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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机立断,他挥舞着横刀,迅速沿马道往下冲。一边冲,一边发出命令,“齐前辈、储前辈,这里交给你们两个。其他弟兄,都跟我来。”
“诺!”
“将军尽管放心。后面的事情交给我等!”
齐大嘴和储独眼大声回应,挥舞着横刀,继续扩大城头控制范围。两个人带领着其余十几名刀客,沿着狭窄的城墙迅速横推。从敌楼里冲出来的守军原本就睡得稀里糊涂,手脚动作都不甚利落,在狭窄的城头上,迎面碰到这么一队专门在刀尖上混饭吃的人,可真是倒了大霉。在刚一接触的瞬间,便被砍得七零八落。
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令刀客们精神大振。他们都是王洵重金礼聘而来,按照出发前的约定,每完成一阶段任务,都可以领取相应的报酬。而铁锤王的慷慨和仗义,已经被先前的若干场战斗所证明。因此,大伙都恨不得冲得更快一些,杀得更狠一些,以便在干完了这一票之后,就能封刀退隐,从此再也不用顶风冒雪在丝绸古道上跑来跑去。
很快,敌楼中冲出来的守军便支撑不住了,被逼得不断后退。城墙一寸一寸地落入刀客们之手,齐大嘴和储独眼二人的身影渐渐迫近敌楼。在城墙与敌楼的交界处,他们终于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有名身穿铁甲,身高八尺开外的俱战提将领,在数名亲兵的护卫下,亲自堵在了那里。手中的战斧有半个脸盆大小,挥舞起来呼呼生风。
冲在最前方的储独眼措手不及,被斧头寻了个正着。手中横刀瞬间碎成了数片,整个人倒仰着往后退。眼看他就要被斧刃开肠破肚,跟在其身后的齐大嘴大急,双脚一纵,跳上城垛口。包了麻布的战靴于城垛口上用力一点,整个人的身体都飞了起来,跃过储独眼,于半空中斜扑而下,刀尖直插持斧者的双目。
出于本能,持斧的俱战提将领停止了对储独眼的追杀,竖起兵器,阻挡来自头顶的袭击。齐大嘴在半空中无法改变方向,只能继续挥刀下劈。锐利的横刀与巨斧在半空中相撞,迸射出一串凄厉的火花。他的人也借着这股力量的反弹,迅速拧了下腰肢,身体横着打了个旋子,后背堪堪撞到城头上的旗杆。
只听“咚”地一声,拓木做的旗杆斜斜地弯向城外,又重重地砸了回来。齐大嘴被砸了一个趔趄,顺势用没持刀的左手勾住旗杆,接连打了几个旋子,跳回自家弟兄队伍中,张嘴喷出一口热血,将上前接应自己的弟兄喷了个满脸通红。
“齐大哥!”
“老齐!”
刀客们纷纷大叫,声嘶力竭。齐大嘴丢掉已经不能用的横刀,咆哮着回应,“嚎什么丧,还不赶紧冲过去。敌楼控制在他们手里,宋将军那边就被人居高临下!”
