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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唐烟云》-第8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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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那王姓头领么?怪不得架子那么大?连苏掌柜说话时,都不停地拿眼睛朝他这边看!”程掌柜点点头,自行推测答案,“不过苏掌柜的出身肯定也非同一般,这点儿从他说话做事时的语气姿态就能看得出来。如果不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带不出如此足的做派!”

        万俟玉薤点点头,心不在焉地附和,“京师里,也有很多胡人的商号。其中不少,还是当年为太宗皇帝陛下效过力的!那苏掌柜说不定是这种人家的庶子。继承不了官爵,所以干脆替家族四处搂钱!”

        这个推测,倒也有几分可能。程掌柜想了想,便将你作为了定论。毕竟,通过亲眼观察,他绝对相信,那支京师来的李记大商队,不可能是马贼假扮。西北道上的马贼即便换了丝绸衣服,全身上下涂满金粉,也装不出人家那种雍容华贵的气派来!

        不过既然是李家商队,掌柜的怎么不随家主的姓氏,反而姓了苏?想破了脑袋,程掌柜也弄不明白。类似的破绽还很多,照常理儿根本瞒不住他这双火眼金睛。然而他心里已经先入为主,相信对方是一支很有来头的大商队,所有破绽,便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万俟玉薤想的则是另外一回事情。毕竟他伺候过王氏父子,知道京师里大富大贵人家是什么样一个做派。今晚去商量搭伴儿同行的细节时,他敏锐地发现,那个苏姓掌柜恐怕出身极为高贵。但与其说此人是这支商队的掌柜,不如说此人是个掩人耳目的傀儡。商队的真正主事者,恐怕就是他的老熟人王洵。

        一联想到对方飞龙禁卫的身份,万俟玉薤背后就冷气直冒。有六百多飞龙禁卫护送,还弄了一个王侯之子做掩护,这买卖岂能小得了么?弄不好,都是可以灭国亡族的“生意”!早知道这样,自己下午时又何必非要查看对方的动静!都是贪心不足惹得祸!这下好了,连躲都没地方躲了。一不小心,连命都得搭进去!

        越琢磨,他越觉得自己卷进了一个的巨大的阴谋当中。偏偏究竟是什么阴谋根本想像不出。回到自家寝帐之后,竟然是整夜无法入睡。第二天早上起来,立刻顶了一双黑眼圈。好在决定结伴同行之后,商队如何行走的事情,都不用他来操持。京师李记那边自然派了十数名干练的家将,把所有愿意同行的商户安排得井井有条。

        几个昨天晚上本来没想搭伙的小商队,见京师来的人做事如此麻利,也都相继改变了主意。王洵和宇文至等人也不在乎他们出尔反尔,一一接纳。到了最后,竟是昨晚在黄泥墩附近歇息的所有商户都加入了进来,林林总总有四十几号。光是驮货物的骆驼迤逦拉出了五六里远,烟尘遮断了半边天。

        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速度自然快不到哪去。王洵等人也不着急,一边走,一边按照封常清事先的要求,拿出军中的舆图,仔细核对。沿途哪里有水源,何处有操场。地势如何,有没有密林,山丘后可否能藏得住伏兵,道路与一百多年前有何变化。都由苏慎行、宋武二人带领着化妆成刀客的斥候仔细查验了,一一在舆图上注明。

        他们兄弟几个志向远大,总觉得以安西军目前的实力,用不了多久,就能重现永徽年间,大唐帝国在西域的辉煌。所以做起事情来浑身都是力气。这些举动落在同行的商队眼里,却愈发透着神秘了。

        大凡商队西行,遇到马贼都是强冲而过,从不与对方做任何纠缠,亦没能力在队伍前后左右五里之外都撒出大量哨骑。而王洵等人在白马堡中时,学得便是如何打仗。各类警戒手段在他们眼里属于家常便饭,想都不想便会施展出来。再加上军队向来讲究令行禁止,纪律森严,而刀客们则都是自由散漫的性子。相处时间一久,便有很多聪明人,从彼此行事风格的差别上,发现了一些端倪。

        “不对劲儿。这个李记八成不是什么商队?!”中午休息的时候,几个常走西域的老掌柜碰到一起,小声嘟囔。

        “他们要是商队,我们田记的字号从此倒着写!”有人气急败坏地赌咒发誓。

        然而上贼船容易下去难,此刻再想分道扬镳,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在心里默默祈求,李记那个看上还算和气的苏姓掌柜能说话算话,到了目的地后,允许大伙安全离开吧!

