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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真名叫什么?”杰洛特问留在桌边的少女。
薇亚笑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衬衫在礼仪允许的范围内最大程度地敞开着。杰洛特毫不怀疑,她这么做是为考验屋子里其他顾客的意志力。
“阿尔薇亚奈拉。”
“好美的名字。”猎魔人猜,听了这话泽瑞坎少女一定会用天真而又挑逗的目光看着他。他没猜错。
“薇亚?”
“嗯……”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跟着博尔奇?战士不都热爱自由吗?”
“嗯……”
“‘嗯’什么?”
“他……”泽瑞坎少女皱起眉头,像在寻找适合的形容词,“他最……最美。”
猎魔人摇摇头。女人对男性魅力的判断标准,对他来说真是个难解的谜。
三寒鸦冲进酒馆,一边系着裤子的纽扣,一边大声招呼老板。蒂亚跟在他身后两步远,扫视着酒馆,看似一脸无聊,但在场的商人和船员都尽可能避开她的目光。薇亚吮着一只小龙虾,冲杰洛特抛去意味深长的目光。
“我为在座的每一位又点了一份鳗鱼,这次是炖的。”三寒鸦重重地坐下,没系紧的腰带丁当作响,“小龙虾我都吃腻了,可还是很饿。我帮你定了个房间,杰洛特。你今晚没理由在外流浪。咱们可以再找点乐子。为你们的健康干杯,女孩们!”
“Vessekheal。”薇亚举杯应道。蒂亚眨眨眼,伸了个懒腰,但跟杰洛特预想的不同,她小巧可爱的【创建和谐家园】并没有蹦出衬衣。
“再找点乐子吧!”三寒鸦探过身子,拍了拍蒂亚的后背,“来一场狂欢,猎魔人!嘿!老板!过来!”老板快步走来,用围裙抹抹手,“你有没有大盆?洗衣服那种,又大又结实的。”
“您要多大,阁下?”
“够四个人用。”
“四……个人用。”老板露骨地微笑着,重复了一遍。
“四个人。”三寒鸦确认道,从上衣里掏出鼓鼓囊囊的钱袋。
“这就为您准备。”老板舔了舔嘴唇,一口答应。
“好极了。”博尔奇笑道,“叫人送我房间去,记得盛满热水。快去,我的好伙计,别忘了带上啤酒,至少三大杯。”泽瑞坎少女大笑起来,冲猎魔人眨眨眼。
“你更喜欢哪一个?”三寒鸦问,“嗯,杰洛特?”
猎魔人挠挠头。
“我知道,这是个两难的选择。”三寒鸦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我有时也难以抉择。好吧,我们可以在浴盆里做决定。来吧,女孩们!扶我上楼。”
三
桥上有道路障。一条用支架固定、长而结实的横梁挡在桥面上。穿着纽扣皮外套和锁甲的长戟兵站在两侧戍守。银色狮鹫图案的绯红三角旗在风中飘扬。
“怎么回事?”走近路障时,三寒鸦大声询问,“这儿不能通行吗?”
“你们有通行证吗?”离得最近的长戟兵问道。他嘴里嚼着一根稻草,不知是饿了还是纯属打发时间。
“什么通行证?出什么事了?牛瘟病?还是开战了?你们奉谁的命令封锁这座桥?”
“奉聂达米尔国王——坎恭恩统治者的命令。”守卫把稻草转到另一边嘴角,指着那面三角旗,“没有通行证,你们不能通过。”
“你傻了?”杰洛特不耐烦地插话道,“我们又不在坎恭恩,这是霍洛珀尔。在布拉河上,这座桥的过桥费应该由霍洛珀尔收,跟聂达米尔有什么关系?”
“别问我。”守卫说着,吐掉嘴里的稻草,“我只负责检查通行证。你有问题可以去找指挥官。”
“他在哪儿?”