这句话的意思稀里糊涂,在场的弟兄们却全听明白了。立刻调转过刀头,争先恐后往敌楼和城墙交界处扑。奈何俱战提的城墙修得实在过于狭窄,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同时杀上。而持斧头的敌将偏偏又带人占据了城墙和敌楼连接处相对的宽阔一侧,一时间,竟然指挥着麾下士卒,将敌楼守了个密不透风。
此刻城下的弓箭手已经筋疲力尽,提供不了更有效的支援。刀客们凭着个人勇武杀上前去数回,又全被大个子守将用斧头给硬砍了回来。徒劳地添了两具尸体和六个重伤号,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遇强则弱。对于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刀客们而言,这条道理颠扑不破。几次攻击失利之后,大伙便渐渐泄了气,呐喊声不再像先前般洪亮,脚下的动作也越来越缓慢。
眼看着大个子守将身后的队伍越来越严整,而自己这边攻击的强度却是越来越微弱。齐大嘴急得双目几欲开裂。作为半生潦倒的刀客,他从来没感到生活像最近这般滋润过。铁锤王亲自登门,重金礼聘他带队攀爬俱战提城墙,替大军开辟通道。宋郎将跟在他身后,口口声声称他为前辈。宇文郎将待人接物时虽然总是两眼朝天,却心甘情愿地替他打掩护。还有程老掌柜的支持,其他未能入选的刀客眼中的羡慕与尊敬。所有这一切,都让他觉得自己又年轻了十几岁,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如果真的能年青十岁,齐某说不定真的就此跟了王将军。”私下里,齐大嘴不止一次跟储独眼这么说。而后者对王洵的心胸和气度也佩服得五体投地,总是点着头,低声附和,“嗯,甭看小王将军年纪不大,却是个少见的有担当的。跟了他,凭着咱哥俩当年的身手,不愁无法出人头地!”
书中有句话,叫做“士为知己者死”。齐大嘴不知道王洵如此信任自己,算不算礼贤下士。却永远不愿意辜负这种信任。只见他双手一分,将挡在面前的两名刀客推歪,侧着身体向前挤了数步,劈手夺下一把兵器,再度冲到了队伍最前方。
“齐大哥!”刀客们不忍他上前送死,大声劝阻。却被他厉声给吼了回来,“拿了人家的钱,命就是人家的。道上的规矩,莫非大伙都忘了么!”
提及刀客们的行规,队伍中已经略显颓废的士气,立刻又被重新鼓舞了起来。丝绸古道上的刀客们向来过的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拿着人家的钱财,命就是雇主的。遇到马贼,只要雇主们没能平安脱身,刀客肯定是挡在马贼面前的最后一道屏障。大伙此番攀爬城墙的赏金,王将军已经提前支付了。大伙先前在几场战斗中出的力气,王将军都非常公道地给了赏赐。既然是拿命换钱财,就没有遇到麻烦就缩头的道理。否则,即便过后王将军不以军法处置大伙,大伙又有什么脸继续在道上混下去?
想到这些,刀客们心中畏惧之意尽数消散。跟在齐大嘴和储独眼两个身后,再度咆哮着冲向敌楼。持斧的俱战提武将没想到对方如此悍不畏死,心中大吃一惊。手中的兵器却丝毫不慢,劈出一道寒光,斜扫齐大嘴肩膀。
齐大嘴迅速蹲下身子,让斧刃擦着自己的头皮掠过。老大一截头盔和头盔里边的头发被扫飞出去,半空中带着点点血珠。他好像根本不知道疼,继续蹲着身子向前扑。半途中躲开横向捅过来的一杆长矛,又用刀锋挡住了斜砸过来的一柄铁蒺藜。然后在对方变换招数的瞬间,抓着铁蒺藜骨朵上面的倒刺,任由对方将自己带向前数步。猛然间再一松手,脚下用力,竟然连人带刀一起,如同马球一般滚过了城墙和敌楼之间最后一段障碍物,整个扑到了持斧者的怀中。
“啊——”持斧者厉声惨叫,调转斧刃向下狠砍。储独眼紧跟着齐大嘴的背影冲上来,用双手死死顶住持斧者的胳膊。左右的俱战提守军刀枪并举,齐齐向这二人身上招呼。其余刀客们则先后踩着城墙的边缘,冒着脚下打滑摔成肉酱的危险,扑上去,用兵器或者身体遮挡齐、储二人的要害。
