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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国之上》-第1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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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就压抑的黑暗此刻显得更加凝重,赵襄儿手指抚摸过古伞的伞面,忽然说道:“娘亲将这把伞送给我时告诉我,这柄伞叫倾城,这柄剑叫倾国。”

      说着这些,她走出了九羽遮蔽的阴影里,对着天空招了招手。

      那宛若流星,拖着长长流火焰尾而下的白夫人稍稍调转了些许方向,朝着赵襄儿所在的位置俯冲过来。

      “这柄伞叫倾城。”赵襄儿又重复了一遍。

      宁长久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那位娘娘对她的期望。

      如今城之将倾,她如何能独善其身?

      这是她的城。

      白夫人所有的意识都已经消磨尽了,此刻她可以是妙龄的少女,可以是躺椅里的老头,也可以是编织灯笼的老婆婆,无论是哪种,最终她都会化作一柄剑。

      浓烈的死亡燃烧成了地狱的红莲之火,于是死亡的恐怖便成了无与伦比的美。

      她此刻形如羽蛇,燃烧的身躯像是火焰中的飞蛾。

      赵襄儿打开了红伞,浑身所有的灵力都压在了伞面上。

      宁长久伸出了手,也握住了伞柄,宁小龄同样伸出了犹带伤疤的双手,一同牢牢地握住了。

      他们对着白夫人化剑而来的方向举起了手中的伞。

      轰隆!

      像是巨大的惊雷在这片城池中炸响,也像是地狱之门被骤然打破,世间万恶的苦难景象都随着灼热的火浪展现然后覆灭。

      周围的房屋都在巨大的冲击波中被瞬间夷为平地,房屋中的活人或者亡魂也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火浪的最中央,地面凹陷了数丈,红伞猛地下沉,分不清是寒冷还是炽烈的火焰翻腾在伞面上,连同所有的时间都像是渐渐地慢了下来。

      城池动荡不安,黄泉的堤坝开裂,碎石滚入河水之中,飞快地消融瓦解。

      近处的彼岸花被狂暴的焰浪尽数碾碎,结束了它们短暂的盛放。

      ……

      红伞的伞面依旧没有破碎,只是骨剑已经撕开了一道口子,剑锋向下,一点点向前推进,若是赵襄儿抬起头,便可以看到那剑尖直指她的眉心。

      哪怕他们灌入了所有的力量,但如今的红伞依旧被飞快地消磨着灵性,伞面越来越薄,就像是一张窗户纸,要被随时捅破。

      死亡迫近之时,人的大脑像是都飞速旋转了起来,所有层叠的画面都在很短的时间内重叠了起来,一幕幕光影交错地掠过。

      赵襄儿看着伞面上透过的流火,不由自主地响起了那层层帷幔之后如火的衣裙。

      她知道娘亲大部分时候不是真实存在的,大多数时候,她陪伴自身的,不过是一个虚无的影子。

      非她不管世间,而是她不在时间。

      唯有三年前那次,她一如既往地远望日落时被门外的吵闹惊醒,她眸中三千西国璀璨的影子如泡沫碎散,她很生气,打开大门将所有人揍了一顿,最后一个拿剑的好像有点厉害,她只打碎了他的剑鞘,但她心里知道,若那人还敢纠缠,她一定会也一定能杀了他。

      见他们没再纠缠,她发乎本心地说了一句:“我于殿下看日落,你们何苦扰我?”

      那一天,她回到屋中,娘亲把她唤到了帷幕之后,那时她的衣服因为打架还是脏兮兮的,但娘亲一点没有嫌弃,伸出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她永远记得那时的感觉,那花纹繁复翩然如火的红裙里,那只白暂的手像是世间最温和的风,缓缓揉乱了她的长发。

      她抬起头,看到了娘亲的脸——一张她如今无论如何也想不起的脸。

      但她始终记得那时她抬头之后的惊艳与震撼,以至于她之后许多次照镜子,都看着自己的脸,想着娘亲这么漂亮,自己为什么像只丑丑的小鸭子呢。

      记忆在短时间内匆匆掠过,她睁开了一线眼睛,望着这个与自己一道苦苦支撑的少年,心中轻声问着:“娘亲,他是你给我挑选的未婚夫么?如果是他,为什么十六岁之前没来见我呢?如果不是他,他为什么老是纠缠不休,阴魂不散的。”

      这个念头才起,心中忽有另一个声音发问:“若他是你自己选的呢?”