        如此提心吊胆走了两天半,第三天下午,便到了拔汉那,原来大唐休循州所在。李记商队在此要逗留数日,通知大伙,愿意继续搭伴儿的在城中等候。不想耽搁时间的则可以自行离去。闻听此言,众商贩们心里登时松了一口气,紧跟着便又念起与李记这个冒牌商队同行的好处来。从黄泥墩到休循州这两百余里路,大伙甭说【创建和谐家园】马贼的影子都没看见,就连几个凑到商队附近踩盘子的小喽啰,都被“李记”的刀客策马追上,毫不犹豫地从背后射成了刺猬。

        当下,有三五支胆小的商队提前向众人告辞,其余大部分,包括已经把迷惑写在了脑门上的程家掌柜,都决定继续与“李记”同行。毕竟船大能抗风浪。他们李记是真的商队也好,假的商队也罢,跟大伙根本没什么关系。只要他们能充当免费保镖,大伙又何必不揣着明白装糊涂?!

      第一章 看剑 (三 上)

        拔汗那国王原为一突厥土酋,利用了大食与大唐争夺西域的机会,才谋取了该城的控制权。在自立之后,该国便奉行左右逢源之策。即使向大唐纳贡,又不肯将大食人得罪得太死。十余年前,其王阿悉兰达汗因帮助唐军消灭突骑施可汗吐火仙有功,被册封为奉化王。此后,又因迎娶了义和公主,与大唐的关系日渐亲密。

        阿悉兰达汗为人甚为机灵,曾多次试探着自请去除王号,仿照高宗时代那样举国内附,为休循州都督一职足矣。大唐为了对西域诸国宣扬仁德,反而迟迟没有接受他内附的请求。双方揣着明白装糊涂,谁也不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戳破,彼此之间倒也相处得融融洽洽。每次安西军在河中有战事,阿悉兰达汗必然出兵相助。而每次安西军大战胜利,都会分下大批金银细软,牲畜粮食,令拔汉那将士带着大包小裹满意而归。

        天宝十年的怛罗斯之战,拔汉那又站在了大唐一方。但因为葛禄逻人中途背叛,安西军遭到了五十年以来最严重的挫折。战后,葱岭西北诸国陷入了大食与葛禄逻的前后夹击当中,不得不屈膝投降。拔汗那国也只好随波逐流,被迫与大唐中断了联系。

        但阿悉兰达君臣心里却都非常清楚,安西军的实力虽然遭受重大损伤,但凭借来自中原的支持,其元气恢复到全盛时期,也不过是三五载的事情。而大食人虽然来势汹汹,其国富庶与强大程度却根本不能与大唐相提并论。因此拔汉那国虽然转奉大食为宗主,却依旧能对治下百姓一视同仁,死活不肯像临近的葛禄逻和柘【创建和谐家园】样,将国中所有与大唐有瓜葛的人等抄没财产,贬为奴隶。

        对于这么一帮“冥顽不灵”的家伙,大食宗主自然十分不满。只是因为国中内乱刚刚结束,一时也腾不出手来收拾。便只好采取老办法,先借助宗教势力一点点向当地贵胄渗透,然后再寻找机会废掉阿悉兰达,推出一个更听话的傀儡。

