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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儿眼中烟波渺渺,侧身而立,“我只是顺势而为,并非有意帮你,也帮不了你,你本可以不管这许多的”
权策微笑的脸绷不住了,只觉悲苦难言,勉力扯开嘴角,抱拳躬身,“待诏,权策生来便是此命,该当背负的,终是逃不掉”
上官婉儿长叹一声,她见惯生离死别,并无多少悲戚之色。
权策心境已平,生死看淡,笑意上脸,轻声吟道,“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上官婉儿怅怅地望着他悠然远去的背影,算起年庚,她比权策大了足有7岁,却总觉他身上气息沧桑醇厚,随口戏弄文字,都是大彻大悟,飘逸味道,像是本怪异的传奇话本,越是想看清,越是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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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郎君,王晖?权策大惊,调转马头,小跑起来,冲向高安公主府。
姨母高安公主,与义阳公主一母同胞,同在宫中受苦,关系甚好,见到权策来到,慌不迭迎出来,搂着权策一把鼻涕一把泪数落,无非是权策没良心,好长时间不来府中探望,还远远搬去洛阳,又打仗,刀剑无眼的,甚是可恼。
高安公主比义阳公主小三岁,年近四旬,看上去比义阳公主年轻得多,更像个花信【创建和谐家园】,权策整个被搂在怀里,满心不自在,听她这般絮叨,却放下心来,姨母还有心情骂人,显然表兄王晖的伤势,并不严重,“姨母,孩儿听闻表兄受伤,想去探看探看”
“哼,若是你表兄不受伤,我儿怕还不会登门”高安公主嗔怪地戳了他一指头,牵着他的手径自进了内宅,“你表兄也是个不省心的,扭伤了腿脚,御医都说无甚大事,偏要去东都求医,你姨父也念叨着要同去,大过年的,府里竟是住不得人了,我儿孤身一人在京,明日便搬来姨母这里,也省得你母亲操心,可记下了?”
权策赶忙从命,姨母的性子跟母亲两极分化,母亲是长姐,有事藏在心里,颇为冷清,姨母却外放得紧,像个话痨,两姐妹倒也互补。
“表兄,伤势如何?因何坠马?”王晖躺在床榻上,腿上缠着纱布,权策探问缘由。
“大郎来了,无妨,一时失察,未能坐稳而已”王晖坐直身子,做了几个屈腿动作,“大郎此去汴州受委屈了,若是有人在你面前幸灾乐祸,来找表兄,表兄为你出气”
权策摇头,但笑不语,王晖还把他当原来那个懦弱小兄弟呢。
王晖继续说,“你当这个劳什子起居郎,怕也没滋味,早些脱身为好,前日里还有些不干不净的谣言,什么面首的,听着恶心,刘桐他们还说你投敌了……咳咳,早前说的”王晖情绪激动之下,说漏了嘴,赶忙补救,小心看权策的神色,他自然什么也看不到。
“表兄,听姨母说,你要去东都”权策扯开话题,“你这伤势,能受得起路途颠簸?”
