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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祚高门》-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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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这还有什么可考虑的。那王家祖上卧冰求鲤,自残奉亲,儿子如今自污探路,令父亲趋吉避凶,不让先贤专美于前。”沈哲子又苦心劝导。

      沈充却不回应,负手立在廊下,抬头望天,久久不语。忽而长叹一声,拉过身高只到自己肋间的儿子,拍着他肩膀喟叹道:“我儿年方八岁,竟发谋国之论,岂非天授之才?我虽痴长,却是耽于浮尘日久。料那王家无女堪配我麟儿,休矣,从今起草庐闲卧,只听风雨。”

      他终于决定放弃举兵响应王敦的打算,也不想以求婚试探王家心意,只是眉宇之间不乏寂寥。放弃一个筹划经年的计划,于他而言,也是分外艰难。但一想到儿子先前一番表现,原本失落的心情又大感宽慰。相对于舍命去拼搏一个渺茫机会,他觉得将儿子教养成才对家族的兴起意义更大。

      见老爹终于不再固执己见,沈哲子也松一口气,他对东晋之初的政局演变虽然不是了若指掌,但也通晓一个大概。老爹能够激流勇退,虽然后患不少,但总好过丧命。如果真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他们家能够活下来的也只有那个襁褓中的小沈劲,而且一生背负污名,要用北伐血战至死才能洗刷,重振家声。

      正在这时,那先前乘牛车离开的沈祯又返回庄园,大步走来,脸上隐有喜色,远远便说:“士居着人请我回来,可是回心转意?”士居便是沈充的字。

      沈充面露疑色,转头望向沈哲子,见儿子微微颔首,心内又是一奇。对于沈哲子能够见微知著,看出沈祯的来意,这是一个八岁孩童能有的智谋眼力?简直就是智近乎妖。

      “五兄见谅,充确实有意转,请五兄转告朝中诸公。”

      沈充请沈祯入厅,同时对沈哲子招招手:“你也进来吧。”

      进了厅中,各自踞案而坐,未等侍女奉上茶汤,沈祯已经一脸喜色道:“士居能够迷途知返,归于朝廷,司空之位,俄而可得,这是咱们整个沈家未有之荣耀尊位啊!”

      沈祯在建康朝廷为郎官,因与沈充同宗,此番受皇命来劝降沈充,皇帝不惜许以三公高位,可见对沈充之忌惮。沈祯原本被拒绝,心情抑郁准备回去复命,却不想又有转机,自然喜不自胜。若此番能够完成使命安抚住沈充,朝廷给予沈充的司空之位能否落实还在两可,最起码他自己是大功一件。

      沈充却不急着表态,先唤来歌姬【创建和谐家园】数名于厅下翩翩起舞,吴语软侬俚曲婉转,意趣盎然。沈哲子踞坐老爹左手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时代的娱乐项目,不免多看几眼,继而便有些心虚,偷眼看看老爹,沈充却并没有关注他这里,手指搭在案沿打拍和曲。

      对于老爹这种光天化日之下,带着自己这个未成年公然狎妓的【创建和谐家园】行为,沈哲子充满鄙夷,旋即便心安理得的欣赏歌舞。说实话,跟后世那种光影配合、舞台华美的劲歌热舞相比,眼前的舞曲配合略显寡淡一些,但观赏性上却强了数倍都不止。曲声缠绵靡丽,舞姿撩人心怀,颇有闷骚内媚雅韵意趣。

      沈哲子可是知道,自己这个老爹不只是采铜铸币的金融寡头,还是三吴之地首屈一指的娱乐大亨。位于前溪的别业庄园中蓄养大批歌舞乐姬,无论数量还是质量在吴地都是行业翘楚,以至于后世江南伎家半出于此。有这样一个富可敌国的老爹做靠山,沈哲子的高配穿越才是真正的名副其实。

      相对于那沉湎歌【创建和谐家园】色的父子两个,沈祯就显得有点不淡定了。虽然同为吴兴沈氏,但房支不同,沈充这一脉乃是当下最显贵的一支,相比而言,沈祯就要逊色得多,处境也不如沈充这么超然。他身负皇命而来,自然迫切想要知道沈充又把自己叫回来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其实从自己内心而言,沈祯未尝不希望沈充能够举兵起事,如前年一样长驱直入建康城。他这郎官散职还是承了当年沈充作乱的余泽,建康城里那群侨族就是贱骨头欠收拾,不给点颜色看看就不知道吴兴沈家究竟有多强。