        这种已经用烂了的招数,自然让阿悉兰达君臣更为离心。所以,他们时刻都瞪大眼睛盯着安西军的一举一动,准备重新站队。封常清在健驮罗大败天方教东征军的消息传开后,整个西域为之震动。原先投靠天方教的地方贵胄们纷纷与背后的东家划清界限。阿悉兰达便借着整肃治安,以防宵小趁机作乱的由头,将国内亲大食势力狠狠收拾了一番。然而紧跟着“王师”却止步与小勃律,迟迟不肯西进。阿悉兰达便又开始后起悔来,抱怨大相张宝贵怎么不提醒自己些,以至于冒冒失失地铸成了大错。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木鹿城总督夏普·苏伦之子,突然领着唐使偷偷到访,怎不会令阿悉兰达君臣喜出望外?当即命人打开王宫正门,以迎接失散多年的老友名义,将王洵等人迎了进去。宾主之间相谈甚欢,一天后便达成了初步协议。明年开春,大唐安西军将择机翻越葱岭。届时,拔汗那与木鹿两国将为岭西诸国表率,在药杀水畔恭迎王师。

        为了让安西军师出有因,拔汗那与木鹿两国还将带头,汇集被葛禄逻阻断在外的岭北诸国,还有被大食征服的波斯、南天竺、吐火罗等,重新向大唐上表称臣。同时,乞求王师继续西进,彻底驱逐大食残匪,救岭西黎庶于水火。

        “好教上差知道,我岭西诸国虽为同源,却是良莠不齐。有的至今不忘大唐当年扶持救助之恩,有的却是良心早就被狼叼了去。大食人让他咬谁,便会咬谁!”在事先起草好的乞求王师西征的文表上第一个用了印之后,拔汗那国主阿悉兰达沉吟片刻,郑重提醒。

        “中原有句古话,叫做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能这么快就说服阿悉兰达重新倒向大唐,已经顺利得有些出乎王洵预料,故而他并不怎么在乎前路上可能会遇到的麻烦,“像奉化王这样高高飞在云端之上的,肯定能看得远些。而某些鼠目寸光的蠢物,注定要替人驮石碑!”

        突厥人的传统圣物为狼,但通过数代人跟中原的交流、通婚,文化上的差距已经非常小。有关龙子龙孙的传说阿悉兰达也非常清楚,因此无需别人替自己解释,便能明白王洵话里的意思,开心地笑了笑,将声音提高了几分说道:“可是那些蠢物总是自不量力,总想跟真龙一较高下。即便没胆子飞到空中,也会躺在地上当拦路石!”

        “那就将他们搬开就是!”王洵也笑了笑,年青的面孔上写满了自信。“只是需要奉化王事先指明是谁即可,也免得我大唐出兵时,他又蒙起头来装恭顺!”

        闻听此言,几个亲唐的大臣眼睛里里边立刻放出了热切的光芒,阿悉兰达倒沉得住气,点点头,继续借题发挥道:“身为大唐臣子,当然要为主君分忧。只是我那几个目光短浅的兄弟虽然有罪,他麾下的百姓却很无辜。他们总归算是我的同族,真不忍心让他们再受一回亡国之痛!”

        这简直已经是在考校王洵的猜谜能力了。好在于出发之前,薛景仙已经根据木鹿城王子苏适提供的信息,根据河中一带可能遇到的情况,替王洵预备了足够多的答案。假装犹豫了片刻,王洵笑着摇头,“我大唐对待岭西、岭北诸国,向来是只求一个君臣名分,不曾谋取寸土。安西军忙着跟大食对峙,想必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出合适的人来治理地方。依照本使的意思,与其从长安硬派一个不熟悉此地民情的官员来,还不如干脆劳烦诸位国主多费一些心思。这样,既酬谢了诸位鞍前马后劳碌之功,又令地方百姓心里不至于觉得太难过。只是本使不知道,奉化王还有多余的精力没有?”

        “本王屡受大唐洪恩,为陛下分忧,岂能敢推三阻四?莫说此时还年富力强,即便老得爬都爬不动了,也不敢耽误陛下的嘱托!”阿悉兰达目光大亮,再也不拉着王洵绕弯子,迫不及待地回应。

      第一章 看剑 (三 下)

        当年在楼兰部落,王洵的心脏承受能力早就被老狐狸康忠信给磨砺出来了,知道这些部族头领个个是些个只要有便宜可占就不会在乎脸面的主儿。因此即便阿悉兰达此刻变脸变得再快,他也不觉有什么突兀。点点头,笑着回应道:“奉化王说这话就见外了。毕竟您和大唐皇帝陛下是翁婿之亲,不劳烦您还要劳烦谁。即便您真的老到不愿意管事那一天,不还有您的王子王孙么?照理,他们也是我大唐皇帝陛下的姻亲,出头替大唐巡狩西域最合适不过!”