“那边,在收费关卡后面晒太阳。”守卫没看杰洛特,只是盯着跨坐在马鞍上的泽瑞坎女孩露出的大腿。
有个守卫坐在收费小屋后面的干草堆上,正用长戟的尖头在沙地上画画,画的是个女人:细节相当丰富,刻画的角度也非比寻常。他身旁坐着个瘦削的男人,看起来昏昏沉沉,手上却小心翼翼地抚弄着鲁特琴弦。他戴着一顶怪异的紫红色帽子,上面装饰着银搭扣和一根长长的白鹭羽毛,羽毛垂下,遮住他的双眼。杰洛特认出了那顶帽子和那根羽毛,它们在布伊纳和艾鲁加非常出名,在所有宅邸、城堡、旅店、酒馆和妓院都为人所知——尤其是妓院。
“丹德里恩!”
“猎魔人杰洛特!”帽子下露出一对快活的蓝眼睛,“简直是个惊喜!真是你吗?你该不会碰巧有张通行证吧?”
“这儿干吗要通行证?发生了什么,丹德里恩?我正跟‘三寒鸦’博尔奇骑士及其护卫同行,我们想过河。”
“我也被拦住了。”丹德里恩站起身,摘下帽子,向泽瑞坎女孩夸张而郑重地鞠了个躬,“他们不让我过河——我,丹德里恩,方圆千里最著名的吟游歌手和诗人。拒绝我的是这位副队长,你们看到了,他也是位艺术家。”
“没有通行证,任何人都不能通过。”副队长用戟尖完成了沙地画的最后几笔,闷闷不乐地说。
“那就沿河岸绕过去。要到亨佛斯,可能会多花些时间,但我们没别的选择。”猎魔人说。
“去亨佛斯?”吟游诗人面露惊讶,“你是说,你不见聂达米尔?你不是来猎龙的?”
“什么龙?”三寒鸦饶有兴致地问。
“你们不知道?真不知道?那我可要好好给你们讲讲,反正我也得待在这儿,等某个有通行证的人愿意带我过去。我们有大把时间,坐吧。”
“等等。”三寒鸦突然插话道,“快到中午了,我很渴,渴得要死。我不能口干舌燥地跟人聊天。蒂亚、薇亚,你们快回镇上买桶酒来。”
“我很欣赏您的作风,这位……”
“博尔奇,也叫‘三寒鸦’。”
“我叫丹德里恩,外号‘所向无敌’……某些年轻女士这么叫我。”
“继续说吧,丹德里恩。”猎魔人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们没多少时间。”
吟游诗人抓起他的鲁特琴,用力拨动琴弦。
“你们想听什么版本?韵文版还是散文版?”
“普通版就好。”
“如你所愿。”丹德里恩依然抱着鲁特琴,“尊贵的大人们,请听好,事情发生在一个星期前,距离那座名叫霍洛珀尔的自由城市不远。哦,是啊,那是个清晨,晨曦染红了草地上薄纱般的雾气……”
“我说了——普通版!”猎魔人强调。
“这还不普通吗?好吧,好吧,我明白了,要简短,不要比喻修辞。在霍洛珀尔城附近,有条龙飞落下来。”
“真的吗?”猎魔人惊叹道,“那可太惊人了——已经好些年没人见过龙了。不会是只龙蜥吧?有些龙蜥的个头也不小……”
“别侮辱我,猎魔人,我知道龙长什么样。我见过它。我当时刚好要去霍洛珀尔的市场,亲眼见到了那条龙。我连歌谣都编好了,可你们不想听……”
“继续说。它大吗?”
“有三匹马加起来那么长,肩隆部位没有马那么宽,但比马胖多了,颜色灰得像沙子一样。”
“那就是绿龙了。”
“对对。它突然俯冲而下,扑向一群羊。放羊的全跑光了。它杀了十几只羊,吃掉了其中四只,然后飞走了。”
“飞走了……”杰洛特点点头,“就这些?”