      就算沈充起事失败,遭殃的也只是这一支,朝廷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扩大打击面。正如王大将军兴兵于外,王司徒照样稳坐中枢。以血脉论,王敦王导的关系可比沈祯与沈充要亲近得多。

      不过,朝廷给沈充开出的三公尊位条件也让沈祯心动不已。一旦沈充位居三公,提升的可是整个沈家的门第,耐下心经营些年,吴兴沈家未必不能一举压过顾陆朱张之流,沈家子弟自然也能雨露均沾,各得其利。

      因此,沈祯的心里很矛盾,思虑之纠结还要甚于沈充这个当事者,美眷翩舞于前却视而不见,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频频目视主位的沈充。

      沈充却不就此深谈,间或转头对沈祯笑着点评歌舞优劣,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他才拿起手边的铁如意敲敲案几,招来一名甲士扈从耳语吩咐几句。

      那扈从退下不久后端回来两方盒子,在沈充目示下放在了沈祯面前案上。

      沈祯不知何意,见沈充示意自己打开,这才伸手取下盒盖,只见木盒里各自摆着大大小小的印章,竟是沈充自己的官印。他脸色一变,语调微颤道:“士居这是何意?”

      沈充遣退歌舞伶人,然后才对沈祯说道:“请五兄回禀朝廷,充虽不肖,但也是伏于王化的晋臣,往年附于王大将军骥尾而起,所为拨乱反正,心实拳拳,并无贰念。不意朝廷对我误会至斯,币重言甘以诱我,这是君臣各失其正。道既不行,我当从于仲尼季路。”

      0004 北风扬尘,时之大哀

      沈哲子竖着耳朵听老爹怎么说,咂摸良久,不由得对古人的【创建和谐家园】大开眼界。老爹这番话用人能听懂的话来说就是,我虽然跟着王敦造反,但心里对朝廷是忠诚的,光明磊落。朝廷却用三公高位来诱惑我,这是对我猜忌看不起我,没有为君者的威仪和不偏不倚的态度。既然朝廷不信任我,老子也不愿意跟你们玩了,要学孔子和子路一样乘桴浮于海,不再做朝廷的臣子。

      单听老爹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甚至不乏愤慨,若不知道他所思所为,沈哲子还真要以为老爹是什么孤直忠臣,比干、屈原之属。做坏事不稀奇,难得是把坏事做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果然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当然前面这些废话都可以省略,这段话最重要还是最后引用的那个典故。

      孔子说,我所奉行的道义不能行布天下,留下来也没意思,不如泛舟于海,我的【创建和谐家园】里面愿意跟随我的,大概只有仲由了吧。仲由听了这句话很高兴,以为夫子真要只带着自己四处浪荡。孔子见状后又说,仲由勇气还要远胜过我,可是咱们去哪里找这造船的材料呢?

      孔子因为政令不行偶发牢骚,仲由却信以为真。但其实孔子并没有遁世之念,哪怕时局艰难,也要坚持自己的理念。而仲由则是勇武无惧,沈充借以自比取的却是这种不服朝廷政令的意思。

      沈充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朝廷误解我,我心里很委屈。究竟我是做发发牢骚然后继续担任臣子的孔子,还是做勇武壮烈、不服朝廷政令约束的仲由,就要看朝廷想怎么处置我了。

      体会良久,沈哲子更对老爹的胆大妄为无比佩服,就算已经放弃谋逆,还是引而不发给朝廷施加压力。难怪家累万金,良田美眷无数,仍然敢跟随王敦作乱,一反再反,不愧是个枭雄人物。与之相比,沈哲子发现他除了对历史走向的先知先觉之外,对于当下时局之内的判断,其实还是比不上老爹的。

      沈祯却有些迟钝,看着摆在案上的官印,眼神略显呆滞,期期艾艾道:“士居,何至于此?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眼下中枢里也是纷乱得很,局势未算危急……”

      “五兄,不必多说了。你就如实将我的话回禀朝廷,你有皇命在身,我也不便久留。”

      沈充不愿再多谈,起身送客。沈祯有心再劝,却没有合适的时机,被一路送到门庭之外。将上车之际,只见旁边还有数驾牛车,好奇道:“这是何意?”

