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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小罗莉也就是嘴上凶一点儿,自己终究救过她父女的性命,她不会真的对自己动刀……可是这么一来,就怕从此恩断义绝。一想到这小罗莉或许某天就会留下一个鄙夷的眼神,弃自己而去,是勋就不禁觉得心脏隐隐地抽痛。
他喵的大清韦爵爷究竟是怎么干的?又贪赃,又枉法,外加还是清廷的狗官,竟然连沐王府带天地会,收了那么多姬妾,个个对他死心塌地。韦爵爷真是我辈楷模啊,高山仰止,难以企及他老人家歪才之万一……
是勋想到这里,不禁就抬起手来,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创建和谐家园】,你赶紧清醒过来吧!
卢洪闻声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财帛动人心啊。不过看起来,长官已经有所决断了,必不会堕入那些奸官滑吏的陷阱。”
是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摆摆手:“先封起来吧,我这就给府君写信,弹劾这两个赃官。”想了想又道:“不急,县尉的礼物还未送来呢。”
话音刚落,门外有人通传:“成阳县尉黄选,求见督邮。”
县尉领兵,貌似是个武官,但实际上他的职责只是“捕盗”而已,并非上阵打仗,搁两千年后属于公安系统,而不是军队系统。所以黄县尉头上戴冠而不是帻,身穿深衣长袍,腰佩的也是长剑而非环刀。尤其他的相貌清隽,就比耿县令和屠县丞更象名文士。
参拜已毕,寒暄两句,黄县尉连声致歉,说自己刚从城外回来,才知道督邮来行县,毫无准备,等明天一早,定有“意思”送上。完了他就左右望望,问:“听闻上官提了宁可前来讯问,不知问完了没有?此人已判极刑,夜间还是押回狱中去为好。”
是勋闻言,不禁冷哼一声:“此非君所当问也。”你只是纯的公安局长外加民兵队长,不管审案,不管牢狱,是不是该把宁可押回去,关你丫屁事啊!没想到这家伙白长了一张聪明面孔,一点儿都不懂语言的艺术,就比耿县令和屠县丞差得十万八千里。想到这里,不禁随口刺了他一句:“听闻那宁可,乃是阁下的妻兄?”
黄县尉面露尴尬之色:“这个……原本以为……”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又说:“贱内虽与宁可并非同胞,终究曾有兄妹的名分,听闻他犯了重罪,甚感悲痛,欲在刑前见他一面,还望长官玉成。”
是勋心说对啊,这种说法虽然仍然漏洞百出,终究比刚才那般直截了当要艺术一点儿,大概是旁人教你说的吧?可是你骗谁啊,先不提就是你陷害妻兄,想要谋夺他的家产,光说那宁可给拘起来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真要行刑也得等到秋后,你老婆早不见,晚不见,偏生我把宁可提过来了就想见,理由也太牵强了吧?
可是他也没心思揭穿黄县尉,只是故意撇嘴一笑:“今日已晚,且待明日。”仿佛那意思:你先把礼给送过来再说。
黄县尉没有办法,只好唯唯而退。是勋坐在案前,还在琢磨等明天收到了黄县尉的贿赂,应该怎样行文来弹劾成阳这三人帮呢,吴质突然跑了进来,说宁可想要拜见督邮,有要事禀报。
是勋现在歇息的地方,是在成阳县署的偏院,有三四间屋子,宁可被拘在另外一屋当中。当下听了吴质的禀报,是勋琢磨宁可下午问话的时候,除了哀哀哭泣,央告救命,就说不出几句有用的话来,这会儿为啥又想见自己了?难道他终于想起来,自家那份契约可能藏在哪儿了么?
赶紧叫吴质把宁可押过来。宁可一见面就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求:“请长官救小民一命,小民愿倾尽家财,奉献于长官!”
