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陈平安好奇问道:“我们这儿怎么了?”
宁姚嘴角翘起,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捻动,道:“最小,就这么点大,弹丸之地,不值一提。”
陈平安干脆盘腿而坐,懒洋洋地趴在桌上,然后扬起一只拳头,依次竖起一根根手指,柔声笑道:“可是我在这里,遇到了齐先生、杨老头、刘羡阳、顾璨,当然还有你,宁姑娘。”
宁姚也笑了:“还有一种小洞天,就是收纳物品的地方,佛家有须弥芥子一说,道家则是袖有乾坤,其余百家也各有各的说法,其宗旨都是‘方寸之地容天地’。简而言之,就是说一点点大的物件,能够放下很多玩意儿,只是相较真正的洞天福地,这种冠以‘洞天’头衔的宝贝,放不得活物,我娘亲以前最值钱的嫁妆之一,就是一只玉镯子,里边洞天的大小,差不多是这栋屋子这么大的地方。”
不知外边天高地厚的陈平安,便有些失望:“这么小啊,你看人家道祖的一片莲叶,就有一座城池那么大呢。”
宁姚恼羞成怒,身体前倾,伸手就想要给陈平安脑袋一巴掌,陈平安赶紧身体后仰,左右躲闪。
宁姚出手数次也没能得逞,灵机一动,那只握有桃花色蛇胆石的手,作势要丢出石头。
陈平安慌张道:“别扔别扔,要是边边角角磕坏了,肯定要少赚很多铜钱的!”
宁姚撇撇嘴,放下蛇胆石,只是突然又迅猛抬手。吓得陈平安赶紧闭上眼睛,不忍心去看。啪的一声,将石头重重拍在桌面上,宁姚捧腹大笑。
陈平安睁眼后,无奈道:“宁姑娘,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啊。”
宁姚一挑狭长眉毛,手肘一扫,那颗石头被扫落桌面。陈平安双手挠头,苦着脸。跟宁姑娘讲道理,讲不通啊。宁姚嬉笑一声,从桌面下伸出另外一只手,那颗本该摔落在地的石头,赫然躺在她白皙的手心。陈平安还是双手抱头,可怜兮兮。
宁姚不再捉弄陈平安,正色问道:“你以后做什么?”
陈平安想了想,老实回答道:“帮阮师傅做完那些力气活,我想以后自己进山烧炭,还可以顺便采药,卖给杨家铺子。”
宁姚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么除了正阳山的那只搬山猿,还有清风城许家的妇人,截江真君刘志茂,以及蔡金简和苻南华背后的云霞山和老龙城,你怎么应付?万一人家要找你麻烦,你往哪里逃?”
宁姚不等陈平安说话,沉声道:“所以当初陆道长让你不管如何,都要厚着脸皮待在铁匠铺子,是一条正路。”
陈平安忧心忡忡道:“那如果给阮师傅惹来一大串麻烦,怎么办?”
宁姚冷笑道:“一位主持小洞天运转的圣人,还会怕这些麻烦?”
陈平安点点头:“那我回头问问阮师傅,先把所有实情告诉他,看他还愿不愿意收我做长期学徒。”
宁姚一手支撑着腮帮,一手翻翻检检那些蛇胆石,道:“在小镇这里,没有什么是一袋子金精铜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袋。”
陈平安哭丧着脸道:“我心疼啊。”
宁姚斜眼道:“你打算一股脑给刘羡阳的时候,怎么不心疼?”
陈平安摇头道:“两回事,不能比。”
宁姚白眼道:“以后哪个女人,不幸做了你的媳妇,我估计她每天恨不得一巴掌打死你。”
陈平安一本正经道:“真要有了媳妇,就是另一回事。我可不傻,不会让自己媳妇受委屈。”
宁姚一脸不信,满满的讥讽神色。
黑炭似的陈平安双手抱胸,盘腿而坐,难得有些嚣张神色,哼哼道:“要是我媳妇受了委屈,别说是正阳山老猿,就是你说的那啥道祖,我也要砍死他,砍不砍得死先不说,反正先砍了再说!”