      “五兄心有挂碍,舞乐纵美也难体会精意。我将先前那八名女仕送至府上,五兄闲居无事时,可纵意欣赏咱们吴乐精妙。”沈充笑着解释道。

      “这、这怎么好意思……”

      沈祯听到这话,喜色敛不住的涌出来,他自然知道沈充蓄养的前溪歌姬驰名三吴,但凡士人皆以家中能有前溪歌舞伶人为得意事,有的人家甚至因为没有前溪伎待客而紧闭门厅不敢与人往来交际。没想到此行竟有如此意外收获,沈祯喜出望外,继而连心中的忧虑也抛之脑后,对沈充谢道:“却之不恭,我回建康后,定要尽力为士居斡旋!”

      “五兄有心了。”

      沈充笑着站在门庭前目送沈祯离开,沈哲子垂手站在老爹身后,心里却对这种将人当做礼品交际应酬的恶习颇感不适意,心里暗暗决定,就算不能影响世俗禁绝此风,自己也绝不做这种事。

      回到了家中,沈充换下戎装,招呼沈哲子同进书房。书房很大,堆满了书轴、竹牍之类,而且竹牍的比例还不在少数。这让沈哲子颇感意外,按理说东汉时便有蔡伦改革造纸术,怎么到如今还有简牍在使用?莫非是当下造纸术还只在北方盛行,南方还没流传开?

      不过很快,沈充取出一卷纸轴打消了沈哲子刚冒出来要开金手指攀科技树的打算。老爹手里那纸轴洁白平整,纹理细腻,虽然不同于后世沈哲子所知的宣纸,但品质却不逊色多少。

      将纸轴摊于案上,等待仆人磨墨的间隙,沈充手掌虚案在纸面上,突然叹息一声:“箔纸犹在,张伟康已为枯骨。我非有心害他,奈何时势迫我。北风扬尘,坏我吴中风流,时之大哀。”

      沈哲子微微错愕,思忖一会儿才明白老爹在说什么。晋人就是这点不好,有话不好好说,总喜欢故弄玄虚。所谓箔纸便是沈充面前的纸张,是嫩竹纸的一种,正是由老爹口中所说的张茂张伟康发明制造。张茂是所谓顾陆朱张当中的张家子弟,前年王敦第一次做乱,张茂正官居吴兴内史,因为阻挠老爹招募乡勇,被沈充收而杀之。

      这么一算,吴中士族死在老爹沈充手里的不在少数。不同于那些夸夸其谈的士大夫,这是一个真正狠辣果断的悍人。

      沈充提笔蘸墨行文,也不避讳沈哲子。沈哲子今天的表现让沈充大感诧异,不再将之视作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存了带在身边言传身教的意思。

      沈哲子见老爹时而运笔如飞,时而皱眉沉吟,连续写了数封信函,心里猜测大概是为此前谋逆之举善后。至于写的什么,写给什么人,他却看不大明白。一来是因为阅读习惯的不适应,二来也是魏晋行文字体字迹大异于后世,以沈哲子这方面的造诣,能够依稀看出老爹的字体似乎是隶书的一种,已经很难得。

      沈充书写一封信函,便让门外守护的门生送出。

      所谓的门生,可不是上海滩杜老板门下那种。两晋之交士族力量强大,不只是因为政治上的优越性和财产的雄厚,各自也都拥有不容小觑的私人武装,门生义故、部曲私兵、荫户佃客、僮仆侍者之类,【创建和谐家园】起来规模极大。

      譬如老爹沈充响应王敦起兵,振臂一呼便聚万余人之众,这自然不是因为老爹德行出众感化乡人,其中相当大一部分都是沈家直接或间接控制的私人武装。正因为拥有如此强大,出则为兵入则为民的私人武装,吴兴沈家才能成为江南豪族之首,兴兵作乱也在一念之间。

      义兴周氏三定江南,其中相当一部分对手就是此类武装。以此邀功进阶,却被更狠的老爹沈充黄雀在后给抄了老底。这些士族土豪之间的彼此仇杀,大半都是利益之争,并没有正义或邪恶的区别。

      沈哲子自认对当下时局之内扑朔迷离的线索脉络认识不如老爹深刻,便坐在一边,仔细观察看老爹打算如何善后。

      最开始的几封信都是送给三吴本地的家族,想来老爹是打算联络盟友守望相助,以此对抗后续朝廷的打击,其中不乏吴中高门的顾、贺等世家,看来吴地士族也是各自都有利益小圈子,而非一盘散沙。