啊呦,是勋心说这个好,只要救他一条小命,那万贯家财就是自己的啦!这可是他主动献上来的,不是我威逼勒索的,貌似不算贪赃受贿吧……可有一条,得真把他的案子翻过来才成,否则就白高兴一场,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应该怎么翻案呢?要不然自己干脆伪造一份当年的契约算了,反正就耿县令玩的那一手造假,也不见得有多高明。他转过头去望望卢洪,卢洪手捋胡须,沉默不语,再望望吴质,发现吴质也正盯着自己,目光中仿佛充满了恳请之意……
他喵的你光很有诚意地看着我管蛋用啊!你倒是给我拿个翻案的法子出来啊!
当下他耐着性子,把案件的前后始末,主要是宁可跟隔壁老王的关系,又重头到尾讯问了一遍,只可惜还是没能发现任何足以翻案的要点。要命啊,早知道自己就先好好研究一下《汉律》了,这几个月来怎么就光琢磨着读《汉书》、《东观汉记》这些历史书,没想到涉猎一下法律法规呢?漏洞,这是自己学习上的一个大漏洞,回去以后,可得赶紧给补上。
可是等到回去以后那就晚了。虽说一般【创建和谐家园】都得秋后执行,理论上宁可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可资翻案,但是这大半年自己不可能一直留在成阳县看着他,只要他一被押回牢狱,估计黄县尉他们立刻就会下毒手。要不然黄县尉干嘛几次三番地想把宁可带回去,或者想让外人来接触他?
想要让宁可活下去,非得赶紧把案翻过来不可,然后放他回家。宁氏终究是县内大族,广有财产,只要回了家,黄县尉就不大好对他动手了——那些家伙要是有这胆子和能力,早就把宁可给谋害了,还用得着揪着个事出意外的案子大做文章吗?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望向了卢洪,心说这家伙从政经验丰富,说不定对法律也有一定研究。真要想翻宁可的案子,自己力有未逮,吴质那小年轻也指望不上,除非是你老兄……要是连你都拿不出办法来,那咱们只好跟宁可,以及他那万贯家财说BYEBYE了。
卢洪撞上了是勋的目光,明白对方正在想些什么,于是他捻捻胡须,皱着眉头回答道:“其实硬要翻案也并不为难,只是若翻得生硬,于理不通,恐怕于长官的政声不利,也恐曹济阴从此轻看了长官啊。”
是勋指一指自己的嘴巴:“所谓道理,不在于天,亦不在于心,只在口舌之间尔。”
卢洪抚掌而笑:“长官能有这份明悟,事情就好办多了。”
第十四章、人治社会
第二天一早,黄县尉果然亲自送上了一份厚礼,左右不过黄白之物,但是比起前一天晚上是勋所收到的那口竹箱,价值就还不到三成。是勋心说果然愈有钱便愈吝啬,事情本来就是因你而起的,你丫转眼就能霸占宁家万贯的家私,结果礼物竟然还没有县令和县丞送得重。他喵的老子若不办你,那真是天理不容啊!
他叫上黄县尉直入正堂,又派人去召耿县令和屠县丞过来,说关于宁可一案,自己还有话要说。等到三人齐集了,是勋命把宁可押将过来,跪在阶前,然后手捧着判卷,装模作样沉吟半晌,突然淡淡一笑,转过头去对屠县丞说:“此案恐怕判得不公。”
屠县丞大吃一惊,心说我们礼物都已经奉上了,你怎么还揪住这案子不放啊?他当然不能直接这般质问,只好拱拱手:“证据确凿,所谓借种生子一事,实乃乡民谣传,请长官万勿轻信。”
黄县尉也赶紧说:“是啊是啊,以子殴父,理当大辟。听闻前日已经滴血认亲,证明了那老王确实是宁可亲父,则宁可之罪弥天,绝不可宽恕啊。”
是勋瞥他一眼,心说废物!这话屠县丞能说,耿县令也能说,偏偏就你说不得。宁可好歹顶着个宁姓,就算不是你亲舅子,也是名分上的亲眷,你着急跳出来要弄死他,这不是大公无私,这分明心里有鬼。
还是耿县令比较镇定,他面无表情地问道:“难道前日滴血认亲,长官并未亲眼所见,故疑其中有弊么?不妨今日在长官面前,再试验一番,如何?”