宁姚很是惊讶,目瞪口呆。她一直觉得陈平安不是个硬脾气的人,当然杀蔡金简、斗搬山猿除外,平时相处,陈平安好像永远也不会生气,性情也不偏执,不温不火的好脾气。这种话如果是苻南华、宋集薪这些天之骄子说出口,宁姚会觉得理所应当、毫不意外,可从陈平安的嘴里说出来,宁姚有点不敢相信,于是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陈平安咧嘴笑道:“我爹这辈子只跟人打过一次架,就是为了我娘。因为骑龙巷有人骂我娘,我爹气不过,就去狠狠打了一架。回来的时候,被我娘埋怨了很久,但是我爹私下跟我说,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打不打又是一回事,男人不护着自己媳妇,娶进门做什么?”
宁姚有些奇怪:“嗯?”
陈平安挠挠头,赧颜道:“我爹烧瓷厉害,打架很不行的,回家的时候鼻青脸肿,给人打惨了。”
宁姚伸手扶住额头,不想说话。她沉默片刻,起身道:“走了,回铺子。”
陈平安问道:“我送你到泥瓶巷口子上?”
宁姚没好气道:“不用。”
陈平安没有强求,只是把宁姚送到院门口。宁姚没有转头,也知道陈平安一直站在门口。不迂腐的好人,他们的心,会格外温暖灿烂,如向阳花木。这本身就是很美好的事情。
无依无靠的陈平安,被那些个外乡人一口一个“泥腿子贱命”“市井陋巷刨土吃的蝼蚁”地说着,可是他终究有自己的生活要过,他也很想要自己活得好。当然不是贪图享受,事实上陈平安从小就是一个很能吃苦的孩子,他只是单纯想着爹娘若是地下有知,他们肯定就会放心。虽然陈家只有陈平安一个人了,但是一个人,照样也能过上好日子,这就意味着爹娘传下来的这个家,还不错,哪怕这个家只剩下一个人;哪怕有钱买了春联,需要他自己一人张贴,不会有人告诉他是歪了斜了还是正了;哪怕在门头上贴一个“福”字,需要自己架梯子,也无人扶。人活一世,生死自负,不想着跟老天爷求任何东西。所以这种人看似好脾气,其实骨头格外硬,命也会尤其硬。
走出泥瓶巷的宁姚,突然有些失落,也有些愧疚,为了自己的不告而别。
陈平安回到屋子后,对着油灯发呆。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似梦非梦。他好像莫名其妙就走到了廊桥南端,只依稀记得一路上漆黑,连他也看不到几尺外的景象。但是当他一脚踏上台阶之后,天地之间,骤然大放光明。
陈平安浑浑噩噩走在廊桥过道,突然廊道中央那里,绽放出无比炫目的雪白光芒,仿佛比之前的天地光明更加刺眼,蕴含的道意更加崇高。陈平安明明眼睛刺痛得流泪,但是不知为何,反而能够更加清晰地看到那里的奇异风景。
有一个高大人物,面容模糊,站在廊桥当中。和陈平安在小巷初见齐先生时有些相似,大袖飘摇,一身雪白,如神似仙。但是在脱缰野马一般混乱的潜意识当中,陈平安无比确定眼前之人,比齐先生更加虚无缥缈,就像他或是她距离人间更远。
陈平安缓缓前行,耳边仿佛有狐魅女子细语呢喃,蛊惑人心:“跪下吧,便可鸿运当头。”
之后又有人威严大喝,震慑人心:“凡夫俗子,还不速速下跪!”
又有中正平和的声音淡然道:“如世俗人,需要下跪天地君亲师,跪一跪又何妨,换来一个大道登顶。”
还有沧桑沙哑的嗓音响起:“这一跪,就等于走过了长生桥,登上了青云梯,跨过了天地堑,休要迟疑,快快下跪。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一声熟悉嗓音竭力响起:“陈平安,快快停步!既不要前行,也不要转身,更不可下跪。只需在原地坚持一炷香便可,你一介凡人之躯,能够承载多少斤两的神气意愿?不要逆天行事……”
有点像是杨老头的训斥和告诫。只是老人的嗓音越到后边越低。与此同时,又有人温醇笑道:“陈平安,不妨站直,往前走几步试试看?”
这像是齐先生。
陈平安本能地挺直腰杆,停下脚步,眼神茫然地向四周张望。他只知道自己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齐先生。
许多嘈杂声音此起彼伏:“这是马苦玄应得的机缘!你这小子速速滚出去!”