      然而接下来联络的几个目标,却让沈哲子颇感心惊肉跳,其中两个赫然是历史上朝廷倚重平叛的流民首领兖州刺史刘遐、临淮太守苏峻。只不过,沈充传信给这类人的时候,除了信函之外,还命人携带大量财货,钱数百万,绢数千匹。

      虽然还不清楚当下物价如何,但沈哲子听到如此庞大数字,便已经倍感心惊肉跳。看来老爹家业虽然大,花钱也狠。几百万钱财挥洒出去面不改色,倒是自己这个后世穿越来的【创建和谐家园】丝倍觉肉疼,颇感羞耻,暗道以后自己也要适应这种挥金如土的土豪生活,不能弱了底气。

      沈充最后一封信送出的目标,则更让沈哲子大开眼界,竟然是时任交州刺史的平南大将军陶侃!

      0005 传世家学

      在后世历史中,腐朽的门阀执政的东晋朝廷中,寒门出身的百战名将陶侃绝对是一枝独秀的存在。只可惜眼下被王氏兄弟所忌,发配到交州偏远之地,因此沈哲子在先前分析的时候并没有将之考虑在内。可是老爹在考虑善后问题的时候,却并没有忽略这个大能,可见心思之缜密远非自己能比。

      历史上,陶侃在经历一段时间的冷落,等到王敦死后,朝廷几无可用之将,便将之调任荆州重镇以削弱琅琊王家在地方方镇的力量。这一个时期的陶侃权势也达到顶点,尤其是在苏峻之乱后,甚至曾经动念要废掉中枢执政的王导,可见权势之大。

      沈充送给陶侃的礼物却不是财帛,而是数百顷的土地并奴仆歌姬近百,与同样掌兵的刘遐、苏峻之类不同。这其中的差别,沈哲子咂摸一番,越发觉得老爹实在了不起,对于局势乃至人事洞察入微。浮财再多,也无法与兴家立业之本的土地人丁相比,可见在老爹心目中,陶侃的重要性远远胜过前者。

      对于老爹大贿陶侃的行为,沈哲子心里颇不自在。在他心目中,寒门出身得居高位的陶侃那是一个德行能力俱佳,白玉一般无暇皎洁的完人,怎么能跟老爹这群目无朝廷、无视礼法的豪强宗贼暗通款曲、沆瀣一气!心里弥漫着一股偶像幻灭的失落。

      不过转念一想,所谓升官发财,凭什么那些尸位素餐的士族废物能【创建和谐家园】得做、富贵得享,而像陶侃这样真正有能力的人杰就要甘于贫寒?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继而又想到或许多年后陶侃的后人陶渊明可能在自家老爹送出的土地上南山采菊,沈哲子就隐隐有种见证历史变迁的成就感。

      见识到老爹一连串的善后手段,沈哲子大开眼界之余,也越发感觉到自己的不足。所谓历史的先知在这种具体的现实处境中其实优势并不大,他只能认定老爹绝不能跟王敦一起做乱,但对后续该如何善后却是一头雾水。

      毕竟在时人眼中,老爹已是王敦的铁杆拥趸,经年混在一起,怎么可能说不玩就不玩了!谋逆同党,自然要全力打击。可想而知,就算老爹不再参与王敦军队与朝廷的最后决战,所面对的处境也危险到了极点,未必就能逃过事后的清算。

      可是在这样危险的处境下,沈充仍然镇定自如,从容布置,向朝廷辞官以退为进,联络盟友以巩固自身的实力保证安全,同时向所有朝廷能够调动的军事力量示好。

      吴兴沈家不是软柿子,那些统兵之将也不是傻子,既然能白得财帛好处,也犯不着损兵折将把江东豪族往死里得罪。损失的力量是自己的,就算事后得到朝廷的封赏爵位也得不偿失。现实如此,朝廷暗弱是不争的事实,纵然无奈也要面对。

      沈充布置之余,也在观察沈哲子,见儿子一副若有所思状,显然是从自己的布置当中窥出几分端倪。他心里颇感欣慰,却也不向沈哲子详细解释自己的举措深意,所谓言传身教,全凭自悟,言语能够描述出来的韵意,已经落了下乘。

      魏晋之际,民风豁达,不乏风流人物。对于儿子的早慧,沈充虽然倍感诧异,但也并不认为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项橐七岁为圣人师,甘罗十二拜上卿,魏曹冲六岁聪慧不逊成人,自己沈家为什么不能出一位八岁的神童?