是勋轻轻摆手:“不必了。”
耿县令又问:“那么,是长官得到了所谓借种生子的证据?便请出示,以免真的无辜受戮。”
是勋轻轻叹了一口气:“前一日派人搜检王、宁两家,并未见乡民所传借种生子的契书——某并不认为屠县丞搜证有何遗失,询问有何不实,某只是说,所判不公。”
他这么一说,倒勾起了耿县令的好奇心来了。其实这件案子本来没他什么事儿,只是屠县丞受了黄县尉的请托,判了宁可【创建和谐家园】以后,他觉得这活儿太粗糙,漏洞太多,考虑到行县之期将近,就暗示屠县丞把判卷快马报去郡府,还在修改官库账目的时候,顺便就把那份契约也给修了。原本是出于官官相隐的目的,况且那俩货的丑事真要给彻底兜出来,身为一县之长,他脸上也不好看。结果督邮来了,果然揪住这案子不放,耿县令就去找屠县丞,说长官分明想给咱们来个下马威,要不是我帮忙遮掩,你这关就很难过去,怎么样,本该我出的那份礼,就劳烦兄弟你行吗?
昨晚他对这个案子也揣摩了很久,听屠、黄二人所说,宁、王两家所藏的契约,都已经搜出来毁掉了,而他自己当时也留了个心眼儿,不但篡改了官藏的契约内容,干脆连中人名字都换了,如今一来,只要隔壁老王不改口,这案子就翻不过来。等今天督邮还说案子能翻,他也挺好奇的,先用话挤兑住了滴血认亲和契约全毁这两个关键点,只要这两点不被突破,你还有什么妙计可以运用呢?你要是仗着威权硬要翻案,那我就行文郡府弹劾你。
他知道这个督邮一定有背景,先不说一般郡国守、相都任命自己的心腹当督邮,对方年纪也摆在这儿呢,下巴上连毛都没有,就被赋予如此重任,那肯定不是一般人啊。可是督邮终究只有纠察权、弹劾权,没有绝对的处置权,对县丞、县尉还能作作威福,对他这个墨授长吏(县令、长),就连太守也不是说免就能免的,得先奏报朝廷。我就不信了,到时候你弹劾县丞断案不明,我弹劾你无理翻案,外加索贿受贿,看你们两个谁更丢脸——我的脸反正是丢不了的。
殊不知他心里正在这么想着,是勋的内心活动也与他殊途同归。
昨天晚上,当是勋说出“所谓道理,不在于天,亦不在于心,只在口舌之间尔”这句话以后,卢洪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纠正他说:“长官所言,亦不全面,以末官看来,所谓道理,只在刀头之上,印匣之内。”
是勋心说我还以为自己说话太白,有点儿粗俗呢,想不到你说得更白——人艰不拆啊老兄。他若有所悟,想了一会儿,问卢洪:“倘若易位而处,你是督邮,会如何做?”
卢洪回答道:“倘若是末官,那便勒令宁可捐出全部家财来给官,以赎其死罪。再连夜修书,呈文郡府,弹劾成阳县令、丞、尉——县尉之礼未至,那又如何?便说那箱金帛也有他的一份。对付这些害民的蠹虫,又何必太多证据,罗织可也!正如昔阳球之杀王甫,是先有了证据呢,还是先逮起人来的呢?”
他所说的王甫,乃是汉灵帝时代的著名宦官,与曹节等人一起发动宫廷政变,杀死了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掀起第二次“党锢之祸”。王甫最后是被著名的酷吏、司隶校尉阳球所杀,但是阳球可不是遵循正规司法程序,先搜集全了证据再去逮捕王甫的,而是趁着王甫离开宫廷,放假回家的机会,上奏说他有罪,然后把王甫父子、同党全都逮了起来,就借着审讯的机会,乱棍活活打死。王甫被杀,虽然大快人心,但要是一板一眼按照法理来算,阳球连屈打成招都算不上——他光打了,根本就不需要你招。
听到卢洪这么一说,是勋就不禁悚然而惊。他站起身来,绕着屋子徘徊好了几圈儿,才突然一拍手掌,把事情彻底给想明白了。终究他是来自于两千年后的灵魂,那时候虽然也说不上是彻彻底底的法制社会,但建设一个法制社会的理想已经深入人心了,程序违法的危害也广为人知了,这就在他头脑中形成了一个极大的盲点——这可是东汉末年唉,不要以为有份《汉律》摆在那儿就是法制社会啦,这年月还是彻底的人治啊!