“便是马苦玄拿不到,也该顺势落入那天仙坯子宁姚之手,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这一支陈氏就是一摊扶不起的烂泥,早该香火断绝,也敢垂涎神物,厚颜【创建和谐家园】的小杂种!”
“陈平安,你不是很在乎宁姚和刘羡阳他们吗,转身返回小镇吧,把机缘留给你的朋友,不是更好?齐静春已经用他的一死来换取你们这些凡人的安稳,以后安心做个富家翁,娶妻生子,还有来生,岂不是很好?”
“胆敢再往前一步,就将你挫骨扬灰!”
陈平安一步踏出,廊桥轰然一震。天地寂静,杂音顿消。有叹息,有恐惧,有慌乱,有敬畏,有唏嘘,一团乱麻。
陈平安一步走出之后,就自然而然向前走出第二步,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齐先生与自己并肩而行。整座廊桥以及廊桥之外,突然又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陈平安之前停步的时候,就已经不再被光线刺得流泪,这会儿没来由一下子哽咽起来,灵犀所至,问道:“齐先生,你是要走了吗?”
“嗯,要走了。外边有太多人,希望我死,也由不得我自己做选择。”
“齐先生,那我们要去见谁?”
“不是‘我们’,是你。你要见的是一个……老人?”
砰然一声巨响,齐先生好像被人一击打飞,但是齐先生反而爽朗大笑,最后不忘沉声道:“陈平安,大道就在脚下,走!”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抬起脚准备踏出第三步。有一个极远、极高之地的嗓音响起,瞬间穿透一层层天地,微笑道:“事不过三,点到即止。”
廊桥中间那边随之有人冷哼一声。
陈平安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趴在桌上,油灯还在燃烧,他下意识转头望向窗外。天亮了。
陈平安神情恍惚地走出屋子,来到小院,抬头望去,烈日当空,视线尤为清晰,天空如同褪下一层层釉色的瓷坯,光洁可人。
陈平安无意中察觉到自己呼吸有些凝滞,便坐在门槛上,屏气凝神,双手十指结剑炉拳桩。一炷香后,陈平安才感觉到气息平稳顺畅起来,刚要站起身,眼角余光一瞥,一【创建和谐家园】又坐回了门槛。他瞪大眼睛望去,不知何时院子角落里安安静静躺着一块黑色石头,是世间最好的磨剑石,斩龙台!
陈平安赶紧起身,快步走去,蹲下身端详,跟之前那座倒塌的天官神像台座相比,这块石头好像被人刀切豆腐似的,一刀直直下去,就干脆利落地一分为二。陈平安揉着下巴,一点一点挪位置,换了一个方位蹲着,东南西北挪了一圈,【创建和谐家园】回到原位后,越发确定,正是“菩萨点头”那尊神像脚下的台座。这让陈平安悚然,宁姑娘虽然喜欢说一些口气很大的话,但是她所有冷眼袖手的言语,绝对不会有半点作假。她说牢固异常的斩龙台,只能大剑仙花大代价才能劈开,陈平安就确信无疑。那么这块斩龙台是自己长了脚,然后一路跑到他陈平安家宅子?
如今陈平安已经知道世上确有神仙鬼怪,还有不计其数的山魈精魅,但是石头成精,可能性不大吧?再说了,它跑谁家里都能享点福,跑到自己这栋宅子,除了遭罪还能做什么,有这么笨的石头精吗?
陈平安试探性问道:“喂,你能说话不?或者能听懂我说话吗?”
当然不能。
疑神疑鬼的陈平安摇晃脑袋,看不够。大概是之前那个梦境太过真切,他其实还没有缓过来,导致现在看什么都透着古怪。许多当年没有深思的小事,如今穿在一起,好像一下子就说得通了。
齐先生说世上的确有很多事情不能以常理衡量,宁姚更是说过外边天地光怪陆离。哪怕是姚老头,其实也早就零零碎碎说了许多,简简单单的入山一事,就有诸多讲究。姚老头曾经说过很多,比如那些个不起眼的老树墩子,有可能是山神的座椅,坐不得。还说天底下的山,无论大小,其实一脉相承,只不过有着祖孙之分。陈平安在这一刻,突然很好奇,很想知道小镇所在的骊珠洞天,到底如何才能看到全貌?是不是只有爬到那座比披云山更高的山峰,才能一览无余?