      不过沈充欣喜之余,也不乏忧虑,古来早慧者,未必得长生,自己这个儿子虽然聪慧,但体质向来羸弱,最近一段时间更是病重垂危。想到古代那些早夭的神童,沈充心里更加惆怅,等到手上事情处理完毕,他将沈哲子拉到身边来,温声道:“青雀,近来身体还好?”

      听到老爹这么问,沈哲子就颇感心惊肉跳。

      他这副身体确实虚弱,完全不像后世那些熊孩子一样皮实,冷热交替的稍一明显,就要伤寒感冒。或许先天便有些不足,但沈家豪强人家,饮***细营养充足,完全可以仔细调养好转起来,为什么自己还是一副早夭之相?沈哲子开始也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当昨天上午被人狠灌下两大碗符水后,症结在哪里,他也大概清楚了。

      当下之世,天师道在江南风行,沈家也是世代信奉天师道的忠实信徒,继而对那些道士也都信任有加。沈哲子不否认道教自有养生法,譬如后世名气都极大的葛洪葛天师,寿至齯齿。但在这个教法野蛮生长的东晋年代,那些所谓道士之流,滥竽充数者多,真才实学者少。沈哲子暗忖,自己之所以能够穿越这具身体,前任多半就是被那重金买来的符水给生生灌死的。

      沈哲子可不想做一个史无前例的早夭穿越者,怕老爹再起念给自己狠灌符水,忙不迭表示道:“已经好多了,虽然还有点虚弱,饮食得宜仔细调养就能强健起来,父亲不要担心。”

      “这就好。”

      沈充笑着拍拍沈哲子后背,倒不知儿子究竟作何想,不过心里却生出一个念头:早先听闻沙门有寄子之说,可得庇佑安泰,稍后抽些时间,倒要仔细了解一下,择一佛陀菩萨奉养。

      略过此事,沈充想多了解儿子一下,便闲谈状问起来:“雀儿你现在读了什么学?”

      “正学《诗经召南》。”沈哲子回答道,这倒是他继承前任记忆的实情。

      “国风天真活泼,尊贵劳饥贫寒者各有其歌,歌以抒情,发乎情,以志诚,正符合你这个年纪。雅颂之篇,可以过了十岁再学。”沈充微微颔首,点评说道。

      沈哲子没有什么国学造诣,老爹说的话,虽然听得清楚,却实在不明白什么意思,只是点头答应。

      儿子的聪慧表现让沈充无法以稚子视之,因此在学业上下意识就有了更高的要求,沉吟少许后,拿起手边一个书卷,笑着对沈哲子说道:“人皆言沈氏豪富而已,庶无家学,我也懒得跟那些人辩。其实咱们沈家,从你曾祖开始,便治《公羊春秋》,虽然不出经术大家,守业则已。”

      沈哲子大概明白老爹所说的,应该是士族门阀所谓的传世家学。家学、家风是立族之本,累世不衰,遂成郡望,这一点在北地高门当中最为明显,崔卢之流各有代代传承的经术家学,是持家举业的根本。所谓道德传家,十代以上,富贵传家,不过三代。千年世家,经术家学是根本。

      “你祖父在世时曾经教诲我,今非无为之世,岂可独尊老庄。所以传授我的,也是《公羊春秋》。春秋微言大义,博大精深,我所见者,止于诡变,疏离正途,辜负了祖辈的期望。”

      沈充讲到这里,叹息一声,又说道:“南来侨姓,如琅琊王氏之流,弃儒入玄,此为阿世之举,诈名之辈,更落下流,一时煊赫而已,浮萍无根。”

      沈哲子听到这里,对老爹的评价不免又高了几分。

      0006 时谤杀人,甚于刀兵

      魏晋之士尚清谈,无作为,放达任性可为名士,便有许多门第不高的世家刻意转入玄学,借以提升名望门第。这种行为,被老爹不客气的评为逢迎世道、盲目追求潮流的阿世之学,诈名之辈,其实是很中肯的,已经悖离了世家传承的根本。