如今自己肩负一郡的监察大权,更重要的是,深受太守曹德甚至是刺史曹操的信任,对于一桩小小的案子,说翻就翻了,对于一群小小的贪官,说办就办了,难道曹氏兄弟会打自己的回票吗?关键不在于证据充分不充分,而在于自己是否能让它显得充分,在于道理上是不是能够自圆其说。而且,这道理还不是摆给天下人瞧的,而只需要摆给曹氏兄弟瞧就行,他们说通过那就通过了——正是所谓的“长官意志”: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这一层想通以后,是勋立刻坐下来弹劾成阳县三名官吏贪赃枉法,贿赂上官,把自己的种种分析全都详细地列给曹德看,至于证据不证据的,那重要吗?写完了叫一名家奴拿着,顺便带上那口箱子,连夜出城,前往济阴郡治所定陶。他要是光派个家奴出城,肯定会使耿县令他们疑心,可要是再带上贿赂,对方就会以为是督邮着急把钱送回家里去哪。
等家奴出了门,是勋想了一想,又问卢洪:“宁可之案,固然可以说动曹济阴发回重审,也可如卿所言,命他捐财以赎死罪,但却难以即刻翻案。倘若他们趁此间隙,在狱中谋害了宁可,又如何处?”
卢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宁可死不死,真的这么重要吗?还是说……长官看上了他的家财?”
是勋冷笑着摇头:“我倒是不贪他的家财(其实他心里说,我贪得要命,但是这个节骨眼儿上,还真不方便拿),只是想到万一他死以后,那些家财都要落到贪官污吏手中,却实实的不甘心哪。弹劾在我,决断在曹济阴,倘若不判县令等人死罪或抄家,他们以印绶换得万贯家财,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卢洪沉吟少顷,回复道:“若以《汉律》而论,宁可确实难逃一死,除非……”
耿县令想这案子想到很晚,是勋和卢洪商量这个案子,也商量到很晚。第二天终于正式交锋,是勋就说案件的相关人证、物证,包括滴血认亲,那都没有问题,但就是最后结论不对,判案不公。耿县令他们就奇怪了,既然证据确凿,那宁可就该死罪啊,判得有什么不对了?
只见是勋面带微笑,胸有成竹地问道:“那宁可虽为隔壁老王之子,但自小即从宁彤,为宁彤认为己子,老王亦未曾前往索要过,是吧?”
屠县丞说:“即便如此,亦无借种之事,亦非正式过继,故此老王实为宁可之父,宁可殴父是实……”
是勋微微点头,打断了他的话:“君之误判,正在于此。”说到这里,他缓缓地扫视在坐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有一段书,各位或者读过:‘甲有子乙以乞丙,乙后长大,而丙所成育。甲因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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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春秋断狱
是勋背诵的,乃是《春秋断狱》当中的一段话。
《春秋断狱》,又名《春秋决事比》或者《春秋决疑》,乃是儒家圣人董仲舒所写。因为汉律直承秦律,虽然作了一定程度的删改和简化,仍然显得太过死板和繁琐,所以董仲舒就代入儒家思想,对几十个他认为判得不公的案件加以重新审定。到了东汉朝,儒家思想已经彻底占据了主导,于是董仲舒这一套就被广泛运用在了审案当中。
说白了,其指导思想就是儒家道德应该凌驾于国家法律之上,凡是法律上条文有漏洞的,可以用儒家思想来填补,凡是法律上合理但不合情的,也可以用儒家思想来修正。
