刻后,便再也没停歇。
一座小小的尼姑庵映在眼前时,花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着还算来得快,再晚一会儿,她觉得自己虽然不会血漫半壁山,但一定会血漫背着她的苏子斩了。
来到庵堂前,“道静庵”三个字在月色里照得清楚。
苏子斩放下花颜,回身对她说,“你去敲门,找你要的东西。”
花颜瞅着他,他的脸有些白,周身却无汗,想必因为他身体极畏寒的原因,所以,无论如何累都不会出汗。
“看我做什么?难道你要我去帮你要?”苏子斩没好气地瞪着她。
花颜咳嗽一声,看了一眼天色,此时已经极晚,想了想,对他说,“不知道这庵里是否有空房,若是有的话,我们就在这里歇上一歇,顺便把酒喝了,怎样?”
苏子斩冷着脸看了一眼小小的尼姑庵,眼眸闪过嫌恶,语气里明显看不上地恼怒,“你让本公子歇在尼姑庵里?”
花颜瞧着他,“你背着我走了这么远的路,身子骨早就吃不消了吧?就算我要完东西,如今夜深露重,我们找一处喝酒的话,你想必身体也不会好受。有个地方躲避夜深风寒,总比没有强,还讲究什么?总比吹山风要好。”
苏子斩冷哼一声,“要歇你自己进去歇,本公子打死也不进去。”
花颜无语,伸手一把拽住他,口中道,“打死不进去,打不死是不是就随我进去?”说完,便死硬地拉着他上前叩门。
“你……”苏子斩瞪眼。
花颜不理他,只死死地扣着他手腕,同时喊,“有人吗?”
苏子斩看着花颜扣住他的手,明明手极小,极软,极柔弱无骨,偏偏扣得紧,他扥了扥没挣开,只能低斥,“没有地方的话,你歇柴房吗?”
花颜不挑剔,“柴房也行,有地方不冷就行。”
苏子斩气结,没了话。
门环叩了几响,又喊了几声后,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声,“如此深夜,敢问是哪位贵客来叩我这小小道静庵的门?”
花颜和气地说,“劳烦老师傅了,我与哥哥夜行山路,在这山里迷了路,走不动了,借宿一晚,您看可行?”
苏子斩在花颜耳边恼怒低斥,“谁是你哥哥?”
花颜偏头,对他浅浅一笑,低声说,“你比我大,喊你一声哥哥,你也不亏,受着吧。”
苏子斩一噎。
里面门栓撤掉,打开了门,一个老尼姑提着一盏油灯,苍老的面容带着未睡醒的模样,借着灯光,打量站在门外的花颜和苏子斩。
花颜比苏子斩靠前一步,手依旧死死地扣着他手腕,见老尼姑开门,对她亲和地笑,“老师傅,对不住,深夜叨扰了,实在是我来了葵水,身子不便,无可用之物,而哥哥身子骨也不甚好,畏寒,山路难行,才来叩门行个方便。”
老尼姑见二人容貌男俊女美,看着真真令人惊艳得移不开眼睛,听着花颜的话,见女子笑容和气,但面带虚弱,男子脸色僵硬中发白,看起来的的确确是有难处。她连忙打个佛偈,“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这庵中有空房一间,你二人既是兄妹,一间也是无碍,随我进来吧。”
花颜笑颜如花,拽着苏子斩迈进门槛,口中道,“多谢老师傅了。”
老尼姑摇头,待二人进来,重新地关上了庵门上了栓锁,带着二人向里面走去。
小小的尼姑庵看着不大,但也有三进院落,走到最里面的一处院落,并排着三间房舍。
老尼姑一指中间的屋子,说,“左边那间是杂物房,右边那间是藏书斋,中间那间主屋十多年无人居住了,但每日我都有打扫,两位看着就是尊贵的人儿,勉为其难歇上一歇吧。”
花颜笑着点头,“多谢老师傅了,有地方就极好了,我和哥哥不挑剔。”
老尼姑颔首,打开了门,掌了灯,提着灯盏转身,对花颜说,“姑娘刚刚说女子葵水用的物事儿,我去找找,你稍等片刻,我找到便给你送来。”
花颜又道了谢。
老尼姑提着灯盏走了。
花颜拽着苏子斩迈进门槛,屋中甚是洁净,没有尘埃,桌椅摆设虽然破旧,但十分整齐。
她松开苏子斩的手,取笑他,“真是一介公子哥,这地方比难民营好多了,别挑剔了。”
苏子斩打量了屋中一圈,神色稍缓,闻言问,“你去过难民营?”
