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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影断魂劫》-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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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冽尘微微一笑,道:“你随我去闯阵便是。这阵曾有人亲身试过,不知楚将军有何见解?”楚梦琳瞪了他一眼,老大不情愿的答道:“我只觉一入阵中,立时给逼得手忙脚乱,若论单打独斗,他们可不是对手,但对方配合得当,攻守各担,那就让人难免顾此失彼了……”江冽尘道:“结阵之故,便为相互照应,各阵本源皆为一般,战阵讲究的则是‘立兵伍,定行列,正纵横’,多说无益。你说它比之无影山庄一役孰优孰劣?”楚梦琳沉思半晌,道:“或是各有短长。当日初时只觉平平无奇,然战至半酣,忽如天罗地网一般,倒似你自行将要害送到剑尖上去。”江冽尘道:“不是的,你不明白其中精妙。沈庄主率领门人【创建和谐家园】,足下固有定路,依此步法变幻,最后无论如何出剑,均可制敌死命。”楚梦琳两次举出看法,本道能获得些称赞,却给他贬得一钱不值,心中极是不悦,翻了个白眼道:“你全都知道,那还问【创建和谐家园】嘛?”

      多铎与佟将军听江冽尘指挥若定,部署得当,与阵法亦极为通晓,暗暗钦服,当下众人遵此而行。暗夜殒仍使折扇,从外侧袭。他为给楚梦琳雪恨,下手毫不容情。江冽尘在阵中以一处为正心,四面纷击,扰乱敌军练熟了的套数。往往二人挥枪而上,最终却刺中了自己人。祭影教两大高手合攻,又是多年配合默契,登时逆转了局势。今日一战大捷,闯王鸣金收兵,紧闭城门。如此又战数日,李亦杰只夜间勤练武功,剑法大进,于战局并不关心。陆黔却是时刻忧心忡忡,眼看着英雄大会将近,再在此虚耗,乃是因小失大,别要使盟主之位失之交臂。而魔教剑法已渐趋高深,两人若再共同修习,将来即是旗鼓相当亦甚无趣,倘若李亦杰悟性高些,反胜过了自己,一路忍辱负重尽数付于流水。反复思量,已生独吞秘笈之念,虽难免对不住南宫雪,但想到自己身披龙袍,百官臣服,总是权势更诱人些。只是这秘笈李亦杰始终随身携带,苦无良机。这日在帐篷内商谈战略,本自心不在焉,忽听得暗夜殒说道:“咱们要破城,可不能仅赶跑了守军便罢。依我之见,若以炮火轰城,最是威风不过。”

      楚梦琳喜道:“那是正合我意,凡事要么不做,做了便当行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足可千古扬名。”陆黔暗暗冷笑,心想:“说得好听,你扬谁的名?天下英雄听闻魔教公然相助满清大军入关,难道反会来称赞你不成?”多铎道:“以此立威确是甚好,只须遣人携本帅令牌至长安传讯即可,殒堂主教中可有适当人选?”楚梦琳插话道:“武功高者,那是大材小用,但若武功太差,又难保路上无碍。”多铎道:“正是。”陆黔计上心来,当即上前施礼道:“小人武功稀松平常,不高不低,正可担当此任,愿效犬马之劳。”楚梦琳微笑道:“你自认武功不低,便是说我教教众半数及不上你,他们可犬马不如么?”陆黔所说原是句寻常自谦之语,却也能给她强词夺理的胡说一通,极是不喜,心道:“我几时说自己是犬马了?你是当真不懂呢,还是给我捣乱?”但惧于暗夜殒,仍是赔着笑道:“小姐取笑了。小人只盼多为本教立功,早日入教以尽心力。”暗夜殒微抬了抬眼皮,道:“你确是尽心得很。”话里听不出喜怒。陆黔借竿上爬,连声道:“多谢殒堂主夸奖,只是小人有个小小请求,希望大帅今日设一席庆功宴……”楚梦琳笑道:“你接下此事,就算得有功了?但我们让犬马跑腿之时,却从未如此隆重。”陆黔道:“小人一去,便再看不到几位将军杀敌雄姿,多半又错过了破城盛事,实为毕生之恨。是以斗胆请求先庆,也一并恭祝各位旗开得胜。”

      第九章(3)

      他说得诚恳,多铎沉吟半晌道:“原也并无不可,但佟将军今日方为我军战死,尸骨未寒,我们便大肆欢庆,未免有些对他不住。”江冽尘始终面色铁青,未发一言,听他提及此事,霍然站起,森然道:“殒堂主,你同小姐随我出来。”说罢也不向多铎请示,当先出帐。楚梦琳面有惧色,向多铎身侧偎了偎,陆黔暗奇:“她做了什么亏心事,怎地这般害怕?”暗夜殒温言劝慰几句,只说尽由自己一力承担,携了她手出账。见江冽尘负手背立,其时正当风劲,他衣衫却全不飘动,看去是以真气罩定周身,似正极力压抑怒火。暗夜殒躬身道:“此事全乃属下自作主张,与小姐无关,少主若要怪罪,只责罚属下一人即是。”江冽尘冷冷道:“你自作了什么主张?”暗夜殒道:“先前属下及小姐与敌军交战,故意松了防守,致敌突围会合,佟将军受两面夹击,最终力竭而死。否则今日我方已可大胜。”楚梦琳接口道:“那佟将军整日寻你的麻烦,我们看不过去,代你教训他一番,出了这口恶气,你不感激也就罢了,还……还恩将仇报。”江冽尘转身道:“各人心里明白,你真是这样想么?”暗夜殒忙道:“不,是属下,都是属下的主意。属下杀人如麻,看他对少主和小姐无礼,自是容他不得。”江冽尘叹了口气,道:“不管你用意是好是歹,本教教规一视同仁,你是知道的?”暗夜殒顿了顿,才低声道:“是。”楚梦琳想到教中诸般刑罚,当真令人生不如死,不忍暗夜殒代己受过,又想起江冽尘派人监视自己,手段同是卑劣,将心一横,冷冷道:“你要公报私仇,尽管直说。我就是瞧不惯你出尽风头!若给你破了城,依照约定得到断魂泪,那还是你的功劳,我不想你如此称心如意。我……我怎么想就怎么做,怎么做就怎么说……是我故意陷害,你待如何?还能将我杀了不成?”

      江冽尘道:“我无意与你争功,但若得不到断魂泪,那是妨碍任务,岂容轻恕?”暗夜殒又道:“小姐没有妨碍任务,她是想在教主座前证明自己,采取旁侧迂回之计,亦是付出甚多……”楚梦琳叫道:“你要是敢说出来,我……我便再也不来睬你!”江冽尘冷笑道:“谁耐烦听她那些鸡零狗碎的小伎俩?殒堂主,我一直以为你与我共事已久,当知大局为重,私情为轻,没想也是这等令我失望。”经过他身侧时,又低声加了句“好自为之。”暗夜殒看他去得远了,背影逐渐隐没不见,低咒一句“该死!”陡见面前横了柄长剑,却是楚梦琳倒转过剑柄,递到了他身前,微笑道:“他该死,你就去将他杀了,我们拥戴你为本教少主。”暗夜殒便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出言诅咒少主,没想给她紧逼一步,反闹得下不来台。苦笑道:“我武功不行,过不了几招就给他杀了。死倒无惧,但若要送死,我只想死在你手里。”直视着她双目,面色庄重,极显深情。这几年他已有意无意向梦琳表达自己的情意,却从来得不到回应。再看教主已有指婚之意,更惹得他焦急不已。

      楚梦琳面上一红,收剑跑开几步,背对着他,幽幽的道:“我心中好乱,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又不知能向谁说为好。只怕……会控制不住自己……”暗夜殒听她说话没头没脑,奇道:“你怎么了?”楚梦琳凄然一笑,摇了摇头,道:“你不会明白的……不用担心,我没事。我先去啦!”暗夜殒仍是不解,只觉女孩子的心思太过难猜,多想也是无益。

      ——————

      陆黔苦苦哀求,方得了一小壶酒,至一僻静处,便从怀中掏出个白纸包,将其中粉末尽数倾倒入内。那是昆仑密制的独门【创建和谐家园】,入水即溶,无色无味。中毒者立时昏去,再等醒转,与身子武功却是无碍,令人不易觉察。心道:“总算你们待我不薄,我也算得仁至义尽了。”又取来三只酒杯,前往平时三人隐蔽之所,果然李亦杰正自练剑,每一剑刺出力道浑厚,已有暗夜殒招式之邪魅,却无其一般狠辣,料想同一路剑法由不同之人使出,性子不同,侧重相异,即将“形似而神异”。又见李亦杰凌空回旋,长剑横劈,将一棵大树砍为两截,树干轰然落地,激起一阵尘土,无精深内功者绝难为之。南宫雪鼓掌喝彩,陆黔也大声赞道:“好剑法!”心道:“天下高手虽众,武林至尊却只一人,我可不能继续便宜这小子下去。”李亦杰一足当先落地,另一足方至,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圈转收势。陆黔大笑上前,道:“李兄,你在攀仿暗夜殒么?可惜你手中没持折扇。”李亦杰哈哈一笑,迎上前道:“陆兄来得正好,一人练习未免乏味,此时正可与陆兄切磋这新一路剑法。”

      陆黔道:“不忙,兄弟要先行离开,他日再与二位在英雄大会相见。”将多铎令自己去长安报信一事说了。南宫雪笑道:“若非你提醒,我和师兄可将此事忘啦,当真罪过。”陆黔执起酒杯道:“两位不会不给兄弟面子,不喝这杯送别酒罢?来来来,兄弟先干为敬。”却在仰头时悄悄将酒倒入敞开的袖口中。李亦杰与南宫雪则是酒到杯干。那【创建和谐家园】果真见效甚快,二人均已晕去。陆黔托着二人倚树而坐,在李亦杰衣中翻找,匆匆摸出本册子,因担心有旁人到来,多生事端,不及细看便揣入怀里,转身四面张望,辨明了方向,正待抬步,身后却有个女子声音冷冷的道:“陆大哥,你这便去了么?”

      陆黔大出意料之外,拔剑在手,竟见南宫雪扶着树缓缓站起,脸上似结了层冰霜一般,不由讷讷道:“你……没喝那杯酒么?”南宫雪道:“若非如此,焉能窥得你这般险恶居心?我初时觉得你说话怪怪的,才多留了个心眼,却原来……却原来我一直视为最好朋友的陆大哥,不过是个心怀叵测的陌生人……”语声平淡,却满含悲愤之意。陆黔下意识辩解道:“不是这样的,南宫师妹,你听我解释……”南宫雪掩住双耳,哭道:“我不听!我不要听!”默默抽泣半晌,方道:“你下药迷昏我们,就是想偷那本秘笈么?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陆黔权衡利弊,心想:“事已至此,不妨索性都跟她说了,再带她同去赴会即是,也省了日后徒增困扰。”将手一挥,侃侃而谈道:“这也没什么缘由可说。古来‘利’字当先,常言道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咱们学武之人,见到记载着绝世武功的剑谱秘笈,试问又有几人把持得住?李亦杰这小子忠厚老实,只惜临事太为优柔寡断,不知变通,总是难成大事。你跟了我,待我荣登大位之时,自会立你为后,咱们一起坐拥江山,岂不快哉?”南宫雪不去理他说得天花乱坠,厉声道:“你起始愿随我与师兄同行,便是意欲利用?”陆黔一口承认道:“不错,否则我怎会甘冒大险,在魔教眼皮底下活动?你当真以为,我跟你那个笨蛋师兄一般假惺惺愣充高尚?”

      南宫雪冷笑道:“也包括匍匐于暗夜殒脚下,给他舔舐鞋跟?”陆黔怒叫:“胡说八道!”南宫雪道:“怎样?你既做得,我便说不得了?”陆黔生恐多起事端,不愿再做纠缠,转身便走,道:“仓促之间,料你难以决断,英雄大会时我再听你的答复。”南宫雪叫道:“且慢!”陆黔喜道:“你肯答允了?”南宫雪哼了一声,道:“你要走便走,谁屑拦你?只是这秘笈须得留下!”陆黔轻勾唇角,笑道:“我如不然呢?”南宫雪秀眉竖起,怒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手中青光闪动,一柄长剑向陆黔当胸直刺。陆黔笑道:“堂堂华山派女侠,今日要改行做强盗了么?那是魔教的东西,你如此热心,不妥。”他口中说话随意,手上招式亦是随意,抬剑一架,翻转剑锋削她手腕。南宫雪挥剑横劈,陆黔竖起长剑挡格,剑尖颤动,刺向她小腹。

      南宫雪虽亦每日陪同钻研秘笈,但总是从旁参详观看的多,只隐约记得些招式雏形,其中内功也未修练,当下只得以自幼纯属的华山剑法拆解。几招一过,陆黔已瞧出她远非自己敌手,只因对她有些好感,不愿将这样一位美人伤在剑下。南宫雪也知实力悬殊,但她“知难”却不得退,心道:“便是拼上性命,也不能让他带走秘笈。”出剑愈加凌厉。见陆黔举剑斜削而来,正待挺剑刺他肩头,忽见其脸色大变,剑招一滞,胁下露出极大空门,此际不暇细想,反剑上撩,蓦觉有物抵住自己后心。陆黔叫道:“殒堂主,此人并非祭影教门下,给小人撞破了身份,恼羞成怒,便欲杀人灭口!”南宫雪心下一凛,只听得暗夜殒声音在背后冷冷传来,道:“管的闲事倒不少。我问你,你现下应在何处?”陆黔道:“回殒堂主的话,小人应在长安。小人即刻动身。”他明知说了这一番话,南宫雪势必性命不保,但此刻身上揣着紧要秘笈,不敢多耽。向暗夜殒深深一揖,转身奔行之急,迅如脱兔。南宫雪叫道:“站住!你……”下意识拔步待追,暗夜殒扇上加力,喝道:“老实点!”南宫雪急道:“他……他……”暗夜殒道:“他怎样?你是受何人指使?给我老实说出来,我要你们全派从此在江湖中除名!”南宫雪知他并非虚言恫吓,此前在暗处偷窥,向来对暗夜殒退避三舍,务求躲得越远越好,哪怕给他眼神扫得一瞬,心中也阵阵生寒。但此刻当真与他正面相对,却是傲气滋生,昂首道:“杀我一人容易,但各大门派历经风雨而屹立百载,自有其所长。你要我正派尽数覆灭,终究难以称心如意。”