        “那是,那是!”阿悉兰达见王洵如此善解人意,高兴得脸上像开了花一般。

        给足了对方好处,王洵笑了笑,趁机问道,“本使初来乍到,对这边的情况不甚了解。所以到底哪些豪杰依旧心向大唐。哪些目光短浅之辈已经不值得再去浪费心思,还请奉化王指点一二!!”

        “木鹿城主老苏伦,肯定是心向大唐的。”阿悉兰达可汗看看已经把耳朵竖起来偷听的木鹿王子苏适,笑着介绍,“还有东曹城主咄喝,当年乃大唐所立,至今仍念念不忘陛下的看顾之恩。再有就是安息王阿斯蓝,他的父兄皆为大食人所杀,若有机会复仇,定然不会放过。但距离本城最近的柘支,也就是伪大宛国主俱车鼻施,当年勾结大食人与高仙芝大将军作对的人就是他。此后更是举国皈依了天方教。所以天使就不必到他那边去了,免得此人为了向大食主子邀功领赏,对您老暗下毒手!”

        “哦!”王洵做恍然大悟状,冲着阿悉兰达轻轻拱手,“若非奉化王提醒,本使差点自己把自己送入虎口当中去。这伪大宛国主既然如此可恶,本使就不给他任何机会了。待我安西大军一到,立刻将他驱逐。只是大宛国的正朔如今流落到何方,奉化王可有他的消息?!”

        “我家大汗就是大宛王室唯一的嫡传血脉!”

        “俱车鼻施窃父子取王位多年,我家大汗不忍见药刹河两岸生灵涂炭,才对他一忍再忍!”没等阿悉兰达开口,周围几个贵胄已经大声嚷嚷了起来。

        大宛在隋代为突厥所灭,其国主血脉早就被屠戮殆尽。无论是现在自称为大宛国主的俱车鼻施,还是叫喊着要大唐为其主持公道的阿悉兰达,都属于昭武九姓之一,如假包换的突厥血统。跟大宛国王室可以说连半点儿关系都搭不上。但既然阿悉兰达君臣这么嚷嚷,王洵也就顺水推舟,向东方拱了拱手,大声道:“剪除奸佞,匡扶正朔,乃我大唐天朝对属国应尽之责。本使回去后,定将此事原原本本启奏于陛下知晓。诸位尽管放心,届时陛下必将还奉化王一个公道!”

        “如此,小王就先感谢陛下洪恩了!”阿悉兰达一点儿也不知道谦让,立刻敲砖钉角。

        倒是他的大相张宝贵,见自家主公表现得如此急切,心中觉得有些不妥。笑着走上前来,冲王洵长揖为礼,“拔汉那国小力弱,日后想在河中立足,还少不得仰仗大唐的扶持。然我国君臣亦不敢辜负天朝眷顾,待王师西进之时,必将披甲持戈,为王前驱!”

        “百余年来,凡不负我大唐者,我大唐亦不会负他。”王洵避开半个身子,以上司对待下属之礼还了个半揖,“张相乃饱学名儒,应知本使所言非虚!”

        “然也!”拔汉那大相张宝贵郑重点头。从贞观年间到现在这一百三十多年里,大唐对于主动臣服于他的属国,的确表现得像一个忠厚长者。“正因为如此,我拔汉那君臣百姓,才不敢有负于大唐。他日王师西进,尽管集中兵力对付大食匪寇。像驱逐大宛伪王俱车鼻施这种小事,只要王师肯支援些甲杖器械,我拔汗那儿郎便可以代劳,实在不敢劳烦王师过多!”