“伤势无碍的”王晖满不在乎地摆手。
权策笑着点头,“那便好”
来了姨母家,不用晚膳是走不了的,高安公主与权策同坐一案,一手搂着他的后背,一手为他布菜添饭,倒水擦嘴,忙得不亦乐乎,活像是在照料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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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权策拎着大包小包,告辞回府。
“姨父,表兄,岁末天寒,东都路远,万万小心”
“哈哈,大郎休要作儿女态,不过是去东都看看病,哪会出什么事,待我伤好归来,教你打马球”
权策深深作揖。
第35章 烈日灼心(下二)
东都洛阳,仁和坊,位在洛阳城东南角,旁侧有伊水两条支流环抱,风景秀丽,虽离宫城甚远,房价却仍旧高企不下,东都权贵富商,乐于在此置业,以作休沐日娱乐,修养身心之用。
或者,还有其他用处。
傍晚时分,一行车马从仁和坊一处宅邸出来,男主人在门口盘桓片刻,阔步上了马车,贵妇装扮的女主人牵着个粉雕玉琢的童子,久久挥手,目送马车远去。
马车走后不久,宅邸后门,一个青衣小帽的仆役推着独轮车出来,轻车熟路,自最近的长夏门出城,出城约莫四里地,有人在路边接应,仆役扔掉独轮车,换乘快马,沿着官道向西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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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役被抛飞出去老远,重重砸在路面上,全身骨头剧痛,路面上几颗铁钉扎进了体内,疼痛至极,惨嚎出声,好容易缓过劲来,来不及揉伤处,脖颈间就多了两把寒光闪闪的开山刀。
两都之间的官道,今夜的不太平不止于此。
潼关的一处驿站,出了食物中毒事故,贼子奸猾,在餐具上涂毒,驿站中的住客全部遭了毒手,驿站的吏员护卫,因忙碌公务,得以幸免,好在毒物的功效只是软骨,并不致命,随后冲入几个黑衣蒙面歹徒,驿站上下以命相搏,歹徒凶悍,杀害数人,众人皆以为必死,忽听一声唿哨,歹徒虚晃一枪,分散遁走,却原来他们另有同谋,从后门潜入,掠走高安公主府一辆马车。
驿站连夜派人请了医生,按照官位高低诊治,医生们对这些江湖路数并不擅长,费了半天功夫,也不过让人恢复行动,身体上的麻痹和疲软无力没有去根,驸马都尉王勖能动弹后,下令速速起行,一行人扶着楼梯艰难行走,尚未下得楼来,驿站突然燃起大火,又有歹徒来袭,不知是上一波去而复返,还是有新的一伙对此地起了兴趣,此番不仅人数更多,下手也更凶残,石灰粉,飞镖暗器,叮叮当当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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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的护卫胆气已经杀没了,躲在廊柱门墙后面,口中咋呼,不肯出来,歹徒却也不理睬他们,径直冲向驸马王勖一行,有那忠心的仆役护卫强撑着软绵绵的身体阻挡,无不被乱刀砍杀,丝毫不容情,王勖惊惧交加,瘫倒在地,王晖双手把着楼梯,死死挡着身后一个仆役装扮的人,这般作态,却让歹徒喜出望外,跃起一记连环脚,将王晖踢开,数把雪亮砍刀,密密劈在那仆役身上,将其剁为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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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王晖被踹在正胸前,呕出大口鲜血,腿上鲜血殷殷,看着碎成一地肉渣的仆役,又是一阵恶心反胃,心中痛悔不及,实不该不听大郎劝说,这东都之路,竟似龙潭虎穴。
王勖全身覆盖着一层层冷汗,动了动身体,喃喃下令,“起行,往东都”
“父亲,事已至此,还去东都何为?”王晖不解。
王勖怒瞪他一眼,“为你治病”
王晖瑟缩,不敢再多说。
大明宫,承欢殿,李家武家诸多子侄觐见,提前向武后拜贺春节,并非所有人都有这个露脸的机缘,武三思、武承嗣、太平公主、睿宗都是举家前来,武攸暨和武攸宁兄弟独自前来,其他旁支,只有寥寥几个代表,敬陪末座。
殿内畅叙亲情,其乐融融。
权策躲在帷幕后,写下简略一行字,“上与太平殿下、武氏宗亲入承欢殿拜贺新春”,便停了笔,眼睛飘向武攸暨,此公温厚性子不改,即便是小辈祝酒,也是笑脸相迎,又悄悄看了眼太平公主,她与武后同坐一案,权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侧面,脖颈修长,面如银盘,身段稍显丰腴,比身旁的母亲还要粗壮些许。
关于这两位的姻缘,有很多传言版本,却不知实情如何?
权策神思翩飞,冷不防有人将矛头对准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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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武后扔掉酒杯,厉声怒斥,殿中气氛随之紧张,武承嗣抽了武延秀一个大嘴巴子,与他一同跪地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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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后盯着他看,气息颇不平静,“何以至此?”
