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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这日,顾湘西照常做好了饭菜,盯着阿冯他们分下去,一时却并不走,抬起手朝小桂花那些小孩子招了招:“小桂花,来,帮我把这筐青豆洗了,我给你们做点零嘴吃。”
小桂花和一群小孩子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慢吞吞靠近。
顾湘西笑了笑,分给孩子们两人一木桶青豆,自己跟着他们到溪边坐下也跟着一起淘洗豆子。
“雨后山风清爽,吃饱喝足闲来无事,不如你们一边干活,一边听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顾湘西笑眯眯地舒展开长腿,舒舒服服地坐下。
小桂花,王二木他们都不抬头,闷不吭声地洗豆子,仿佛没听到她说了些什么。
顾湘西也不介意,清了清嗓子,徐徐开口:“我要讲的故事发生在开封城内,名字叫《开封探案手札》。”
清风徐来,顾湘西如今气血足,力气大,声音也洪亮,讲故事丝毫不见费力。
“……重九被衙役拧着手臂压在墙上,扭头看倒在血泊里李公子,再看看手中染血的匕首心中充满了绝望,他不知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晕过去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谁杀死了李公子,但此时此刻房门反锁,窗户紧闭,就在这个屋子里,除了李公子的尸体便只有他一个人在……”
===第20章 故事===
“大牢里阴森可怕,重九被定了死罪,只待秋后问斩。他心中十分恐惧,父母死得早,三个哥哥都死在了战场上,如今只剩下他一个守着年过七旬的老祖母和两个小侄女度日,若他一死,家也便散了。”
顾湘西在大学曾在编辑部做过【创建和谐家园】,也算勤工俭学,还写过两年网络,成绩是不怎么样,但讲故事的能力却是锻炼了出来。
她以往讲故事能把朋友家的熊弟妹牢牢地在沙发上固定上一整天,就凭这一手本事,她在同学朋友中口碑可是相当不错。
现在用来哄小桂花这样的孩子,效果比哄那些熊孩子们还要强出十倍百倍去。
小桂花一开始还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可随着顾湘西故事的进展,一双大眼睛就忍不住随着她打转。
这时节没有漫画书,没有动画片,少年仔仔们哪里又听过这样的故事?
密室,凶杀,无辜的人成了凶手被打入大牢,他可能洗脱嫌疑顺利脱身?还是能意外逃过死亡?或是不幸地作为一个替罪羊死在十六岁这样的年纪?
小桂花此时眼巴巴地盯着顾湘西,显然很想知道故事的后续,身体自然而然放松开来,表情越发灵动,多日的忧愁烦闷似乎都消散了去。
顾湘西眼睛里流露出些许笑意。
“重九坐在阴森森的牢房内,忍不住抱头痛哭,哭得满脸鼻涕,哭着哭着,便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叹息,他吓了一跳,这才发现牢房里竟然还躺着一个人。”
“这人和他完全不同,皮肤白皙细腻,头发乌黑油亮,一双眼灿若星辰,身上穿着绯色锦袍,腰配金鱼袋,手指上戴着一枚羊脂白玉的玉扳指,和大牢里阴森恐怖的环境分外不相称。”
“他叫赵羽尘,是宗室子弟,性情古怪,官居大理寺少卿,却不务正业,终日在市井中游荡,霸占开封府大牢的牢房做自己的居室。”
“……”
“‘你别哭了,哭得我头疼。’赵羽尘看着重九,从地上起身,打了个呵欠,喃喃自语,‘唔,前几日皇宫里丢了那样要紧的东西,事情想必交到张平手里,姓张的那个菜鸟除了知道把京城地面上混的扒手,小偷都给送大牢里来,想必也不会有别的手段,哎,如今连我这儿都要塞人,烦人。’”
“……”
“赵羽尘扫了一眼死者,漫不经意地道:‘死者正面被一刀刺中左胸身亡,并无半点防御伤痕,显然一击毙命,死者李宏身强体健,是壮年男子,重九才多大多高?就这一把骨头的模样,说他是凶手,你们脑袋进水了?’”
“一群衙役低头哈腰地连连称是,纷纷拍赵小相公的马屁,诸如什么赵小相公英明神武,智慧超群之类的话一窝蜂地被扔到赵羽尘面前,赵羽尘坐于府衙大堂上,神色冷漠,自有一股清高傲然的风骨,冷声道:‘行了,给小子去了镣铐,让他走。’”
“衙役们纷纷过来给重九去除枷锁,重九却犹犹豫豫没敢离开,为难地看了眼赵羽尘,嘴唇蠕动半晌,满脸纠结。”
“赵羽尘有些不耐烦,‘不用谢了,我就是不想你在大牢里碍我的眼……’他话音未落,只见重九叹气道,‘我是少林俗家【创建和谐家园】,虽不成器,但李公子那样的,我一只手能打十个……呜,呜呜,我是不是要被砍头了?’”