其中,董仲舒就说过这么一个案子:某甲有一个儿子某乙,很小就送给了某丙,某丙一直把这某乙抚养长大。后来某甲因为喝多了酒,就对某乙说:“我是你爸爸。”某乙当场就怒了,说我才是你爸爸呢,你丫又不是黑爵士我也不是天行者……好吧,这一句可以忽略。总之,某乙一怒之下,就打了某甲二十棍子,某甲因此就把某乙给告了官。
这情形就跟宁可和隔壁老王之间发生的【创建和谐家园】很象,按照汉律,没有正式的过继文书(也包括借种生子的文书),那某甲就是某乙的爸爸,某乙打爸爸就是大不孝,该当死罪。但是董仲舒却说,某甲虽然生了某乙,却并没有养育之恩,事实上他跟某乙之间父子之义已绝,所以某乙不算打爸爸,不该判大不孝的罪。
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东汉的活人为了践踏死法律,就经常拿这种“春秋断狱”法出来办事儿,而且朝廷还真认,士人当中也会引为美谈——无他,因为儒家思想最高,法律你且滚边儿上玩去啵。
这回是勋也用了这个法子,当场就要判宁可交纳【创建和谐家园】的罚金五百钱,然后当庭释放。黄县尉当场就急了,连叫:“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律法上不是这么说的啊!”是勋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心说你也就这水平了,白长着一张士人面孔,竟然如此的无学、不文。
还是屠县丞有点儿学问,还打算强辩,说:“董子原文‘甲有子乙以乞丙’,定是签了过继的文书,故此不该死罪,这与宁可之案……”是勋冷冷地答道:“若真如此,按律判定即可,董子又何必堂皇记录在册?”
耿县令长叹一声:“罢了。”他把袖子一扬,露出半截牍版来,问是勋:“阁下可知此为何物?”是勋摇头。耿县令说:“此乃耿某弹劾阁下索贿之章!”
是勋闻言,不禁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耿令尽可上章,几位皆可上章。”说到这里,突然把脸一板:“且看诸君可能动某分毫?再一事说与耿令听,卿以为曹济阴罢免汝等,还需要奏于朝廷吗?如今朝廷安在?!”
照道理来说,县令都是朝廷任命的,也该由朝廷来罢免,即便郡国守、相,甚至是州牧、州刺史,都没有直接的任免权。倘若按照正规流程来走,是勋身为督邮弹劾耿县令,曹德就应该把他的弹劾理由抄上一遍,再呈给朝廷,由尚书台作出决断。虽说只要理由充分,尚书台一般不会驳回郡国守、相的弹劾,但有了这么一个缓冲,耿县令还能想办法转圜,或者去走走别的路子。既然耿县令同时也弹劾了是勋,那么倘若他因为种种原因不被罢免,是勋肯定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啦——起码面子是丢光了。
可问题是现在不是太平时节啊,没几个人再走这种正规流程啦!关东诸州,往往连刺史都由地方推举,还有几个郡国守、相或者县令长是由朝廷任命的吗?还有几个郡国守、相或者县令长是由朝廷下诏罢免的吗?正相反,往往被关西军阀控制的小朝廷任命的很多地方官员,还没到任所就会被人轰回来,某些是文轰,更多的是遭到“操戈而逐之”,能保住小命儿就很不错了。
曹操这个兖州刺史是朝廷任命的吗?曹德这个济阴太守是朝廷任命的吗?他们要想罢免一个县令,还用得着奏报朝廷?
所以是勋这句话一出口,耿县令立刻面如土色,哑口无言。
是勋一行人当天就离开了成阳县城,当晚寄宿在宁可的一处庄院当中。宁可小命得保,对是勋是千恩万谢,是勋说不必谢,你昨晚曾说愿意献出所有财产来酬答我,这承诺还有效吗?宁可犹犹豫豫地点头。是勋就说,你也不用把全部财产都拿出来,我也分毫不取,你尽快把一半的田契和一半的浮财,全都捐到郡府去,并且把这些天的所历所经,所见所闻,全都备悉禀报给曹济阴知道。否则的话,嘿嘿,“我能活汝,亦能杀汝!”