        “嗯!”王洵轻轻皱眉。由大唐将整个大宛国打下来转赐给阿悉兰达,和由阿悉兰达自己带人将国土打下来,表面结果看起来差不多,本质上却大相径庭。仔细看了看张宝贵,他打算先把这个问题敷衍过去,“如果奉化王有此雄心的话,我大唐当然乐于见之。不过军事上的事情本使不太懂,还是届时由奉化王主动向封常清大将军提出来吧。相信他也愿意成全奉化王的威名!”

        “可看天使的身形和气度,分明是个熟知兵势的百战将军!”张宝贵眼睛很毒,一语便道破了王洵的身份。

        “君子有六艺,大相莫非没听说过么?”王洵摇摇头,露齿而笑,“本使的确出身将门,但走得却是科举之道。只是家传的武艺未曾丢下,所以看上去更像一个行伍之人罢了!”

        这个借口,倒也找不出什么破绽来。张宝贵愣了愣,心中好生不甘。就在他准备从其他方面寻求突破的当口,宋武慢慢地踱了过来,冲着他轻轻做了揖,笑着问道:“护卫统领宋武,见过丞相大人。刚才末将听丞相大人说话略带些河北口音,不知道丞相大人与清河张氏可有什么瓜葛?”

        清河张氏乃大唐有名的望族,其始祖乃为汉留侯张良。宋武这么问,等同于主动往对方脸上贴金箔,岂有被拒绝之理?当即,张宝贵笑了笑,非常自豪地承认道:“张某才疏学浅,年近花甲却一事无成,实在有辱先祖威名。不知宋将军,为何会有此一问?”

        “原来是奠定大汉四百余年基业的留侯之后,怪不得见识卓然不群。奉化王有张公为佐,想必日后建立宣昭、太武一般的基业,亦不在话下。青史之上,张相亦少不得要与王、崔两公齐名!”宋武继续大拍对方马屁,言谈之间,却把胡汉之分,点了个清清楚楚。

        前秦世祖宣昭皇帝苻坚和北魏太武皇帝拓跋焘,都曾经一统中原北方,建立了不朽威名。而他们二人麾下,亦有王猛、崔浩这样的汉臣,为其鞠躬尽瘁地出谋划策。但是,王猛终其一生,都极力阻止苻坚领兵南下,攻击偏安一隅的南晋。崔浩也因为极力替北魏的【创建和谐家园】争取权益,最后竟因此身死族灭。

        相比之下,张宝贵这个所谓的留侯之后,却念念不忘从大唐手中替异族争取好处,就显得有些愧对祖宗了。故而宋武的话音刚落,张宝贵的脸已经涨得一片血紫。想了想,拱手道:“借小兄弟吉言。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张某必以王、崔二公为毕生楷模!”

        说罢,不敢再继续跟王洵纠缠,找了个借口避向了一旁。

        阿悉兰达虽然能讲一口流利的唐言,却毕竟不像张宝贵这般,对中原历史能做到了然于胸的地步。所以根本没听懂宋武话里的典故。看到自己的大相几句话便败下阵来,心中就明白今日已经不可能从王洵这里要到更多了。笑了笑,大声说道:“如果能一统大宛,本王定然日日东向焚香,感谢陛下的扶持。今后不仅自己不会忘记,子孙后代,也叫他们永远感念天朝的恩德。希望天使回朝后,能替本王表明这番心意!”

        “那是自然!”王洵微微一笑,仿佛对方的要求对自己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一般,“本使日后,还想在柘支城古王宫中,代天子向大宛王颁发印信呢!”

        “届时,本王一定拿最好的酒水,最漂亮的女人,招待天使!”阿悉兰达用力一挥手,以大笑声结束了讨价还价,“但是今天,还请天使前迁就一下,不要嫌本王的酒水不够浓烈,舞姬不够艳丽!来人,上酒,奏乐,为大唐天使洗尘!”