“赵羽尘愣了愣,默默抬手捂住脸,叹道:‘我一早便说过,武功这东西最不合常理,讨厌!’”
“噗嗤!”
小桂花一下子笑起来。
顾湘西讲故事时脸上是一本正经,语气却是随时变换,把高冷的赵羽尘意外惨遭打脸的段子讲得是趣味横生,把在场的听众逗得喷笑,小桂花笑过也有些懵,呆呆地摸了下自己的唇角。
月光笼罩下,顾湘西身边的孩子越聚越多,有河道上的少年士兵小桂花,还有老狗的弟弟王二木,以及其他年纪尚小的少年们。
顾湘西坚持每天都要讲半个时辰的故事。
赵羽尘有卓绝的观察力和头脑,最喜欢破解谜题,虽然初遇时重九给了他个没脸,但还是通过公审重九,从围观看热闹的人群里,诈出把重九骗到案发现场,陷害他成凶手的人。
凶手是无忧洞里的贼头,技术高超,手下养了一群小贼,教训手下时意外让重九撞上,重九可怜那些小孩子就痛打了他一顿,这贼头至此记了仇,这才陷害重九是凶手。
“这个贼头阿毛可真够可恶的,该死。”
“重九这小子也够天真,什么都信!”
但是这贼头并不是凶手,他只是撞见了李公子死亡的现场,又有溜门撬锁的本事,很容易复原密室。就心动恶念,顺手陷害到了重九。
经过赵羽尘仔细勘察,抽丝剥茧,终于查明真相——李公子实乃【创建和谐家园】伪装而成的他杀!
他假装他杀,本是要陷害他出轨妻子的姘头,结果贼头行窃,把他准备好的罪证,一个精美扇坠给盗了去,案件由此平生波折……
这部《开封探案手札》讲到这一节,听众已经从几个孩子扩散至河道上所有士兵。
如果是那些很有深度的文字,这些士兵们大约只会敬畏,不可能感兴趣。可顾湘西的故事就是大白话,人人听得懂,整个故事更是一波三折,处处是伏笔,士兵们哪里见识这样的故事?简直听得欲罢不能。
每日吃饭时也不在狼吞虎咽地吞完就走,自然而然地改成饭后还要围着顾湘西坐下,喝着顾湘西特意煮的绿豆汤,或是大麦茶一类的饮品,跟着故事里的角色经历一场奇特的冒险。
顾湘西几乎成了河道上最受欢迎的人。
也却如她所想,在这片河道上,她的美食点向上翻了三倍有余。
但最让她开心的,不是美食点,而是她好像真的做了一些事,做了一些好事。
“我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顾湘西看到这些孩子们的第一瞬间,就这般对自己道。
虽然她甚至不知道这些少年,这些士兵眼底深处的那些绝望,痛苦,究竟来自何方。
但她真心觉得,既然她来了,正好拥有这么一双眼能看到了这些‘衣食父母’的痛苦,有用没用的,她至少该去做些事。
===第21章 放松===
顾湘西从小乖巧听话,是个学习还不错的普通女生,意外来到此地也没觉得自己就是天之骄女,更不曾有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怀。
但她自认为是个好人。
不光是在公交车上给老人孕妇孩子让座这种但凡三观正常的普通人都会做的事,她会做,就是半路遇到有老太摔倒,她也敢送人去医院。
最多多找两个证人,拿手机拍一拍以防万一。
同寝的老同学说她有股子不该有的天真,可见受社会毒打太少。
她当时偷偷拧了那家伙骄傲地扬起来的小脸蛋一把,心里暗笑,小样儿,你还知道什么叫毒打?
老同学出身中产家庭,属于那类六个大人守着一个宝贝蛋的独生女,从小长得漂亮,学习好,性格活泼开朗,纯粹在蜜罐里长大的可爱姑娘。
顾湘西呢?