      第九章(4)

      暗夜殒冷笑道:“骨头硬得很啊,可惜我暗夜殒生平敬强者,不敬英雄。你若武功胜了我,我立时放你走路。”南宫雪心道:“且先同他胡搅蛮缠一番,或有良策。”当即故做天真,笑道:“你这话很是不通。我打赢了你,便是你捉不住我,可谈不上‘放’。”暗夜殒怒道:“这等胡吹大气的无稽之谈,待你胜了,再说不迟。”南宫雪笑道:“这话仍是不通,我胜了你,这话便称不得‘无稽之谈’。我败给你,死人再想说话,只怕是晚了。殒堂主,你不曾念书识字么?怎地说话漏洞百出?该给你请个先生才是。”依暗夜殒作风,向来是与旁人言语稍有不和,当即动手击杀,从无斗口经验,此时不会辩驳,怒气更盛,说道:“你尽以些废话拖延时刻又有何用?且不论此地都是我的人,便是你邀齐了帮手相助,难道我就怕了?”南宫雪尚未作答,忽觉背上压力一轻,又见一柄折扇向左眼袭到,暗夜殒不知何时已绕至自己身前,真如从地下冒出一般。百忙中举剑相架,暗夜殒翻转折扇切她手腕,这一式原是陆黔用过的,但陆黔存了相让之意,暗夜殒出手却是既快且狠。南宫雪不敢硬接,退出一步。暗夜殒毫不留情,抢上急攻。

      这实是南宫雪自学武至今,遭逢对手之中,前所未遇的强敌,此前在茶摊见他独斗各大门派【创建和谐家园】,已自骇然,而此刻却是诸般招式全朝自己身上招呼。苦无还手之能,又退数步,背心撞上树干,暗夜殒折扇径探她咽喉,南宫雪剑锋甫触及他扇柄,内力相较,长剑立时震裂为数片。慌乱中脱口叫道:“荡尔华池,叩诸金梁,气散诸脉,凝神化虚!”这是在那本秘笈中记载的内功口诀,李亦杰初时难以参透,自己与陆黔皆曾详加思考,是以记得最熟,此刻浮现在脑中,不假思索便叫了出来。暗夜殒果然一怔,问道:“你说什么?”南宫雪心道:“我不可说出秘笈之事,否则给他知道我和李大哥偷学他教中武功,更要性命不保。”仍是装傻道:“那是我派中的一套切口,在江湖行走交谈,才不怕给人偷听了去。比如我要赞你内功高强,不仅要赞其之‘高’,还要赞其‘高’之所以然,你听我说的不就是内功之道么?”暗夜殒何等精明之人,哪给她轻易蒙混过关。冷哼道:“你不肯说实话是不是?”折扇挥过,南宫雪蓦觉头顶一凉,发髻削落,一头长发披散而下,面罩也从中裂开。暗夜殒奇道:“你是女的?”但这仅是略微愣神,转眼又是目露凶光,抬掌即欲向她颈中击下。眼见着无计可施,生死危在旦夕,忽听得楚梦琳的声音叫道:“别伤她性命!”暗夜殒即是会违抗教主令旨,对楚梦琳的话也不会拒绝半句,当即收扇立于一旁。

      楚梦琳上前摇晃着南宫雪的手,笑道:“雪儿,你怎地这副打扮?害我险些认你不出!”南宫雪向她瞟了一眼,见她容颜俏丽依旧,但却是心机如此深沉,将自己与李亦杰骗得苦了,摔脱她手,冷冷的道:“别碰我,祭影教大小姐来同我拉交情,这可不敢高攀。”楚梦琳双眼瞬间睁大,退了一步,低声道:“啊……你,你都知道了?”

      南宫雪心中本还抱了一丝希望,只盼其中尚有误会,此刻听她已亲口承认,万念俱灰,转身道:“你什么都不必再说,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今日……恩断义绝,只当从未相识一场!”缓步走到李亦杰身侧,拉着他伏在自己背上,楚梦琳这才注意到李亦杰倒在地上全无知觉,惊道:“李大哥怎么了?殒哥哥,你杀……你伤了他么?”南宫雪淡淡的道:“只是中了【创建和谐家园】,死不了的。楚姑娘,师兄还不知道你的身份,我希望你从此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楚梦琳听她改口称自己“楚姑娘”,心中一阵酸涩,泣道:“雪儿,我知道你心中恨我。可是……身份是假,我对你的友情却是真……各人有各人的苦衷,那是身不由己。你若总执于事物表面,便永远看不清实质……”南宫雪默然不语。楚梦琳平定了呼吸,说道:“殒哥哥,你别难为他们,放他们去罢!”南宫雪思及自己与楚梦琳一路姐妹之情,心底隐隐有些柔软,道:“劝你也早做打算,暗夜殒这人丧心病狂,将来他狂性大发,只怕将你一起杀了。”楚梦琳苦笑道:“雪儿,你还是在关心我么?”南宫雪不语,负着李亦杰,脚步踉跄而去。

      数日后,清军以红夷大炮攻破潼关,李自成避而不战,暗中流窜,经襄阳入武昌,被一举击溃,次月再败,从此不知所踪。当下清军帐营中设宴欢庆,祭影教众【创建和谐家园】同列为座上宾。多铎高举酒杯道:“江少主,此番你功不可没,回京后领受封赏,前途无可【创建和谐家园】,本帅敬你一杯。”江冽尘道:“不必。”多铎酒杯停在半空中,甚觉尴尬,楚梦琳忙端杯饮尽。既是解围,又摆明了不给他面子。江冽尘接着道:“客套话说得多了,各自生厌。只烦请大帅履行战前所诺,将断魂泪交与我。”楚梦琳忽然红晕满面,埋头浅笑。多铎牵了她手站起,笑道:“江少主既提起此事,本帅就乘这大胜之际,再宣布一桩喜事。我与祭影教楚姑娘,素日来情投意合,已暗自许下婚约。众位若不嫌弃,尽可来吃我二人一碗喜酒。战场之上,除了刀枪铠甲,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断魂泪我从不离身,现已送了给她为定情之物。”暗夜殒面色剧变,江冽尘半晌不语,忽然擎了酒杯,起身冷笑道:“原来这便是所谓‘旁侧迂回之计’,当真付出不小,恐怕连色相清白也要一道搭了进去,就为着在你爹面前邀功,佩服!我说琳妹,任务既已完成,咱们这就回去罢,待你们有了夫妻之实,那恐怕难以收场。”多铎奇道:“这是什么意思?”楚梦琳叫道:“你……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江冽尘冷笑道:“大帅,这碗酒我敬你,代她向你赔罪了。东西既已到手,也再没什么好顾虑。你以为她待你好,就是真心喜欢你?那不过是哄骗宝物的手段。我这下属目光短浅,为了争功什么都做得出,我们不忍看着你给她这般愚弄,才好意提醒。但想大帅是皇亲国戚,来日战果功高,妻妾成群,指日可待,想来也不会在乎她一个。”楚梦琳见多铎脸色愈发难看,慌忙扯着他衣袖,急道:“不是的!才不是这样的!别听他胡说,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你听我说,即使起初接近你是别有用心,但咱们相处日久,我是当真爱上了你。若要伪装,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天衣无缝,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为表不欺,咱们……咱们立刻就拜堂成亲,满营将士全是咱们的见证,好不好?”暗夜殒向多铎打量几眼,冷笑道:“未来准女婿?好啊,算你有本事。喂,你敢与我们同去参见教主么?”楚梦琳急道:“要见我爹……干什么?”江冽尘冷笑道:“你们成亲时不需拜高堂么?还是你也觉得坍了你爹的台面,不敢向他禀报?或者,若是大帅不嫌麻烦,咱们随你同下福陵也无不可。”楚梦琳怒道:“你说这等话还要不要脸?哼,也不知道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给我爹捡回来的,连亲生父母都不要你,却来嫉妒旁人么?你这个有娘生没娘教的杂种,畜生……”江冽尘脸色逐渐阴沉,冷冷的道:“原来如此,楚小姐还真是家学渊源,给你娘教育得好一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豫郡王娶了你,今后是有福了。”楚梦琳一怔,想到娘亲也是从小离己而去,在教中又讨不得父亲欢喜,每日在夹缝中艰难求生,身世可说也没比他好过多少,泪水登时在眼眶中打转。

      帐营中闹成一团之时,一名侍卫从帐外奔入,单膝跪地道:“禀大帅,门外有个女子求见!”多铎道:“那是什么人 ?[-99down]”江冽尘笑道:“来得好快,倒似专为赴庆功宴到的。怎么,是你的王妃么?”那侍卫道:“不识得,衣饰应是个苗人……她听说江少主在此,亟盼相见。”楚梦琳这一回好生得意,食指轻刮面颊,笑道:“哦?祭影教的江少主,你英俊潇洒,处处留情,这是你何处结识的相好啊?可当真不够朋友,也不说介绍给咱们认识。”多铎叹道:“让她进来。”那侍卫应着回话,不多时众人只觉一阵浓郁花香扑面而至,一名女子掀帐入内,容貌生得妩媚,妆艳而不浓。身穿百褶裙,头戴银网链,上插银片,下垂花坠。周身上下挂满了小银铃,走动间叮当作响。江冽尘等人认得她是云南五仙教教主纪浅念,教中素擅使毒,与祭影教向来关系甚密。

      楚梦琳叫了声:“纪教主。”暗夜殒也拱手致意。纪浅念微笑还礼,说道:“小女子见过大帅,见过江少主。”江冽尘却如没看见她一般。多铎道:“姑娘不必多礼。只是本帅与姑娘从未见过,不知来此有何指教?”纪浅念笑道:“先师是穆姑娘的好朋友,那也是有一层渊源……穆姑娘有一件事,劳我转告……”向江冽尘看了一眼,对他这一副忽视自己的态度极为不满,挑眉道:“此事与江少主也大有干系,涉及武林至宝‘断魂泪’,你们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暗夜殒忙道:“愿闻其详。”纪浅念道:“断魂泪是大帅的贴身玉佩,各位是知道的了。但若就此说它不是宝物,却又太过武断。穆姑娘生前曾留下一张图纸,可借此探知断魂泪秘密。那张图多年来保存在少林寺通禅【创建和谐家园】之处,只是老和尚顽固,不好说话,江少主若肯来我教中做客,待我置酒招待,咱们闲聊游玩一时,我再去代你相求,好是不好?”她对江冽尘心仪已久,但这薄情人却总是无动于衷,反而对她格外冷淡。她强忍多年,总在自欺欺人,设想江冽尘对她也十分爱慕,不过是羞于启齿。但到得今日,这番苦恋仍是没有半点结果,忽然心生妒意,俯在楚梦琳耳边道:“楚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十章 是非黑白

      崇德八年,清太宗皇太极于清宁宫无疾而终,朝廷内部经一番兵戎相持的较量,最终礼亲王代善及诸王文武群臣定议,拥立其第九子爱新觉罗福临为嗣皇。来年满清大举入关,势局已定,遂迁都北京,十月初一日亲诣南郊告祭天地,遂正式即位于大政殿。福临御驾受贺,改元顺治,尊母孝庄文皇后博尔济吉特氏为太后,居于慈宁宫。加封多铎为多罗豫亲王,郑亲王济尔哈朗为信义辅政王。另封江南平民女子沈世韵为韵妃,赠殿赐名为“吟雪宫”为寝宫。诸王谢恩,山呼万岁,福临身披龙袍,袍上绣有龙纹及十二章纹样,气势恢弘。端坐龙椅之上,微笑道:“众卿平身。朕今日初登大宝,但与政事所知有限,全仗众位扶持,现不知有何高见?”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范文程道:“启禀皇上,我朝建成伊始,当先要事便是安抚民心。因连年战乱,各地饥荒严重。依臣之愚见,理应赈粮济灾。然此亦是治标之道,倘欲治本,尚需轻徭薄赋,减免苛税,天下百姓若得安居乐业,定不会再生造反之心。”福临道:“是极,此事还请范先生全力置办。”范文程躬身道:“谨遵圣命。”

      诸王又先后启奏,说得尽是些江山社稷、定国安邦之事,福临年纪尚幼,虽听不甚懂,但也觉自己肩上担子重大。其后又商定冠服宫室之制,朝会乐章,科举,选秀,赐宴群臣朝贺大典等。名义上是君臣商讨,最终却大多由摄政王多尔衮自行做主,皆无异议。直待到退朝前夕,济尔哈朗忽道:“皇上,臣另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福临道:“辅政王但说无妨。”济尔哈朗道:“还请皇上恕罪,臣以为封沈氏为妃太过草率,是为不妥。”福临面色一沉,道:“有何不妥?”济尔哈朗道:“那女子单论容貌,在京城中确属百里挑一,但其身份不明,不知来历如何,恐将对皇上不利。”太后颔首道:“不错,哀家也反对,这皇妃在宫中的位分可不低,怎能轻易落入别有居心之人手中?也不知她使了什么狐媚功夫,将你迷成了这样,足见城府甚深。”福临微愠道:“是儿子不争气,自先看上了她。要请她入宫,她起初可还不大情愿。要说韵儿又怎会害我?”太后道:“害你或是不会,但她图的无非便是权势,地位,在京城中寻个大户人家嫁了,也不致委屈了她。”肃亲王豪格道:“退一步讲,这沈姑娘即便家世清白,入宫亦当依规矩参选秀女,好生习得宫中礼节,再经反复斟酌,起从答应,逐级晋位,怎可直封二品?这不但与祖训不合,历朝历代可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再者,她是前朝遗民,地位卑贱。皇上要的该是家世高贵之女,以保皇室血统纯正,那女子就算生得再美,让她到宫里做个小丫鬟,服侍皇上左右,已算得是破格开恩,哪有资格封妃?皇上如今还小,要知红颜易老,将来等她美貌不再,您也不会再稀罕她了。”