        在门外等待多时的琴师和【创建和谐家园】们列队而入,于王宫大厅中卖力地演奏了起来。阿悉兰达拉住王洵的手臂,强行将其扯到上首,与自己同席而坐。大相张宝贵则扯了宋武,坐在紧挨着阿悉兰达的尊贵位置上,继续探讨儒家经义。其余拔汗那贵胄也根据自己的级别,相应地找上宇文至、苏慎行等,一边把盏论交,一边欣赏歌舞。整个大厅,气氛迅速攀升至欢乐的顶点。

        “天使既然肩负秘密而来,想必行藏不可暴露得太早!”酒过三巡,阿悉兰达搂着王洵的肩膀,主动替对方分忧,“我听说有几个商户不知道好歹,居然辜负了天使的好意,提前走了。这些眼里边只有钱的家伙个个都机灵得很,与其冒险赌他们什么破绽都没看出来,不如……”

        他用另外一只手抓起割肉用的小刀,奋力向面前的蒸羊背上切了下去,“唯有死人的嘴巴最严……”

        “不必了。多谢奉化王提醒。”王洵摇摇头,笑着表示谢绝,“除了封常清将军外,即便在安西军中,知道本使此行目的者都寥寥无几。几个寻常商贩又怎可能猜得出来!顶多觉得我等不像伙商人罢了!”

        “我记得天朝有句老话,叫成大事者,不会在乎小的变通!”阿悉兰达显然有些喝过了量,乜斜着醉眼继续坚持,“如果贵使下不了狠心的话,不妨由本王手下的弟兄们代劳!这戈壁滩上,消失几个人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绝对不会牵连到……”

        “真的不必了!”王洵的声音有些高,但不至于令对方难堪。同样的话,宇文至也曾提起过,但他反复斟酌后,却不敢接受这个看似最稳妥的建议。当年为了保住皇家的秘密,高力士和陈玄礼两个毫不客气地将他和一众飞龙禁卫送上了不归路。如果他自己此刻为了可能存在的危险,便对无辜者痛下杀手的话,那跟高、陈等人,还有什么分别?!

        正因为曾经被像杂草一样践踏,所以他从此再不敢践踏别人。猛然间,王洵心中一阵酒意上涌。“他们都是唐人!”望着阿悉兰达充满迷惑的双眼,他以非常平静,却又非常郑重的语气强调,“他们都是唐人。有句话,好叫奉化王知晓,他们之所以为唐人,便是因为他们无论走到哪里,背后都站着一个大唐!”

      第一章 看剑 (四 上)

        轻而易举地说服了拔汗那土王阿悉兰达,为此行赢得了一个开门红,所有使团成员都非常兴奋。回到馆驿,大伙依旧没有半点儿困意,便挤在馆驿的前厅内,一边饮茶,一边借着三分酒劲儿继续指点江山。

        憧憬着大军西来时如何势如破竹,一众核心人物几乎个个都觉得豪气干云。只有王洵自己,因为想着阿悉兰达如何杀人灭口的那些话,心情依旧有些郁郁。便没有加入,端着一盏茶,站在窗口慢慢品味。

        大唐会站在每个唐人的身后。这句话是他咬着牙根儿硬说出来的。事实上却是,此刻大唐非但不能为远离国境的唐人提供任何庇护,连境内的百姓,往往也感觉不到半点儿皇家恩泽。世家、豪门、贪官、污吏,一层层弄权之辈盘根错节,几乎将普通人头顶上的天空完全遮住了。虽然有了科举制度这种解决问题的途径,可经过几代人的不懈破坏,科举制度已经完全变了味道。真正有才华且想为百姓干些实事的人,补不上官缺。倒是那些凭着父辈余荫的贵胄子弟,个个都能走到高位上。

        此外,望族与望族之间的相互倾轧。权贵与权贵之间的相互碰撞,每时每刻都在消耗着大唐的最后一份力量。每时每刻都在挤压着普通人的最后一点生存空间。作为开国侯之后,如假包换的勋贵子弟,他还被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更甭说那些升斗小民,平素活得是如何压抑而沉重了。