      红伞上,浓烈的焰芒涨到了最巅峰,赵襄儿陡然睁开眼,身子被压得单膝跪地,她牙齿紧紧咬着,身子骨不停地颤抖,那身飒爽的男装也在狂风中猎猎翻飞,她死死地盯着前方,那剑尖直指自己的眉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仿佛下一刻,它便可以贯穿伞面,刺破自己的脑袋。

      地面上的砖瓦早已碎成齑粉,她咬紧了牙齿,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呵……自己选的,我眼光有那么差劲么……”

      ……

      宁长久同样想起了许多事。

      想起了在小道观中修行的岁月,想到了一入山门便赏自己板栗的【创建和谐家园】姐,想到了颇为随和但刀意可平山镇海的二师兄,想到了挥剑便是一幅锦绣画卷的三师兄,还有时常不在山上,终年在世外猎魔的四师姐,想到了很多很多……

      还有小道观下大河镇的画师、匠人、疯疯癫癫的老婆婆、捕鱼为生的黑丫头,那小丫头还经常送一条补到的鱼给自己,让自己拿去道观的放生池放生,积攒功德。

      最后的画面停格在他的十六岁,他在云崖边坐了一下午,看了一下午的云海,想象着自己那个远在天边的未婚妻的模样。

      师兄告诉自己,那小姑娘漂亮极了,颇有【创建和谐家园】姐小时候的风采。

      宁长久是很仰慕【创建和谐家园】姐的,所以这句话没让他心动,反而让他觉得,若是收下这份婚书,是对【创建和谐家园】姐的不敬。

      所以那天他将这份婚书叠好递还给了师兄。

      而同样的十六岁,那个曾经只活在他幻想和遗憾里的未婚妻近在眼前,他们握着同一柄,抵挡着同一把剑,他们能看到彼此脸上的疲惫、汗水还有燃烧的杀意与至死方休的坚持。

      赵襄儿不知道。

      但他知道她就是自己的未婚妻。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她的。

      只是除了他昏迷苏醒,在她闺房见到她的那一夜,他从来没有与她真正平静地相处过,哪怕如今一个月里,他们只隔着一间房间,每日的日常也是他被几拳撂倒,然后被按在地上暴打。

      哪怕这些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他们永远行走在生死的刀锋上,与前一世平静安宁的生活天差地别。

      伞面上巨大的压力将他与赵襄儿和宁小龄一同摁跪在地,宁小龄的伤势最重,她身子跪倒之后摇摇欲坠,几乎已经握不稳伞柄了。

      宁长久扶住了她。

      他的力量也被飞速地抽干,他看着赵襄儿,想着如果今天他们一起死在这里,那应该便算是合葬了,在临死之前,他一定要将所有的事情告诉她,哪怕她不相信。

      两人相对跪着,紧紧地握着伞柄。

      他们睁开眼对视了一眼,都知道各自已都是强弩之末了。

      但那剑依旧一点点地穿刺下来,翻涌的焰浪也没有丝毫要熄灭的趋势。

      他们几乎可以确信,哪怕他们身死,也抵消不掉哪怕半剑之威。

      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白夫人的神性也在红莲狱火中被灼烧,她虽然依旧是一把剑,但是重新变成了白夫人。