      这种现象,在东晋南渡侨姓中最为显著,琅琊王家本非高门,直到卧冰求鲤的王祥时仍然是儒学经术传家,但到了王衍时则玄风大盛,名气激增,王衍被后赵石勒推墙活埋,临死前发出清谈误国的感慨。

      但这没给后人以警醒,东晋清谈之风有增无减。南渡四姓之中,谯国桓氏和陈留谢氏本来都是次等门第,名望不显于世,桓氏桓彝、谢氏谢鲲皆为玄学名士,给家族积累了足够的名望资本,才有家族此后相继崛起的前提。

      但这只是特定时期的特定现象,王谢之流在东晋以后,家世已经大不如前,只能固守门第以自尊,跟《红楼梦》中宁国二府没什么区别,以冢中枯骨为美,再也没能有所作为。隋唐以后,王谢高门荡然无存,反而是固守经术的山东高门相继兴起,传承更久。正应了沈充所说一时煊赫的无根浮萍。

      身处当下之世,老爹沈充能有这样见解,实在是不容易。

      “雀儿,你天资聪颖,已经略有格局。所以要记住,咱们沈家不以入玄弄虚为美。等你再年长几岁,我会给你延请名师,同样学这《公羊春秋》,无谓效北伧浪荡行径。”

      沈充话说到这里,神情已经很郑重,这是在训诫儿子,怕他被世情迷惑,人行邪路。

      哪怕没有老爹郑重其事的叮嘱,沈哲子对玄学之风也没有兴趣,美则美矣,于世无益,他心里压根就对沽名钓誉提升家族门第没有兴趣。只是老爹言辞之间总要对南渡士族加以蔑视,称之为“北伧”,实在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有了这样的言传身教,他想对侨姓有好感都难,难怪历史上南北积怨历久弥新。甚至到了南朝刘宋时期,还有吴地士人声言恨不能刨了顾荣的祖坟,顾荣就是衣冠南渡的大功臣,身为吴地士人领袖却引北人南来,在许多吴地士人眼中,顾荣就是一个地奸。

      不过对于老爹的苦心,沈哲子也是颇为感慨。世风如此,一两代人尚能自持,以功业治世晋阶,但长此以往却很难坚持下去。历史上,吴兴沈家数代之后,也发生沈充口中所说“阿世之弊”的情况,以儒入玄,才完成从地方豪族到士族高门的转变。不过这一世自己来到这里,这种情况肯定不会再发生。

      见儿子态度诚恳,沈充颇为满意,收起了书轴。他只是提前告诫一番,倒不是要现在就传授。春秋大义艰深,如果没有一个扎实的基础勉强去学,谬之远矣,有害无益。

      “雀儿可知为父为何推却朝廷所许的司空之职?”

      沈哲子明白老爹是在考校自己,他虽然也有些想法,但在见识到老爹的权谋后也不敢说自己能够尽知深意,沉吟少许说道:“还请父亲指教。”

      “三公高位,人臣之极,朝廷以此诱我,用心可谓歹毒。我如果受此诱惑,是卖恩主邀名位,琅琊王氏必不能再容我,虽居其位,亦树悍敌,这是其一。”

      沈充正色道:“当然,王氏为乱在先,日后肯定会有一段时间喑声养晦,未必敢即刻对付我。但三公人望之位,我若以损德而居之,是自绝于人,为人唾弃,无所声援。虽处高位,难受其寒,又有王门悍敌,不久后肯定是群起而攻,再无生机。这是以时谤杀我,甚于刀兵!”

      听到老爹的详解,沈哲子也是凛然心寒,对古人的老谋深算又有一个全新的认知,看似简单的一个虚名诱惑居然隐藏这么狠毒的用意。看来自己这点智商,想要在这东晋时代安稳混下去实在不大够用。不过幸好老爹不再弄险,背靠这棵大树,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长进,不至于昏昏然不知死之将至。

      回想历史上老爹在面对朝廷如此诱惑下,大概也是看出背后隐藏要置其于死地的用意才断然拒绝,继而决定一条道走到黑,悍然起兵西向建康,不乏悲愤之气。

      “雀儿你虽然有天纵之才,但也要明白一个道理,生而于世,得意时自然可以放纵意气,但只有懂得自晦才能立身长久。勇者毁于兵,智者毁于谋,凡所恃者,伤人亦可伤己。贤者自省自裁,损其一长以补群短,此之谓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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