      福临心中不悦,但敬众人均是长辈,也不便公然发作,强压了火气道:“莲花与泥土不可混为一谈,朕尽可寻了嬷嬷来教韵儿礼节,她聪明得很,定是一学就会。至于家世,那就更不打紧了,请哪一位王公认她做义女,自宗人府一并入籍即可。这是朕的家事,与国事不相冲突,何必在大殿中说?”太后冷笑道:“皇帝执意如此,便由着你吧。你尽早教会了,令她来我慈宁宫请安,哀家要同她说说,皇家媳妇不是那么好当。另外,她此前如有不端之举,最好是开诚布公的说了出来,否则有何把柄落在我手中,只怕难以善了。”

      福临胡乱应了,这一日便埋首习政,寻思稳固朝纲之道。及至入夜方得闲前往吟雪宫,摆手令随行太监不必通报,轻轻推门走入,见宫内布置淡雅,墙上贴着几幅书法,皆是前人所作诗词,既有抒发报国豪情,又兼有咏情之婉约一派。案上置有兰花,气味清香,衬托着佳人秀丽纤瘦的背影,缥缈出尘。沈世韵正自研墨作画,突被人从后环住了腰,回头见是福临,嗔道:“皇上来了怎地也不通报?可吓着臣妾了。”福临笑道:“朕想给我的韵妃娘娘一个惊喜啊,你不高兴么?”沈世韵笑道:“高兴。但这‘惊’……”见福临笑得狡黠,便改口道:“自是弗如‘喜’甚。”福临笑道:“这还差不多。韵儿,朕已见识了你的‘琴’‘书’‘画’,最后这‘棋’之一道,想必也极高明,咱们便来下一局棋如何?”说着从怀中掏出个锦盒启开,铺好棋盘,棋子均以玉制,剔透玲珑。

      沈世韵拈起一枚棋子笑道:“皇上既是有备而来,恐怕不会轻易放我过门,臣妾焉敢不从?只求皇上下手轻些,别教人家输得太惨,将来再不敢托大与皇上对弈。”福临笑道:“哪里,朕还要请你手下留情才是。来,你先落子吧。”沈世韵沉吟片刻,将棋子在“平”部六三路放下,微笑道:“这一局当真是占尽了好处。”福临在九三路落子,道:“那也不见得罢?”沈世韵道:“臣妾若是赢了,固然心中喜欢。若是输了,能看得皇上高兴,心中也更是高兴。”福临笑道:“你却是说出了朕心中所想。不过这皆大欢喜虽美,却难免少些趣味,不妨加些小小惩罚。”说话间二人又已落下数子,沈世韵眼光锐利,赞道:“好,十王走马势!”福临道:“不错,你知道啊?”沈世韵道:“从前在江南,家父曾同臣妾说起过的。”

      连下了数盘,双方互有输赢,实则沈世韵棋艺高明得多,有意容让,赢固是赢得滴水不漏,输亦是输得全无破绽,她心知唯有如此,才能令福临兴致最高。有时后妃要想留住帝王之心,一味展现长处,并非善策,只因会令皇上了然过快,逐渐心生厌倦。转眼间福临又输一局,忽而长叹一声。沈世韵笑道:“皇上不必担忧,臣妾可没那般骇人惩罚,唔……”取过酒壶斟满了两杯酒,端起一杯笑道:“臣妾虽从不饮酒,但今日是皇上登基的大好日子,这就先干为敬了。另一杯可要罚你全喝光。”福临按住她手背,道:“喝酒不能勉强。朕喝。”将两杯酒统统喝了,仍是愁眉不展。沈世韵察言观色,问道:“皇上可有心事?”福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将大殿上的事说了,又道:“明日你便要起始学礼节,要辛苦些了。”沈世韵道:“那是自然。太后娘娘现下不喜欢我,原在情理之中,但假以时日,臣妾自己本本分分,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极力做到最好就是。我是平民出身,知晓百姓疾苦,也能为皇上提些拙见,协助我朝山河永固。至于那‘**不得干政’的祖训,臣妾想我不说,皇上也不说,朝堂中又有谁知道呢?再者,臣妾的提议好与不好,皇上自能明断,采纳与否,最终还不是由您说了算?”

      福临心中柔情无限,起身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朕自然知道,你一切都是为朕着想,又怎会枉生猜疑?”沈世韵却无半分缠绵之意,暗道:“时机成熟,待我先使个‘欲擒故纵’。”轻轻脱出,微笑道:“时辰也不早了,皇上早些回去歇息罢。”福临正色道:“今晚朕就留在你这里,我想,你若是怀了龙种,旁人也再没什么话说,朕就可名正言顺晋你为贵妃。”沈世韵摇头道:“那势必更惹人非议。皇上登基伊始,正处于风口浪尖,韬光养晦尚且不及,又如何使得?再者臣妾身份不明……”福临道:“不,朕已经吩咐下去,令你入满洲籍贯,以后可别再说什么‘身份不明’的话了。朕固然不在乎,朝廷中耳目众多,恐怕给别有用心之人挑唆几句,又将生出事端来。何况朕曾答应过你,你如不愿说起自己身世,朕绝不会逼你。”沈世韵道:“多谢皇上体谅,但现下却是臣妾自己想说。皇上听说过江南有座‘无影山庄’不曾?”福临道:“略有耳闻。几位庄主武艺高强,又颇具侠义心肠,年轻时都曾在江湖中锄强扶弱,做过不少善事。临到中年,厌倦了勾心斗角,这才退隐山林,每日吟诗作画,倒也惬意得很。”沈世韵低声道:“是,经历过风浪,才知平平淡淡方为真。我其实是二庄主之女……”福临喜道:“原来你是这等出身!却干么不早说?无影山庄在中原也算大户,如此一来,所有问题不就都迎刃而解了?”沈世韵凄然道:“臣妾尚未说完……我自小养尊处优,世间最崇拜的人便是爹爹,只盼一生皆是如此平静度过,但天不遂人愿,要收回你所拥有的幸福,一时半刻都不会多待。那天一群恶人血洗我家,山庄中除我之外更无一人存活,恶人又放火烧庄……在这场劫难中,死去的都是我最亲最爱之人,在火光中一切灰飞湮灭,我想给他们收敛尸骨亦不可得。想到从此见不到爹爹慈爱的笑脸,大伯再不会教我书画,三叔再不会与我讲论世局。往昔之风光无限,如今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梦一场空,我……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可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他们为斩草除根,非杀了我不可。皇上,你知道我背负了一身血仇,一身麻烦,会不会从此就不要我了?”说到动情处,竟而假戏真做,怔怔的流下泪来。

      第十章(2)

      福临温言道:“那怎么会?朕如今贵为天子,难道还不能保护最爱的女子么?那群恶人是谁?朕下令昭告天下缉拿凶手,统统斩首示众,好不好?”沈世韵眼中放射出喜悦的光芒,却又转归黯淡,道:“是祭影教做的。中原武林都称之为魔教。”福临一怔,道:“祭影教?那可有些麻烦,这一次攻陷潼关,剿灭李闯旧部,他们是大有功劳的,朕正不知如何封赏……”沈世韵向后退了一步,冷冷的道:“那自是以国事为重,私事为轻,臣妾怎能令皇上为难?我就是个苦命的人,唯有另寻他途,若是实在报不了仇,大不了便是一死。到时至少可与我亲人在地底相见。”

      福临忙道:“不,不,那怎么成?朕可舍不得你去送死!好,此番有功却又如何?既如此心狠手辣,足可功过相抵。我们慢慢想,总能令他们尽数伏法。”沈世韵心下早有计较,以退为进,引得福临发问,原就在预料之中,当下正色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倒有个主意,你说祭影教曾为攻城出力,那便拿此事做做文章。试想他们伤天害理,无恶不作,似此已有年岁,而今怎会突发好心?那定是另有图谋了,先利用大清军队铲除宿敌,己方不损一兵一卒,养精蓄锐,再行反朝篡位,其心可诛。如此,将他们列为乱党发兵剿灭,对外亦可称为‘防患于未然’。反正魔教在武林中臭名昭著,以此惩戒,不但不会令人非议,反而为中原除一大害,更能得民心所向,万众归一。”福临踌躇了一阵,才道:“好,只需能为你报仇,朕都依着。”沈世韵道:“皇上须从心底接受此种说法,而非为了臣妾。”福临一怔,心道:“那是什么缘故?”转念恍然,知道她是为令自己免除负罪感,好生感激,对她爱怜更深。

      次日沈世韵便起始学习规矩,嬷嬷将言语、行走、请安之礼一一细说分明,又告知她宫中位高权重的人物头衔封号及管辖范围。这嬷嬷原是福临的奶妈,现又司训练秀女一职。爱屋及乌,对沈世韵也很是疼爱,固是教得用心,沈世韵又聪慧伶俐,没出几日便学得有模有样。夜间陪同福临批阅奏折,初时只从旁提点,但其精妙见解层出不穷,令福临常有茅塞顿开之感,好似眼前开阔了一片国政新天地,遂将半数直接转了给她,两人其乐融融,倒真似一对寻常夫妻般温馨和睦。这一日到了约定之期,沈世韵随嬷嬷同赴慈宁宫,初进殿即觉光线幽暗,气氛森严,太后正襟危坐,面色甚是端庄。沈世韵上前行过礼,太后淡淡的道:“规矩都学会了么?”沈世韵未及作答,嬷嬷已抢先道:“回太后的话,韵妃娘娘学得很快,与这一批秀女是天差地别。”太后蹙眉道:“哀家是问她不是问你,怎地这般多话?韵妃,你先走几步让哀家瞧瞧。”

      沈世韵道:“是。”依着嬷嬷所授在殿内踱了几个方步,太后一摆手道:“够了。确是近日方学么?倒似是早练熟了有备而来。”沈世韵心想我如走得不好,一般的给你抓住把柄,暗暗冷笑,表面却仍作恭敬,答道:“太后娘娘的吩咐不敢不遵,为能配得起皇上,是以臣妾每日勤学苦练,盼能作出几分样子。您这般说来,已是对臣妾最大的肯定,谢太后娘娘夸奖。”太后冷笑道:“你这一套,拿去骗骗皇帝便罢,在哀家面前,还是尽早收起来为好。我且问你,你嫁给皇帝是何用意?”沈世韵心道:“是你自己要将话说僵,当我是个好欺负之人,可看走眼了。”又想起曾听闻这太后年轻时本与多尔衮相恋,后因形势所迫嫁与皇太极,封为庄妃,而此后仍是余情未了,皇太极真正死因也有待推敲。轻轻挑眉道:“臣妾如说是为了爱皇上,您想必也是不信的了。”太后不答,冷哼了一声。沈世韵道:“宫中关系本就微妙有加,结交无非是互做上攀高梯,争权夺势,各取所需,利用完毕立时一脚踢开,凡各人心知肚明即可。倘要深究,太后娘娘您坐上今天的位子,扪心自问,便从没做过半分亏心事么?”太后已明她所指,面色铁青,拍案怒道:“大胆,谁教你这些胡言乱语?”沈世韵道:“是不是胡言乱语,相信天理自有公论,臣妾不敢在此妄言。但若是每日里都遭有心人这一番刁难,胆子不大些,如何在深宫中立足?”这一番话摆明了矛头直指。太后还从未受过这等讥刺,怒道:“来啊!给哀家掌她的嘴!”沈世韵悠然道:“您可要想清楚了,打肿我的脸固不要紧,但给皇上看到了,岂非大伤你们母子之情?”太后冷笑道:“好,你倒是提醒哀家了。棍棒伺候,给哀家重重的打,当心别碰了她的脸!”

      沈世韵目光直视着太后,忽觉膝弯一痛,背上同时受到重重一击,不由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棍棒随即如雨点般击落,沈世韵将嘴唇也咬出了血,坚不吐求饶之言。但她本为爹爹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掌上明珠,在沉香院众人对她也甚是照顾,何曾受过这等重刑,直打得她皮开肉绽,再也支撑不住,哀声惨呼。嬷嬷站在一旁不便相拦,阖起双眼不忍多看。沈世韵片刻工夫已是奄奄一息,才恍惚听得太后道:“停手罢,韵妃,这还算是哀家看在皇帝面上,罚得轻的,在宫中就须得管住自己嘴巴。几日后秀女大选,你身为皇妃,理应出席,别误了时辰。”沈世韵咬着牙道:“是,臣妾……知道。”想要站起,却是全身乏力,动弹不得。嬷嬷上前将她扶起,搀着走出慈宁宫,默默走出了一段路,叹道:“韵妃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为了争一口气,去同太后顶嘴,吃亏的还不是您自己么?”沈世韵强撑着冷笑道:“她就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我若服软,从此将永无出头之日。斗狠,我奉陪。想赶走我,那却是做梦!”见嬷嬷唯唯诺诺,神色大有惧意,温言道:“你放心,我也不笨,不会再像方才一般冲动了。今日之事别告诉皇上,可别教她以为我是乱嚼舌根的跳梁小丑。你且同我说说新晋秀女的情况可好?”

      嬷嬷叹了口气,将一众秀女近日表现及家世背景简略说了,又特别提及一人,名叫叶赫那拉洛瑾,是皇太极一名庶妃的小侄女,不但生得甚美,行事也十分机灵,想来他日必有一番大作为。沈世韵听得好奇,道:“我想去看看她。”嬷嬷劝道:“娘娘身上有伤,亟需卧榻静养,大选时再看不迟。”沈世韵冷嘲道:“怎么,她一个尚未立稳脚跟之人,眼下能成得什么大气候,又有什么好怕?总不成刚受过太后的气不算,又来受一个小小秀女的气?再者顺便正可探明,这一届的新晋秀女,各自有些什么底牌,才好对症下药。”嬷嬷拗不过她,只得将她带至秀女居住的偏殿之中。因管事的不在,众秀女或有缆镜梳妆者,或有闭目养神者。待见到沈世韵,均忙不迭的上前行礼问安,态度极是恭谨,因知讨好了这位韵妃娘娘,好事便已成功了一半,又有人献上奢华之礼。沈世韵心中不屑,向嬷嬷道:“不知洛瑾是哪一位啊?”