父母早亡,奶奶不亲,姥姥不爱,从小在亲戚家游走寄宿,姥姥去世后也有过四年多的福利院生活。
论起社会毒打,老同学可不能和她比见识。
可她生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终究还是得人恩惠时多。
老师们会不着痕迹地暗示,她的身世绝不会泄露给其他同学。
她成绩好,考上大学,学校学杂费全免,还给奖学金,又把她介绍到学校编辑部勤工俭学。
每年她生日,福利院的叔叔阿姨从不忘给她送一份礼物。即便这礼物会送来,可能只是因为有网咯系统在提醒而已。
但她终究因为这点温暖而开心了许久,连上学读书都起劲多了。
顾湘西承认她现在就是在冲动,她想为眼前这些士兵们做些事,哪怕只是为了她想赚美食点的私心。
待在河道工地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渐渐得和士兵们变得熟悉起来,要是有哪日她来得晚些,一群士兵们干活的时候都不免彼此交头接耳,问上几句。
她又有哪天不来,听不着故事的少年们说不得就要哭一下鼻子。
阿冯看到顾湘西居然能和这些人混得这般熟,相处这般轻松惬意,简直和看见羊把狼指挥得团团转一样新鲜。
“这帮人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好脾气?”
阿冯啧了声,“不过,顾厨您还是当心些,他们可不是什么好鸟。眼下受罚的这一批,大部分都不大清白,全是咱勇毅军的刺头。多是刺配充军的囚犯,以及流民,这帮子人里那是鱼龙混杂,乱得不行。”
顾湘西知道这话不错,勇毅军的兵源,一部分是从禁军淘汰下来的,家世都清白,虽然肯定比不上禁军的精锐,但也有些本事。
另外还有本乡本土招募的,最后就是流民和囚徒。
“这会儿他们看着老实,那是有国公爷在,前阵子狠狠被整治了一顿,否则,一个个的可都不是善茬。”
阿冯话音未落,就见老狗立在旁边阴恻恻地瞪他,顿时收声。
顾湘西不由失笑,其实她也看得出,阿冯说的话不错,这些士兵,从大人到孩子都不大淳朴。
不过他们也并不是坏人,恶人,至少大部分都不是,这世上终归还是普通人更多。
顾湘西看了看天色,招呼一声,一众士兵们就升起篝火,席地而坐。
张校尉远远看了一眼,神色间不免流露出一点异样,呵,他为了管束这帮祸害,那是一个月抽断了三根皮鞭,他们私底下还没少偷奸耍滑,现在到让一小娘子管得有了那么点令行禁止的味。
串号腌制好在浓汤宝熬制的汤汁里滚过入味的素丸子,豆腐皮,素肉,葵菜,茄子,蘑菇,盛在粗陶碗里送过去。
最近厨房的食材有点捉襟见肘,不过菜还是有不少,经顾湘西的手一拾掇,能省下些粟麦,老杜对此是颇乐见其成。
顾湘西感觉这些士兵们也很满意。
他们身上的焦虑仍在,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里,他们说说笑笑,轻轻松松的,唔,或许比较轻松?
老狗恶狠狠地瞪着一二十七八岁的士卒,对方也眼睛赤红,胸腔鼓动,怒气勃然。
“凶手就是芸娘,这不是明摆着?”
“芸娘分明是个温柔贤惠的好女人,她怎会是凶手?凶手一定是那个丁一,他一看就不似好人!”
顾湘西远远看着两个人跟斗鸡一般,浑身上下的毛都炸起来,不禁莞尔,这些人还是不明白,通常这样的故事里,最不可能,最不像凶手的人才是凶手,要是能简简单单被这些还没熟悉套路的读者猜出结果,故事就没多大意思了。
或许他们再接触个三五个故事以后,才能猜得比较准些?
顾湘西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润喉,继续开始讲:“赵羽尘看向哭得满脸泪花的重九,目中充满轻佻的嘲讽……”
不远处河堤上,凉棚下,李生也抬手抹眼泪,哭得不能自已:“金夫人真是太可怜了,青年丧夫,晚年丧子,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哎!”
赵瑛一手捧一盏香茗,也不喝,只闻着那点茶香醒神,略一抬眸看向李生,忽然一笑。
他很少笑,最温和的表情多是面无表情,此时一笑,向来冷峻的眉眼添了三分柔情,却不寡淡,端是灼灼有辉光。
李生随在赵瑛身边已有十年之久,对他再是熟悉不过,也不禁平生了十二万分的亲近之心。
然后就听这么个萧萧肃肃的君子嘴唇轻启:“唔,凶手是死者的母亲,就是那位不知道后半辈子要怎么过的金夫人。”
李生身体一僵,默默把视线落在自家国公爷身上去。
赵瑛又笑了笑:“别愣着,去抄吧,抄仔细些,我睡前要读。”
李生:“……”
赵瑛:“我想要一个过耳成诵的长随,你要是不能,那我只好换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