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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后
六姑娘浮淰六岁,是家中最小的妹妹。
褚槐还算记了一点戚国府老太太的话,不管家中如何变故,嫡女唯浮沉一人。
所以这位六姑娘,虽是正娘子尤氏所生,可却记在周姨娘的蔚听阁名下,是从了妾室周姨娘的庶女。
她喜欢来立浮轩,喜欢跟着浮沉。
小小的脚丫子踩在春日照着光的青石板上,穿一件碧色纱双裙。
老远跑来文斋内,顺着书案钻进浮沉怀中。脚一抬,坐在浮沉怀中把玩毛笔。
学识放下笔,收了画纸,“五姑娘,今日所画就到此,我也累了。”
浮沉行了礼,送老学识出了文斋。
她蹲下捏浮淰的嫩脸蛋,“你这个小吃货。”
浮淰憨笑,“五姐姐,可有酥肉和香糕?”
浮沉点头。
“我要吃!”浮淰抱住浮沉的大腿撒娇。
浮沉蹲下,一把抱起她,扛在怀中,下了文斋的石阶。
出了书房的廊下,走到了内院。方绾厅内,仆子们在做洒扫,房顶瓦片盖了红布,还有别处也在挂着红绸。
浮沉抱着浮淰,这才想起今日是大姐姐浮沁的下聘日。
浮沁本该十六岁就嫁入白府的,她多等了一年,等到浮漪长大,过了及笄礼两年后,才敞了心,松了手。把浮滢和浮湘两位妹妹托付给了浮漪。
虽说这浮漪说话太直,性子也鲁莽,但凡是女子过了及笄戴簪后,在府中就能与主母共酌而饮,也能在嫡母跟前伺候、说话。
家中但凡有事,就算是庶女,也能有同椅而坐,参与之责。
浮沁还有一处担忧,浮沉这个嫡女才十二岁,一心只会画山画鸟,又不识得几个字。若是公府有事,也得有姑娘来撑面子才可行。
现下,浮漪十六岁,及笄礼已过,浮沁放了心。
她戴了玉簪,落落大方地跟在尤秋柔身后进了方绾厅。
浮沉放下浮淰,看着从青石板走来的大姐姐。化了淡妆,抹了胭脂,嘴角擦了香红色的唇乳,甚是好看。
“大姐真好看!”浮沉感叹。
浮沁用衣袖遮盖了脸,进了方绾厅。
之后,白次府老爷白靖和夫人刘氏,带嫡子白穆从镶瑛巷进了府中大门。镶瑛巷至褚府大门口,红毯铺地,聘礼十五车。还有足足七尺高的玉色如意摆在正中。
据说,白次府为了迎娶浮沁,给足了她所有能给的。
褚槐求来的陛下亲赐婚,就皇恩与姻事,便是无上之荣。
白家为浮沁铺满了面子,今日的下聘日,与白穆一行的有闵国府公子闵曕,达国府庶公子达识代哥哥达道来此。还有郭国府和孟家的几位公子。
再往后瞧,骑着红马来贺的,还有皇后娘娘的亲弟,袅里斋中的林师。
褚槐笑乐了脸。
原本这门姻事是下嫁,可皇家赏脸,白次府又给面子,这一切也算圆满了。再者说,浮沁总归是庶女,有如此排场,褚槐深觉够了够了,再不能多了,还是得顾着别府,不能惹事。
浮沉看着白穆进了方绾厅。
白穆这几年来家中很是勤快,浮沁的心,早就跟了这位公子。
再说浮沁以后的婆母刘氏,也是个善心之人。浮沉想,她将来必定不会为难浮沁。
之青跟在浮沉身后,坐在立浮轩的阁楼上,喝盏茶,看着下方厅中下聘礼,婆子说嘴和双方的礼仪之举。
“五姑娘,这白家,真是给足了大姑娘颜面呢。”
浮沉剥开栗子,把果肉塞进嘴中,“大姐也算是熬过来了,六月进白家门,往后在这府中,就见不到了。”
之青:“五姑娘想的时候,可以去白府啊。”
浮沉淡淡一笑,“之青姐姐,这府中,我那四位姐姐是一家子生的。浮淰又是尤娘子亲生,虽记了庶女之名,却有个母亲在前面打点。唯独我,虽是嫡女,看不到亲如姐妹的依靠,也感受不到亲母之爱。所以你说,我会想大姐吗?”
之青愣住,尴尬一笑。
浮沉知道自己的处境。
六岁时,她不爱识字,冬日怕生冻疮。是尤秋柔为她私请学识,单独开文斋,只教她一人的慈爱,让她与四位姐姐疏离不少。
八岁时,她曾问过学识:“只画不识字,果真可以?”