“啊——”“啊——”“啊——”持斧的俱战提将领继续大声惨叫,却摆脱不了齐大嘴的纠缠。在二人之间仅有的数寸距离内,齐大嘴将横刀的锐利特点发挥到了极致。如同锯子般左右拖动着,每一个来回,都深入持斧者肚子数寸。
“啊——”持斧头的俱战提将领发出最后一声惨叫,轰然倒地。齐大嘴拎着再次断成半截的横刀从敌将的尸体上爬下来,跌跌撞撞地左冲右突。他身上不知道受了多少道伤,鲜血淅沥沥了地往下淌。周围的俱战提兵卒却没人敢上补一刀,给他以致命的最后一击。
凌晨的风很冷,月光将城头上人影照得模模糊糊。
城墙上的战斗还在继续,每一处都惨烈异常。
然而,已经冲到城门口的诸侯们,却把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敌楼上,那个手持断刀,长发飘舞的老者身上。他们不熟悉唐军内部人员组成,也无从知晓这员老将的名姓。却望着敌楼中那具高大伟岸的身躯,双眼中充满了钦佩。
在众人钦佩的目光里,齐大嘴觉得自己的身体慢慢变轻。他晃晃荡荡走了几步,重新抓住了附近的一根旗杆,奋力摇了几下。
一股熟悉的感觉,再度涌上了心头。
年青时,作为西域身手最好的刀客之一,他手中每每都要擎着一杆大旗,替整个商队开道。行走在空旷而寂寥的大漠戈壁间,将来自中原的丝绸、茶叶、纸张和书籍,源源不断地送往万里之外。
“威——武——”他听到有人在大声呼喊。听到熟悉的驼【创建和谐家园】,听到来自旷野之间的回应。
“威——武——”齐大嘴咧开大嘴,骄傲地附和。
“威——武——”
“威——武——”
刀客们开道的声音回荡在俱战提城头,萦绕不绝。半空中,云卷云舒,宛若远行的商旅。
第六章 雪夜 (五 上)
当第一声警钟敲响之时,整个俱战提尚在睡梦之中。
药刹水沿岸诸侯没有冬天开战的习惯,俱战提君臣和百姓们也不认为,仅有区区千把人的唐军,会贪心不足地打到自己面前来。虽然在最近一段时间,城中那一伙狂热的天方【创建和谐家园】们,日日都在摩拳擦掌,发誓要收复柘折城,洗刷俱车鼻施弃城而逃的耻辱。
然而,紧跟着的又一记巨大的碎裂声,却将所有人从床榻上惊起。迷迷糊糊中,谁也不知道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是敌人来袭,作为预警的巨钟,被敲响后应该有一种独特的节奏,而不会像今天这样,只发出两声一前一后的轰鸣便再无下文。但是,外边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依照俱战提国律法,胡乱敲响警钟的兵卒,会被绑在战马尾巴后拖行十里。即便全身上下都是铁打的,届时也会拖成一堆碎铁丝,谁活得不耐烦了会犯这种贱?
莫非是风刮的,把拴钟的绳索吹断了?可那座铜钟少说也有三百多斤啊,得多大的风,才能把它给吹晃动?莫非又是那些天方教信徒在胡闹?只有他们,才能无视于俱战提的律法。但他们把全城人都吵醒又图的什么?还嫌人们在背后的骂声不够响亮么?
没等百姓们从惊疑中缓过神,凌晨的寒风中,忽然又传来几声凄厉的叫喊,“敌袭,敌袭,唐寇进城了,唐寇趁夜爬进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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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一声叫嚷,顺着寂静的街道传开,点燃所有居民的心中的恐惧。唐人,前一段时间带着数国联军捣毁了柘折城的那伙唐人!他们杀到俱战提了!他们来找天方教狂信徒算账来了!他们将柘折城洗劫一空还不满足,又来俱战提杀人放火了!
作为距离柘折最近的城市之一,几乎每个俱战提人都听闻了邻国百姓在城破后的下场。整个外城被瓜分,无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变成了征服者的奴隶,稍有反抗便身首异处。虽然后来征服者们突然“大发慈悲”,准许柘折城百姓自己出钱赎回自己,可没有钱的人怎么办?被征服者洗劫干净了所有家产的人怎么办?难道就一辈子给仇人做牛做马?眼睁睁地看着仇人欺凌自己的妻子,侮辱自己的儿女?