“当然不止。第二天早上它又回来了,这次离城市更近。它俯冲下来,扑向布拉河畔的洗衣妇。我的朋友啊,她们吓得四散奔逃!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好笑的场面。那条龙在霍洛珀尔城上空盘旋了两圈,又飞去附近的牧场袭击羊群。它引发了多大的恐慌和混乱啊!要知道,前一天甚至没人相信牧羊人的话……市长开始动员城里的民兵与公会,但还没等他组织起人手,人民就凭自己的力量解决了此事。”
“怎么解决的?”
“用一种很常见的办法。有个叫柯佐耶德的鞋匠[1]想出一招,要杀死那只爬行动物。他们宰了一只羊,往羊肚子里塞满菟葵、颠茄、毒芹、硫黄和鞋匠用的树脂。为保险起见,当地的药剂师还自作主张添加了两夸脱煮沸的药水,再让克里夫神殿的牧师给这件祭品祝福。然后他们把羊绑到木桩上,放到羊群里。说真的,没人相信那条龙会在一千只羊里选中这只臭气熏天的死羊,但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其他羊都活得好好的,唯独这只连同木桩一起被它吞下了肚。”
“然后呢?接着说,丹德里恩。”
“我当然会接着说,我不会在关键时刻住口。听好了:没过多久——也就技巧娴熟的男人解开女人紧身胸衣的时间——那条龙就开始咆哮,嘴巴和【创建和谐家园】都喷出烟来。接下来它打了个滚,想飞走却摔落下来,不再动弹。有两个人自告奋勇跑过去,试探它还有没有呼吸。这俩人一个是当地的掘墓人,一个是村里的【创建和谐家园】。那【创建和谐家园】的老娘是个伐木工人的疯女儿,在特拉卡西造反期间,被路过霍洛珀尔的一群长戟兵搞大了肚子。”
“你太能编了,丹德里恩。”
“我才没编,只是为灰暗的事实增添些色彩。这是两码事。”
“鬼才信。继续说,别浪费时间。”
“正如我刚才所说,一个掘墓人和一个鲁莽的【创建和谐家园】前去查看。我们后来为他们砌了一座规模不大、但看起来极其漂亮的坟冢。”
“哦,很好。”博尔奇道,“说明那条龙还活着。”
“正是如此。”丹德里恩愉快地答道,“它还活着,但已经虚弱到没法吞下掘墓人和【创建和谐家园】了。它只喝了他们的血,然后飞了起来……尽管飞得很勉强,但还是让所有人担心不已。那条龙每扑腾一两腕尺,就会怒吼着坠落,接着再次起飞。有时它只能拖着后腿往前爬。比较勇敢的人跟在不远处,不让它离开视线。接下来的进展你们肯定想不到。”
“说吧,丹德里恩。”
“那条龙跳进了大凯斯卓山脉的峡谷,离布拉河的源头不远。它一直藏在那儿的山洞里。”
“这下我明白了。”杰洛特大声说,“那条龙在洞穴里沉睡了几百年——我听过不少类似的故事。它的财宝一定也藏在那儿。我明白士兵为什么要封锁这座桥了。有人想独占宝藏,而那人就是坎恭恩的聂达米尔。”
“正是如此。”吟游诗人点点头,“整个霍洛珀尔因此开了锅,他们觉得龙的宝藏应该属于他们,但又不敢跟聂达米尔公然作对。那位国王是个年轻的蠢蛋,嘴上才开始长毛,但他知道如何让人敬畏。聂达米尔想要那条龙的心情胜过了一切,这就是他行动如此迅速的原因。”
“你是说,他想要那些宝藏吧?”