宁可得保一半家产,于愿已足,当下喏喏连声。是勋转过头去又问吴质,说我还要继续行县,你是继续回乡去做你的游徼呢,还是愿意跟着我,做我的宾客。吴质连连鞠躬,说:“上官清廉正直,又救下了宁可的性命,小人感佩万分,愿意从此跟随上官,以效犬马之劳。”
是勋接着又问卢洪,说先生大才啊,何必屈身于寿张县内,做一名小小的上计吏呢?不如也跟了我吧,或者等我回去以后,禀报曹兖州,给你个大点儿的官儿做?可惜卢洪只是笑着摇头,说:“程令于某有大恩,暂时不愿相背。洪无尺寸之功,也不劳长官荐举。”是勋劝他不动,只得暂且作罢。
第二天一早,他们离开宁家的庄院,转道向西,前往句阳县。果然正如吴质先前所说,句阳的吏治还算清明,起码是没让是勋挑出什么错儿来,也没发现什么不轨的蛛丝马迹。再往后乘氏、成武、单父……这么一路走下去,所到之处先是微服私访,接着封查府库,又揪出来两名贪赃的县丞和一名怠政的县令,全都向曹德具文弹劾,其余官吏,也都好生地受了一番敲打。
一大圈子绕下来,等最后进入郡治定陶,都已经初夏了。是勋进城见了曹德,交卸任务,曹德摆宴给他接风,又详细询问了这一路的见闻,二人相谈甚欢。虽说两人的身份都不同往日——当初即便曹德戴着个故三公之子的帽子,终究和是勋一样都是白身——如今在官场上等级差很明显,但曹德完全没把是勋当下属来看待,是勋也觉得跟曹德真可以脱略了形迹,以朋友相交。
终于宴罢,曹德坐到是勋的身边来,拉着他的手连声说:“宏辅啊,这趟可是辛苦你了。”是勋假模假式地摇摇头:“为曹老板工作嘛,不辛苦。”曹德一愣:“你叫我什么?”是勋赶紧撇清:“故乡土语而已。”心里话:我说的曹老板还真不是指你,是指你哥。
可是眼见得曹德就把脸给拉下来了,把眉毛给吊下来了,连声叹气:“那些贪官污吏实在可恨,可是你这一路上也弹劾得太多了点儿……就说成阳吧,一县官吏都被你给弹劾了……”是勋一愣,忙问:“你不打算罢免他们么?”曹德说上个月就连锅端啦,可是这么一搞,我手头本来可用的人就少,成阳便彻底变了空县——
“我已经跟我哥说好啦,再借宏辅你几个月,暂代一下成阳县令,如何?”
我靠!是勋闻言不禁勃然大怒,心说你借我还借上瘾啦?我这儿一大圈兜下来,连家还没回呢,你又要我奔成阳县去蹲着,你丫还有没有人性了!可是当不住曹德连番央告,还答应他可以先回家歇几个月,只要八月前赶去上任,别耽搁了秋收就成,是勋推了半天推不过去,也就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曹德这家伙,你别瞧他表面老实,其实一肚子都是坏水儿,别瞧他跟戴个石头帽似的存在感很低,真要黏上身来,还真跟鼻涕似的甩都甩不掉。最终是勋只好感叹自己遇人不淑……啊不对,应该是交友不慎。他不禁想起了前一世常听损友们说起的那句话:“队友嘛,就是用来坑的。”
低下头去想了一会儿,是勋对曹德说,不如我给你推荐几名人才吧。曹德说好啊好啊,愿闻其详。然而是勋先不提人名,却问对方,说我这好几个月到处乱跑,消息闭塞,不知道青州如今情势如何?