“快,快拿去兵器,到城门口去,到城门口去协助防御!”黎明前的黑暗中,有几个低级军官披头散发地从自家院子里跳了出来,冲着左邻右舍大喊。
“为真神而战,死后灵魂可以进入天国!”几个天方教狂信徒也跳出来,在军官们背后张牙舞爪。
“大伙一起上。堵住街道口,别让唐寇得手!”有人立刻大声响应,抽出门闩,握在手中,跳到冰冷空旷的街道上。
火把一根根在临近城门的宅院里点起。灯笼一架架在院门口挑出。高墙大院,茅檐草舍,无数男人赤着脚,拎着家里能用的兵器,跳到街道上,加入距离自己最近的队伍。
虽然这场灾难是天方【创建和谐家园】招惹来的。城破的代价却是要全体俱战提人来承担。妻儿老小此刻都被堵在了家中无处可逃,大伙无论如何都不能准许柘折城的灾难在俱战提重演!赶紧出去,跟他们拼了。反正是个死,跟他们死拼到底!
“快,快拿起兵器,堵住街道口!”
“快,唐寇就要杀进来了。是男人的就赶紧抄起家伙。否则,咱们跟柘折城人一个下场!”
经过逃难而来的柘折城大相白沙尔等人一个多月的反复灌输,此刻,俱战提军民,对唐军的敌视已经到了一个极点。同时,对唐军的痛恨,也到了一个极限点上。所以几个别有用心者略加煽动,便纠集起来大批的青壮男子,每个人都抄起自家常用的兵器或者工具,蜂拥着赶往了警钟最初敲响的地点。
无论如何要抗争到底,不战,便要面临妻离子散的下场。而即便战败了,结果也就是和柘折城人一样!况且听从柘折城那边逃过来的贤者白沙尔说,唐军事实上仅有千把人,只是擅长耍弄阴谋诡计而已!
蜂拥而来的人群,很快就堵住了狭窄的街道。负责把守城门的兵卒,在宋武所部唐军和刀客们的联手攻击下,已经一败涂地。逃命的路上被百姓们迎头一堵,又迅速恢复了勇气,红着脸,掉头冲向了战场。
俱战提独特的街道布局和沿街两侧石头垒就的院墙,令战斗场面愈发混乱。很快,攻守双方就又陷入了焦灼状态。数百名的唐军士卒在宋武的带领下,沿着长街冲过来,试图替大军开辟道路。却被一伙掉头杀回来的俱战提守军死命挡住。而在那伙守军背后,则是数以百计的天方教狂信徒。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用身体堵死了整个长街。
临时从附近各处赶过来的俱战提百姓,则乱哄哄地在狂信徒们背后又堵上了数层。长街两侧的胡同中,还不断有受到煽动的百姓结队赶来,用身体封堵住各条可能的道路。
作为统率精锐率先登城的将领,宋武临阵经验不足的缺点很快就暴露无遗。他带领麾下兵卒反复冲杀,每一次进攻,都能放翻十几名俱战提守军。但那十几名守军倒下之后,空挡迅速又被新的面孔所填补。每张面孔上都写满了恐惧,每张面孔写满了宁死不退的绝决。
事实上,守军也无路可退。前来支援的百姓们对唐军构不成威胁,却彻底堵死了守城将士逃避责任的可能。那都是他们的父老乡亲,就站在拂晓的寒风中,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退一步,就等于把这些人送到了唐军刀下。这辈子,他们都甭想再抬起头来!