      嬷嬷四面打量一番,道:“回韵妃娘娘,洛瑾不在其中。”又问一名秀女道:“瑾姑娘去哪里了?”那秀女听她问起洛瑾,冷笑道:“她啊,胸有成竹,出去赏花了。”另一名秀女冷笑道:“我瞧她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多半是想在花丛中与皇上不期而遇,来个一见钟情,我呸,随她孤芳自赏去,以为自己是哪根葱,要说受宠,怎及得上咱们韵妃娘娘!她竟敢摆架子不来拜见,简直岂有此理!”这话自是含了向沈世韵示好之意,沈世韵见这群秀女性格卤莽,来日成不得什么大事,便就不加理睬,当先出殿,嬷嬷又嘱咐几句“不可懈怠”,也快步跟上。走出不远,到了个小花园,见一少女孤身站在花丛中,单看她背影,窈窕可人,姿态另显几分雅致,果非池中之物。听得脚步声响起,缓缓转身,脸上还带着个高傲的笑容。她年纪幼小,面庞略显稚嫩,妆容偏是上得极浓,自有一分妩媚。嬷嬷唤道:“瑾姑娘,还不快过来!”洛瑾微微一笑,轻飘飘的荡近,手中帕子一挥,将采来的一朵红花别在沈世韵发梢,拍手笑道:“这样很好看,是不是?”嬷嬷笑道:“胡闹。”沈世韵冷冷的道:“这般哗众取宠,也未必管用。你怎地不学旁人向本宫献殷勤?”洛瑾道:“韵妃娘娘若要见我,自会来寻,至于见与不见,态度如何,取决在我,先机也由我占。你若不想见我,我凑过去巴结又有何用?”

      第十章(3)

      沈世韵道:“你想独树一帜,百般取巧,就能令皇上动心?本宫告诉你,没有这么容易,皇上最讨厌华而不实的女子。纵然宠冠一时……”洛瑾笑道:“我几时想封嫔妃啦?那不是讨不自在么?能跟着一个受宠的主子,可远比自己身为被打入冷宫的皇后有利多了。”沈世韵听她作比虽浅,却也不无道理。对她终于加了几分眼光,沉吟道:“嗯,有点意思,说下去。”嬷嬷骇得忙劝阻道:“小小年纪,说话就是没轻没重,也不怕诛连九族?”洛瑾扮个鬼脸,笑道:“接下来的话份属机密,请娘娘到我房中小议。”嬷嬷道:“这可使不得。韵妃娘娘,您刚刚挨过太后的打……”沈世韵截口道:“你还是去好生照看着那些秀女,本宫自有分寸。”一句话就将她封死,径随着洛瑾而去。见她所居虽亦是寻常秀女房,但装饰摆设无不极尽奢华之能事,想是利用着家中势力,特意打通环节关照过的。随意落座,只听得洛瑾续道:“宫中明争暗斗,成日里争得个没完。朝廷上大臣斗,**中嫔妃也斗,好生讨厌,又何需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有真才实干之人,当退居为幕后策划者,以旁人为棋子,他们挂名,我们掌实权。韵妃娘娘,不如我以后就跟了你,咱们二人合作,别说一个小小**,当真是天下尽入囊中!”沈世韵挑眉道:“你说了许多,尽是自吹自擂,如何证明?”洛瑾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现听闻娘娘挨打,我这里有些‘跌打损伤膏’,就先给您搽些。”沈世韵笑道:“你干么随身带这种药?”洛瑾笑道:“我坏得很,倘若犯错挨打,那也是有备无患了。”沈世韵道:“你这等了得,还会挨打?”洛瑾笑道:“娘娘更加了得,还不是一般的挨了打?”沈世韵叹道:“那是本宫一时大意,也罢,这笔帐,我暂且先记下了。总有一日,我定要她加倍偿还!”

      那边洛瑾已寻来了药膏,轻轻揭开沈世韵衣衫,见她肌肤光洁细腻,却布满了淤血青紫,用食指蘸起药轻轻涂抹,叹道:“这太后下手可也够狠。”沈世韵哼了一声,只感伤处一阵清凉,疼痛渐消,洛瑾笑问:“舒服么?”沈世韵笑道:“就算你做不得军师,可要服侍本宫衣食起居,却也是全无问题。”洛瑾冷哼道:“你可别小瞧了我。喂,韵妃娘娘,到底要不要我,你也给个明白说法,我一定会是个好帮手,但也会是个不差的对手。”沈世韵暗忖:“眼下在宫中势单力孤,有她相帮,那也很好。”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秀女大选之日,洛瑾称病未至,其后便发配往吟雪宫当差。沈世韵每有要事交待,她总能办得格外出色。沈世韵愈是欢喜,无人时便与她平等相待,不拘主婢之别,更将自己身世也同她说了。这一日二人正在宫中追逐笑闹,忽听得太监大声通报:“摄政王到!”洛瑾大喜道:“那可是大人物啊!早听说这位‘无冕之皇’,我可不能不见。”沈世韵蹙眉道:“他来干什么了?收留我半日便要来求报恩么?打的好如意算盘!本宫才不要见。”洛瑾拉了她衣袖撒娇道:“去嘛去嘛,就算是陪陪我好不好?”沈世韵无奈只得传见,多尔衮大步入内,满脸高深莫测,淡淡施礼道:“见过韵妃娘娘。”沈世韵双袖一拢,踱开几步道:“摄政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哪,寻本宫有何话讲?”多尔衮笑道:“韵妃娘娘是个爽快人,那本王也就开门见山了。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为顾全娘娘颜面,还请您屏退左右,大家关起门来说话。”沈世韵冷冷的道:“不用故弄玄虚,王爷若是有闲暇来消遣我玩儿,就恕本宫不招待了,洛瑾,奉茶送客。”多尔衮道:“既是‘身正不怕影子歪’,本王便请那人进来相见了。”沈世韵冷笑道:“本宫虽没见过鬼,这人么,每日见得却也不少了。”多尔衮冷笑道:“只怕娘娘一见了此人,倒反觉不如见十个鬼来得自在。”抬臂做了个手势,洛瑾瞪大双眼,正要好好瞧瞧这“比鬼更可怕之人”。

      只见一个【创建和谐家园】款步走近,虽已四十来岁,仍是风韵犹存,打扮得浓妆艳抹,花枝招展。沈世韵身子一震,提高了声音说道:“其他人且先出去罢!在门外站远些好生守着,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许闲杂人等接近。洛瑾留下无妨。”虽已勉力镇定,话声中却仍含了不易察觉的微微发颤。众太监侍卫应声掩门退出。洛瑾看沈世韵一见此人,果然立时神色大变,奇道:“咦,她是谁啊?莫非……是韵妃娘娘过世已久的娘亲?”多尔衮冷哼道:“你想像力倒也丰富。”又转向沈世韵皮笑肉不笑的道:“这位是荆溪沉香院的老板娘如花夫人,韵妃娘娘想必是识得的。”如花夫人见洛瑾对自己指手画脚,甚是不喜,捏住了她下颔打量一番道:“小姑娘长得倒也水灵,在这里当丫鬟太委屈了些,不如随了我去,包你好吃好穿,如何?”洛瑾架开她手,退了一步。沈世韵此时惊怔稍定,冷冷的道:“洛瑾是本宫的人,你要在我眼前将她带走,也不同我商量,却是将本宫置于何地?”

      如花夫人仿佛此刻才注意到沈世韵一般,迎上前满脸堆欢的道:“如今气派大了?韵儿,你自己凭良心说,妈妈以前待你好不好?把你当作我沉香院中的头牌,可你这一走,我的生意从此一落千丈,连维持最起码的生计也成了问题,你就忍心看我如此么?”沈世韵思及她先前不过将自己视作一棵摇钱树,更见财眼开怂恿客人无礼,怒目瞪着她不发一言。如花夫人又道:“单是如此,那也倒罢了。可你的朋友打了我的人,砸了我的店,我这一笔损失,又该怎生算法?”沈世韵道:“你待怎样,尽管划下道儿来。”如花夫人拍手道:“好!我要三百万两黄金,五百万两白银,再给我备十箱珠宝首饰,十箱胭脂水粉。你也知道,我院中那些庸脂俗粉,全是丑八怪,就须得下一番大力气打扮,才勉强及得上你的一成。”洛瑾先喝骂道:“臭老太婆,你狮子大开口是不是?想钱想疯啦?你把我们韵妃娘娘当成什么了?你这后半辈子,还想着落在她身上了?你个无根之木,还想开花了不成?”沈世韵等她骂完,才冷冷道:“如花夫人,您老还真是敢要啊。你凭什么以为本宫会答允你这些荒诞索求?”如花夫人道:“不错,便是将我那破沉香院卖了,也当不起这个价钱,但你也别忘了,‘韵妃娘娘’,你的【创建和谐家园】契还在我手中,倘若给皇上看见了,你说到时会发生什么?”多尔衮在一旁添油加醋,笑道:“韵妃娘娘这可要考虑清楚了,否则到时普天下皆知小皇帝亲封的正妃,便是个青楼女子,那不是贻笑世人么?”

      第十章(4)

      沈世韵恰如头顶炸响了个焦雷,慌道:“天下无不可商量之事,但我手头没这许多钱,给我一点时间,到时自会设法替你去筹来就是。”如花夫人冷笑道:“本来我是想让你破费些银两了事,但你这丫鬟对我口出污言秽语,大放厥词,我听了心中不舒服,条件可又要增加了。就请韵妃娘娘大开方便之门,从此由我负责新晋秀女通路册封。”沈世韵道:“秀女参选需先由户部奏报皇上,奉旨允准后行文八旗都统衙门,由各级基层长官逐层呈报花名册,汇总后再行上报,皇上亲决选阅日期,本宫不得擅自作主。”如花夫人道:“那也成啊,就让我院中的姑娘们统统入宫为妃,个个与你身份相当,我嘛,独占鳌头,就当皇后!”多尔衮笑道:“如此一来,本王同夫人倒成了亲家。”洛瑾怒道:“交出来!否则今日让你休想活着踏出这吟雪宫半步!”如花夫人尖声笑道:“你看我似那种打无准备之仗的人么?拿着那么重要的东【创建和谐家园】闯虎穴,哪还能留得命在?韵妃,别以为祭影教的人给你撑腰,你就能翻了天去,他们眼下就是乱党,自身难保,这可是皇上亲下的圣旨。倘若你再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恼了老娘,我随时可让那【创建和谐家园】契出现在皇上眼前!”

      她特意加重了“皇上”二字,沈世韵却惊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本宫同魔教中人怎会有私交?”多尔衮笑道:“这又何以不认?祭影教江少主不是同娘娘交情匪浅么?可惜这样一位全才,却偏偏是杀你全家的大仇人,你又当怎么办?”沈世韵脑中登时嗡嗡作响,仿佛天地同时塌陷,踉跄后退,跌入一旁椅中。洛瑾不悦道:“娘娘累了,不想再多说,你们都出去罢!”她挥着双手,直如驱赶苍蝇一般,只差没加一句“去去去”。如花夫人勃然大怒,抬手欲打,多尔衮拦住劝道:“算了,这打狗也须看看主人,冲着韵妃娘娘和江少主的金面,就别同这小丫鬟计较了,你先回沉香院静待佳音便是,想来韵妃娘娘也是个识大体之人,当会做出正确决断。”如花夫人冷哼一声,随着多尔衮离开。

      洛瑾取出帕子,给沈世韵小心拭净了额头冷汗,宽慰道:“娘娘别怕,这老鸨欺人太甚,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我即刻吩咐下去,派人捣了她荆溪老巢,不怕搜不出东西。但其他姑娘的封口费,娘娘看是给多少合适?”沈世韵冷冷的道:“你知道最廉价的封口费是多少?”洛瑾试探道:“一文钱?”沈世韵冷笑道:“沉香院人多嘴杂,若是走脱了一个活口,那也是后患无穷。一个不留,全都给我杀了。另外本宫有句话托杀手转达,就说她不仁,休怪我不义,本宫没欠她什么,那是她自作孽。”洛瑾道:“是,全依着娘娘。”

      没出几日,便有太监来请沈世韵入慈宁宫晋见。沈世韵冷笑道:“消息好快啊!”洛瑾不安道:“或许是为沉香院之事,娘娘万要小心行事,要不要我随你同去?”沈世韵道:“不必,我要是连她都怕,还怎么同魔教斗?”随着太监第二次进入慈宁宫,未待太后说话,先行请安。太后道:“韵妃,前几日哀家打了你一顿,你心里怨我不怨?”沈世韵不卑不亢的道:“那是臣妾自己说话有失检点,惹得太后娘娘生气,理应受责。”太后冷笑道:“韵妃不仅心胸宽大,手笔也大得很,竟然一举就挑了荆溪沉香院?”沈世韵虽料到她寻自己正为此事,却未想到竟是半点不绕弯子,一起始便开门见山,微一愣怔。太后见她不答,只道她心中胆怯,顿了顿又道:“你不要以为不说话就可以瞒天过海,你的一举一动,哀家清楚得很。”沈世韵道:“我从未想蒙混过关,臣妾此举是为大清造福,本意要为皇上分忧,碍于**不得干政,不宜声张,是以未曾禀报,不想却有人在太后娘娘耳边说闲话。”太后道:“好啊,哀家就听听看,你是如何分忧?”沈世韵振振有词,声音清脆的道:“自古温柔乡便是英雄冢,那种风月之所,没的磨灭了我们大好男儿雄心壮志、报国豪情,留了也是个祸害。”太后紧逼道:“这烟花之地甚多,你又为何专寻沉香院下手?”沈世韵义正词严道:“天下青楼以沉香院居首,如此当可达到杀鸡儆猴之效。”太后微微一怔,道:“好,这件事算你有几分道理。你果真是江南人氏么?为何哀家派出去的人手,探查良久,均是徒劳无功?”