“我相信,比起宝藏,他对龙更感兴趣。因为你想啊,聂达米尔觊觎玛琉尔公国已经很久了。公国王子离奇死亡后,只剩下一位已到适婚年龄的公主。但玛琉尔公国的权贵阶层对聂达米尔和其他追求者都不看好,因为他们清楚,新任掌权者肯定会缩减他们的权力,而年轻的公主耳根子软,根本没法应付这种局面。因此他们翻出一本积灰的陈旧预言书,上面说,王冠和公主的玉手只属于征服巨龙之人。他们相信这样就能维持现状,因为在周边地带,已经很久没人见过龙的踪影了。聂达米尔根本不在乎什么预言,他用尽手段,想用武力征服玛琉尔公国,但霍洛珀尔有龙出没的消息传到他耳中,让他意识到这是个让玛琉尔贵族无话可说的好机会。如果他能带着那条龙的首级、大摇大摆地回到玛琉尔,人们就会像迎接诸神派来的君王一般迎接他,那些权贵也不会再有怨言。所以喽,他肯定会像猫抓老鼠一样寻找那条龙。更何况那龙现在连爬行都很费劲儿。对聂达米尔来说,这是天赐的良机,是命运在对他微笑。真见鬼。”
“所以他封锁这儿,是为阻止竞争对手。”
“嗯,我猜也是。此举也给霍洛珀尔居民的热情浇了盆冷水。而附近所有有能力屠龙的人士肯定都得到了聂达米尔颁发的通行证,因为他才不想亲自进入龙穴,手握长剑与龙相搏呢。没用多久,他就召来了最有名的屠龙者。杰洛特,其中大多数你应该都认得。”
“也许吧。都有谁?”
“头一个,德内斯勒的艾克。”
“狗娘……”猎魔人轻轻吹了声口哨,“虔诚正直的艾克——勇敢无畏的骑士,高洁无瑕之人。”
“这么说你认识他,杰洛特?”博尔奇问,“他真是个屠龙专家?”
“何止是龙,艾克知道对付一切怪物的方法。除了打败过几条龙之外,他还杀过蝎尾狮和狮鹫兽——我是这么听说的。他很厉害,可这疯子坏了行规,因为他从不收钱。还有谁,丹德里恩?”
“克林菲德掠夺者。”
“就算那条龙痊愈,也不会有任何活命的机会了。那三个人是非常老练的猎手。他们战斗从不按常理出牌,效率却毋庸置疑。他们铲除了瑞达尼亚的所有龙蜥和巨蜈蚣,沿路还杀了三条红龙和一条黑龙——相当了不起。只有这些人吗?”
“不止。还有六个矮人:五个部下是大胡子,首领是亚尔潘·齐格林。”
“这个不认识。”
“你肯定听说过石英山之龙奥克维斯塔吧?”
“听说过。我还见过来自它宝藏堆的珍宝:绚丽夺目的蓝宝石、樱桃那么大的钻石。”
“干掉奥克维斯塔的就是亚尔潘·齐格林那伙矮人。我还写过一首歌谣叙述这场冒险,只是写得非常无趣,你就算没听过也没什么损失。”
“还有吗?”
“就这些。我没算上你。你坚持说自己对那条龙并不知情。谁知道呢?也许是真的吧。但你现在知道了,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我对那条龙不感兴趣。”
“哈!太不坦诚了,杰洛特。不管怎么说,你没有通行证。”
“我再重复一遍:我对那条龙不感兴趣。你呢,丹德里恩?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了?”
“跟往常一样。”吟游诗人耸耸肩,“我需要接触些紧张【创建和谐家园】的事件。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场对抗巨龙的战斗都将成为人们的话题。当然了,我会谱一首歌谣供他们传唱,如果见证战斗的人能亲自演唱,那就更好不过了。”
“战斗?”三寒鸦反问,“更像是解剖或屠杀吧。我越听你说越震惊。一群战士挤破头来到这儿,只为结果一条被乡巴佬下毒而半死不活的龙,我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吐了。”
“你错了,根本不是什么半死不活。”杰洛特答道,“如果那条龙吞下毒物后没能直接死掉,那它现在也该恢复了。但这不重要,克林菲德掠夺者肯定会除掉它,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战斗不会很快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