曹德说你问我还真问对了,我哥前几天才刚有信来,顺便就说明了一下周边形势——徐州很稳,司隶表面平静,其实暗流涌动,至于青州……
“去岁,袁绍与公孙瓒争夺青州,袁军自勃海而入乐安,平原相刘备发兵以邀其背,于河上为袁将蒋奇所破——此事宏辅或有所闻。逮至年终,袁军已尽取乐安、齐国,驱逐朝廷所命青州刺史焦和,而以蔵洪代之,公孙瓒所表青州刺史田楷则据平原、济南,连番鏖战,胜负难分。前闻袁绍已命其长子袁谭驰援,先在邹平大破田楷,又在漯阴击破公孙瓒所署兖州刺史单经,刘备只得退守黄河以北。此外,袁军游骑出入北海、东莱,孔文举、蔡伯起皆不能御。以此形势来看,袁谭尽得青州,也就在此数月之内了。”
是勋一边儿听一边儿点头。袁谭跟田楷、刘备等人争夺青州的大战,史书上语焉不详,光知道前后打了两年,杀得“野无青草”而已,穿越过来以后,终于可以补上这块空白啦。等到曹德说完,他伸出两枚手指来:“眼见孔北海不能保国,则可遣人于其署中去迎来二人……”
“愿闻其名。”
“一个,便是某大伯父,营陵是子羽,现居北海国相五官掾之职;另一个亦营陵人也,姓王名修字叔治,现为高密令。此二人政务娴熟,持身亦正,皆国之循吏也,若不往召,或为袁氏所得。还有北海太史慈字子义,奉养老母在家未仕,某前致书,请他南下,尚未回复,君可……”说到这儿,他突然脸色一变,就此顿住话头,不肯再往下说了。
第十六章、举贤任能
是勋说要给曹德推荐人才,提了一个是仪,提了一个王修,然后才刚提了半个太史慈,突然间就哑了火。曹德不禁就问啦:“太史子义之名,我亦有所耳闻。宏辅住口不言,莫非此人不易招致么?”
是勋心说招不招在你,来不来在人家,这我可打不了保票。要是按照SLG游戏的惯常设定,只要“相性”别差太多,只要你派个合适的人去招,对方肯定上门,但在现实社会当中,那问题可就复杂多了。在他印象里,王修最后是跟了曹操的,但那要等官渡大战以后,这会儿论起招牌来,明显袁绍比曹操亮,袁谭也比曹德亮,曹德后下手是肯定遭殃啊,先下手能不能为强,也还在未知之数。
是仪和太史慈在原本的历史上都跟了孙家,那就有一半儿出于无奈——你都已经跑江东呆着去了,不跟孙家还能跟谁?可是如今凭空多出了自己这只小蝴蝶,更因为这只小蝴蝶,使得曹德保住了小命,还一步登天当上济阴太守,要是趁这二位南渡长江前就先给拦下,那就有罗致麾下的希望。当然啦,希望归希望,成功的几率谁也算不出来。
可是为什么是勋提到太史慈,才说了一半儿就突然打住呢?他随即就给曹德亮明了答案:“子义文武并兼,非百里才也,可为大将。召来济阴,恐有所屈……”王修和是仪过来,你把他们当属吏,当宾客,或者放出去做个县令、县丞啥的,那都不算屈才,可是太史慈不同啊,人家将来有希望做江东有名的上将,跑你这么个小小的济阴郡来窝着,那不是大材小用吗?