学识点头:“自古,画中皆有字。五姑娘的手,是为作画而生的。”
她信了学识的话,这几年未曾看过一本诗词和古书。书中之意,她都不知一二。
浮沉细想,觉得自个也并非盲子。
她还在想,卷帘下有人回话,“五姑娘,在下是达国府二公子的侍从冬亦。特来阁间,送上一物。”
冬亦把一个长条木盒从卷帘下递过来。
浮沉好奇接过一瞧,木盒上落款是:达道。
她方才在礼单上见过,达识是替家中哥哥,给白次府撑面的。
白穆现下是林师之徒,这些国府公子与他关系好,多半也是看在这层师徒之情上吧。
浮沉打开锦盒,盒中放了一卷惠州宣城的玉板宣纸。此纸是稻秆与檀木皮以石灰浸之制成,吸墨性最强,质地最优。
冬亦:“这是我们公子二十岁冠礼那日得来的,公子说,姑娘许是能用到这些。”
二十而冠。
不愧是国府庶子,二十有冠礼,还能待客。也因是男子吧,虽是庶子,礼数却不少。
再想想浮沁和浮漪的及笄礼,因是庶女,府中无任何礼数。浮沉记得,浮漪及笄那日,尤秋柔只是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花开芙蓉的菜而已。
浮沉接过,把头从纱帘中探出。
在人堆中找寻,找了一圈,看到了藏在门栏下的达识。
二人相视一笑。
浮沉转身,掀起卷帘,“替我谢过你家公子了。”
下聘日过了的第三日,便是戚国府老太太的寿辰宴了。这几年老太太一直闭门不出,很少待客。就连八十大寿都没有动静。
戚国府闭门。
浮沉早早换了一件短锦襦、长褶裙,围了鹅黄腰腹,发髻上绑了红罗带。
“外祖母闭门,我得去一趟,”她摆弄着发髻,“上次去时,她老人家身子就很不好了,虽与我说话不多,但我也能看出。之青姐姐,咱们把库子里能带的东西都拿上吧。”
之青点头,“姑娘,老太太最想见的还是你。”
浮沉一笑。
她刚出门,尤秋柔从廊下过来,身后跟着刘女。
“浮沉呐,母亲跟你一同去。几年前戚妈妈的事,一直想去国府拜访,可也递过几次拜帖,都被拒回。今日老太太过寿宴,我也跟着你,赏你的光,去拜访老太太,赔个不是。”
“母亲说的哪里话,外祖母也是身子不大好,才谢了客的,”浮沉赔笑,“既是如此,那我与母亲一同前去。”
尤秋柔备了辆马车的礼。
戚国府在梁京皇城中,要过宫门、盘点,细查。等到了国府门口时,已过了三个时辰。浮沉扶着尤秋柔下了马车。
戚国府的仆子上前,挡住了抬礼的人,“五姑娘和尤娘子进去便是,我们老太太在上厅候着呢。这些礼就不进府了,娘子走时再带回去,我们国府从不收礼。”
尤秋柔是个很识趣的人,她带礼上门是礼貌,国府不收是规矩。到时人家只会说国府守规矩,也无人说她不敬戚老太太,连个样子都不装装。
进了戚国府,到了正厅,浮沉挨着坐在下方。尤秋柔坐在左方,仆子上来摆了糕点和茶水后,就再不见戚老太太出来。
等了两个时辰,浮沉起身,“母亲,许是外祖母睡过头了,我去后院找她吧。”
尤秋柔应了声,喝了盏茶。
国府规矩,正主未应,客就得等到日落时。此刻,尤秋柔只能在正厅等着。
浮沉出了正厅,一路小跑到了后院,穿过一片葡萄树,进了拱门小院。
院名:净心阁。
这是戚老太太的后阁。浮沉进去,一眼就看到躺在竹榻前的外祖母。
“外祖母。”
她礼貌行了上礼,怯怯地站立着。
浮沉的这位外祖母,甚是严厉,浮沉还是很怕的。虽说她也知道,面前这位老婆子是她母亲的娘,是她的亲外祖母。可她每次见了,都会生出一种陌生感。
外祖母对她,太过严厉。她每次来戚国府,都会被外祖母训诫。
她干瘦,眼眶塌陷、深邃。因身子太过清瘦,厚衣裳贴在身上,俨然一副骨头架子。
戚老太太抬眼,看了浮沉一眼,“浮沉来了。”
浮沉赶忙上前,坐在跨凳前,“外祖母,今日是您的寿辰,孙女特与母亲一同前来。”
“母亲?”戚老太太一愣。
浮沉赶忙解释,“就是府上的尤娘子。”
“啪”一个耳光,甩在浮沉脸上。
戚老太太扯过她的耳朵,揪住,“你是被猪油蒙心了,还是被妖媚之言迷住了,你竟敢喊她母亲?”
她咳嗽几声,深眼眶瞅着浮沉,“你唤她母亲?你母亲是何人!她是戚国府嫡女,是我最爱的姑娘,是我们戚国府的骄傲!她三岁会背百诗,十岁赢得博诗会头筹,她才是你母亲!”
浮沉知道自个又说错了话,脸蛋泛红,“是是是,孙女今日是跟尤姨娘一同前来的。”
“沉浮沉……”她厉声道,“并非外祖母对你严厉,是你深在虎穴,却不自知!你母亲惨死,你父亲扶一位【创建和谐家园】婢子当正娘子。如今倒好,我听说你们都认了那婢子当正娘子?真是一家和气,无上荣耀。”
浮沉再没作声,她每次来,外祖母都是这番话。
她心里难过,她知道外祖母的惦记,也知道她的不易。可是偌大褚府,她又能如何。
那些所谓的真相也好,算计也罢,都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她要做的,就是等。
戚老太太盯着浮沉,叹息一声,“你还不会写字?拿笔只会画鸟画花?”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