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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点55分,安南让两个主管通知本部所有无客的工作人员下班休息,又邀他俩下楼去吃夜宵,两人同时摇头,小黄说不去了,替你省钱。安南说不去就不去,这三天你俩辛苦一下,多操些心,下回我打麻将赢了钱再犒劳你们。
1点整,安南从酒店的正门打车回家,这比他往常下班的时间要早多了。在车上,他给牛燕发了一条短信:我已收工回营,但愿今夜梦中有你。
第一章 曾经的居然不是过往 (2)
牛燕常常在安南的面前说一些惊人之语。2000年的夏天,牛燕的男朋友就要毕业了,安南看过他的照片,长得高大清秀,一表人才。有一天俩人喝酒时,牛燕说你肯定是不能娶我做老婆了,这样吧,我在结婚前先跟你睡一觉,我想让你成为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安南说我跟谁睡也不会跟你睡,因为你纯粹就是一个疯子。牛燕听他如此说法,愣怔一下,然后“呜呜“地哭了。安南也不理她,丢下她一个人独自离去。
安南的老家在S省东南部的一个小山村,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一个人抽着烟想念老家的一切,然后写了长长的书信寄给爹娘。1992年年底,安南退出现役,当了五年兵的他只身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村庄,那一年的冬天异常的寒冷,活了七十六岁的奶奶在接近年关大节时去世了。奶奶离去的时候他就守在身边,窑洞外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奶奶咽气的最后时刻,他问奶奶: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想我的哪个爷爷?奶奶一生嫁过两个男人,一个是他的亲爷爷,但爷爷“南下”时一去不复返,丢下她和两个幼子十几年毫无音讯,不得已后来改嫁了村里的另一个男人,就是那一刻与安南一起守候在奶奶身边的那个后爷爷。送奶奶入土的那个下午,身为长孙的安南牵了麻绳走在哭叫的孝子队伍中,他的眼泪忍不住地流,周围围观的人对他的表现都称赞不已。但安南的泪却不是为奶奶流的,他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那个与他相恋三年多的南方姑娘这一天正好是她成亲的日子,他不断地在心里构想着婚礼的进程,以及即将到来的夜晚,尤其是想到夜晚的洞房与洞房里的那张床,他的心就像刀割一样地发痛。后来在墓地,所有的人都走了,他才在黑夜中跪在奶奶的坟头,想一些奶奶活着时的事情,才开始独自地专心地为奶奶流泪。这一年的除夕,安南在电视里听了一首歌,歌名叫做《像雾像雨又像风》,那歌名让他一听之下就落了泪。过完年,他就是二十五岁的人了,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二十五岁的自己今后应该怎么办,自己的路在哪里,又能够做些什么。家人也不怎么问他,整整一个正月,他都闷在家里,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人生竟是如此的艰难,如此的漫长。正月十五一过,在外工作的人都走了。村里的人也都开始忙碌,父亲赶着牛车往地里送粪,母亲跟在车后,扛一把铁钎,大花的头巾在北风里显得十分的伤感。安南在这一天第一次挑着水桶给家里担水,整整一个下午,他把家里的三个水缸都担得满满的。晚上,他对父母说我明天就走了,父亲也不问他去哪里,只说:走吧,在外边过不下去了就回来,家总是家。在离开村庄的那个早晨,他的心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他将要到哪里,更不知道哪里才是他落脚的地方,他只知道:离开是必须的。
我本善良,但生存的需要让我成了一个【创建和谐家园】之人。如果有一天,当我回到村庄,老去的时候,我会为我年轻时的【创建和谐家园】岁月而忏悔,但是现在,我必须得【创建和谐家园】下去。因为,我要活着,为我自己更为我的亲人。可是有谁能够告诉我,生存与生活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牛燕说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就像你真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真正【创建和谐家园】的人多了,你根本就算不上,自己给自己戴高帽。安南说你以为我现在干的是什么?职业经理人?星级酒店的管理人员?球。不过是一个“鸡头”罢了,靠着经营些卖肉的小姐换饭吃。牛燕说你可以不干呀,又没人逼你。安南说是没人逼,我自己逼自己。高尚与堕落都是我个人的事,和别人无关。牛燕说你别再说这些了行不行?明天我就要结婚了,你就不能说一些让我高兴的话?
2001年的4月,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牛燕在自己即将嫁人的前一天找他喝茶。安南如今在场面上越来越像回事了,在通阳市的任何一个行业、任何一个角落都有他熟识的朋友。即使是在这偏离市区的小茶庄,老板也会热情地握他的手,然后带着深有意味的笑脸亲自到他的包房里去添水。牛燕说你不想对我说些什么吗?我明天就要嫁人了。安南说我会去参加你的婚礼,为你唱一支歌,就唱那支《想说爱你并不容易》。牛燕笑了,说,你敢?我给韩伟说过你,我对他说我一直深爱着你。韩伟就是她的那个大学生老公,安南说我不相信你会这么说,这歌我也肯定不会唱,不过我真的要给你唱一首,具体唱什么,现在保密。这个下午后来的一段时间,两个人的话都很少,长时间默默地相对而坐,低低的琴声在小屋里柔柔地弥漫着。天将黑的时候,牛燕说我得回去了,从明天开始起我就是有夫之妇了,你能容我再抱你一回吗?安南不吭气,牛燕就站起来,走到他的身后,用双手绕住了他的脖子,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到他的头上。安南慢慢地说:傻牛牛,我不值得你这个样子的。2001年的“五一”,牛燕嫁作他人妇。
就是在这一天的夜里,安南又为一个朋友摆平了一件大事。这事一开始安南并不想插手的,可是又耐不住朋友的泪水相求,就只好答应帮他想办法。
朋友是个生意人,开了一个皮鞋专卖店,生意尚好,也算是个不折不扣的中产阶级。他有一个女朋友,谈了好几年,感情与金钱都投入了不少,可事情发展到最后却黄了,原因是女方在市政府某部门当头头的父亲坚决不同意。于是朋友找了一个最后见面的理由,在他的房里把姑娘【创建和谐家园】了。女方的父亲与城区公安分局的郝局长是铁哥儿们,现在正托了郝局长派人在全城对他进行搜捕。
安南说这时候你还敢来找我?还不快逃?!朋友说我往哪里逃呀?我逃不了。安南说这样吧,你找我是看得起我,帮了帮不了是一回事,帮不帮是另一回事,你先找个地方躲着,我这就给你联系,你留个电话,如果过了今夜还没消息,你就另想办法。
后来安南在二楼中餐厅的贵宾间恰巧碰上了市【创建和谐家园】的丰老大,就拉他到墙根悄悄地把这事说了,问他有没有办法挽救。丰老大说这也算事儿?稍带着就办了。丰老大立即掏出手机给分局的郝局长打电话,让他与女方的父亲到酒店来。两个人果然很快就来了,在大堂的酒吧听丰老大的说法。
丰老大说这事不算个事,谁要当事就真成了个事,【创建和谐家园】罪不是靠谁说说就能判定了的,他们俩人热乎了好几年,不愁没人证明,就算是认真追究下去也只能算个未婚同居。我不是帮别人是帮你这个当爹的,你想你抓了他又能咋样?自己姑娘的名声不也坏了?以后还嫁不嫁人?郝局长跟你我都是朋友,他可以当作不知道这回事,你也别再追究,我做主,让对方赔十万块钱给你,这事就算完。
那做父亲的与丰老大并不熟,但是看样子很了解丰老大的底细,所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就看分局的郝局长。郝局长说那个人是你的朋友?丰老大说算是吧,朋友的朋友,你完全可以不给我这个面子。郝局长说那钱呢?丰老大说我这就叫人送来。然后不知给一个什么人打了一个电话,之后说你们在这儿稍候,钱一刻钟之内保证送到,楼上还有弟兄们等着我,我先走了。
安南一直在二楼的围台上等着。丰老大见了,说:搞定,二十万。钱我已先给了,你叫那个小朋友明天将钱还我。
第一章 曾经的居然不是过往 (3)