陈平安收起思绪,低头看着那块黑色石头,想着要把它搬去铁匠铺子,宁姑娘肯定用得着这块磨剑石。至于到时候宁姑娘如何处置石头,是选择自己磨剑,还是交给阮师傅,作为帮忙铸剑的谢礼,陈平安反正无所谓,他只是很好奇磨剑石到底如何磨剑,会不会跟自己磨柴刀差不多?
陈平安做事情从来不拖泥带水,下定决心之后就立即动手,伸出双手将磨剑石往上抬,能够抬离地面寸余距离,有些沉重,但还不至于搬不动,这就好办。于是陈平安去屋里找来一只箩筐。很快他就背着箩筐走在泥瓶巷,磨剑石之上覆盖着一件衣衫。
走出泥瓶巷后,陈平安发现大街上行人众多,估计是那场突如其来的黑夜,让人瘆得慌,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大太阳,就都想着出来透口气。所以绝大多数小镇百姓都离开家门,走出巷弄来到大街,议论纷纷,时不时有人匆忙跑过,嚷嚷着铁锁井已经彻底干枯了,连那条悬挂于井中千百年的铁链,也不知被哪个【创建和谐家园】偷偷搬走藏在家里了。更有唯恐天下不乱的稚童孩子,三三两两,蹦蹦跳跳,满脸雀跃,乱七八糟说着那棵老槐树的变故。
原来那棵老槐树“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倒在大街上,满地的碎裂槐枝和枯黄槐叶。一开始很多附近百姓觉得别浪费了,就顺手捡了枝叶回家烧火,一些个惫懒青壮,被自家婆娘催促,不情不愿拎着柴刀去劈砍更粗大一些的槐枝。不是没有人阻拦,祖祖辈辈生活在老槐树周边的小镇老人,大多痛心疾首,对那些占这种缺德便宜的汉子婆娘直接破口大骂,也有老人苦口婆心说着老槐树跟小镇的渊源,说这棵树是有灵气的,这么多年来,连枯枝坠落也只挑夜深人静的时候,不愿砸在人头上,更不要说每逢收成不好的时候,老槐树的槐花如米,填饱了多少人的肚子。不管用,那些青壮男人要么不理不睬,只管埋头砍树,脾气差一点的,就跟老人起了冲突,推推搡搡。总之有点乱。
听到老槐树那边的动静后,陈平安背着箩筐,犹豫不决,于是放慢脚步,三步一回头,望向老槐树方向。直觉告诉他应该去老槐树那边瞅瞅,但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让他赶紧去铁匠铺子。
突然他看到一个风一般的灵巧身影,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是个身穿大红棉袄的小女孩,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小女孩肩膀上,扛着一根粗如青壮手臂的槐枝,槐枝等人长,小女孩脚步飞快,跟车轱辘似的,活泼俏皮得很。陈平安一眼就认出了她,是那个独来独往的小女孩,来去如风,喜欢在小镇四处逛荡。她跟顾璨属于不打不相识,前不久在青牛背又见过一面。她跟在那些神仙人物身边,好像跟那位年轻道姑关系尤其好,陈平安还送了她一小块蛇胆石。
陈平安赶紧出声喊她,红棉袄小女孩转过头,看到是陈平安后,咧嘴一笑,一双会说话的秋水眼眸,好像在说你有事快说啊,我听着呢,我还要忙着蚂蚁搬家!
陈平安忍住笑,招手道:“我跟你商量个事,最多耽误你一会儿。”
大红棉袄小女孩,扛着树枝雷厉风行地跑过来,微微侧身,她抬起头,有些疑惑。
陈平安问道:“这根树枝,你是从老槐树那边搬来的吧?”
小女孩使劲点头,遗憾道:“不快一点的话,要被人抢光了。我力气小,只搬得动这么点大的,我争取多跑几趟。”
陈平安心思急转,试探性问道:“你家如果是在福禄街那边,那就远了,你如果信得过我,可以先把槐枝放在我家院子,这样你就可以来回多跑几趟。”
小女孩默默权衡利弊,认真思量的同时,一直在观察陈平安的眼神和脸色,大概是觉得陈平安没坏心,她点头道:“那你要我做什么?事先说好,我可扛不动太大的树枝,很沉的,我现在肩膀就有点像是火烧着了。”
陈平安掏出一串钥匙,摘下其中一把,递给小女孩:“这是我家院门的钥匙,你拿着。我不要你多做什么,只是让你抢槐树枝的时候,看看地上有没有没有变黄的绿色树叶,有的话就记得帮我收起来。”
小女孩没有接过钥匙,瞪大眼睛:“就这?”