他们彼此簇拥着,掩护着,不肯再退让半步。倒下一个,就迅速又补上一个。狭窄的街道上,很快摆满了尸体。血顺着创伤淌出,迅速凝结成冰。然后迅速又被涂上厚厚的一层殷红。
前锋推进的速度越来越慢,脚下的路面也越来越滑。已经打开的城门处,不断有新的唐军结队进入。在宋武等人身后,挤成了一团大疙瘩。对面长街口,也不断有新的守军和百姓赶来,组成一层又一层血肉屏障。
唐军如果想要按原定的攻击方案,迅速拿下俱战提城主府邸,擒贼擒王。就得翻越街道附近百姓的院墙,或者从某些狭小黑暗的无名巷子中穿插过去。而俱战提城的格局,绝不可能像大唐那样,横街纵巷,无论怎么走都不会一头扎进死胡同。
在陌生的地域分散兵力,绝对是兵家大忌。况且巷战也非唐军所长。在宋武的暗示下,几个机灵的小校带着身边的弟兄,向附近巷子分兵试探,很快,他们又愁眉不展地退了回来。太狭窄了,真不知道俱战提人是怎么想的,两排院落之间的通道,宽度都不足三个男人并肩而行。万一有人将巷子口堵住,然后往下丢几捆干柴,大伙就要在这里跟敌军玉石俱焚。
迂回战术无效,只能继续向前开路。宋武用力跺了跺冻木了的脚,带领身边亲卫又杀向了第一线。对面的守军发现唐寇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招,也变得越来越有信心。先组成圆阵遏制住了宋武的攻势,随后,居然在一名身穿金甲的武将带领下,开始试探着组织反击。
攻守双方很快又顶在一起,刀枪并举,手忙脚乱。新赶到的俱战提兵卒是因为刚刚被惊醒的缘故,身体尚未活动开,战斗动作十分生涩。唐军则是由于赶了一夜的路,已经濒临强弩之末。虽然他们在此之前,几乎预料到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再这样继续僵持下去,后果也许不堪设想。宋武急得火冒三丈,咬紧牙关再度向对面猛攻。金甲将军也在几名亲信的保护下,向宋武迎了过来。两波人刀来枪往,搅做一锅粥。
就在此刻,唐军的队伍中忽然飞出一波箭雨,掠过交战双方的头顶,径直向后续的百姓中落下。士气高昂,却没有任何甲胄护身的百姓们登时被射到一片,惨叫声不绝于耳。守军的动作瞬间一滞,随即,便彻底陷入了疯狂。
“用羽箭开道,往人多处射。”宇文至带领着数十名弓箭手,顶到了宋武背后,迅速接过第一线的指挥权。
更多的羽箭飞了起来,掠过微明的晴空,落到了守军背后人群当中。仅凭着一口热血在支持的俱战提百姓和天方教狂信徒们,被射得血肉横飞,七零八落。
而唐人的杀招还不止这些。宇文至微微扫了一下羽箭攻击的效果,冷峻地下达了第二道命令,“换火矢。点燃临街的房子,给大军照亮道路!”