丰老大是这个城市的一个传奇,许多三十五六岁的女人都把他看成是梦中的情人、心中的偶像,视他为通阳市的周润发。丰老大高大伟岸,不是简单一个“英俊”二字就能描绘得了的。四十五岁的丰老大永远开最好的车,喝最好的酒,玩最漂亮的女人,赌最大的牌局,是通阳市黑白两道大哥里的大哥。据说有一回他到“凤凰酒店”去吃饭,一大帮市面上的名人,酒店的女老板来敬酒,对在座的都很熟识,偏不认识他。他就不端杯,别人喝完了他才说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想知道我是谁吗?女老板说想。他就给她倒了足足有半斤一杯的白酒,说,你喝完了我就告诉你,然后再给你办一件让你感到最难办的事情。女老板看看左右,说,我实在喝不了啊!他说喝不了没关系,你这酒店也别开了,不会喝酒开的什么酒店!这时候就有人劝她,说,喝了吧,这是好事,丰老大倒的酒你不喝能行?女老板怔住了,惊笑说我眼瞎了,对不起对不起。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丰老大笑了,说,好酒量,刚才是他们说的,现在呢,我就告诉你,我叫丰云康,你可以让我帮你办你最想要办的事情了。女老板说丰哥抬举,我就实说了,西岭煤矿在我这里签单吃饭五十多万,但是煤矿两个月前换了新领导,不认这账,找了好多人也不顶事,我就想把这钱要回来,一半也行。丰老大说吃饭付钱,天经地义,少一分钱都不行,你现在就给这新头儿打电话,就说你是我的伙计,我让你转告他必须在三天之内把钱一分不差地打过来。女老板就照着打了,对方果然一口应承,并无二话,还说这钱早就该还了,惹丰老大过问真是该死。女老板没料到会是这结果,惊喜至极,说,你认识他?丰老大说【创建和谐家园】嘛要认识他?他认识我就行了。那天丰老大一行离店时,女老板一脸虔诚地等候在酒店的门口。通阳市说“伙计”的意思就是姘头,丰老大对她说这“伙计“的话你只可说这一回,你太老了,再说出来别人会小看我的。女老板连声说不敢不敢,再这样说我就是给丰哥抹黑了,坚决不能。丰老大在通阳市的传奇故事不胜枚举,最有名的是他一年里铁定的有两次要到通阳市的看守所去一趟,一次是中秋节,还有一次就是过大年。这个时候丰老大总会带一辆满载货物的卡车,去看守所的每一个排房里与在押的犯人们开怀畅饮,好烟好酒好肉,不说什么,就吃就喝就抽。所以后来有人说,不管通阳市这些年有多少能人辈出,但是只有他,才真正是所有黑道人心中的上帝。不过丰老大有两类人绝不接触,一是【创建和谐家园】犯,二是吸毒鬼,除此之外,任何一个再卑微的陌生人求上门,他都会不惜代价地去相助而不求报答。安南曾怀疑他是否受马里奥·普佐的《教父》的影响,但是后来很快他就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好笑,因为丰老大根本就是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的人。
还是在安南刚到龙腾国际酒店给何总做秘书的时候,有一天上午客房部出了事,几个社会人在房间里赌博,抽的烟头把地毯给烧出了好几个洞。部门值班的主管去要求他们赔偿,被恶骂一通,轰了出来。客房部的女经理去找他们理论,居然差点儿被脱了裤子;而且他们还一再声称丢了一部手机,反倒要求酒店的老总出面解决。安南就是在那一次看出了何总的窝囊,他听见何总一个劲地向哭泣的客房部经理询问情况,之后又要派总办的林主任代表酒店全权去解决此事。林主任有明显的为难情绪,安南见状就说我跟你去吧,没啥大不了的。何总就让他带几个保安一起去,他说用不着,现在不是凭拳头硬就可以打天下的年代了。那几个人安南一个也不认识,林主任跟在他身后一进到房间,就有一个面相凶恶的青头汉子喝问:你是干什么的?安南说你肯定是小弟不是大哥,可我不知道你是哪个大哥的小弟,没钱就别耍派头,传出去会给你大哥丢人的。那青头说王八蛋我练你,就扑过来揪住了安南的领带。安南稳稳地站着,这时其中的一个人劝住了青头,说,不能动手,我见过他。然后就问安南:你是不是认识丰哥?我见他给你递过烟。安南说好像吧,他昨天刚刚去了澳门。那人就拨开青头揪着安南的手,掏烟,问:贵姓?安南说同事们叫我连长,战友们叫我安南,我在这儿打工做事,能给面子的话这事就算了,以后还会遇上的,再遇上了咱们就是朋友,你说呢?那人就说什么事也没有,弟兄们胡闹,不知深浅,晚上一起喝杯酒怎么样?安南说行啊,我请客,一百元钱的标准,多了我掏不起。安南知道事后林主任肯定跟何总汇报了这一过程,因为第二天何总专门找他询问他这几年的生活经历。他对何总说无非就是多认识几个人而已,不值得一提。但是这一件事包括以前的许多件事,都让他觉得自己精心编织起来的这张网在他的生活中确实是起着妙不可言的作用。
其实更多的时候安南觉得他编织的是一把伞而不是一张网,因为他并非是要从中打捞些什么而纯粹是为了给自己制造一种安全的感觉。通阳市曾是全国有名的匪城,而安南从骨子里来讲是一个十足的软蛋,一个只身处在他乡的软蛋生存起来就更会有常人意想不到的艰难,正是那些刻骨铭心的艰难改造了他。有的时候,闲下来,他总是独自地怀念着过去了的一切,一晃十年,十年一瞬间,穿着新军装到部队时的日子就像是在昨天,而明天,或者是更长远地想一想下一年的光景,他又完全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生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地摆脱生存的困扰。当然,生活中也有幸运光顾,比如妻子玲,他就觉着这是他这三十几年来的最大收获;还有儿子,更是给了他做父亲之后一刻也没中断过的幸福之感。战友们都说,娶了玲是他一生的幸运,但他们也从来没有想到一向见异思迁的他会在这方面做得更像个真正的男人、真正的丈夫。
安南在因为撒尿而遭受到处理的那个夏天照常参加了军校的统考,能够参加统考的主要原因是由于他那压抑不住的才情。那时候安南在支队的政治处任报道员,在S省武警部队的整个新闻队伍当中,他是最优秀的一个。所以当时除了他本人之外,周遭的人都清楚支队让他参考无非是想多留他一年,再为部队做些文字方面的贡献罢了,真要是考上了那才是怪事。果然不出所料,那一年安南“不幸”落榜了。落榜后的安南十分的丧气,工作上就提不起劲来,每天疲疲塌塌的,不知在心里头想些什么。蔡政委就来安慰他,对他说还有机会,等明年吧,你就是军事素质差些,十月份有预提班长的骨干培训,支队特派你去参加,强补一下,明年肯定没问题。于是安南就相信了,照样风风火火地在各个中队间奔走,写一些能够体现支队党委一班人工作成果的新闻。第四年的夏天,安南志在必得,他是正式党员,又有了班长命令,而且他还有三个因为写新闻报道而获得的三等功,这在考试当中可以给他增加不少的分数。参加预考之前,安南又给当时的政治处杨主任送了礼:一盒咖啡,几瓶包装精致的保健醋,花了三十八元钱。预考结束后,杨主任对他说你过关了,排名第五。统考也很顺利,他当时的感觉是瓮中捉鳖那样的稳当。因为有了这样的感觉,安南就请假回了一趟老家,对父亲说九月份他就要去上学了。于是一村人都知道了这消息,好多亲戚也都来探望,家里很是热闹了一阵子。然而那一年支队参加统考的二十二个人考上了二十一个,惟一没有考上的就是他。由于统一复习的时候大家都在一起相处了不少的时日,所以他对别人的情况也比较熟悉,思谋来思谋去,他还是觉得落榜的怎么也不应该是自己。这其中有一个与他同年入伍的老乡,拿到通知书后对安南说他是花了五千元钱才勉强上去的,家里把耕地的牛都卖了,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有一个在总队干部处当副处长的老乡,不然花再多钱也办不成。并提醒安南也去找找看,说不准还有弥补的办法。那副处长安南也认识,但他不愿去找,他觉得这中间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安南从支队开办的商店里赊了一台彩电,用背包绳背了去找总队的政治部主任。主任的一家住在三楼,正在吃饺子.安南放下电视,从军挎里掏出几大本自己发表的新闻剪辑,对主任说我要上学。主任说我知道你,总队的名人啊!你是武警部队组建以来S省最出色的新闻人才,但是我也想告诉
你,部队不适合你,你就别在这块地上再费心思了,回地方也一样,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安南问是不是因为那泡尿?主任不答,说,你吃点儿饺子不?他对主任说劳驾,帮我把电视扶上背,我走了。下了楼,他突然想起支队的杨主任也在这个院里住,就问寻着去讨要那一盒咖啡与几瓶醋。杨主任说醋已经吃了一瓶,我给你钱吧,多少?安南说三十八元,我没钱找你,你拿零钱吧。