陈平安笑道:“对,就这。你知道我家地方吧?”
小女孩嗯了一声:“泥瓶巷左手边数起,第十二个宅子。”
小女孩最后还是没有接过钥匙:“你家那边院墙不高,我可以把槐枝轻轻放进去,不用打开院门。”
陈平安才收起钥匙,红棉袄小女孩已经转身飞奔离去。陈平安觉得她就像是进了山的自己,她是走街串巷,自己则是翻山越岭。
陈平安走出小镇,一直往南,等到靠近廊桥的时候,骇然发现廊桥不见了。已经恢复成记忆当中的那座老旧石拱桥。
不知为何,廊桥虽然崭新大气,还挂着亮眼的金字匾额,可陈平安还是喜欢眼前的老桥。陈平安站在石拱桥这一头,没来由想起那个无法解释的梦,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上斜坡。越是临近桥中央,陈平安就越是紧张,本就大汗淋漓,现在更是汗如雨下,只是等他走到了石拱桥那一头,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陈平安自嘲一笑,加快步子往铁匠铺子走去。
青牛背那边,杨老头坐在青色石崖边缘,大口大口抽着旱烟。杨老头脚下的水潭,涟漪阵阵,波光粼粼,水面之下,好像有大把大把的水草在摇晃,大太阳底下,仍是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阴森诡谲。水面上,逐渐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老妪面孔,但是她却拥有一头鸦青色的头发,在水中绽放,此时马婆婆如丧考妣,颤声道:“大仙,昨夜我是真的不敢靠近那边啊,我试了好几次,一过去就像是钻进了油锅,比千刀万剐还难受。大仙,你就饶过小的吧,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杨老头冷漠道:“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你以后也一样,只需要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不含糊,就可以了。不过现在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你面前,就看你自己敢不敢争取了。”
马婆婆幽绿色的脸庞随水晃荡,说不出的鬼气森森,听到这位大仙有意为自己指点一条明路,赶紧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杨老头缓缓说道:“如今小洞天已经缓缓落回人间,跟大地接壤,正处于落地生根的关键时期,过不了多久,就要与大骊王朝版图同气连枝。你现在之所以只能被称为河婆,而不是河神,是因为就像是在世俗王朝,你仍然只是个不入清流品秩的胥吏,并未真正获得官身,一步之差,天壤之别。”
杨老头用老烟杆往石拱桥那边一指:“之所以如此,根源不在于你辖境小,而在于你的地盘被拦腰斩断了,瞧见那座桥没,就是它把你的未来香火斩断了。你现在只要能够从桥底下游过去,就能有一份大前程。你所处的这条小溪,将来会成为许多重要河流的源头,别说是一头青丝长不过数百里的下等河神,就是被大骊敕封为江神,发丝长达几千里,也不难。”
马婆婆眼珠子微微转动。
杨老头也不催促,笑道:“烂泥里躺着其实也蛮舒服的,对不对,为什么要别人扶起来,对不对?”
马婆婆之前心生怯意不敢一口应下,此时听到大仙的冷嘲热讽,心知不妙,立即讨饶,深潭溪水顿时翻涌。
杨老头无动于衷,淡然道:“是继续做摇尾乞怜的泥鳅,还是化为坐镇一方水运的河蛟,在此一举。还有,别忘了当初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这条路,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天底下没有一劳永逸的好事,说句难听的,小镇百姓谁都可以有善报,但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
这位神通广大的大仙,越是如此云淡风轻,河婆马婆婆越是心里打鼓,最后狠狠一咬牙,迅猛潜入水中。片刻之后,马婆婆身影消失不见,但是在青牛背和石拱桥之间的溪水中,好像有一抹幽绿暗影,歪歪扭扭奔向下游。这道暗影临近石拱桥后,速度放缓,最后简直就是乌龟划水一般。距离石拱桥那座深潭还有十余丈,河婆马婆婆的身影骤然加速,显然是富贵险中求,要拼死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