花颜点头,“去过。”
苏子斩皱眉。
花颜看着他,“五年前,川河谷发大水,数万人罹难,幸存者由官府集中收留在了一处临时搭建的救济营里,帐篷虽有,但朝中粮食等物资迟迟拖延着不到,本来是救济营,后来竟然发展成了难民窟。每日里都有人不断地死去,哀嚎声一日又一日,最后连易子而食之事都有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苏子斩惊异,“你是临安花家的女儿,川河谷距离临安数百里,你怎么会经历那样的事儿?”
花颜找了个椅子坐下,叹了口气,“川河谷位居永唐县,我二姐嫁去了永唐县。那一年,我恰巧从家里偷偷跑去永唐县找她玩,偏不巧遇到了川河谷发大水,堤坝决堤,便赶上了,也是我倒霉!”
苏子斩无言片刻,哼道,“果然倒霉!”
第三十章豪气干云
老尼姑很快便找来了几个布包,同时端来了一碗红糖水,一碗姜糖水。
花颜惊喜于老尼姑的和善,连连道谢,“深夜打扰,本就惭愧,多谢老师傅了,承蒙您照料得周到,感激不尽。”
老尼姑笑着摇头,“人老了,觉本就不多,姑娘别客气,红糖水补血,姜糖水驱寒,姑娘和公子每人用一碗,好好睡上一觉,明日早起赶路便不会太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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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尼姑走后,花颜拿了布包快步出了房,再不换,她就先血漫自己了。
苏子斩见花颜转眼就匆匆没了影,想起她身上的状况,一时间竟忍不住发笑。
他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就连七公主刁蛮厉害,但也不敢如此不遮掩葵水这种事儿,她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拘泥拘束自己。
花颜换了布包,找了一盆水净了手脸,回屋后见苏子斩坐在桌前不知道想什么,她走到他对面坐下,挪过红糖水,又将姜糖水推给他,“喝吧,我们都暖暖。”
苏子斩瞥了一眼姜糖水,嫌恶地推开,显然不屑一顾。
花颜瞪着他,又推回去,恶声恶气地说,“喝掉,我可不想照顾病人,你若是染了风寒,我可背不动你。”
苏子斩声音一寒,“不用你背。”
花颜盯着他,见他面色是真真正正的白,想着他身体的畏寒之症怕是不一般。软了口气,笑着问,“你背了我三十里路,我如今无以为报,要不然我喂你喝?算是报答你今晚辛苦背我?”
苏子斩目光一顿,没了话。
花颜笑吟吟地问,“真打算让我喂你啊?”说完,见他不语,她放下手,拿起那碗姜糖水,用汤勺搅拌,舀了一勺,隔着桌子递到他唇边,“来,张嘴。”
苏子斩低头,看了一眼,忽然劈手夺过,硬邦邦地说,“我自己喝。”
花颜撤回手,埋怨,“早这么听话不就得了?”
苏子斩额头突突跳了两下,没言声。
花颜不再理他,端着红糖水,一口一口地喝着。
一碗姜糖水下肚,苏子斩发白的面色似乎终于染上了点儿烟火气,他放下碗,忽然开口,“我从没背过人,今日背着你走了三十里,你刚刚说无以为报,在我看来,喂我喝一碗水怎么能够抵消?你觉得呢?”
花颜暗叹,那个难对付的苏子斩又回来了。抬头瞥了他一眼,笑问,“那子斩公子打算让我如何报答呢?”
苏子斩盯着她,“但凡此等,似乎大多说法,都该够以身相许了。”
花颜失笑,“那少数说法呢?”
苏子斩眸光凌厉,“能让我苏子斩背的人,普天之下,目前只你一个。除了以身相许,你与我说说,你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与我亲自背你的价值相抵的?”
花颜闻言当真认真地琢磨了起来,“也是,让我想想。”
苏子斩看着她,见她歪着头,似乎十分认真在想的模样,明明身娇体弱,偏偏觉得她骨子里的刚强不同于任何女子。即便今日发生了这些事儿,也不会让他忘记面前的这个女子是破了九大赌神赌技,砸了顺方赌坊招牌的人。
片刻,花颜笑着说,“那两百多万两的银子我不要了,怎样?”
苏子斩眯起眼睛,危险地说,“你拿我亲自背你的价值跟那些黄白之物相较?”