“原来如此,”曹德听了这话,倒是也不生气,反而腆着张脸凑过来说,“我即刻派人去延请这三位。太史子义终究是白身,来我这儿当个属吏、县尉啥的,也只是第一步而已,他的能耐要真有宏辅你说的那么强,难道我就不会把他推荐给我哥吗?人才从来不嫌多,我这儿是缺人,我哥那儿也不是说就已经人满为患,挤不进去个太史子义了呀。”
好吧好吧,随便你。是勋想了一想,干脆又把卢洪推荐给了曹德,说程立是只鹏鸟,当县令委屈了点儿,卢洪也是只大雁,当上计吏更委屈。曹德顺手就取了笔墨来,把这几个人名儿全给记下了。
是勋在定陶盘桓了三天,然后暂别曹德,返回鄄城。他先进城见了曹操——曹操才刚打败了侵扰陈留郡的袁术军,征尘未洗,就先扯着是勋,大大地夸奖了他一番。曹操说让宏辅你做个假佐确实太屈才了,你就暂且先当一段成阳令吧——关于举孝廉的事情儿,你先别着急,我今年已经举了自家兄弟曹德了,等明年再让曹德把你给举上去,那就皆大欢喜。
汉代举孝廉是做官的正途,就跟后世考进士差不太多。按照原本的规矩,得要各郡国的守、相每年从自己辖区内挑选“孝顺亲长,廉能正直”的士人各一位,刺史是没有这个资格的。也就是说,是勋只有去求北海相孔融来举自己,而曹德得去央告老家豫州沛国的国相。可是到了最近这些年,一方面各地士庶的流动量都很大,守、相往往无人可举,而真正的人才又距离自己老家十万八千里,另方面随着刺史的权柄扩大,从监察官员跃升为地方军政首长,所以经常就有刺史举孝廉的事儿发生,也经常有守、相推举原籍不是自己辖区内的人士。所以曹操可以推举兄弟曹德,但曹德要是在自己都不是孝廉出身的情况下推荐是勋,多少有点儿不好听,恐怕有碍清议,所以曹操要是勋再等上一年。
照道理,孝廉不是说举就举了的,还得派公家马车把人送到京城里去核查,等待朝廷正式批复。可是到了这年月,朝廷又算神马东西了?关东诸侯当中,胆子小点儿的比方说陶谦,就还时不时地派人往长安送点儿贡品,假模假式地表示服从中央领导;胆子肥点儿的比方说袁绍,压根儿就不承认汉献帝(当然啦,献帝是死后才给上的谥号)是正统,说那是董卓擅立的伪帝。袁绍就曾经还想拥戴幽州牧刘虞当他控制下的“真皇帝”来着,可惜反对的人太多,刘虞本人也不乐意,这才无疾而终。
所以说,曹操推举自家兄弟为孝廉,只要装模作样写道荐表,然后往自家档案库里一塞,那就算齐活。等明年曹德推举是勋为孝廉,也可以照方抓药,只要济阴郡的档案库里有相关文件,手续齐全就行,至于长安的朝廷知不知道这情况,那又关我屁事儿了?
是勋倒是不着急,终究他表面上的年龄才刚二十一岁。汉顺帝时代曾经规定,士人得年满四十岁才能举孝廉,当然这规定压根儿就没人理,比方说曹操就是二十岁举的孝廉。但是自己终究出身不高,不能跟曹操这种三公的衙内相比,能在三十岁以前挂上个孝廉的正途,那就已经心满意足啦。
这一路回来,应该说是勋的心情是颇为轻松愉悦的。兖州迭经兵燹,才开春的时候他南下去行县,所到之处,就见城镇成墟,田地荒芜,好一派凄凉景象。“迩来村屯虚”那句诗就也是有感而发,当然啦,不如吴质的“乱塚连为埂,白骨浮为菰”之惨痛更深入骨髓。可是这回返回鄄城附近,就见曹操已经开始了屯田,播种既毕,目之所及全是绿油油才冒出地面的禾苗,还经常可以看到成群的壮小伙子跟地头挖渠引水,或者零散的老弱妇孺跟地里捉虫、除草。
是勋不禁感慨万千——这中原地区的农业,就是他喵要比边郡发达啊。想当年他还在穷沟里那会儿,种地就是彻底的粗放,春天翻地、播种,秋季收粮、晒谷,剩下的时间全都无所事事。包括他们家,也包括隔壁老王,似乎完全不知道啥叫除草,啥叫施肥。春、秋之间,顶多也就田边扎点儿篱笆防止兔子偷吃,或者实在干旱的时候,从附近苦井里挑点儿水来浇地罢了。余下的时间只能坐在地头【创建和谐家园】,等着禾苗自己长大——他觉得自己十三岁之前的人生,有一多半儿都被彻底浪费掉了。
中原地区的农业明显要先进得多,这从他当年跟随陈登在徐州劝农的时候就明戏了。虽说象《氾胜之书》之类的农书,别说普通农民听都没听说过,就连很多地方官员都是只知其名,未见其面,但好歹农民们总知道挖渠灌溉,知道担粪沤肥,知道除草捉虫啊。说不上精耕细作,也起码不会种一粒种子下去,光收获个位数的谷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