      于是酆都的规则容纳了她。

      整座城所有最高境界的人,此刻都聚集在黄泉的西面,本就倾斜的城池更难以阻止地向着一侧崩塌,不出十息,哪怕没有白夫人这一剑,这座城池也会就此倾覆。

      赵襄儿与宁长久睁开了眼,他们苍白如金纸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浅浅的笑。

      他们等待的便是这一刻。

      最初的计划之一,结果所指向的也是这一刻。

      虽然过程因为突发的变故复杂而惊险了许多,但幸好,结局与预想的并无偏差。

      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宁长久松开了握着伞柄的手,他的身边,浮现出星星点点的光,他伸手,逆画飞空阵。

      先前他在原地留下了一个崭新的阵,本是留给赵襄儿过来的,但因为突然的异变打断了后续。

      而此刻他所勾连的便是那个阵。

      赵襄儿清叱一声,用上了最后的劲撑起了古伞,她仰起头,红浪照得她眉目皆绯,那剑尖贴近眉心,不过一寸。

      眨眼之间,黄泉的那一头,阵法的光芒亮起,宁长久的身影在光线中勾勒出来。

      此刻天地倾斜,所有的一切都朝着西边倾倒。

      而酆都在毁灭前会自救,会竭力在东边的城池寻找一个容器,将所有的力量倾注给他,试图暂时维持平衡,防止自身的毁灭。

      宁长久便是这个容器。

      他的身体在这一个月间被赵襄儿开凿过无数次,每一拳都是为了今日他更好地容纳这些力量。

      他明白过来了,他的身体也有一层枷锁,将他的境界牢牢似锁死。

      而前一世,他入观之时,【创建和谐家园】姐给自己敲了个板栗打开了这层枷锁。

      但这一世,他唯有靠自己。

      酆都的一个月,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这一刻。

      他要用整座城池的力量叩开身体的枷锁!

      天地间的黑暗如洪流般涌入他的身躯。

      他睁开眼,看着对岸的火,看着漆黑的夜,整个身体都似被撕成了无数的碎片,他的体内,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冲破了一切放声咆哮。

      他也随之咆哮。

      他伸出手,直指天幕,双眸中亮起了纯金的光芒。

      这个世界没有了月亮,需要一轮红日散发万丈的光,撕碎所有的黑暗。

      现在他见到了那轮太阳。

      气海之中,紫府终于洞开,捧出了那轮金边灼灼,光芒万丈的红日。

      那是他的先天之灵,也是他照破长夜的光。

      ……

      ……

      (仓促码完 先更后改)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冬末痴醉的春风

      天地如一个纯黑的碗,倒扣在这座城市的上方。

      黑暗像是无法泅渡的海,阴风宛若海潮,席天卷地,死亡的罪与美一如黄泉河畔盛开的曼珠沙华,在极致的妖冶后重归黑夜。

      城市的西边,那巨大的剑火依旧冒着冲天的焰浪,红伞的伞面被灼烧去了大半,露出了数百条细密的伞架。

      赵襄儿仰着脑袋,那剑尖已然刺入了她眉心寸许,血红的水顺着额头的倾角落下,划过她雪莲般的秀靥,在唇角打转,她轻轻一抿,那唇的颜色便似是暮春的花瓣。

      而白夫人身后无尽的黑暗里,一道金色的光亮了起来。

      那道光起于临河城北落于临河城南,穿行的轨迹一如流经城池的沙水。

      无垠的黑暗中,那细长的金光更显得无比耀目,它的边缘波动着,像是滚烫的熔金,岩浆般化作天河流淌过穹顶。

      而沿着那一道金光的边缘,无数细密的裂缝开始冲破黑暗向着周围蔓延,它们是光,也快得像光,转眼之间整个世界的边缘便都像是一触即碎的蛋壳。

      白夫人此刻神智几乎尽灭,但哪怕如此,她依旧感受到了身后的光,那光灼烧着她的背脊,她坚不可摧的骨甲便像是柔软易融的雪,在光芒之中飞快地变软,化作液体滴落,然后液体又在空中蒸发成嘶嘶的白气,大团的白气涌入剑火之中,就像是天边夕阳里火烧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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