      沈世韵道:“江南人口众多,臣妾出身卑微,就如大海中的一滴水,微不足道之至,当是查不出什么。”太后道:“那为何这一滴水,却突然身居高位?”沈世韵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臣妾或是有幸成了这瓢水中的一滴。”太后轻轻颔首道:“你运气好得很啊。”沈世韵微笑道:“这是应了一句古话,时来运来推不开。”太后道:“后面一句呢?怎地不一起说?”沈世韵道:“大清初建国,说话总该讨个口彩,臣妾不想尽说些丧气话。”太后冷笑道:“好,你能说会道,手段高明,哀家先前是低估你了。今日我不来为难你,但哀家也绝不会承认你,想飞上枝头,变成金凤凰,没有那么容易!”沈世韵欠身道:“躬聆太后娘娘教诲,如无他事,臣妾就先行告退。”拿捏着步法,轻盈的走出慈宁宫。

      方出外即见洛瑾迎上前来,忙着从身上取药,沈世韵冷笑摆手道:“她已打过我一次,这还不够么?”洛瑾担忧道:“太后找你说什么了?”沈世韵道:“不错,你猜对了。”洛瑾道:“果然如此!娘娘只要紧咬着不松口,料她也没有证据强说……”沈世韵打断道:“我已承认了,她在我身边早安插了眼线,这等大事岂能瞒得过?若是睁眼说瞎话,倒显心虚,更令她以为我图谋不轨。我且同她说些好听的,堵了她的口。”将经过简略说了,洛瑾赞道:“娘娘高明。对了,咱们派的杀手胡为回来了,还带有紧要情报!”

      二人回至吟雪宫,见胡为跪地相候,沈世韵淡淡的道:“胡先生辛苦了。”胡为忙赔笑道:“为韵妃娘娘办事,情愿肝脑涂地,不辛苦,不辛苦。”沈世韵道:“好,本宫自会吩咐取些银两打赏你。那东西呢?”胡为道:“小人已将院中每间房逐一搜过,只差没将砖头一并拆开瞧瞧,并未得见。但最终为绝后患,已将沉香院一把火烧了,东西若在,想也已化为了飞灰。”沈世韵面色一沉,道:“那要是不在呢?”胡为一怔,洛瑾忙道:“你这就随我去领赏钱,即日离开京城,再不得返回。”胡为心知这一走,以沈世韵作风定不会放过自己,忙叩头道:“小人愿从此追随娘娘,不离左右,请娘娘恩准!”沈世韵沉思片刻,道:“也好,本宫就给你这个机会,只是那东西一日不见销毁,总是一块心病,这样罢,本宫再加派些人手给你,你全力寻找,顺便打探魔教消息。另外有一个人你须得特别留心,祭影少主江冽尘武功极高,心计也是深不可测,你们让他来见我,由本宫亲自对付,其他人,格杀勿论!”胡为应道:“是,是!”沈世韵转过身,恨恨地道:“毁了沉香院只是第一步。江冽尘,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死在谁的手中,咱们走着瞧!”其时日头正盛,洛瑾却感周身没来由的掠过一阵寒意。自己当初跟着沈世韵,想在宫廷中求得自保占有极大干系,若是依旧无可避免的被卷入血腥争斗,最初所站的道路,究竟还是否正确?似乎有一场生灵涂炭的大战,即将打响。

      第十一章 英雄大会

      陆黔自潼关战场逃脱后,一路躲躲藏藏,清晨方至长安,向地方官府出示多铎所授令牌,通报过军情,得到几两赏银,几个时辰之内便尽数买了酒喝。不日就听闻清军大获全胜,改元建国的消息。心下烦闷,取出从李亦杰处偷来的册子翻看。匆匆瞄过几页,却觉其中招式与先前所见大相径庭,百思不得其解。此际无人商谈,只得暂不作理会,随后沿街探听英雄大会讯息,但因其连日奔波,衣裳已磨损得破陋不堪,所遇路人皆或不屑一顾,或随意敷衍。直到午时仍是一无所获,正感身心俱疲,忽听得不远处有人吆喝道:“天道运转,自有定数;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如若不准,分文不取。”走近看清那是个身形消瘦的老者,身披黑白相间长袍,戴一顶乌纱软帽,说话时摇着手鼓,旁侧架了张白布罩的木桌,瞧来是个算命先生。陆黔平日只觉这类人均是些招摇撞骗之徒,暗存轻视之意,此时势随时易,心想他走南闯北,消息定然灵通,忙上前询问道:“老丈,烦劳打听一事可否?”那老者向他瞟了一眼,摇头晃脑的道:“我瞧少侠面有阴邪之象,昭示流年不利。才出虎穴,又将转入狼窝。劝你还是打消近日行程,安心回家休整驱邪,或还能逃得过不日后的大祸临头。”陆黔不悦道:“你这糟老头子,好端端的诅咒人干么?老子这几日确是不顺得很,无端又给你惹上一身晦气,信不信在我倒大霉之前,先一刀宰了你?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想到几日后的英雄大会于自身至关重要,即算明知真伪难辨,仍是听不得半句不吉之言。那老者叹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掐指算来,少侠要去乃是大凶之地,本以另取他途为上策。但你性子执拗,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之人,不吃些亏绝不会自知悔改,未必肯听老朽的劝,也罢,你就拿些钱财,待我来与你消灾。”

      陆黔冷笑道:“说得天花乱坠,还不都是老一套。我就看看你玩些什么花样!”探手入怀,却是空空如也,这才想起银两尽数换了酒水下肚,不假思索,顺手从腰间取下令牌,重重在桌上一拍,说道:“我便以此物相抵,你去找个懂行的,换几两金子亦非难事。”那老者眯起双眼,打量着牌上花纹,陡然间面色大变,抬袖掩起双目道:“快收起来!你想惹祸上身么?不,不,你的事我理不得了,但愿少侠自求多福!”陆黔劈手抓他背心,喝道:“危言耸听一番就想走么?不识好歹的东西!这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更不是不值钱的假货,怎就不能收了?”那老者仍是唯唯诺诺,始终将双手掩在面前,仿佛连多看他一眼也是罪过。这一番喧闹引来大量行人驻足围观,陆黔当即收起厉色,抱拳行了个四方揖,朗声道:“众位父老乡亲,还请来评评这个道理,这老家伙说替我化解灾劫,我身上虽没钱,却也不来赖他,用东西抵数,他不肯收,反诬我不给钱,就此撒手不管了,哪有这等规矩?”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道:“那也要看是什么东西,瞧你衣衫褴褛,能拿得出什么值钱之物?若是路边挖的烂泥巴,乞丐也不要。”陆黔抄起令牌道:“尽是些不长眼的,你就给我看看清楚,这是大清豫亲王亲赐令牌,可不是仿造的,值不值一次算命钱?”那汉子接过细看,带着怀疑的眼光在陆黔身上打量,沉吟道:“确不是假的……你拿着这令牌,就是在做满洲走狗了?”陆黔道:“清兵已然破城入关,大局既定,尔等再负隅顽抗又有何用?不如出力为公,捞个一官半职实在得多。”那汉子怒道:“小子,你想找死?”一扬手道:“兄弟们,把这卖国奸贼给我宰了!”

      人群中涌出数名汉子,四面合围。陆黔看出他们落脚沉重笨拙,不过是些街头混混,人数再多,也不放在心上,抬手扣住欺近一人脉门,绕个圈子扭转压下他手臂,进肘击其后颈,那汉子一阵天旋地转,扑倒在地,陆黔更是信心大增,又以迅捷手法点倒数人。自习武以来,敌我差距还是头一回如此悬殊,心中立时生出几分睥睨众生之【创建和谐家园】。正有些得意忘形,突觉耳后一阵劲风袭到,俗话说听音辨形,即知对方内功深厚。他虽自大,却不致自误,当下不敢轻忽,脚跟旋转,猛一个侧身闪避,划转弧形,下一刻就同对手打了个照面。只见一位手持竹拐,背负麻袋的老丐立在眼前,长须直拖到胸前,脸上就如罩了个平板面具。人群中有私语声传出:“那是丐帮长老俞双林,除彭长老之外,算得帮中的第二号人物。”俞双林面上冷冰冰的不显喜怒,先一招不中,后着又至,挥动竹拐进击,只因他兵器甚长,陆黔不敢近身相斗,只得上蹿下跳的闪避,狼狈之极。当日彭金龙力斗暗夜殒,正是想取这一番优势。但陆黔武功内力与残煞星相差何止毫厘,几招间频频遇险,着地一滚,突觉背后触有硬物,这才想起打狗棒还藏在自己身上。对一众叫化子而言,见棒如见帮主亲临。当即反手抽出,“铛”的一声,架开拐杖,翻转点向俞双林胁下,俞双林面色一变,向后纵跃,喝道:“且住!好不要脸的小贼,这打狗棒你从何处偷来?”

      陆黔道:“大丈夫光明磊落,岂会做偷鸡摸狗之事?令牌既为王爷亲赐,打狗棒自也是贵帮彭长老所赠无疑。”俞双林怒道:“一派胡言!彭长老怎会与你同流合污?”陆黔道:“他老人家深明大义,见情势紧急,为保丐帮一脉不绝,临危授命,托我将打狗棒交与帮主。”彭长老带领丐帮【创建和谐家园】围剿祭影教,按理无论事成与否皆该遣人互通讯息,这许久杳无音信,帮中人甚是挂怀,此时自他口中听闻,另一名化子忙道:“彭长老现在何处?”陆黔垂落双眉,故以哀声道:“彭长老已为帮殉身,死得惨不堪言。帮中兄弟全数遭难,凶手便是‘残煞星’暗夜殒。因此眼下咱们共同的敌人,乃是祭影魔教!”他慷慨陈词,那化子游移不定,低声向俞双林道:“俞长老,咱们铲除妖邪,可也不能冤枉了好人,不如就带他去面见帮主。帮主明察秋毫,这小子是否扯谎,到时一问即知。”俞双林沉吟半晌,他终究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也担心自己一时冲动延误大事,招呼道:“小子,你就随我们走一趟。”

      陆黔随着众化子走街窜巷,进入一家废弃的茅屋。这确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如无知情人指点,谁也不会来注意这等隐蔽所在。屋中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蓬乱的中年人负手圈转,愁容满脸,俞双林上前唤道:“帮主!”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帮主眼前一亮,向陆黔招手道:“贤侄,你过来。”语气远比俞双林和蔼得多,陆黔亦是处事圆滑之人,上前依礼参见,极是恭敬。帮主道:“彭长老之死,可是你亲眼所见?”陆黔道:“正是。小侄属昆仑门下,随同师父、师伯与各大门派【创建和谐家园】在野外设伏,要打魔教一个措手不及,岂料竟是‘众不敌寡’,后又见到华山派两名师兄妹……”帮主奇道:“华山派?华山掌门孟安英为人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顾同道义气,这次没听说他们参与行动啊!”陆黔道:“华山派并非两不相帮。只恨小侄有眼无珠,一见他们立即上前拉手言欢,反被擒去邀功。魔教尽是些趋炎附势之辈,此番出动,是前往潼关给满贼助阵,将我大明江山拱手送与外敌。小侄九死一生,才取得元帅信任,骗了他令牌逃出。”

      帮主长叹道:“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本我与孟掌门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华山丐帮亦有数百年的交情。但这老儿既如此倒行逆施,指使门下【创建和谐家园】行凶作乱,凡有道之士,皆不能恕!十日后各路英雄齐集论剑林,举办英雄大会,咱们倒要去挫挫华山派的威风!”帮中【创建和谐家园】义愤填膺,齐声响应。陆黔暗暗喜欢,心道:“收伏了丐帮,即可培养为党羽,于我又是一大助力。”方欲振臂高呼,屋中却传来几声压得极低的咳嗽,帮主微微蹙眉,道:“俞长老,你再拿些食物给他。”俞双林领命下去。帮主见陆黔面有询问之色,淡淡一笑,道:“前些日子,帮中兄弟救回一人,似是刚与厉害对头交手,创损内外兼具,伤势委实不轻。好在自身有些内力修为,咱们再给他运功疗伤,眼下已好得多了。”陆黔道:“身有内功……可能同是武林中人,能为小侄引见么?”帮主道:“好,你若当真识得,那也是再好不过,咱们正愁没法子安顿他。”

      咳嗽声是从屋内角落传来,阴暗处倒卧一人,面容枯槁,俞双林正捧着饭碗喂他。陆黔初见此人,愈看愈是面熟,蹲下身扶住他耷落的双肩,拨开面上碎发,凝神端详,不由脱口惊呼道:“师伯?”

      第十一章(2)

      原来那人正是崆峒掌门,他此前劫镖不成,反为李亦杰与崔镖头联手相攻,虽借着梅花镖拣回一条性命,也已身受重创,本欲回观中休养生息,以待东山再起,却终因体力不支,昏倒在街角,幸蒙丐帮【创建和谐家园】搭救,每日由俞双林服侍喂食。但丐帮中人吃的是残汤剩饭,端给他的也诸如此类,无何调养滋补,身子总是虚弱无力,恐怕到江湖上再遇强敌,只得继续留在破屋内静养。他贵为一派掌门之尊,素来只留心声名显赫的高人,于陆黔这般默默无闻的后辈【创建和谐家园】自是不识,问道:“你是谁?”陆黔喜道:“小侄昆仑陆黔,叩见崆峒派掌门师伯!”帮主与俞双林听了,也均上前拱手为礼。崆峒掌门却是心中暗暗叫苦,不想自己给人逼到走投无路,东躲【创建和谐家园】,最终却仍要栽在昆仑派手上,料来丐帮中人也早已受过这小贼蛊惑,特来给他撑腰,多辩无益,叹道:“贫道今日既已在劫难逃,你就上来给我个痛快的吧!”陆黔奇道:“小侄早闻师伯威名,心下惟有敬重,不知是何处得罪了师伯,要说这令小侄万死难赎之言?”崆峒掌门听他说得诚恳,不似有意作伪,试探道:“然则那‘昆仑双侠’的仇?”