八月底,上军校的人都走了,安南突然觉得这一年的秋天到来得有些早,而他的人也突然地就显得有些衰老了,再没有往日那样的灵动与生气。蔡政委在那一年国庆节的夜晚找他谈话,蔡政委说有些事我们想帮也帮不了,你得理解;你要是想留,就再留一年,看明年能否转个志愿兵;要是不愿,我负责安排,到法制报社去做个合同记者,总之我要表示一下我个人对你的关心。安南哭了,说,我真后悔当时的冲动,没想到一泡尿就尿掉了自己的前程。祭政委说也不全是,还有你平时做的事情,太激进,又不懂得人情世故,你的那枝笔,欢喜了好多人也得罪了不少人,成了你也毁了你。安南流泪说政委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做一个军官啊,可是我做不成了。政委说别人不知道你但我知道,可是你出生晚了,你不适合生在这样的年代,要是在战争时期,你会有大作为的,我坚信。接下来的日子安南变得有些无所事事,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家人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今后的生活。父亲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了同村的一个老乡,老乡是1976年的兵,当时在S省通阳市的武警支队任参谋长。父亲求他调安南到他的手下去留最后一年,争取能在部队上谋个出路。
1991年的冬天S省的省城冷得出奇,就是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安南接到了调往通阳市武警支队的调令。蔡政委安排了车去送他,说,不管你今后到了哪里,有机会就来看看我,我会想你的。安南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来看你。后来有一年,在安南过他三十一岁生日的时候,玲问他:你当初为啥没有听老政委的话留在省城做事呢?安南说我想留的,但那个城市让我伤心。不过我要是真的留在省城的话,不知道今天陪在我身边庆祝生日的该是谁了。玲说那倒是,感谢老天,把你推到了我的身边。
初到通阳市支队时,安南分在司令部的警务股,后来被政治处的王主任硬要了去。于是他又操起了笔,仅几个月的功夫,就使通阳支队的发稿量由全总队的倒数第二跃居为榜首。王主任乐坏了,说,你有什么要求?我们想办法满足你,只要是条件允许。安南说我就想看几盘黄色录像,机关里有不少人都看呢,但我没看过。王主任愣了一下,说,这不好吧?安南说别的那就算了。但事隔几天还是有人给安南送了几盘带子,于是他就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宿舍里偷看。
这一年年底上报申转志愿兵的名单,安南不在其中。做参谋长的老乡说不是我不留你,是你自己不给自己出路,谁要留了你,真可以说是给自己的身边安了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你说说,那篇《好大的胆子》是怎么回事?安南说也就是一篇杂文,又得罪谁了?那是文艺稿,谁要对号入座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参谋长说总部纪检的人都点名了,你还以为是小事啊?连我都要受牵连的。
其实写这篇稿子纯属一个偶然,夏天时总队的一个首长到支队检查工作,事后,安南听负责安排首长生活的管理股长说,首长来了三天光吃住就花了三万元,而且每天晚上都要搞舞会。那时候通阳市不像现在一样小姐遍地,所以支队领导就动员了好多人四处出动去找年轻的女性,实在找不到,最后竟到矿区找了几个上年纪的暗娼来充顶。于是安南就在某一个夜晚炮制了一篇名为《好大的胆子》的杂文,投寄到了京城的一家部队杂志。正是这篇杂文,彻底断送了他想要留在部队的最后一次机会。
第一章 为了流氓的需要(1)
龙腾国际酒店的康乐部设在五楼,有游泳馆、洗浴中心、【创建和谐家园】房、棋牌室、台球厅、健身房、歌舞厅,另外还有顶楼的多功能会议厅,也属康乐部管辖的范围。康乐部的设施以及环境卫生在本市绝对是出类拔萃,当然价格也同样高得出奇。到这里消费的人都是通阳市市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奇怪的是,康乐部的经营却一直搞不上去,换了好几任经理都不见效,成了酒店经营部门中的一个老大难。
2001年的元月,老板提议让安南到康乐部任职的时候,何总持反对意见,说,这么一个庞杂的大部门,我看他拿不下来。不说别的,他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何总还是按老板的建议在一个下午约安南谈话,那时候安南已经调到了销售部任宣传主管,因为薪水太低,更因为他觉得原来想在这里学点什么本领的想法根本就是一个失误,所以他正准备辞职去另谋出路。因为对他来说,工作环境的好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在月底拿回多少钱交给妻子去买米下锅。老板很少在酒店里待,在安南的印象中,他加入酒店半年多就只见过老板两三次。但老板明显对安南有着详实的了解,所以当老板突然约他又突然问他有什么想法时,他就很实在地说【创建和谐家园】不下去了,英雄无用武之地,我想辞职。老板说那不见得,我这就给你一块阵地,只要你有本事。何总并不知道安南与老板的对话,从心底里来说他讨厌安南,或者说是妒嫉,就因为安南那一手被整个酒店员工一致公认的文章。他不愿有任何一个部下抢他的风头,但安南却从来都不懂得谦虚,闷声不响地做一些让人不得不心服的文字,然后安心地接受周围人群的赞扬。这就让何总更加的不高兴,因为有了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再在文字方面想做些什么指点时就明显地有了顾虑。他更想不通老板因何会提议让安南去康乐部任职,他看不出安南有任何的管理才能,经营方面就更不用说了,他只是觉得这个在员工中间有着极大影响的人有些奇怪,但他又说不出什么具体的事例来。谈话的时候何总直截了当说,酒店董事会准备安排你到康乐部去当经理,你有什么想法?安南说一个月内彻底改变员工的服务态度和待客素质,两个月内使营业额超过现在的一倍,年终的营业收入达到四百八十万。何总点烟,吸几口,笑着问:有什么具体实施方案吗?安南说方案在我的心里,你且等着看好了,我不是习惯吹牛的人。
小黄从酒店开业时就一直担任歌舞厅的主管,康乐部的几任经理都与她相处得挺好,她最大的特点就是在管理小姐上有自己的一套,而且熟识本部的每一个老顾客,并因此而深得老板的信任。许多人都觉得她不容易,一个未婚的年轻姑娘,整日里做些安排小姐坐台出台的事,却偏偏生又做得那么的踏实、沉稳,换个男性也不一定会比她做得更好。桑拿部的主管一年四季总是走马灯似地更换,酒店里好多人都说待不住的原因就在于她,一山不容二虎。甚至有人说经理待不住的原因也在于她,这是因为她特别善于制造一些让人无话可说的管理漏洞与经营失误,让她的上级每每陷于焦头烂额的苦恼之中。由于她待得久,几乎所有的员工包括客人都只认她,实际上她才真正是整个部门的主宰者而不是名义上的经理。与她同时进店的其他部门的许多主管早就得到了提拔,但她却总是在自觉机会来临时又总是以极大的失望告终。尤其是这一回,她更是想不通,按理说轮也该轮到她了,但酒店却安排了安南。她经常碰见安南但并不熟悉,她也喜欢他的文章,可她并不愿意也不相信他能做她的上级,她想这一回绝对是老板的一个最大的失策。她相信过不了多久,她就会用事实来让老板明白这一点,更要让老板明白她才是最合适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
安南在即将上任的头一天晚上让秘书通知所有领班以上的人员在早晨8点开会。
秘书是一个长得人高马大的女孩,在酒店所有部门的秘书中打字速度最快,据说她是前任孙经理的一个亲戚。那时安南还未配发手机,但小黄接到通知后把电话打到了他的家里。她说连经理,歌舞厅的人上夜班,早晨开会不合适,能不能换在下午?安南说你这情绪不对啊,不过我不想听你的道理,以前是同事,以后是同事加上级,所以我的话既是通知又是命令,你看着办吧。