一群摇曳的火鸟迅速升空,在清晨的朝霞中展开翅膀。所过之处,溅起一片片橘红色的光芒。
街道上的百姓彻底崩溃了,哭喊着冲向自家的院落。打水救火。天方教圣战者忘记了自己的豪言壮语,丢下兵器,抱头鼠窜。俱战提守军先被自家百姓冲散队伍,然后被沿着长街推过来的宋武等人各个击破。药刹水诸侯则带领着贴身侍卫跟着唐军的步伐冲击城内,跳进一座座院子,开始了新一轮疯狂的洗劫。
几个男人持木棍抵抗,被武士们一刀剁翻,再一刀砍掉头颅。几个老人跪地求饶,被武士们一脚踢开。几个女人惊慌逃避,武士们从背后追上去,将她们抱住,摔倒,顺手扯开衣服……
“继续前推。凡挡路者,格杀勿论!”宇文至对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抢劫与杀戮视而不见,挥了挥猩红色的将旗,下达了新的命令。
家族的经验告诉他,无论今天早晨死掉多少无辜者,他都不会受到惩罚。
战报总是由胜利者书写。
而胜利者不会自己审判自己。
第六章 雪夜 (五 下)
当第一声警钟敲响之时,柘折城大相白沙尔正在翻看一卷【创建和谐家园】。
那卷经书不知道已经被他看过了多少遍,里面纸张已经发乌,边角处也有很多地方完全被磨碎。但白沙尔还是舍不得换一本,依旧将其像宝贝一样藏在身边,即便是在行军打仗的时候,也不肯丢下。
那是他的老师传给他的宝贝。完全由上好的中国纸印制。二十多年前,这样厚的一叠中国纸,足够换两匹一雌一雄的骆驼,或者四个年青的女人。虽然如今大食国内,也有了很多造纸作坊。导致纸张价格已经勉强可以被普通人接受。但大食商人造出来的纸张,却远不及中国纸这般白净、柔韧。用来印刷【创建和谐家园】,也不及中国纸吸墨、清楚。况且这本【创建和谐家园】的很多边边角角,还留着当年老师的亲笔注释。每一行字都能令人茅塞顿开,每一行字,都凝结着老师的期待与智慧。
【创建和谐家园】无所不包。据老师说,无论天下任何问题,都可以在【创建和谐家园】里找到答案。但是,白沙尔最近将【创建和谐家园】重新翻阅了无数遍,却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真神的虔诚信徒们,却败在了将来一定会下地狱的无信者手里?并且败得那样狼狈不堪?!
唐军的真实兵力,白沙尔早已派人打探清楚了。的确只有两千出头,并且其中一大半儿是临时加入队伍的马贼,根本起不到多大作用。可越是这样,他心里头才越觉得不甘。敢情堂堂拥众数万的大宛国,居然被一个来自东方的懵懂时少年,带着六百多护卫给灭了。这个故事传回他的故乡去,让他该如何去面对曾经在自己身上寄予厚望的教法官?如何去面对始终在背后给予自己强力支持的王弟曼苏尔?
即便这两人不追究他在柘折城一战的失职,继续给他支持和信任,他又通过何种手段来挽回声誉?召集临近各地所有穆特瓦尔,跟唐军决一死战么?白沙尔不相信自己能有机会重新夺回柘折城。虽然他已经派人四下去宣传鼓动,并且纠集起了一些时刻愿意为真神献身的虔诚【创建和谐家园】。
可一伙没有经过严格训练乌合之众,怎可能爬得过柘折城那高大的石头墙?况且明年开春之后,众人所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区区两千人的使团,而是封常清带领的安西大军。
即便真神降下了恩典,让白沙尔有机会从那个叫王洵的少年手里重新夺回柘折城。白沙尔也不认为,自己能将此城控制太久。安西军西进之势不可阻挡,而药刹水两岸的人心,也不再属于天方教。后者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无关乎信仰是否虔诚。只要目睹了周围城市这几年变化的人其实心里头都清楚,在天方【创建和谐家园】的控制下,药刹水沿岸各地,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敝。曾经的繁华的街市日渐萧条,曾经亮丽的楼台馆舍,日渐衰败。曾经茂盛的农田,日渐荒凉……,就连女人和孩子们脸上的笑容都减少了许多,每双眼睛里几乎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疑虑和愁苦。
可白沙尔却记得老师说过,真神之所以让他的智慧在世间传播,目的是结束所有战乱,瘟疫和灾难,给世间带来永久的和平与安详。而讲经人和穆特瓦尔们的使命,不是杀戮和破坏,是通过各种努力,最终建立地上的天国。
可事实上呢?自己和同行们带给药刹水两岸的是什么?为何事实会和美好的愿望相背而驰?!既然严格遵照真神的旨意行事,只会把城市带入困境。又怎能怪那些城主、国主们,又偷偷地倒向了曾经控制过他们,同时却也给他们送来了文明与繁华的大唐?