花颜“唔”了一声,为难地说,“你也知道,我头顶上如今扣着准太子妃的帽子,做不到以身相许。那两百多万两银子虽然抵不过子斩公子亲自相背,但勉强也还算真金白银有价值的。再别的嘛,我这一手赌技,虽然冠绝天下,但真正计较起来,也是不入上流,想来想去,除了这些,我真是一无长处啊。”
苏子斩看着她,她面上的为难神色一览无余,偏偏语气漫不经心,他仔细地盯着她眼睛看了片刻,似乎要看透她眼底。半晌,忽然笑了,“天下多少女子梦寐以求太子妃宝座,你似乎不屑一顾,我想知道为何?”
花颜笑了笑,“太子妃宝座有什么好?入得东宫,入目尽是巍巍宫墙,方圆尺寸之地,满是规矩礼数。宫里哪里有宫外好,尺寸之地焉能与海阔天空相较?我就是一个俗人俗物,不喜欢当太子妃,有什么稀奇?”
苏子斩闻言瞅着她,她这样的女子,说出这样的话来,不会令人意外,他点点头,挑眉,“那云迟呢?无论太子的身份,单单这个人,你如何评他?”
“云迟啊……”花颜想了想,云淡风轻地说,“身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品貌是世所难及,可是身份好不能当饭吃,长得好看也不能不吃饭,就那么回事儿呗!”
苏子斩愕然地抽了抽嘴角,须臾,哈哈大笑,“你这话,真该让云迟来听听。”
花颜眨眨眼睛,“可惜,如今他估计还在半壁山的酒香里困着呢,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自然也就听不到了。”
苏子斩收了笑,“我会告诉他的。”
花颜瞅着他,忽然开口,“对于京中贵裔府邸的关系,我知道的不多,听闻你与他也算是兄弟?”
苏子斩瞳孔缩了缩,声音骤然沉冷,“我的祖母是当今圣上的姑姑,他的母后是我母亲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姨母。我与他,勉强算是沾亲带故。”
天!花颜欷歔,“怪不得武威侯府屹立不倒,你苏子斩可以在南楚京城甚至天下横着走,不怕得罪云迟。”
苏子斩冷嗤,“所以,你找上我这一块挡箭牌,想用来毁了与云迟的婚约,也算是找对了人。让他过得不如意,我乐意之至。”
花颜默了默,伸手扶额。
苏子斩看着她,见她不再言语,扬眉问,“那半坛酒,你还要不要喝?”
“自然要喝!”花颜站起身,拿起两个空碗,说,“你等等,我去用清水把这两个碗涮涮,没有琉璃盏,也能喝出美酒香醇,就用它们盛酒。”
苏子斩没有异议。
花颜走出门,很快就将两只碗涮洗干净,然后摆在桌子上,打开酒坛,各自倒了满满的一碗酒,霎时,屋中溢满浓郁的酒香。
花颜端起酒,豪气干云地说,“来,干了!”
苏子斩忍不住细挑眉梢,难得笑问,“干了?你确定?”
花颜吸吸鼻子,点头,“那一日,你送那一坛醉红颜,我是用顶级的琉璃盏,一口一口地品的。还没试过用这大碗一口喝干,也想体验一回。人生百味,哪有什么非要固守一定之规?你说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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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颜与他以碗相碰,之后,端回唇边,扬脖一饮而尽,咕咚咕咚声不绝于耳。
苏子斩瞅着她,眸底忽然绽开点点星华,也端起大碗,扬脖一口气喝下。
醉红颜,从酿成以来,流传三年,封存五年,他从来只用琉璃盏,未曾用过大碗,也未曾这般一口气喝干一碗。
喝完,花颜放下大碗,用袖子抹了一下唇角酒渍,大呼,“痛快,畅快!”
苏子斩也放下大碗,身心愉悦,“我自己酿的酒,从不知原来也可以这样喝。”
他看着花颜,天下便有这样的一个女子,可以浅笑盈然地小口喝茶,也可以豪气干云地大碗喝酒。
他终于明白,云迟为何宁可封住御史台的嘴,气病皇帝,惹太后不满,即便朝野沸腾,他说什么也不悔婚了。
太子云迟选妃,虽然是一本百人的花名册,但他随手一翻,选的那一人也必定是他最想要的。
第三十一章想嫁的人
花颜不知道苏子斩在想什么,只见他放下碗后,神色幽深地看着她。她不以为意,重新拿起酒坛,又各自满上。
苏子斩开口问,“你心底真不想嫁给云迟做他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