第二天开会时安南一个人早早坐在了桑拿休息区候着。参会的人员在8点差半分的时候一个接一个地到了,没有一个人与他打招呼,包括秘书,全都找位置坐了,闷着头无人吭气,有一个身着便装的中年女人居然若无其事地点了一根烟。安南就问:你叫什么?女人答:我叫杨丽,经理贵姓?安南说你该姓猪,因为你比老母猪还贱。说完就抓了茶几上的烟缸照着她的脸砸了过去。杨丽的脸流血了,惊叫着用手去擦。安南拿冷眼看她,直到她安静下来,才说:死不了!现在开会!这一刻安南清楚自己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用不着再强调什么,他相信每一个在场的人都会记住他所讲的每一句话。他说:我首先要批评秘书的不称职,因为你居然不懂得提前安排好开会的场地,更不懂得布置管理会议所需要的细小环节,而且比我到会还要晚,我不知道你是不在意我这个新任经理呢还是不在意你的工作;再次我要批评其他的所有人,因为你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携带钢笔与笔记本,这让我觉得你们是从心底里对我主持的这个第一次例会有抵触情绪,要不就是觉得这纯粹是一个很扯淡的会;还有,我们平时虽然接触不多但相互间都认识,可是你们却没有一个人对我表示哪怕是一丁点儿的热情;特别是这个我惟一没见过的猪女人,还敢抽烟,你不就是个带小姐的妈咪?我真奇怪,你怎么能在这里混这么久?现在我要提几点要求:第一是从今日起我的话就是命令,必须不打任何折扣地去执行;第二是本部的任何内部事件都不得向他人外传,包括总经理在内;第三是只要我在工作岗位,所有营业中发生的疑难杂症都交由我来处理;第四是不要有任何让我感觉变相拆台的行为;第五是从现在起告诉你们所管辖的员工,今后一律称呼我为连长而不允许叫经理;最后一条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我是一个好人,但谁若想对我使坏,我就是一个让他无法想像的坏人。散会。
杨丽要辞职走人,并且声称要把小姐们全都带走。这消息是下午的时候小黄告诉安南的,小黄说歌舞厅是康乐部几个小部门中收入最好的一个,全凭了小姐们拉的熟客,她这一闹,再拉人走,歌舞厅就等于歇业了。安南说是她威胁我呢还是你们两个人联合了来威胁我?按法律条例,照她给客人介绍卖淫的次数,判几百年也够了,还敢拿这个做资本,真是猪生的。小黄小声说我是怕影响生意,安南问:你找不来新小姐吗?小黄摇头,安南说我能,走一百个我能找来两百个,而且保证比现在的鲜亮,你让她们走好了,但押金一分钱不退。你现在就跟我去找她,让她马上滚蛋。这结果是小黄丝毫没有预料得到的,却又不便再说什么,只好陪着安南去歌舞厅。员工们见了都问:连长好!安南点头,用眼神对小黄传送了他的表扬之意。小姐房在KTV包房最里边的两间屋,杨丽的脸上贴了一块创可贴,见了安南,忙不迭地站起来,想递烟又缩了回去,谄笑着问:连长,晚上有没有时间出去吃饭?安南心说你这个呆鸟,就这水平还做这行?!嘴上却说:要走?什么时候?又问在场的小姐:还有谁要走?报个名,我好照数补充人马。没人应声,杨丽说当不得真,是我气头上说的话,我现在收回。安南一笑,说,晚了,你不当真我当真,【创建和谐家园】的一泡大便还敢生气,我这就通知你滚蛋,不是滚出酒店,是从此不要再踏上通阳市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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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讨好地提醒安南,对他说杨丽养有几个相好的老乡,让他下班时注意些,免得遭人暗算。安南说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敢保证他们现在肯定正在返乡的火车上。
晚上快11点的时候,小黄到办公室找安南请示,说是有一拨消费完的客人要求多开五百元的发票,可酒店财务部规定多开发票必须收取税金,客人又坚决不干,就僵住了,拒不买单。安南问:你认识客人吗?小黄犹豫了一下,说:认识。安南又问:你觉得这也算是疑难杂症?然后不待她作答,起身就往歌舞厅走。果然有几个人围候在收银台的跟前,与收银员嘻嘻哈哈地说笑,丝毫没有一点儿专意作难的迹象。但是当他们一见到安南时脸色就变了,拿冷眼看他,用带了明显挑衅的腔调说:呵,新经理来了,对我们有没有新规定呀?安南也是冷眼,说,经理是新的,规定却是老的,是谁说的不多开发票就不给买单?一个显然是喝了不少酒的长得十分肥硕的家伙对安南的态度感到不满,不屑地说:我说的,怎么样?你还能把我的球给咬了?!安南说你骂我不要紧,但不买单我保证你出不了这个大门一步。那肥汉就往安南的跟前扑,扑至,作了势却不动作。安南还是冷眼,声音更冷:多开票必须多付税金,如果因为这个就不买单,小黄你记住了,这样的客人以后我们拒绝接待。说罢一扭身回了办公室。不大一会儿,小黄就找来了,说,那帮客人中有一个头儿想与你谈谈。安南淡淡地说你叫他来吧,上门的都是客人,我等着。于是那人就由小黄领着来了,安南掏烟让座,又指派小黄去冲茶水。待小黄端了茶水过来,两个人已经亲热得像是处了十几年的兄弟,又是握手又是拍肩的,直看得小黄瞪大了双眼。安南处理的办法很简单,他知道客人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刁难他,因为他们十分熟悉酒店财务管理的要求,所以他在规定的经理权限内给客人打了个与税金不相上下的折扣。更重要的是,他不经意地给客人传达了一个信息:他有一个在市公安局当局长助理的大哥。那人因此连声称他兄弟,又要拉他到歌舞厅去喝酒,说是要给他介绍几个朋友,互相加深一下印象。安南说不必了,我每天都在,以后机会多得是,欢迎大哥常来捧场,下次来了我请你。
安南不愿相信这是一场由小黄策划导演的戏,但小黄却害怕他这么认为,就想找他说说客人的来历,顺便探一探他的口气。安南却不让她说,他说这事你不必讲了,不过我觉得你处理客人投诉的水平很差,这点小事都找我,我看你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当领班的材料。
安南相信今夜的小黄肯定睡不着觉,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对自己上任第一天的表演感到十分的满意,他现在心里集中所想的问题是: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康乐部成为通阳市各路神仙们心甘情愿来此挥霍销金的场所?
安全是第一,小姐最关键。在周三的管理晨会上,安南如此回答何总的发问。何总说依靠搞【创建和谐家园】去吸引客人是谁都会做而且也是最无能的表现,作为新一任的康乐部经理,我希望你能在正当经营上多下些功夫,多想些点子,只有经营思路对了,企业发展才会具有持续性与长久性,决不能再重复以前的老路。安南心说神州处处莺歌燕舞,你倒是搞过不少正规的营销方案,结果如何?还不是要靠小姐们生财?!生财也说不上,仅仅是维持罢了,连个街边的歌厅都争不过,还好意思坐在这里妄谈经营,真是光【创建和谐家园】撵狼—胆大不要脸。我要是按你说的去做,三个月之内不滚蛋才怪,没有业绩我就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在岗上站军姿老板也不会认。那是安南第一次以康乐部经理的身份参加会议,他不想多言,因为他还没有足够的说话资本。
上任后的第一个月里安南很忙,他不光是要全程盯班,而且要参加每周一、三、五的晨会,周一下午的部门交叉检查汇报会,周五下午的营销例会,另外还得应付何总临时召唤的多种名目的单独面谈。
第一章 为了流氓的需要(2)
半个月后,首先是财务部的卢经理第一个对康乐部持续稳步上升的营业收入在晨会上作了肯定。卢经理说:据统计,康乐部自从连经理上任后,每日的营业额以日增八百元的速度平稳上升,照此下去,一个月后的日营业额就可以达到一万两千元。何总对此心里非常清楚但很不高兴听到财务部经理做这样的预见,他说短期内的成绩说明不了问题,这是春节长假过后客人正常回升的反应。卢经理是老板的嫡系部下,对何总的说法丝毫不以为然。她说依照往年,现在正该是康乐部经营的最淡季,康乐部在历史上还从未有过这样好的收入。何总就问安南:你觉得这日增八百元意味着什么?安南说这意味着我们通过服务的改良与亲情待客的方式得到了客人的认可,八百元,正好可以算作是一拨客人正常消费的数目,我们有信心将这种势头一直保持下去。何总微笑着环视各部经理,照你这么说,你这一年的收入岂不是要抵得上客房部了?要知道康乐部在刚开业的第一年才做了一百八十万。安南说经营就该是一年一个台阶,我已经说过,年终营业额达到四百八十万是我最保守的计算。何总大笑:真要有那一天,不论你采取什么手段你都是酒店的英雄,到时我一定亲自到老板跟前为你请功!