权策不明所以,不敢胡乱作答,保持沉默。
“朕闻,你搬去高安府上住了?”武后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是,臣独在长安,姨母挂心,故而令臣搬去府上照料”权策搞不懂路数,据实回答,在高安公主府里,他过的跟个二世祖似的,被宠上了天,越是如此,他越是感觉自己肩上责任重大。
“你可识得太平?”
问题一个比一个诡异,饶是权策两世为人,此刻也六神无主,跪倒在地,“臣惶恐,臣认得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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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宗随同武后先行离开,太平公主特意绕了一圈,在权策面前停住,冷冰冰地在他脸上扫了扫,拂袖而去。
权策最后出殿,有人在等他,武延秀一如初见,像头豹子一样冲撞了上来,只可惜,效果不如人意,权策训练备身又上阵打仗,身体早已非吴下阿蒙,只摇晃两下,没有摔倒,反倒是武延秀自己,用力过猛,连续后退几步,脚下不稳,一【创建和谐家园】坐在地上。
权策迈步上前,伸出手,被他一把打开,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愤怒涨红的脸慢慢得意起来,食指点着他的鼻子,“权策,你等着,你不是要救你那倒霉舅舅嘛,你非但救不成,大爷要你也死进去,放心,我会让那匹该死的贱马给你陪葬,哼”转身跨着大步,扬长而去。
权策望着他的背影,无悲无喜。
第36章 烈日灼心(终)
深夜,高安公主府外,游动着很多双眼睛,一道黑影在坊间掠过,几条彪形大汉迅速追踪过去,在附近街道巡弋数圈,分头再碰头,没有任何发现,骂骂咧咧回转,高安公主府探出墙外的茂密枫叶,随着风不停抖动。
权策暂住的小院儿里,雏菊和榴锦排排站在边儿上,雏菊还好,带着点温柔的笑意,榴锦不然,噘着嘴儿很不服气,无他,尊贵的高安公主把她们下人的活计都给抢了。
“我儿幼时便秀气,一直漂漂亮亮的,性子也像个姑娘家,最是可人心疼”高安公主蹲在地上,给权策洗脚,仰天看他,满眼欣慰,“眼看着长大了,出去当差又打仗,倒是多了男子汉气概,不知哪家娘子有福气,能嫁与我儿为妻?”
权策对姨母溺爱的功力已经领教了,推拒了几番,惹得她伤心流泪,只好就范,说实在的,这种骨肉天伦的温馨,他心底也极是渴望,乐意跟她亲近,“姨母看自家孩儿,自然全是好处,外人眼里,孩儿罪大恶极,面目可憎也说不定”
高安公主拿来棉帕,细细擦拭干净水珠,“那是他们眼瞎,没有福分,我儿夜间睡眠可好,可要姨母搬来陪你?”
权策已经摸索出对付姨母的办法,不慌不乱,“孩儿不要,姨母丰腴,比我大一圈,孩儿的床榻该睡不下了”
高安公主嗔怒,掐着他的脸蛋拧了一记,“到底是大了,还会嫌弃姨母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小猴儿,幼时最爱往姨母怀里挤”
安顿权策躺下,见他入睡,轻声交代雏菊和榴锦,“你们两个,好生侍奉大郎,夜里警醒些”
她走了没多久,权策睁开了眼睛,对着床前的一团漆黑,冷声吩咐,“去书房”
书房里,一灯如豆,权策面前站着两条汉子,李贞留下的八骏护卫,前两名都在这里了,权忠身手不行,无法来去自如,一直在外,不敢回来见他。
“主人,府上驸马去了仁和坊一处宅邸,没有挂牌匾,不久,有个仆役往长安方向来,途中有人接应换马,沙吒术的人将他拿下了”绝地轻声说道,“该如何处置?”
“处死,尸体扔回那处宅邸,警告他一下”权策咬咬腮帮子,怒气隐隐。
“是”绝地领了命,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老二翻羽性子爽利,“主人,权忠传信,仁和坊那处宅邸,是驸马的外室,还有一个8岁的儿子……”
“老二”绝地喝止,动动嘴巴,没有说出什么来。
权策脑子嗡的一声,身子晃了晃,伸手撑住额头,他不得不信,这种消息,权忠没有万分把握,是不敢报给他的。
“主人莫要悲伤,一把火的事儿,把那贱女人结果了……”翻羽阴测测出主意。
绝地反手就是一记耳光,抽得他嘴角鲜血狂涌。
权策定了定神,“表兄那边如何?”