        这不是他梦想中的那个大唐。梦想中的大唐应该处处充满阳光。皇帝圣明,大臣正直,官吏公正廉洁。这甚至不是三十年前的那个大唐。三十年前的那个大唐如果像今天这般暮气沉沉的话,安西军也不可能重新夺回西域,威震四夷。这个大唐肯定出问题了,封四叔也是这样认为。李白、高适、张巡等人心里恐怕更是清清楚楚。然而正像封四叔所说,可怕的不是看到了状况不对,可怕的是从上到下所有人都找不到解决办法。只好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假装看不见,假装听不着,在一个盛世的梦里继续沉睡不醒。

        王洵现在是使团的领军人物,一举一动不可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聊了一会儿,大伙便看出了他脸色不对。纷纷凑过来,笑着问道,“明允兄今天是怎么了?莫非是担心阿悉兰达再出尔反尔不成?”

        “这种弹丸小国,都是朝秦暮楚惯了的。此刻我安西军挟大胜之威,他们当然巴不得能有机会靠上来!怎可能再玩什么花样。”王洵疲惫地笑了笑,低声回应。“我只是酒喝得有些多,需要用茶压一压。你们聊你们的,我喝完了茶,便先去睡了!”

        “倒是。拔汗那距离安西这么近。如果敢玩花样,大军西进之时,第一个便荡平了它!”

        “明允兄说得对。咱们现在给他一个机会。如果他不知道好歹的话,也不配再做一国之主!”

        大伙点点头,七嘴八舌地附和,都觉得此地的事情已了。只有宇文至的见解与众不同,撇撇嘴,冷笑着往众人头上泼凉水,“能在这种纷乱之地站稳脚跟的主儿,哪会那么容易相与的?他今天肯带头联署表文,无非是想借助大唐的力量,趁机在河中确立自己的超然地位罢了。若是过后发现势头不对,少不得就会改变主意!”

        “改变主意又怎么样?难道还敢对我等下手不成?”方子陵向来不喜欢宇文至这种尖酸刻薄模样,看了他一眼,大声反问。

        “明着不会,暗地里可保不准!咱不能吃一百斤豆子,记住不豆腥气!”宇文至耸耸肩,笑着撇嘴。

        后半句话,打击面儿可就太广了。连一向不喜欢开口的魏风都忍无可忍,向前凑了半步,低声反驳道:“未雨绸缪当然是好。可如果天天把蓑衣穿在外边,岂不是疯魔了么?况且拔汗那城中的亲唐势力也不会坐视其国主胡闹,特别是那个大相张宝贵……”

        “那大相怎么说也是个唐人。义和公主据说也深受阿悉兰达宠爱!”其他人也觉得宇文至过于杞人忧天,七嘴八舌地附和魏风。

        “我今天跟他聊过。觉得此人心中还存着一丝故国之念。况且他既然以留侯之后自居,怎么说定要对得起祖宗!”宋武自觉今天表现出色,笑着宣扬。

        “唐人又怎地?留侯之后又怎地?吃谁的饭替谁做事!人家现在端的,可是拔汗那的饭碗?”宇文至再度耸肩,对所有人的言论表示不屑一顾,“身为拔汉那大相,他不为本国谋划,才是真的怪事。至于义和公主,不怨恨陛下将她当蒲包送人已经够好了,还指望着她给阿悉兰达吹枕边风?哼哼……”

        众人被他驳得体无完肤,一个个直瞪眼睛。正吵闹间,今晚负责带队执勤的苏慎行推门走了进来,靠近王洵身边,以极低的声音汇报,“有人送来一张名帖,请钦差大人今晚过府饮茶……”

        “谁?!”王洵吃了一惊,纷乱的思绪立刻被抛到了脑后。虽然没有采用杀人灭口的手段保密,此刻拔汗那城中知道唐使到来的人也被限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之内。馆驿内外,这几日亦被阿悉兰达的亲信围了个密不透风。来人能够知道他的身份,并且不费丝毫力气直接将请柬送到他的住处,显然在拔汗那城中地位不低。

        “不清楚。”苏慎行双手递上名帖。“送信的人说,他家主人的身份,您去了就会知道。他此刻就在门外等,您看……”