康乐部的前任孙经理现在是酒店的总经理助理,同时兼任销售部的经理,而且在宣布安南任职的会上,何总还特别指示孙助理有权对康乐部的任何经营管理行为进行监督与指导。作为助理,监督与指导本来就是工作的本分,但单单把康乐部拿出来作靶,这就让安南觉得有些不受信任的味道。再说了,一个因经营不善而被卸职的前任,又有什么资格来对他进行指导?摆明了是在寒碜他。孙助理与安南是老相识,是酒店里文凭最高的人,拥有研究生学历。但安南不认为他是最有文化的人,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较为成功的混客。孙助理一进店就是老板跟前的红人,现在依然还是,不然也不会在一片斥责声中升到总经理助理的位置。孙助理的人缘极差,尤其是在管理层,这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他与老板走得过近,再就是他那些本以为掩饰得挺好的隐私。许多人早就传言杨丽每个月都要给他上贡六千元,而且康乐部的许多小姐也都与他有染,这一点安南确信是真的,他不止一次地听“城乡休闲中心“的尤总说孙助理经常领了小姐去开房间。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个尤其擅长夸夸其谈的家伙居然一直深得老板的信任,而且能够不断地向上攀升,这就让其他的同仁们感到十分的不舒服。安南对此的说法是,在私营企业,工资就代表能力,你拿着比我高好几倍的薪水就应该有明显超越我的能力,可事实是,大家都清楚你只不过是老板可以得以对外炫耀的一件装饰品而已。杨丽是孙助理加入酒店之后调来的,东北来的杨丽生得五大三粗,做过几年小姐,连自己都养不了,不知咋的就靠上了孙助理。康乐部的小姐出一次“普台”要价三百五十元,酒店从中收取一百元,算是管理费;杨丽个人从中抽取五十元,小姐最后实得二百元。要是“包夜”就提得更多,杨丽每次可以提取一百元。安南上任后翻看以往的特殊服务收入表,在心里算过一笔账,杨丽在酒店的一年半时间里个人收入最低也达到了五十万元,即便刨去对孙助理的上贡,她也该有四十万元的收入。安南想不到这个粗壮的女人居然一点风险不担地就赚了这么多钱。还有一点让他想不到的是酒店对此项服务的收入竟然记录得如此详细,而且公然地列入到财务的收入表中。孙助理是酒店第一个向安南表示祝贺的人,那时候安南还未得到确实的任命,但孙助理已经从老板的口中获知了消息,他说连长啊,这位置真的是非你莫属,到时候掌了实权可别忘了优待老兄,我的一些老朋友都要靠你继续维持关系呢!但安南却在上任的第一天就赶走了杨丽,不光是断了他的财源色路,而且等于是明目张胆地打了他一巴掌。但孙助理是酒店里最了解安南底细的人,他对此只能装聋作哑。杨丽求到他头上的时候,他叹气说:你还是快点走吧,这个人我了解,他是个实实在在的恶棍,我惹不起。杨丽不想走,孙助理的说法让她觉得他是想要摆脱她,怕受她的连累。孙助理说你要相信我,有我在他就待不了多久,你回去等我的电话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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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助理有一个多礼拜的时间没有去康乐部,但他却对安南的一言一行都了如指掌,并拣些要害的事对何总说了。于是何总就召见安南,问杨丽的事。安南说我绝对没有打过她,好男不和女斗,不信你可以调查,我让她走只不过是因为她不适合继续待在这个位置,再说我们也不需要这样一个人。何总问:小姐的管理问题怎么办?安南说我已经口头宣布过新修订的“特服“制度,彻底执行肯定不是问题。小姐“排钟”按上班签到的先后顺序,除了“点钟”外,任何人都不得特殊,至于以前妈咪从小姐身上提取的那一部分钱,我已安排归还小姐;日常的管理工作由小黄与我直接负责,总之我们不会让你分心,你放心好了。何总说你总是信誓旦旦,又能为上级着想,要是其他的部门经理也都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从总办出来,安南直接去了销售部。孙助理正在组织开会,安南说对不起,打断一下,我找领导问个事。孙助理只得随安南去了楼道,安南说我不知道是小黄还是杨丽对你说过什么,可你不该到何总面前去说我的事,我做事自有我的理由,都是在一个战壕里讨食的人,你也下得了这种黑手?孙助理不敢吭气。安南说以后不要再过问我的事,要是等到有一天让【创建和谐家园】了你的心,你叫爹也迟了。安南后来托关系搞了一张孙助理在近期的通话清单当面交给了孙,上面有孙助理与杨丽还有小黄频繁通话的记录。安南说我没说错你,从今往后我们仅仅是同事关系,你要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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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们见了安南比见了警察还要害怕。安南在他上任的第三天晚上巡岗时从【创建和谐家园】间的纸筒子里发现了一个用过的安全套,他在现场召来了小黄,说,叫刚才出台的小姐过来!那小姐是四川人,皮肤细白柔嫩,头发柔顺黑亮,着一件黑色的旗袍,很性感,特别是那双眼睛,尤其的抓心。安南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说,人不错,心不好,你想过没有,这要是让警察发现了大家还不都得跟着一起受累?为了让你长点记性,你现在就把这套子给我吃下去。小姐站着不动,垂着头,两腿不停地发抖。安南说动手啊。小黄说连长罚她的款吧,扣掉她这次的全部“台钱”。安南不搭话,照着那小姐的脸一巴掌搧了上去,接着又朝她的肚子上猛踹一脚,那小姐就靠着墙软下去了。有休息间的客人朝过道张望,安南对小黄说先拉她回去,明天再处理,通知小姐们明晚下班后在多功能厅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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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们都身着便装,在台下坐得端端正正的。小黄提前安排人在讲台上布好了桌椅,备了烟,沏了茶,然后才亲自去请安南,汇报说除了一个“包夜”的小姐外,其余的全都到了。歌舞厅的灯光师也下来了,是安南叫的。安南让他把台下的灯关了,仅开一射灯,只圈照住讲台上的那一桌一椅。这时候是深夜的一点,坐在灯光里的安南显得神清气爽,点烟喝茶的动作自然而又从容。他说我让你们坐在暗处是我不想记住你们,而我坐在明处是想让你们记住我,更要记住我说的话。从根本上来说,我与你们没有贵贱区分,所以你们用不着高看我,我也不会对你们有所歧视,我相信大家卖笑【创建和谐家园】都有自己的理由。我呢,撑了笑脸迎来送往也是不得不如此,从这一点来讲,我更相信我们有相互沟通的前提,但是我现在坐在高处,是因为从此以后我就是你们的连长,是指挥你们冲锋陷阵并保证你们安全地赚钱的领头人。你们必须得明白,我们是一支能征善战的队伍而不是被奴役的羊群,尽管我们需要有比绵羊还温顺的性格。我已经做过了解,在座的各位都是这条道上的老人,已经不适合也没有资本再去那些纯粹的卖淫场所与年轻的小姐们拼争。我知道你们中间的大多数人都已经有了一定的积蓄,之所以还在这里厮混无非是舍不得吃老本,想要赚取一些应付生活的小钱,多些少些都无所谓。但我不行,我要靠你们生财,为酒店更为我自己。有了业绩我才可以升得更高,拿更多的工资,获得更大的行业名声,所以你们就要趁早端正心态,不要再抱着以前那种应付差事的态度,否则我是不会容忍的。在这里我首先要强调一条,尽管我们以满足客人的需要为第一宗旨,但决不能主动推销卖淫,如果有客人提出或是熟客相约,必须报之主管,然后经我批准方可实施,我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为了保证安全。杨丽走了,从今日起不再有人抽取你们的“出台费”,但“出台”的价格我要在这里重新确定一下,“普台”还是45分钟三百五十元,酒店取一百元,其余的归个人,每十天一结,“出台费”在完活儿后交由收银台,每十天的头上由主管造单画册后交我签字领取分发。这里面有一条想必大家比我更懂得,那就是不管客人如何要求都必须使用安全套,决不能含糊其事。“出台“做活儿时态度一定要好,这一点我暂不详细要求,客人在我们这里算得上是高消费,高消费就要有高的服务要求,只有这样做我们才可以留得住客人。以往我们只有“普台”与“包夜”两种,现在我们要设七种,除这两种外,还有就是