      陆黔见他眼神躲躲闪闪,不敢与自己相视,兼又言辞闪烁,似乎此事别有内情,但为了两个无足轻重的废人,得罪面前这位大人物,实是万分划不来,当即装傻道:“二位师弟是给华山小贼害死的!冤有头,债有主,师伯如肯援手报仇,小侄感激无已。”崆峒掌门这才松了口气,冷笑道:“华山派,华山派!哼哼,我落得现下这副样子,也是拜了华山派那些杀不尽的小畜牲所赐。”帮主奇道:“道兄与华山派又结了什么怨仇?”崆峒掌门道:“还不是孟掌门收的好徒弟!他二人与满清勾结,强抢镖银,害死建业镖局龙总镖头。武林正道一贯是同气连枝,作为他们的长辈,贫道看不过华山出了这等败坏正道门风的逆徒,便上前喝止,以理谕之,想劝他迷途知返。但他们早已执迷不悟,又怎听得进贫道良言?”

      陆黔添油加醋道:“师伯说得不错,那可不是普通的镖银。众位可知潼关缘何失陷?传言正是因供给军饷被劫之故。以致军力低靡,民心溃散,终教咱们中土河山落入外邦之手。但那两个小贼虽活该千刀万剐,背后如无孟掌门首肯指使,这等亡国灭种之举,他们怎敢自行其事?非是小侄背后对孟师伯有所非议,实是他身为一代宗师,如此行事,令人瞧不过眼!”他知丐帮中人嫉恶如仇,却与政事所知有限,便故意含糊其辞,安下滔天罪名,令人真伪难辨。帮主果然大怒,沉声道:“孟安英几次三番指引【创建和谐家园】来与我们为难,自又是在向魔教卖好,殊不知在新主子眼中,叛徒又哪有什么地位了?”陆黔与崆峒掌门曾先后降清,听了此言皆感心虚,沉默不语。好一阵陆黔才道:“丐帮因有规矩约束,不可自我们手中而改,师伯闷了好些时日,小侄请您去谪仙楼吃些大鱼大肉补补身子如何?”崆峒掌门不愿此际出外露面,随口道:“陆师侄好意,贫道就心领了。”

      帮主原觉对其招待不周,知悉他身份后更感失礼,上前道:“难为陆贤侄有此心,在年轻一辈中当属不易,道兄也别拂了他一番心意,咱们同去赴英雄大会,在下自当将道兄之事当作帮中之务。”崆峒掌门迟疑道:“这个……”仍要退拒,陆黔悄声道:“小侄是想与师伯商谈,共举大事。”崆峒掌门一怔,满腹狐疑,改口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谪仙楼掌柜开店纯是为了生计,并不想做舍生取义的英雄豪杰,见陆黔持有王爷令牌,忙点头哈腰的请客人上座,又免去二人付账,命小二好生伺候着。那小二口若悬河的介绍楼【创建和谐家园】色,陆黔不耐道:“啰嗦什么?像个老太婆般聒噪不休。给我们将楼中价钱最贵、最好的菜上几盘来。”崆峒掌门笑道:“让你白吃白喝,你便预备吃穷人家么?”陆黔笑道:“此时不吃个够本,等到他日再破费不成?若非喝酒伤身,小侄定要请师伯品尝长安上好的美酒。”崆峒掌门淡淡的道:“多谢了。闲言少语,你直奔主题就是。”陆黔也正色道:“不知师伯怎生看待现天下局势?”崆峒掌门叹道:“那还不是明摆着么?闯军溃败,新帝登基,平定四方流寇,旁人再想做什么,都是为时已晚。可惜我竭力所行尽付东流。”陆黔冷笑道:“师伯莫非‘身残志也残’么?敢问你心中所恨究竟是华山全派,还是派中之人 ?[-99down]”崆峒掌门道:“问这无谓之事作甚?”陆黔道:“那自是有理,容小侄稍后言明,现下请师伯照实相告。”崆峒掌门恨声道:“华山派那两个小畜牲坏我大业,自是非除不可。他们师出华山,师父教导无方,难辞其咎!”

      陆黔摇头道:“私仇何等狭隘,原来师伯目光竟也短浅至此。试想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能拿下整个华山派,两个小贼还不得引颈就戮?同理,一旦掌控天下,昔日仇人手到擒来,这可比执著于复仇有价值得多。”他虽猜测李亦杰与南宫雪多半已死,却暂不说破,只待以此为由,钳制对方与己合作。崆峒掌门此前并未想过此节,直听得心怀大畅,如醍醐灌顶,冷却的宏图壮志又逐渐活了转来,听陆黔续道:“须知称霸之路,素以鲜血尸首铺就,我二位师弟能成为王者之垫脚石,也就不算枉死。”崆峒掌门听他又提起昆仑双侠,虽搅得略有些心烦意乱,也暗赞这年轻人深谋远虑,心思机敏。笑道:“可惜你已是昆仑【创建和谐家园】,否则贫道还真希望你入我门内。”陆黔坏笑道:“你我虽无师徒之名,然尽可有师徒之实啊。”崆峒掌门面色一沉,道:“怎么,你想骗师学艺?”陆黔暗道:“向你学几招崆峒派功夫,那是看得起你,即便是练得如你一般,还不是给人打得半死不活,有什么稀奇了?”岔开话题道:“不敢,小侄近日得了本剑谱,其义精微难解,要向师伯讨教。”说着从怀中取出书册,双手奉上。他不说这是祭影教之物,乃是担心对方会起贪念。崆峒掌门“嗯”了一声,接过翻看,手指弯曲着在桌面不住敲击。陆黔等得心焦,却也不便从旁相催。

      崆峒掌门看不多时,面上渐呈不屑之色,覆手合拢道:“恕我直言,此书所载招式华而不实,当真以此对敌,只怕走不过几招,就已身首异处。陆师侄可别是得了本戏班子的杂耍图谱,就胡乱奉为珍宝罢?”这话大含讥嘲之意,更是回敬陆黔先前的话里带刺。陆黔心道:“你说祭影教的功夫是杂耍把戏,那死在他们手下的众多英雄好汉又算什么?”崆峒掌门只道他确是得了秘笈,不愿与己共享,佯做不悦,起身道:“陆师侄无诚心借阅,贫道也不能强人所难,且算没这个眼福。”作势欲走,陆黔也不去拦,果然他走出几步,立即回转坐下,正待出言讥讽,突见他转脸朝向里侧,面上大有惶恐之色。奇道:“师伯,你做什么?”崆峒掌门拾起桌上竹箸,向后一努道:“那边那个小丫头,是你们昆仑派的?”

      陆黔放眼望去,见是曾在潼关战场会过的紫衣少女楚梦琳独坐一桌,单手支颐,正自喝着闷酒。还道他想借此倒打一耙,忙撇清道:“话不能乱说。她是魔教教主之女,同敝派可毫不相干。”崆峒掌门惊道:“你此话当真?”陆黔道:“自然是真的。我亲耳听到魔教的暗夜殒称她作‘小姐’,不会有错。”崆峒掌门更奇,道:“你说‘残煞星’暗夜殒?此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在他手下走过,还能留得活命?”言下满是怀疑。陆黔压低声音道:“那都是冲着这位楚姑娘的面子了,暗夜殒对她百依百顺,体贴备至,又因她而与江冽尘少主不睦。嗯,江少主是此次破城大将军,战功卓绝,却不知何故,清廷封赏时只字未提……”崆峒掌门神色古怪,喃喃自语:“我还道是谁,原来他就是魔教少主,好极了,这小子敢跟我过不去,我就要他吃不了,兜着走!”只是他素有爱才之心,与陆黔合作也算百般无奈,退而求其次,否则以其文不及汤远程,武不及江冽尘,只空有一腔野心抱负与己不相上下,本是瞧不上的。眼珠一转,笑道:“这是天上掉下了馅饼,我们捉住这妖女,带到英雄大会当众杀死,祭奠逝者亡魂。再挑动魔教矛盾分裂,趁机灭除造福于民,又是大功一件,那时你要做武林盟主,没人再敢说半个‘不’字。”

      陆黔淡淡的道:“此事自当由师伯出手,方能马到成功。”崆峒掌门道:“不,这妖女是个鬼灵精,她识得我,为保万无一失,还得你上去,能骗得她信任最好,实在不行,再用药迷昏了强行带走。”见陆黔忸怩不动,劝道:“快去呀,况且陆师侄年少英俊,哄哄她还不是得心应手?”陆黔暗骂:“老狐狸!”但这顶高帽扣下倒也颇为受用,果然是“千穿万穿,马屁【创建和谐家园】”。仔细将衣衫整顿妥帖,理顺了头发,才走到楚梦琳身侧,干咳一声道:“唔……姑娘,在下始终念念不忘姑娘救命之恩,今日相遇当真是巧得很,不知姑娘何以孤身在此?”

      第十一章(3)

      楚梦琳向陆黔斜睨一眼,想起他是那名奉令‘保护’自己的昆仑派叛徒,没好气的道:“这叫做‘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那般意境,料你也是不会懂的。”陆黔在她对面坐下,拿起酒壶缓缓斟了一杯,笑道:“花前月下,良辰美景,在下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着一饮而尽,他本想取‘对影成三人’之句,但若对方会错了意,却似轻薄调戏之语。楚梦琳嘴角微微牵动,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眯缝了双眼道:“喂,你老实交待,用这些话骗过几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啊?”陆黔道:“天地良心,在下所言句句真心,发自肺腑。一见你这般国色天香的美人,立愿倾世间所有,想同你多说一句话,引你多看我一眼,如能见红颜一笑,‘即死可矣’。在下对姑娘一刻也抛不开,放不下。你要去哪里,我均愿做护花使者,相伴左右。”

      楚梦琳冷哼道:“油腔滑调,也不觉肉麻。你干么总将我比作花?花期一尽,总是要凋零的。”陆黔笑道:“花谢仍有再开之日,有道是‘今年花胜去年红’。”楚梦琳叹道:“再怎样好看,却也不是去年的花了。”陆黔笑道:“那末我说姑娘曜如日月之晖,历千秋万载而不朽也。”楚梦琳不愿再听他贫嘴,打断道:“你离开潼关后不久,五仙教教主纪浅念亲来军营,她说只有得到一张图纸才能真正解开断魂泪之谜,任务也才完成得漂亮。又私下告诉我,图纸被少林方丈的师弟通智带到英雄大会,要给胜出者为赏。其实她也不是想帮我,只不过要趁乱借刀杀人。但我可没她纪大教主名声响,到时又有谁屑来理会我一个小小女子?”

      陆黔闻言大喜,道:“你也要去赴英雄大会?那真是不谋而合了!”楚梦琳翻个白眼,道:“旅途寂寞,有人同行倒也不错……但你能保证这一路乖乖听话,对我的吩咐绝无半分违拗么?”陆黔忙道:“在下没别的好处,唯独胜在听话。”楚梦琳冷笑道:“我看是胜在多话。那就先向你说说我的规矩,我要坐骑,你当马儿;我要看戏,你扮猴儿;我要吃饭,你做厨子;我要花钱,你付银子;我要练剑,你当靶子。都做得到么?”她每说一句,陆黔均道:“无妨。”直到“靶子”一说,听得胆寒,但转念想她或是要自己陪同切磋武艺,总不见得将随从一剑杀了,也点头应允。楚梦琳道:“好,那我这便要去了,你自己快跟上来。”崆峒掌门坐在一旁,运起内功将二人对话一字不漏的听在耳中,为陆黔今后命运暗感好笑。

      楚梦琳刁蛮任性,喜怒无常,与江冽尘共同执行任务时还有所收敛,不敢过于放肆,但对陆黔却是大发小姐脾气,随意支使,当真是将他看作奴仆也不如。又逼其做下许多前所未有的荒唐古怪之事。有次是在迎亲队列中抢夺花轿中新娘子的珠玉钗,有次是参加城中吃包子大赛,撑得生不如死之际,她又自夸“善解人意”的端来一杯凉茶,喂他大口灌下,饮入竟是烧酒,胃里立时如火烧灼,痛得满地打滚。陆黔为人素来谨慎,尤擅看人脸色,常被人夸行事得体。但与楚梦琳在一起,被迫胡闹,几乎将一生的白眼奚落都挨尽了。这一日她忽又兴起,要陆黔换上一件青楼女子穿了也嫌妖艳的长袍,随她去招摇过市,搬运杂物。脸上稍现委屈求恳之色,楚梦琳便叫道:“看清楚这绣样!‘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到底换不换?”陆黔无奈道:“我换,我换。唉,殒堂主,兄弟今日方能理解,是何种遭遇让你养成了这种性格。”楚梦琳瞪眼道:“你在嘀咕什么?”陆黔叹道:“我说和你多待几日,我早晚会成为第二个‘残煞星’。”楚梦琳笑道:“你要像我殒哥哥一般厉害,那还是趁早超生,等下辈子罢!喂,你快些换,到时去替我雇辆骡车。”陆黔愁眉苦脸的道:“要骡车干什么?你要是觉得咱们脚程慢,直接骑马不好么?”楚梦琳道:“骑马会累得慌,你懂是不懂?或者你背我也成啊!”陆黔心想以这身打扮与人接触,势必再遭指点奚落,实是拉不下脸,赔笑道:“你要坐骑,我做马儿。”说着蹲下身让她伏好,只走些荒僻无人之处。

      行了几个时辰,来到个依山傍水的所在,清风拂面,颈后佳人呵气如兰,陆黔一阵心神荡漾,但这好心情未能维持多久,就听楚梦琳说道:“我有些乏了,你先放我下来。”陆黔连日受她折磨,即是脾气再好之人也失了耐性,愠道:“你也讲些道理,我这做苦力之人尚且一言不发,你倒叫得起劲了?”楚梦琳道:“苦力?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觉得我很重?”在他头顶一阵乱拍乱打,陆黔叹道:“你一点都不重,走了这许久,我就全没觉着背上有人。”不待她细想,正色道:“我们已耽搁了几日,须得尽快赶路,别误了你完成任务。”楚梦琳道:“我自然知道,英雄大会说白了还不就是打擂台么?通智老和尚总要等最终决出胜者,才能将图纸拿出来,到得早有何用处?再说我都不急,要你急什么了?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陆黔冷哼道:“你要是皇帝,我第一个起来造反!”楚梦琳拉扯着他头发,笑道:“你说什么?”陆黔只得改口道:“我说我第一个拥戴你登基!”楚梦琳笑道:“那好啊,我就封你做大内总管了。”见他不予理睬,又生一计,道:“你再帮我做一件事,我保证今后不再捣蛋,好不好?”陆黔闷哼一声,楚梦琳只当他答应,从腕上褪下个翠玉镯子,扬手掷入身旁湖中。湖水几次翻涌,镯子立时隐没无踪。