        王洵将名帖接过来,于灯下仔细观瞧。只是一张极其寻常的纸片,上面没有任何装饰。随便一个商队掌柜所用,都比这个奢华得多。名帖中央,则用蝇头小楷书了四个字,瀚海苦囚。

        此时中原向道之风甚胜,文人都喜欢以别号自代,像李白就别号青莲居士,贺知章号四明狂客,王维号摩诘居士。但这些别号或者儒雅,或者狂放,像名帖上这般以流落在沙漠中的囚徒自居者,却是闻所未闻。

        当即,宋武等人也被惊动,纷纷凑过来,对着名帖啧啧称奇。王洵这两年的人生经历忽起忽落,心境已经被历练得非常通达。略一沉吟,便断定名帖的主人恐怕对大唐有些怨怼之意。想了想,笑着对苏慎行说道:“这地方习俗可真怪,还有大半夜拉人喝茶的癖好。那我就去见见他吧。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我带几个弟兄跟你一起去!”宇文至立刻跟上前,低声建议。

        王洵摇摇头,笑着拒绝,“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并且能轻易通过王宫侍卫盘查找上门来的,会在城中下手对付我么?你们几个早点儿睡吧,我很快就会回来!”

        众人仔细一想,都觉得王洵的话很有道理。拔汉那距离安西甚近,即便城中倾向于大食的贵胄们想除掉使团,也得等到大伙离开拔汗那境内才好动手。否则,安西军别的事情做不到,将拔汉那彻底铲除却未必要花费太大力气。

        既然有恃无恐,大伙也就不替王洵的安危担心了。又凑在一起,继续斗嘴。王洵跟在苏慎行来到院门外,只见一名圆脸矮胖的男子正站在那里恭候。附近的拔汉那亲卫显然对矮胖子很熟悉,连看都不多看他一眼。

        “这就是我家大人了!”苏慎行抢上前半步,主动替王洵介绍。矮胖子立刻双手抱拳,长揖及地,“小的六顺儿,参见钦差大人。这么晚了,本不该前来打扰大人。但我家主人说,大人公务繁忙,随时都可能启程。所以才顾不得施礼,想跟大人聊上几句家事!”

        “家事?!”王洵愣了愣,心里对名帖主人的身份更加迷惑。他的曾祖父王相如虽然位列开国侯,幼时却极其孤苦。除了一个母亲和三个妹妹外,根本高攀不到任何亲戚。而功成名就之后,王相如也只娶了一位妻子。家中人丁素来不旺。到了王子稚和王洵这两辈,则父子俱为一脉单传,更不可能有什么远在国境之外的亲戚了。

        仿佛早就预料到王洵会【创建和谐家园】,矮胖子六顺儿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钦差大人不必怀疑,我家主人没任何恶意。这边请,转过街就能到!”

        “嗯!”王洵点点头,举步跟上。附近的拔汉那侍卫看到了,也不阻拦,任由矮胖子将大王的贵客从驿馆中领走。

        那矮胖子脸面极大,无论到了哪,巡街士卒都不敢干涉。转眼间,就带着王洵出了馆驿。连续走过几处高墙大院,随后,在一处青灰色的院墙外伸手指了指,笑着道:“天太晚,就不给贵客开正门了。免得惹人闲话。请走这边,亮灯的地方有个角门……”

        此举就有些过于失礼了。除非王洵是他家的晚辈,或者是至亲。还没等王洵发作,角门处已经传来一个低沉柔婉的女声,“前面可是钦差大人,贫道天弃,在此有礼了!”

        “天弃?”一个晚上,王洵已经第三度露出了惊诧的神色。不禁因为请自己前来喝茶的是个女道士,而且为对方古怪的道号。

        “是啊,无福之人,天亦弃之!”黑暗中,女道士的声音幽幽传来。王洵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知道她一定在笑,对着自己,对着这天,这地,轻轻地冷笑。

      第一章 看剑 (四 下)

        “你是义和公主?”猛然间,心中闪过一道白电,追问的话脱口而出。问过了,王洵才缓过神来,冲着阴影处的女道士长揖及地,“下官王洵,见过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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