:“上品台”,一概收费四百元;“后花台”,收费五百元;“全花台”,就是吹拉弹唱外加“舌浴”,收费六百八十八元;“三角台”,就是一个人为两个顾客服务,收费七百八十元;“双飞台”,就是两个人为一个客人服务,收费六百元。“包夜”仍按以往的八百元收费,但不能拒绝客人要求的次数。这些从明天开始起执行,客人有需要时要作充分的介绍。这时候坐在台下的小黄问:如果小姐们瞒报怎么办?还不都报普台?又不能盯着她们去做。安南说问得好,这一点我也料到了,所以不论出什么台,除“包夜”外,其余的任何台种酒店都只收一百元,小姐们是多劳多得。我要的就是能多收几个一百元。我现在要强调的第二条是服务中的一些细小环节,大家知道,我们所处的是通阳市惟一的一家四星级酒店,环境好,来往客人的质量也高,所以不能按你们以往的经验去接待,一到包房就往客人腿上坐,这不行。要稳,要显出与其他地方的与众不同来,文火煨肥羊,慢慢调理才更有味道,才能增加客人的造访次数,才能与客人的身份相匹配。因为客人可能会不在乎花多少钱,但是在乎花得值不值。在服务中不能称客人为老公,一律称之为大哥,切记不要追问客人的姓名与工作单位,有客人自己炫耀那是他的事,你们不能拿出来张扬。不过熟客的电话却一定要记,记在心里而不能记在任何可以作为证据的物件上,比如你们随身携带的手机,一定要及时删除与客人通话的记录,以免给客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要学唱一些老的歌曲,这是因为来此消费的客人大都在四十岁以上,他们对当前的流行歌曲根本不屑一顾。要学会陪客人喝酒,但不能趁客人酒意朦胧时乱点商品,这种一锤子的买卖坚决不能做。坐台的小费仍按以前的规定收取,每人每小时50元,少给不讨,多给多要,但不能由自己主动索取,客人付钱时要真诚地表示感谢。服务时不得窜台,接打电话或是去洗手间要向客人请假,必须在3分钟之内返回。如果在过道或是大厅遇见熟客,客人不主动打招呼就一定要侧身规避,这说明客人有所顾忌或是不需要这种热情的气氛。喝酒不能失态,抽烟的姿势要文雅,出包间时一定要把烟掐灭,在洗手间不要议论客人长短,以免隔墙有耳、无端生出事非。床上的事儿比较直接简单,谁的功夫好坏我也无法考较(台下有人轻笑),我只能根据客人的满意程度来判断你们的服务水准;但坐台的水平我是要逐一考核的,除了歌舞水平,最重要的是对话能力与察言观色,不是每一个客人到这里来都是为了放那一泡“灰水”的,就算全是,也不要轻易满足他们的要求,至少要在客人连续造访三次之后再让他得逞,这才是真功夫。我不想频繁地更换小姐,所以我希望你们都能够发扬创新的精神,挖掘出一些待客的奇招绝活儿,这一点就算是我求助于大家了。另外我要强调的是纪律方面的事,这事比较繁杂,我想到那儿就说到那儿。你们的直接管理者是黄主管,每日的上下班都由她来清点人数,上班期间除特殊情况外不得外出,如有急事,也要严格执行请假制度。不允许个人在本酒店开房住宿,相互间不得拉帮结伙,惹事生非,坚决杜绝与本酒店任何员工的私人接触,一经发现,立即开除,并扣除所有的押金。工作中的管理制度我细看过了,挺全,就是执行得不怎么样,昨天就有人在现场留下了安全套,不过这事暂时就算过去了,我不再深究,大家都能引以为戒就好了。另外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学习两种语言,英语与日语,就学一些简单的对话,要能够在与老外干活儿时喊几个煽情的句子,我已经联系好了销售部的人,从明日起每天下午6点半给你们集中培训,多费些心,一个月以后我会认真考核的。今天下午我刚刚配发了手机,大家记一下号码,今后有意外情况一定要及时向我报告。我查看了最近两个月的收入情况,你们中间收入最好的一个是单月一万五千元,今天在这里我郑重地向你们保证,保证一个月后你们人人都可以安全地挣到一万五千元以上,条件是必须服从我的任何一项安排,大家能不能做到?台下的小姐们整齐响亮地回答:能!安南笑了,说:很好。我希望也相信我们会合作愉快,今天就说这些,其余的目前我还没有想到。散会。
第一章 别妄想用爱情去支撑生存 (1)
玲从来没有想到过她会嫁给这样一个人,但是冥冥之中老天却作了这样的安排,那个人从此走进了她年轻的生命,并且成了她一生一世甘愿把握的支撑。
那一年她十九岁,在村里的学校读完了初中,帮着父母种了两年地,田间地头的忙活儿不仅没有使她变得粗糙,反而出落得更加秀美了。安南后来回忆起初见她的感觉时用的不是“秀美“这两个字,他说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生得一脸“大气”的庄户女孩儿。他说那种“大气”绝对是一种浑然天成的自然本色,根本就不是一句“深山出俊鸟”可以概括得了的。
那一年秋天的一个夜晚,玲的父亲在自家承包的果园里被一伙偷果子的人打了。父亲说是一伙穿军装的人,开的也是军车,他本来也没怎么阻拦,半夜起来撒尿时突然碰上了,但对方似乎误解了他的行为,不由分说就把他给揍翻了。父亲记得最深的是其中有一个小个子,临上车时还过来摸他的头,对他说你好好养伤,今晚的事对不起,我暂给你留一百元钱,改天再来看你。父亲并无大碍,但是明显受到了惊吓,在果园的破屋里待到天亮才敢回家。玲在家排行老二,姐姐已出嫁,父亲的挨打让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出头去为父亲做点儿什么,于是就偷偷地去邻村找那个名字叫斌的男孩。斌是一个司机,比她大三岁,是个独子,家里养有一台大卡车,冬天倒煤,其他时间运货,家里的富裕在本地是出了名的,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个叔叔在县里的粮食局做着局长。玲知道父母就是因为这些才爽快地答应了斌的求亲,尤其是母亲,很像是占了便宜似的,对她说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嫁他,他看中你是你的福气哩。但是玲不愿意,玲不光是不喜欢斌那种舍我其谁的狂妄态度,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这不像是她渴望之中的那种爱情。她总是在隐约之中感觉到另有一个声音在召唤着她。但是那一天她还是去了,一路上脑子里都充满着“奋不顾身”、“义无反顾”之类的想法。那是她第一次主动上门,又是一个人,于是斌就感觉十分的得意。一直以来他就因为玲的态度而不解而不快,所以那一天玲的行为让他彻底地踏实了。斌买了许多的补品,足足花了有上百元钱,然后骑了新买的摩托车送玲回家。玲在家门口看到一辆军车,她似乎有一种预兆,她觉得马上就要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而那事情正是关于她的。她显得有些急迫,甚至来不及招呼斌,就飞快地跑进了屋里。两个人,两个生人,其中一个肯定就是父亲说的那个小个子。玲看他,他也看玲,玲几乎是在一视之下就陷入了他的双目之中,那是怎样的一双明眸啊,玲从未见过但在心里想过,她知道现在笼罩着她的正是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那一双眼睛。好像是过了很久,甚至比她过去的十九年都要漫长,玲看见那个人向她走来,注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你愿意嫁给我吗?玲说:我愿意!