      这镯子是昨日清晨市集上一位跨着菜篮的婆婆所戴,陆黔不过盯着多看了两眼,楚梦琳便上前向那婆婆撒娇,指点着非说他看中了醉红楼的一位小翠姑娘,需一只镯子作聘礼,又将他描绘得好似古今第一痴情种子,娶不到小翠便再无生念,立时要投河自尽一般。说得那婆婆大为感动,郑重其事的将镯子交给他,叮嘱道:“这是先夫留给老身的遗物,十几年我瞧着它睹物思人,但如能成就了你们这对鸳鸯,先夫泉下有知,想必也是喜欢的。”陆黔是铁石心肠,此时也觉同楚梦琳相比是小巫见大巫。从前服侍师父师伯,倒如身在天堂一般。那婆婆前脚刚走,楚梦琳即劈手夺过,直嚷着喜欢,陆黔想她将死之人,暂且由着她,也不多说。耳边又听楚梦琳道:“你将镯子捞上来,我定会说到做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陆黔心想若不照办,她又不知还有多少种手段,心一横,将她在一边放下,慢慢趟水下湖,楚梦琳笑道:“我那镯子又不是金鱼,不会自己跳出来的,你弯下腰去摸啊!”又在地上拾起两枚石子,不住抛接着敲打节拍,忽而素手轻扬,将石子击向东首树梢,树叶一阵沙沙作响,跃下个手持大刀的黑衣人,冷冷的道:“臭丫头耳力倒好。”

      楚梦琳冷笑道:“想偷袭我?凭你还不配,你们来了多少人,一齐出来罢!躲躲藏藏的干什么?”她话音刚落,草丛中、大石后又跃出几个黑衣人,所携兵刃不一,显非同一门派。先一名黑衣人道:“魔教妖女,我们奉命来送你归西!”楚梦琳喝道:“奉谁的命?”那黑衣人道:“废话少说!带着你所有的疑问,滚到地府问阎王爷去!”楚梦琳笑道:“这话可一向是由我说,而今风水轮流转么?”那黑衣人大喝一声,提刀砍来,楚梦琳侧身避过,手中已多了柄寒光森然的长剑,余人连声呼喝,上前围攻,楚梦琳剑走轻盈,一招一式灵动飘忽,以一敌众仍是稳占上风。斗过几式,便察觉这几人内力平平,并无高手。待先前那人再攻,转以剑锋架向刀刃,将他大刀震得飞了出去。那人陡然兵器脱手,大吃一惊,楚梦琳不给他喘息之机,一剑切下他右臂,探前刺入小腹,抬脚将他踹出战圈,反手又削中另一人前膝,那人跪倒在地,楚梦琳长剑正待向他背上斩落,忽觉双腿一紧,已被那人张开双臂抱住,接着翻身侧滚,楚梦琳站立不稳,也一齐摔倒,却能灵活机变,在落地时挺剑从他咽喉穿过.

      方待跃起,又一名黑衣人手提鬼头大斧劈下,楚梦琳举剑上挡,但剑终不及斧之沉重,从中断折,那黑衣人眼看着就要得手,忽见四周兄弟身子晃了几晃,口吐白沫,扑地倒了,大惊失色道:“臭丫头,你使什么妖法?”楚梦琳自知适才并非自己所为,仍是笑嘻嘻的道:“你主子是谁?不说的话,我可要念咒啦!叽里呱啦,哇哇噜噜……”她随口乱嚷,那黑衣人却果真面容一僵,嘴角鼻孔涌出黑色血迹,身子朝着她栽倒下来,到了半空忽然顿住,给人拿住后心甩出。楚梦琳这才看清他身后之人竟是纪浅念,见她手中握着块帕子,微微一笑,将衣袖向自己伸出。楚梦琳不愿受她相助,双手在地上一撑,借力纵起。身在半空忽感一阵异香袭到,胸腑一空,落地时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明知这是有意【创建和谐家园】,怪自己不领她的情,瞪了她一眼,低声骂道:“阴魂不散!”

      第十一章(4)

      纪浅念却似全没听到一般,淡淡笑道:“我说梦琳,这些朋友是哪条道上的啊?敢来祭影教大小姐头上动土,那不是找死么?”楚梦琳拍了拍身上灰尘,冷哼道:“我正想问,你已经出手了。我可没那能耐,也没兴趣同些死人对话。”纪浅念笑道:“好好好,算我狗拿耗子。我不过是看到妹妹对付这些无能鼠辈十分吃力,这才随手助你。”楚梦琳道:“那真是可惜了,我可没将他们放在眼里。”纪浅念笑道:“是么?刚才也不知是谁,差点便给斧头砍了。”楚梦琳无言相辩,转身要走,纪浅念笑道:“妹妹留步,我有好东西给你瞧。”楚梦琳难耐好奇,不疑有他,刚转头但见纪浅念手中帕子晃动,一团绯雾散开,眼前金星乱舞,两耳轰鸣,神志渐消。纪浅念托住她腰,让她顺着树干滑下,坐倒在地,才走到湖边娇声唤道:“陆公子,你上来罢,又不是小孩子,躲在水底玩捉迷藏么?”

      陆黔下湖后不久,远远看到一群黑衣人现身,担心牵连到自己,忙矮身没入水中。好在那群人目标只是楚梦琳。就在他以为已然脱险时,没料到纪浅念竟会节外生枝。当下屏息不动,只盼她自行离开。纪浅念又道:“陆公子,你说我们五仙教中的毒厉害不厉害?这些黑衣人转眼便会腐烂为白骨,壮观得紧。若是在湖中也下了毒,水势漫无边际,你就自己想想后果。你再不出来,我可要数‘一,二,三’啦!”这些话清清楚楚的传入陆黔耳中,骇得他魂飞天外,这女子话声虽娇嫩动听,却阴森森地透着三分邪气,生怕她说到做到,忙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上了岸,拜伏于地,说道:“小人陆黔,参见纪教主。”纪浅念见他发梢有水珠不住滚下,滴落满脸。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长袍,湿淋淋的紧贴在身上,轻轻搀他站起,笑道:“你这小跟班做得挺称职啊。这般任劳任怨,楚梦琳不领情,我倒要替你不值了。只是生死关头不够忠心,大难临头各自飞可不好。要是有人敢害我的心上人,我绝不饶他。但我那冤家嘛,嘻嘻,他不去招惹别人,人家已经谢天谢地啦。话说回来,他待我要是有你待楚梦琳一半的好,我也心满意足了。”陆黔嗫嚅道:“我……我……不是……我没有……”纪浅念笑道:“不是什么?难道你不喜欢她,不想要她?”翻手掏出个瓷瓶,伸到陆黔面前道:“我最爱见有情人终成眷属。你就去办了她,她从此是你的人了,这叫做一劳永逸。”陆黔一阵脸红心跳,道:“就算得手了,事后她……还要杀了我的。”纪浅念笑道:“那时生米煮成了熟饭,她闹几天别扭,终究要服从的,总不见得让腹中孩儿没了爹。”陆黔对楚梦琳也不无好感,听她说得有理,迟疑片刻,伸手接过。

      五仙教秘药非比寻常,楚梦琳昏迷几日未醒,陆黔正得以日夜前行,总算赶回了落下的路程。此时途经荆溪,先去换上件栗色长衫,随即不慌不忙的寻客栈投宿,店中却是生意甚好,仅余一间空房。陆黔无奈之下,只得让楚梦琳睡榻,自己伏在案上打磕睡。直到次日申牌时分,仍是半梦半醒,忽听楚梦琳嘤咛一声,含糊不清的道:“这是什么地方?”陆黔困意顿消,上前扶她坐起,笑道:“你醒了?”楚梦琳按住额角,第一句便问:“我的镯子呢?你捞起来没有?”见陆黔一脸茫然,叹了口气道:“算了,反正我本也没指望你。我有些饿,你去找些吃的。”陆黔应着出去,心想莫非天意如此,在街上买来几个包子,转到一处墙角,环顾左右无人,从怀中取出瓷瓶,拔去木塞,心中仍是砰砰乱跳,正待翻手倾倒,突觉有人在肩上轻拍,大惊回头,竟是崆峒掌门阴沉着脸站在身后。他第一次做这见不得人之事,就给当场逮住,对方偏还是自己的长辈。登时羞愧无地,慌忙想将瓷瓶拢入袖中,但双手发抖,包子也一齐落地,讷讷叫道:“师……师伯……”

      崆峒掌门骂道:“干什么?你脑子进水了?色胆包了天,江冽尘和暗夜殒看上的女人你也敢动,活腻了是不是?”这话在陆黔听来正戳中痛处,想到南宫雪,叹道:“我……我就是为了想活命,这才间接害死了所爱之人,心里难受。”崆峒掌门面色登和,拇指一竖,赞道:“做得好,那当然是保全自身更为重要,命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要想【创建和谐家园】,师伯带你去个好地方如何?”陆黔无精打采的道:“什么地方?”崆峒掌门淡淡一笑,一字字的道:“沉香院!”

      沉香院中莺歌燕舞,繁华依旧。对这天下第一青楼,陆黔闻名已久,也早有心前来长长见识。但他常年顶着正派【创建和谐家园】的身份,初次进入这等烟花之地,仍甚为局促不安,手脚也不知如何摆放,崆峒掌门却是轻车熟路,唤过一名丫鬟道:“如花夫人在哪里?”那丫鬟道:“老板娘在楼上歇息,不见外客。”崆峒掌门笑道:“我可不是外客。你去同她说‘故人来访’,再将这东西交给她,她便会知道的了。”说着将薄纸包裹的一物塞到她手中。那丫鬟将信将疑地上去通报,不多时转来回道:“老板娘有请。”态度恭敬不少,似乎已然知晓崆峒掌门身份特殊。当先引路,如花夫人坐在二楼雅间中,默默喝茶。那丫鬟通报一声,立即躬身退出,轻轻将房门掩起。如花夫人仍是端着茶杯浅酌,半晌才向崆峒掌门瞟了一眼,嗔道:“你个死没良心的,这许久也不来看我!”崆峒掌门上前单手环住她,笑道:“还在怄气?我这可不是来了么?前些日子碰到些麻烦,好不容易才摆平了。”见如花夫人仍是板着脸,又道:“我还受了些伤,险些便再也见不到你了。”如花夫人失色道:“你受伤了?给我瞧瞧伤在哪里,严重么?”说着忙动手解他衣衫,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崆峒掌门拉住她手贴在自己胸口,笑道:“有你牵记着,再重的伤也好了。但你不理睬我,我心里痛的很。”如花夫人已显露关心,无法再扮相佯怒,叹道:“谁让我自己愿意呢?你给我说,到底什么时候迎娶我做掌门夫人 ?[-99down]待我飞黄腾达了,咱们的关系只怕还要重新考虑。”崆峒掌门笑道:“咱们能有多大本事,彼此可都清楚得很。你要怎么飞黄腾达,说来听听?”

      如花夫人甚是得意,道:“不知你可有听说,我这院里的韵儿姑娘,真不负花魁之名,勾搭上了皇上,已经封为皇妃啦!近日便要送几大车金银珠宝来孝顺我,还要接我进宫享福呢!”崆峒掌门笑道:“你进宫做什么了?给她的小阿哥喂奶?”如花夫人啐道:“亏你想得出来!”崆峒掌门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又指着陆黔道:“这位是我师侄,我特地带了他来给你捧场。”如花夫人笑道:“好说,好说。”拍了拍手,唤进一名丫鬟,吩咐道:“你去寻碧儿姑娘过来,好生服侍着这位公子。”崆峒掌门问道:“碧儿?是新来的姑娘么?容貌如何?”如花夫人笑道;“漂亮啊!我院里的姑娘哪有不漂亮的?”崆峒掌门笑道:“那就好,我这师侄眼界高得很,一般的姑娘他瞧不上。你给他们另开间房,咱二人在这里亲热亲热,叙叙旧。”如花夫人笑道:“这还用得着你说?”见陆黔双手扣着衣角,羞得耳根子都红了,将衣袖在他肩上拂过,笑道:“小相公,别紧张啊。我这院里的姑娘个个都是热情如火,包你满意。”陆黔面上更是一阵【创建和谐家园】。

      如花夫人见他这般情状,转向崆峒掌门笑道:“真瞧不出来,你这么个不正经的,倒偏生有这等老实的师侄。”崆峒掌门笑道:“只因你没听到过他讨好人家姑娘,那些话便是我对你,都觉说不出口。”如花夫人道:“为什么说不出啊?你我还有何……”话音未落,门板在三人面前轰然倒塌,一个翠绿衣衫的女子跌了进来,如花夫人于院中姑娘举止最为看重,斥道:“怎么就直闯进来?没见有贵客在场,你的礼数到哪里去了?”那女子哭道:“老板娘,对……对不起!”又见大批黑衣人把守住了房门,另几人入内翻箱倒柜,站在那女子身后之人显然是个领头的,手起刀落,从那女子右肩直劈至左腰,喝道:“不相干的人,统统给我滚出去!”如花夫人见他刀上正滴着鲜血,自己常年居于莺歌燕舞中,几时见过这般场面,拉住崆峒掌门衣袖,向他身后畏缩。另一名黑衣人道:“胡大哥,可不能轻易放了这几人去,万一他们就将那东【创建和谐家园】在身上带走,完不成任务,兄弟们脑袋都得搬家!”那胡大哥胡为沉吟道:“正是,来啊,给我搜他们的身!”陆黔怒道:“我看谁敢上来!我师伯是崆峒派掌门,江湖上朋友人人礼让三分,岂容得你们冒犯?”胡为冷笑道:“那便怎样?崆峒派掌门难道还能大得过皇上去?韵妃娘娘有令,命我等前来取回她的东西,将沉香院一干逆党斩尽杀绝!”崆峒掌门拂袖道:“如花夫人,原来你的韵姑娘便是如此孝顺于你,真叫做养虎遗患。那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们这可插不上手了。”如花夫人见这群人个个凶神恶煞,眼也不眨便杀了碧儿,自己又无利用价值,怎能指望他们刀下留情?死死拉住崆峒掌门手臂叫道:“不行,你不能走!我,我藏有一批财宝,你救我离开这里,我定当重重酬谢!”崆峒掌门展颜笑道:“人为财死,那可就另当别论了。我护着你走,让我师侄断后。”陆黔道:“你们要寻财宝,可不能少了我的份。没本钱的买卖,我向来是不做的。”如花夫人无奈道:“是了,小鬼头,定然忘不了你的好处。”崆峒掌门知道楼下定已被对方包围,发掌击裂窗格,抱着如花夫人纵出。