“刘桐已死,他的管事冒充他,给沙吒术添了不少麻烦,抓了个活口”
权策没吱声,绝地继续说,“主人表兄死保刘桐,受伤不轻,还死了几个下人”
权策眼睛微亮,“刘桐的管事,还活着?”
“是的,还在权忠手里,是个硬点子”绝地郑重点头,又说起权策安排的任务,“我们去龙门驿踩了踩点,许王殿下下榻的驿馆,眼线众多,来路复杂,要潜入不难,要避人耳目,不可能,送封信进去,还得送掉一条命”
“送信?送命?”权策念叨这两个词汇,脸上泛起冷意,“这几日可有人进出舅父驿馆?”
“绝对没有,剩下的弟兄都在驿馆周边,人碰到了不少,没人进去,都是监视的”翻羽揩干净嘴角血迹,赌咒发誓,皮实得紧。
“那便好”权策深深吸气,呆呆地看着桌案上的油灯,瞳孔里,火焰的光轮渐渐放大,光芒刺眼入心,就像灼热的油水爆开,溅得四壁都是,烫得胸腔生疼。
龙门驿,是长安以西最大的驿站,由数十座独立驿馆组成,原是接待西域各国使节之用,如今,住满了李家宗亲王公。
驿馆中的吏员行走坐卧,一板一眼,目不斜视,爬楼梯不会连跨两级,供奉饮食果蔬,不会用丝巾盖着,不会给任何超出范围的优待,也不会怠慢半分,他们都知道,这些王公贵不可言,又贱如草芥,驿馆外的眼睛多如牛毛,稍有行差踏错,就是灭顶之灾。
昏黄笼罩大地,又是一天过去,距离正旦大飨只有三日了,驿馆里的王公仍旧没能等来长安只字片语,坐困小楼,形同幽禁,不知命运,不知前路,不知为何起,也不知何时终,忍受无间地狱般的折磨。
驿馆外的密林里,人影幢幢,你来我往,白日的监视结束,该是换班的时辰,各自去找熟悉的监视位置,却发现,有人抢先了,不得不另寻坑位,夜间来的这一波人,明显比白日多了好几十人。
“贼他妈,御史台这帮疯狗,手艺不行,人多顶个屁用,收拾好家伙,防着他们乱来”
“去他奶奶的,丽景门这帮杂碎弄这么多人要作甚?弟兄们不要乱动,只管盯紧许王驿馆前后门,管出不管进,一有人出来,立马拘捕”
巨大的监视包围圈,气氛陡然紧张。
“哒哒哒”官道上,马蹄声传来,马上骑士穿着夜行衣,蒙着面罩,戴着斗笠,是做阴私之事的标准打扮,只是作派,太嚣张了些,大摇大摆下马,提纵跳墙,几个翻滚间就不见了踪影。
“嘿嘿,这是艺高人胆大啊,速速通报主事,全体往许王驿馆警戒”丽景门的人第一时间迅速行动起来,却没能抢占有利地形,御史台的人从一开始就蹲在那里。
“老大,主人说有人进去,咱们就行动,是这个吗?”一个黑衣大汉坐在树杈上,话里充满了崇拜和敬服,主人看上去蔫不拉几,还真是能掐会算。
“行动”老大没那么多废话,直接下令,密林里一阵扰动,有个捆绑着的彪形大汉黑衣人被推出来,老大给他松了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黑衣人嗜血的眼睛怒视老大,不一会儿,疯了一样冲出密林,翻墙进了许王的驿馆,身手跟刚才那人不相上下。
“主事有令,向许王驿馆集中,盯紧,盯住,盯死”丽景门的人手口口相传着上头的命令,“一旦有人出来,兵分两路,左哨捕拿,右哨搜查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