玲后来在电影电视里看到过许多同样的情节,大多是国外的一些新人,在教堂里完成那简单而又神圣的问答。那情节总是会把她带回到当年,带回到那让她彻底迷醉永生难忘的一刻。但安南却不再是原来的安南了,有时候她宁愿再过原先的那种只为米面而操劳的日子,也不想要现在这种日渐上升的生活,这都是因为她很难再找回最初那一刻的那种喜悦了。
玲表面柔顺但骨子里却有一种别人难以改变的坚决,当安南又一次光临村庄的时候,玲就决意要跟他走。避着安南,她跟父母说这个人我嫁定了,只要他肯娶我。父母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们觉得这个一贯温顺的女儿肯定是中了什么邪。玲后来跪在了地上,给父母磕头,流泪说让我去吧,好歹我都不会后悔的。玲后来到底还是跟着安南走了,在车上,安南问她:你就不怕我把你给卖了?玲说那我也愿意。他又问:我很穷的,你想像不到的那种穷,也不怕?她说我知道,慢慢就不穷了。于是安南就不再问,拿手搂了她的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以上的这些情节发生在1993年的秋天。那个秋天是玲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个季节。
牛利军没有想到安南真的会来找他。安南没去部队而是去了他的家里。他比安南早入伍两年,那一年安南在省政府的大门口“发灰”时他刚刚从警校毕业回到中队,在安南所在的排里当见习排长。因为家在通阳市,又因为是家里惟一的儿子,转正后就在父亲的再三要求下调回了本地。他与安南一直相处得很好,在通阳市支队真正共事的那一年,他俩结下了很深的友谊。安南不能留在部队让他既惋惜又难过,临退伍时安南托他变卖那些旧的军装与被褥,他没有答应,却掏了二百元钱给安南,对安南说衣物先留下吧,我替你保管着,你先回去过个安稳年,过了年来找我,我想办法给你谋个工作。他当时真的是这么想的,但安南走后他就觉得自己想错了,照他对安南的了解,越是在这种时候,安南就越是不愿意在战友的面前露怯,他是那种典型的甘愿用一年的辛苦去换取一刻光亮的男人。可怜的虚荣,致命的虚伪,这就是安南难以改变的性格。在他那故做坚强的表皮下,在他的内心深处,掩藏着的是一份永不愿意示人的自卑与怯懦。只是那自卑,也纯洁得让人不忍心去碰撞,更不忍心去惊扰他心底里的那份真实。还有那怯懦,也可爱得让人不得不小心地去呵护着,就像是对待婴儿那样。这是所有了解安南的人都愿意做的,没有谁会轻易地让一个善良而又脆弱的朋友受到不必要的伤害,那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可原谅的。
但安南还是来了。一脸的疲惫,满目的不安。于是就喝酒,暂不说别的,只聊些开心的事。待到酒足饭饱,安顿了安南睡下,他就翻开通讯录逐个地给旧时的同学们打电话,细说安南的长处与目前的处境,求他们帮上一把。他说你们就全当是帮我,我拿人格担保他绝对是一个人才。正说着安南从门外进来了,怔怔地看他,眼泪扑簌簌地从脸上滴落。
你别费心了,我不会去的。第二天早晨,安南对牛利军说。他说你先借给我三个月的生活费,我去郊区租一间房子,我已经想好了,我相信我的这枝笔完全可以养活自己。
安南终究还是没去牛利军为他联系好的报社。他说我是这样想的,以前的那些所谓作品证明不了什么,我这种性格的人,一定要有一个可以不为外人所左右的安身立命之本才能够踏实。你知道我目前最想验证的是什么吗?就是想验证一下我有没有可以不依靠任何外人来养活自己的本事。牛利军说你是不是活傻了?你是什么人?一不是曾经辉煌过的落魄贵族,二不是缺手少脚的残疾人员,你凭什么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扯淡话?你不敢接近人群怎么能知道你不适合在人群中生活?在部队时你就在理想的想像中生活,现如今生存危机在迫了,你还要给自己找那些可怜又可笑的假想来支撑,谁在乎你谁又会关注你一眼?你总说你是农民的子弟,一说就是什么“用血汗浇灌的五谷杂粮养活了一群生活在城市里的七球八愣的杂种”,可是现在你看看你自己,家乡的阵地还没丢,你就又忙着摆出一副弱小婴儿的可怜面孔来了。告诉你一句老话:不仅生活不相信眼泪,而且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一个自视软弱的人会从生存走向生活。生存是什么?生而求存才是生存,是人类的第一需要也是人类的本能需要,人在生存关头所做出的任何选择都是合理的。什么是生活?生活就是可以自然而又舒展地活着,包含了享受的因素。可是你,在生存关头想着的不是去拼搏而是去享受那些自己凭空构置的痛苦,我现在算是彻底地看透你了,也明白了为什么原先的许多战友都那样评价你。安南从未听过牛利军这么激烈的言辞,听他如此说法,一下子被镇得气势全无,眯瞪了一会儿,才软软地问道:战友们怎么评价我?牛利军笑了,说,战友们都说你是一个挺会瞎编胡写的球愣!
安南后来还是拒不接受牛利军的帮助,坚持到郊区租了房子。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写些吟风弄月的文字,寄往全国各地的报刊。收获还是有的,勉强着能够维持生活,但是几乎每一张微小的稿费单都会一次次地在他的心中激起更大的动力,他想着成功就在不远的地方等他。有一天,小屋里来了一位客人,是同村的那位老乡,老乡并未因安南写的那篇文章而受到牵连,已经升任了武警支队的支队长。老乡给他带了两条烟三瓶酒五百元钱,老乡说有啥困难你就去找我,都是一个村里出来的,不帮你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安南想了想说:烟酒留下钱拿走,按同族的辈份,我该称你为大哥,如果我对外人也这么说,你会不会承认?老乡说那当然,你一直就是这么叫的。安南拍掌,说,好极了,我可以断定,本人在通阳市的社会关系从此就要掀开崭新的一页了,但同时我也请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打着你的旗号去招惹是非。
第一章 别妄想用爱情去支撑生存 (2)
应该说牛利军的那一番话还是在安南的脑中产生了作用,那之后他独自地进行了长时间的反思,反思的结果是:书读得太多,太多的文学作品害苦了他,断送了本来可以在部队有一番大作为的前程。要扭转这种局面,开创今后的新生活,就必须得直面现实,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想是这么想,但他却不知道机会在哪里,哪里才是他的发展之地。有一天,通阳支队政治处的王主任派兵给他送来一台八成新的彩电,当天下午他就卖了,卖给了房东,得了八百元钱。然后拿钱进城去购书买报,中午在一家小酒馆喝酒,边吃边喝边看,很惬意的作派。出了酒馆,太阳正当头,阳光下的他突然有了照相留影的念头,就去了一家照相馆,对那年轻女子说,你尽点心,照出我的真实来,不光是外表,更重要的是内心,我现在的心里是空荡、迷惘,还有急需补充的安全感,我需要有这么一张照片来铭记我人生的这一段时光。那女子疑他有病,就说机器坏了,改日吧。安南说【创建和谐家园】的不顺,人走背运也不能这样啊?!唉!只得叹一口气扭头走了,那女子赶紧地就关上了门。
秋天的时候,安南有了玲。有了玲的安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领她去照相,他说这非常有纪念意义,年老的时候,我们可以看着这张照片回忆起今日的浪漫时光。然而那段时光在今日的玲想来并无丝毫的浪漫色彩,玲并没有后悔自己跟了他来,但她却没有想到安南真的就如此的贫困,整天为了一日三餐而冥思苦想。玲后来去了市里的一家宾馆做餐厅服务员,她总是在每天一大早的时候就去上班,一直到天黑以后才独自步行回到郊区的那间小屋。玲的工资是固定的,月薪三百元,玲用这三百元钱安排着两个人的生活、房租,还有安南时不时购书的需要。通阳市一年四季有风,尤其是春冬季节,风沙就更加的狂肆。一个有风的星期天,玲拉着安南去公园门口的旧车市场买了一辆不太破的自行车,花了五十元。玲一脸的满足,说:我不用再走路上下班了,真好。玲还学会了做安南最爱吃的那种手擀面,夜晚回去,在不太暗的灯光下,安南坐在炕头写字,玲在地下和面,电炉上的水壶呼呼地冒气,小屋里很有些温暖生活的味道。吃过了,安南就会给玲讲他在部队的日子,也讲他那一段绵长的爱情故事。故事是关于那个南方女孩的,只是那女孩终究还是去了,全然不顾温柔了几年的丰盈情节,留给安南太多美丽的苦涩。玲听得很认真,说,你现在还想她吗?安南叹气,说,有你好多了,没有谁会跟你一样甘愿与我过这种日子。小屋里也常有战友来找,听安南说笑一阵,然后就拉他去饭店喝酒。安南的话多,酒也喝得不少,好多回,玲晚上下班回家还能闻到他嘴里的酒气。玲说贪酒不好,往后少喝点儿,当心喝坏了身体。安南说不当紧,以后我翻身了再还请他们。玲就不再说什么,心里涌出一些酸楚的感觉。