这一切,白沙尔凭借自己的智慧,在经书中无法找到答案。他现在特别怀念在老师身边的日子,几乎所有谜团,都能被老师用几句简短的话,轻而易举的解释清楚。虽然老师因为受伍麦叶家族的牵连,锒铛入狱,并且最后被教法官大人宣布为异端处死。但白沙尔依旧认为,老师对【创建和谐家园】的理解,比教法官大人更深入了不止一点半点。(注1)
有些话没必要说在明面上。白沙尔不像老师那么固执。出身于小门小户的他,更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也不是拘泥于意气之争。他也没打算像老师那样,必要时可以用生命来捍卫教义。他只是想,把自己学过的知识利用起来,切实去解决目前自己所遇到的困难。
这个要求足够低微,然而,现实却再度让他失望。【创建和谐家园】里没有一句话,告诉他眼下该如何去做。也找不到任何类似的,可供参考的例子。而老师当年辛苦写下的注解里,更是从未涉及到,讲经人应该如何参与进一场国家与国家的碰撞,并且在形势不利情况下反败为胜。老师的那些注释,更多的是他个人在读书时的感悟,更倾向于空谈,而不是实践。所以也难怪老师和他所支持的人会失败,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凄凉结局。
反复揣摩却一无所获,白沙尔心中对【创建和谐家园】和自己的老师不仅有了些失望。就在此刻,外边忽然传来了一记清脆的钟声,紧接着,是更大的一声脆响。吓得他手一哆嗦,不小心碰翻了身边的油灯,把里边的灯油,全都洒到了经书之上。
“来人——”白沙尔心疼得直哆嗦。一边赶紧喊人进来向自己解释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边用宽大的袍袖去擦经书。经书的封面很快被他擦干净了,然后是第一页。在空白的扉页上,是老师当年用笔写的一行字,“信这经,不要信给你讲经的这个人!虽然他看起来无所不知!”
“这……”白沙尔的身子猛然僵直,望着自己看了不知道几千遍的话,手和脚不断地颤抖。
“信这经,不要信给你讲经的这个人!虽然他看起来无所不知!”老师这话,是说他自己么?还是有别的所指?他是希望自己的学生超越老师,还是说讲经人,也会刻意曲解真神的意图?!
当值的侍卫很快就冲了进来,大声向他汇报城内的突【创建和谐家园】况,并且急得额头汗珠滚滚。白沙尔却根本听不见对方在嚷嚷什么,也无暇抬头去看对方脸上的表情。用手指在嘴里沾了沾,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第二页经书,扉页的背面,还是一段空白。老师用硬笔在那里写着,“真神通过讲经人的嘴,将他的旨意传播到世间。讲经人是真神在世间的嘴巴,耳朵和眼睛。同时,讲经人又是真神在世间的投影。在信徒眼里,讲经人的作为,便是真神的作为……”
这句话,简直与前面那句自相矛盾。并且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有些离经叛道。白沙尔同样读到过无数次,出于对老师的尊重,他本能地忽略了这些言辞。而今天,眼前突然却仿佛又一道亮光闪过,瞬间让他看到了自己从前一直没看到的地方。
那是老师当年走过的路,跟现在的他隔着一道厚厚的墙。如果不是因为处于逆境,也许白沙尔这辈子都无法走进老师当年的领域。
没有继续“抢救”经书,他把油污了的封面慢慢合拢,抚平。然后仿佛做了场大梦刚刚醒来一般,向自己的亲卫询问,“你,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原谅我,人老了,注意力难免不集中!”
“这……”侍卫没想到平素高高在上的白沙尔会突然变得如此客气。先愣了一下,然后急切地重复,“钟声,钟声是从北城门那边传过来的。属下已经派人去打探了。情况好像不妙,请大人早做准备!”
“还能坏到哪去?!”白沙尔淡然一笑,仿佛放下了身外的一切。伸了伸腰,他慢慢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遍笑着说道:“这么冷天,难道唐人还能打过来么?就算他们能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