      第十一章(3-U-W-W)

      胡为喝道:“别让他们跑了!”陆黔身形一晃跃上窗框,抬肘撞向一名黑衣人前胸,足下一勾,那人奔得急了,收势不住,倒地时前额撞上桌角,陆黔发拳又击左首之人面门,那人抬掌切他手腕,陆黔翻手拍其小腹,将他逼得退开几步,胡为怒道:“哪里来的逆贼?你想同朝廷作对么?再阻拦我们缉拿要犯,连你一并捉了!”陆黔拱手作揖,笑嘻嘻的道:“不敢,不敢。兄弟是豫亲王爷手下,大伙儿是自己人啊,想我大清国泰民安,当忌滥杀无辜,原应以和为贵才是。”胡为道:“我等只听命于韵妃娘娘,管他什么王爷,就是天王老子也差不动我们。”陆黔笑道:“胡大哥奉承兄弟是‘天王老子’,兄弟受之不恭,推之却又有愧,那就谢过了。他日如有要兄弟效劳之处,兄弟定会出力助拳。”胡为道:“你若真心效劳,这便速速让开了!”陆黔正色道:“请问胡大哥,韵妃娘娘要你们寻的东西,是否为如花夫人所藏财宝?”胡为冷笑道:“娘娘在皇宫居住,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还会稀罕那点零碎?”

      陆黔道:“兄弟也推想不是。那末这财宝对各位来说不就是意外横财么?先待她去掘了出来,人人均可分得一杯羹。”见众人已隐隐动容,又趁热打铁道:“我此时拦着,也是为你们想啊,一来那东西未必在她身上,你们如此卖力,韵妃娘娘也别无他赏,再说我师伯可不像兄弟这般好说话,动起手来,多有伤亡,仍是徒劳无功,又负了家中苦候的妻儿老小,那不是出力不讨好、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依我说不妨将沉香院一把火烧了,做足表面功夫,回去也好向主子交待。”胡为听得不足点头,道:“这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但你可别想给我弄甚花招。”陆黔笑道:“在胡大哥面前,鬼怪无处遁形,兄弟哪敢造次?”胡为笑道:“好,你就去罢。”陆黔又向黑衣人行礼告辞,慢慢下得楼来,见大厅中尸横遍地,一片狼藉,叹了口气赶回客栈。楚梦琳又已睡去,但他刚目睹过这一场杀劫,倒尽胃口,此时早已冲动尽消,在一旁枯坐入夜,方听到门外有极轻响动,开门一看,正是崆峒掌门与如花夫人。两人二话不说,牵起他手快步出店。此时夜深人静,空旷旷的大街上除他几人外,再无旁人。

      三人走的尽是些偏僻小巷,不多时拐入条阴森森的胡同,钻进一间破屋,在崆峒掌门森冷的目光注视下,如花夫人蹲下身,从墙角抽出一块松动的石头,陆黔晃亮火折,见她捧出的是个小铁盒,古铜色泽,外观甚是陈旧。却不见如花夫人再有下一步动作,奇道:“夫人,你说的财宝呢?这铁盒里,装的可是银票?”如花夫人道:“是我自己的钱,为何要去交给钱庄打理?银票有价,这却是无价之宝。劳烦你们护送我到京城,我要进宫面圣。”崆峒掌门失笑道:“你在痴人说梦么?你待以何身份面见皇上?”如花夫人道:“我这里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但却可用来同皇上做笔交易,相信他会有兴趣。”陆黔冷笑道:“夫人,小侄就有话直说了。我虽不知韵妃娘娘究竟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中,但你这一套在她那里行不通,在皇上那里更别想有何转机。单不说这‘家丑不可外扬’,此外皇上疼爱韵妃,为了保全娘娘,自是留不得你。反正这官官相护,强权欺人之事,你也不是第一次见了。这等鲁莽行事,只会将自己送上断头台。”

      如花夫人充耳未闻,唾沫横飞的道:“韵妃要掩饰身份,千方百计想抢回的就是这盒中的【创建和谐家园】契,我十余年费尽心血的经营,沉香院中的无辜人命,还卖不出个好价钱么?皇上若也如此混淆是非,颠倒黑白,怎生塞住天下悠悠之口?”崆峒掌门冷笑道:“在你眼里是无价之宝,在旁人眼里是不值个价的废纸一张。我劝你趁着事端尚未闹大,尽早离开荆溪,隐姓埋名,重新做些正经营生,别再动这些荒诞念头。”如花夫人失声道:“你要我走?你不管了我么?你忘了初识的风雪之夜,那时你什么都不是,又冷又饿的倒在街头,是我曾给你喝过一碗姜汤,救了你的性命。多年来我守着这家沉香院,你要银两我供你花,你想一统江湖需要情报,我就广积人脉,四面去给你打听。你风风光光做了掌门,难道咱们旧日的情谊,就负心薄幸,全都忘了?”崆峒掌门冷冷的道:“你确是帮了我不少的忙,但那时你还有用啊,现在的你孤家寡人,又是朝廷钦犯,我们带着你跑江湖,还有安宁日子过么?”他口中与如花夫人说着话,身子却忽然窜出,门外一名女子“啊”的一声惊呼,被抛进房来。崆峒掌门拦在门前,阴恻恻的笑道:“楚姑娘,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呢?”

      原来楚梦琳在房中久候陆黔未归,躺在床上生着闷气,并未真正睡着,一面算计着要如何向他盘问。后来暗中留心,待其半夜随人出去,虽不知所为何来,但想定有古怪,遂悄悄起身跟随。当时几人琢磨他事,也没留意。随后听他们在房内低声密谈,除陆黔外,另两人口音甚熟,一时却又记不起究竟是谁。如花夫人尖声说话,愤慨已极,她听得专注,不知怎地就给察觉了,被一人捉住手腕,点中了穴道。房内微弱光线下,面前那人竟是崆峒掌门,心中一凛,惊道:“你……是你?你怎地没死?哼,真是好人短命,祸害贻千年!”崆峒掌门冷笑道:“祭影教的大小姐是好人 ?[-99down]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楚梦琳一惊,却仍嘴硬道:“你胡说些什么?我是昆仑【创建和谐家园】,你胆敢诋毁我全派?”崆峒掌门捋须淡淡道:“陆师侄,那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不认师妹呢?”陆黔从他身后转出,微笑道:“师伯抬举了,小侄若是有个生得如此标致的师妹,那可不要快活死了?”

      崆峒掌门道:“看清楚些,即算不是你师父的【创建和谐家园】,也不是你师伯和掌门师叔的徒儿么?免得生出误会,惹得大家不快。”陆黔笑道:“同为一派,纵然互不相熟,总也是识得的。”崆峒掌门笑道:“但这女娃娃一心要做昆仑【创建和谐家园】,索性你就来者不拒,收了她为徒罢。反正何征贤一死,你就是新任掌门,将来还要收不少【创建和谐家园】,让她入门早些为【创建和谐家园】姐,将来就可让那些小徒扮猴儿给她瞧。”楚梦琳听他竟能复述自己先前的玩笑话,怒道:“你一直跟着我们?原来这都是你们策划好的……你们……真卑鄙!”崆峒掌门笑道:“你怎能说我卑鄙?你这小师父见你生得花容月貌,数次想轻薄于你,亏得我及时拦住了他,才保全姑娘清白。”陆黔叫道:“师伯,我……哪有数次?”楚梦琳气得几欲晕去,闭眼不看。

      第十一章(6)

      如花夫人忽然叫道:“我认得你这妖女!好哇,你们窝藏魔教乱党,我要到官府去告你们!黄泉路上,都来给我做伴,也不寂寞!”崆峒掌门向陆黔使个眼色道:“让一个人闭嘴的方式有很多,你是知道的?”陆黔颔首道:“如花夫人,待我来同你说说道理。”缓缓走近,忽听得如花夫人一声惨呼,楚梦琳惊愕睁眼,见她小腹已插了把匕首,直没至柄,衣衫尽已染红。如花夫人缓缓抬手按上伤处,呆看着满掌鲜血,眼神哀怨至极的转向崆峒掌门,涩声道:“你……你真就忍心……”陆黔森然道:“只消先保住了性命,要什么女人没有。这个道理,是我师伯教我的,怪只怪你自己,太也不懂见好就收。”手腕一绞,凝视着如花夫人在眼前倒下。

      楚梦琳恨极了陆黔与沈世韵,对如花夫人生出几分同情,怒道:“你们要是有本事,就光明正大的同我交手啊,那才能令我心服口服。”陆黔冷冷的道:“楚姑娘,你看我师伯为了大业,连他的老情人都牺牲了,更何况是你?我劝你还是识相些,免受无谓的皮肉之苦。”楚梦琳再要喝骂,忽感一阵有气无力,叹道:“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们愿意来给我做保镖,又能陪我说话解闷,倒也不坏。”崆峒掌门赞道:“楚姑娘果然是个聪明人,只是今后我这师侄可不能再给你当牛做马了。”楚梦琳道:“他……哼,这样的卑鄙小人,我还不要呢!你别侮辱了牛马。喂,什么时候上路啊?”崆峒掌门道:“如花夫人就是做了鬼,也还是怕寂寞的,楚姑娘今夜先在这里陪陪她,明日动身。”楚梦琳惊道:“你要我同她……”想到要同尸体在一起过夜,周身掠过一阵寒意。陆黔道:“你一生看得最多的,只怕便是尸体,早该司空见惯了。师伯,小侄在客站尚留有间上房,请师伯去好好歇息。”崆峒掌门道:“好,谅她也跑不脱。”楚梦琳又惊又怕,待二人走远,想到自己一时任性,竟落到如此境地。在教中便是再受冷落,又哪曾受过这种苦?越想越觉心酸委屈,低声哭了起来。

      李亦杰与南宫雪也曾听闻清军攻陷潼关,大清开国等情,亦唯有淡然处之。但问起自己何故先去,南宫雪每每含糊其辞,问得多了,知道遮掩不过,方将陆黔下毒加害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又当先责备自己没用,无法保住剑谱。李亦杰叹息之余,反来宽慰她“秘笈乃身外之物,你无恙就好。”南宫雪仍难释怀,李亦杰只得与她一齐大骂遇人不淑,交友不慎,又说自己定在英雄大会上向师父讨教,以本门功夫堂堂正正打败陆黔,才使她破涕为笑。这一路风平浪静,在大会前一日抵达论剑林,各派掌门率领【创建和谐家园】均已陆续到了,各人微笑寒暄之余,眼底又都含着些愤慨,想是攻打祭影教损兵折将之故。李亦杰环视未见师父,意兴阑珊,又无意凑热闹,便倚树养神。却有一名小道上前笑道:“李师兄,幸会。”李亦杰也不认得他,随意抱拳还礼,再不理睬。那道人笑道:“李师兄贵人多忘事,小弟是武当派绝焰。”说起别后自己已大改了先前浮躁性子,潜心练武,盼明日一展身手。又携二人去参见各位前辈。待介绍到崆峒掌门时,南宫雪冷哼了句“冤家路窄”,李亦杰却已冲上前扯住他衣领,怒道:“老贼,你还敢前来赴会?”

      崆峒掌门二指按向他手腕,李亦杰立感一阵大力压到,五指酸麻,放脱了手。崆峒掌门慢条斯理的抚平衣上皱褶,懒洋洋的道:“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之事,这里也不是龙潭虎穴,有何不敢来?”李亦杰道:“但你所行,怎配得起‘英雄’二字?”崆峒掌门笑道:“是啊,贫道可比不上李师侄通敌叛国,卖主求荣,在战场大展神威,凯旋而归,风采依旧。此后官路四通八达,平步青云,可喜可贺。尊师也定将以你为荣。”李亦杰听他语气,竟是已同自己师父说过了,而从他嘴中又怎说得出好话?咬牙切齿的道:“你这是恶人先告状!”双拳紧握,骨节微微作响。忽听得身后有人怒喝道:“放肆!你这是同师伯说话应有的态度么?”一个书生打扮之人款步走出,面容儒雅,唯难掩一脸怒色,正是华山派掌门孟安英。

      李亦杰喜叫:“师父!”忙要上前行礼,孟安英侧身不受,厉声喝道:“孽徒,给我跪下!”李亦杰对师父向来言听计从,忙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又叫:“师父!”孟安英冷冷的道:“你还有脸叫我师父?你这次下山以来,做下了多少违反门规,大逆不道的恶行,可还数得清么?如今人人说我孟某人【创建和谐家园】无方,累得华山全派背上骂名,你该当何罪?”李亦杰慌道:“【创建和谐家园】害师父英名受损,罪该万死。”南宫雪看不过去,劝道:“师兄一直遵照师命办事,不敢有半分逾矩……”孟安英怒道:“哪里轮得到你为他求情了?你师兄胡闹,哪一次少得了你?”南宫雪见惯师父和颜悦色,陡然声色俱厉,也不敢再说。孟安英又转向李亦杰道:“你大闹临空道长寿筵,这也是奉了我的命?”崆峒掌门在旁微笑道:“孟兄勿怪,李师侄确是依照你的吩咐,前来强抢断魂泪啊。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孟兄没得到宝物,也别迁怒于他。”李亦杰怒道:“住口,谁要你来做假好人了?”抬头见孟安英凌厉的目光一扫,忙缄口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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