穷苦的日子也过得飞快,眨眼之间,又到冬天了。安南盘点了一下几个季节以来的收成,可怜得很,勉强能抵得上玲的工资。他想下一年一定得找个事情做了,事实证明靠写东西成不了气候而且根本无法养活自己。某个下午,安南独自在家,牛燕来了,身后还跟着一辆毛驴车,车上拉的是满满的炭。牛燕说可惜无雪,不然真就成风景了,嫂夫人呢?安南说上班了,这炭多少钱?牛燕笑了:先记账吧,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安南瞪眼:你又没收入,凭什么我要接受你的接济?牛燕一脸的认真:这哪里算得上是接济?这是友情资助。安南说那你就送一卡车来。牛燕说你别逼我,这钱是男朋友送我买皮衣的,买一卡车炭足够了,但我就愿意化整为零,你放开胆子烧,我每月给你送一车来。安南也笑:你哥不知道吧?牛燕说这跟他没关系,纯属个人行为。天很快就黑下来了,雪也跟着来了,牛燕喜得欢跳:这下真的成了风景了,雪中送炭,够你一辈子记着我的好了。安南说我会好好记着,你回吧,下个月不要送了。牛燕的脸上有了不悦:你赶我走?我偏不。我等着见你的夫人呢!未婚同居,就不怕警察来抓你?胆大不要脸的家伙!安南说我这就带你去见,最近郊区出了几件抢劫案,我每天都去接她的,你也正好顺路回家。雪下得很猛,又密,安南推了牛燕的自行车,俩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走了刚没几步,牛燕就喊:慢点儿行不?等等我!安南停下,牛燕紧走几步,挽住了他的胳膊。安南想拒绝又有点儿不忍心,只说:这不好吧?牛燕说有什么不好?就当我是你妹妹好了,你也是装样子,都跟人同居了还做小男孩相。安南无奈,就挎了她在风雪中走。牛燕说你要记住了,记住我的炭,记住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还有我在雪中陪你走过的这一段路。安南说我记住了,若干年后我会还你一段阳光旅途。俩人走了足足有两个多小时,到宾馆的时候,看看表,已是晚上7点多了。牛燕却要回家,又掏出五块钱给安南,说,你去买碗面条吃,别冻坏了。安南说你不见玲了?牛燕说改天吧,我这一头的雪水,不好。就从安南的手中接过车子,慢慢地走进路灯下的风雪里。安南真想对着她的背影大声告诉她他会记住这个冬天和这场雪,但是话在嗓子间涌了几回,终是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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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安南答。是她哥让来的,利军忙,下基层中队考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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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值得生气?安南转身,说,你当我是啥人?也只有你才会拿我当宝贝,在别人眼里,我根本就够不上一盘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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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大笑。笑过了,又叹气:半盘菜的男人算不得男人,更称不上优秀。优秀的男人才值得依靠一辈子,优秀的男人有车有房,有真正可以享受的春夏秋冬,有源源不断的经济基础上的感情支付,而我根本不属于这一列,就目前的状况来说,我的一年四季只有冬天,只有你,别的,距离我们还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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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笑了:你真可爱。我得感谢上帝把你带到了我的身边。
第一章 别妄想用爱情去支撑生存 (3)
就要过年了,安南想着该给玲买件新的衣服穿;可是投寄出去的稿件全都如泥牛入海,仔细数数,兜里的钱仅够买半个月的米面了,心里就觉得不是滋味,再到夜晚面对玲的时候,话就明显地变少了。
连续几个困惑不安的日子过后,安南的心里有了一个想法,他想既然这个城市使我难以安身,我何不另找一个地方去谋取生机呢?只是,玲,她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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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玲,你会因为我的怯懦而仇恨我一辈子吗?你会因为我对你所造成的伤害而长久地心痛不已吗?也许离去的念头早就潜伏在我的心底,只不过我不愿意在平静的日子里自行挖掘罢了,难道,我竟然是一直在等待着用这‘无奈的选择’做我无声撤退的借口?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玲,你就在心里诅咒我一生都不得安宁吧!“一个有着冬日暖阳的正午,安南去向牛燕道别。牛燕在市卫校上过两年学,毕业后却又不愿去当护士,离校快三年了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安南说过了年你该去找个事情做了,你哥的许多同学发展得正猛,他要帮你这点儿忙只不过是小菜一盘。牛燕说我喜欢干酒店,可是家里人都不同意,担心我到那地方学坏了,又怕【创建和谐家园】伺候人的工作会让别人瞧不起。安南说这个冬天很温暖,多亏有你月月送来的炭,以后我会永远记住这个冬天的。牛燕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像世界末日到了似的,莫名其妙。安南说我是来向你道别的,我准备回老家过年,过完年可能不会再回来了,我要去广州。牛燕大奇:去广州?去广州干什么?安南叹气:我也不想走的,可是不走又能怎么样呢?我的真实状况你最清楚了,你替我设想一下,就照目前这样过下去,再努力十年也活不出一点儿真正生活的味道来。牛燕想了一会儿,问:是不是广州有什么朋友?安南有些作难,稍停,还是照实答了:是我在省城时认识的一个女生,她是湖北华中理工大学的,【创建和谐家园】年的时候在省报实习,我也正好在,就认识了。毕业后她随她的同学也是她后来的丈夫去了广州,今年八月才结的婚,可是前几天我给她打电话,她说又离了,让我去。你不知道,她一直待我很好的,是我自己觉得高攀不起,她父亲是一位市长。牛燕一拍茶几,说,我知道了,你的那篇《必要的拒绝》是不是就是写给她的?安南说不是,那是写的另外一个女生。牛燕咧嘴:呵,你的艳情挺多啊!怎么就没听你说起过这个市长千金?安南说你别【创建和谐家园】我,我是去找事做,又不是去补缺,在通阳市我终究不会有什么出息的。牛燕就问:那玲呢?你不管了?安南说只能这样,我连自己都顾不了,穷人还妄谈什么爱情?牛燕说那你当初还要带人家出来?现在却又抽身就走,缺德!安南久久不语,只是在心里早已经无数次地默认过:是的,非常对不起,我就是那种缺德的男人。
玲回家过年了,她听信了安南说是要去南方挣钱结婚的谎言。她说你放心去吧,我会管好自己的,挣不了钱你就回来,我跟你回老家种地。安南说我不会让你跟我种地的,我会挣很多钱,然后回来娶你,你等我。玲说过了年我还来上班,年后宾馆要跟我们签合同,一签三年,宾馆还给我们盖宿舍楼呢!安南说那敢情好,你好好干吧,我会想你的。
但是安南与广州的高君通话时却又被说动了,决定不回家过年,直接去广州。高君说她不回湖北老家了,刚离完婚,怕家里人见着她心烦。她说你这就来吧,我现在是自由人,咱们一起过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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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君在车站接了安南后打的拉着他在市里转了好大一圈。安南在车上说浪费这钱干啥?以后的机会多着呢!高君说我准备回湖北了,趁着父亲在位,还能把我安顿好,你想不想去?安南不知道她的意思,心说你叫我到广州来做事,现下却又要拉我去湖北,什么意思啊?这么想着,就没有回答。高君也就不再追问。
高君的住房在广州市石牌路的一栋高楼里,三室一厅,十分宽敞。酒菜都是从楼下的餐馆叫的,很丰盛。高君给俩人都倒满了酒,端杯说:感谢你的到来,并祝福我从今天起再度开始两个人的生活!安南端杯,笑:你不是找我做老公吧?高君含笑说:你说对了。我真是这么想的,你不愿意?安南愣了,无法作答。高君还笑:先喝酒,这事改日再议。
安南喝了很少的酒,高君却喝多了,差一点儿就要吐,强忍住,对安南说你先坐,我去冲凉。捂着嘴去了洗手间。
这就是广州城,这就是广州城的夜晚。安南站在窗前看着灯火通明的城市心里想,我会再从这里去湖北吗?可是玲呢?
你去洗吧。高君湿着头发,裹着一件大花的浴衣对安南说,我先睡了,你利索一点儿!
这就是玲与高君最大的不同。安南站在水流下想,玲从来不会用这种指令性的口气跟他说话。想当年高君也曾因为他的文章与幽默而迷恋过他,她对他说你做丈夫是很优秀的,因为你可以不断地制造一些奇秀的生活情节,只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这一点安南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但他缺的就是经济这一条,再说了,有了这一条还用得着自己费着心思去讨他人的欢喜,早有人想方设法来迎合自己的心思了。就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安南对当初那个南方女孩的毅然返乡并无多大的遗憾,他心里最清楚自己只适合做恋爱的点缀而不是居家度日的支撑,这点明智他还是有的。美好的东西从来都在家庭与婚姻之外,而且不会长久,所以,我不会去湖北,也不会做她的第二任丈夫。关上水龙头的时候,安南在心里想定了。
卧室在最里边的那一间,门半掩着,有柔和的灯光从屋里泄出。该不该过去呢?安南又犯难了,这可不是拣便宜,靠在沙发上,安南想自己决不能轻易上船,就算自己再败落,也不至于如此的拿身体去做标枪,谁能知道扎着的是兔子呢还是猛虎?就决定在沙发上睡。
半夜时分,安南醒了,身上多了一件毛毯。高君站在跟前。你就是这点好,高君说,去那间屋睡吧,我早替你安置好了。
次日早晨临去上班时高君叫醒了安南,交给他一千块钱,又给他家里的钥匙,说,你睡够了就下楼去吃东西,然后随便转转,下班后我请你吃海鲜。
第一章 别妄想用爱情去支撑生存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