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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妹,幺妹,你伤到哪里了?”季冬脸色煞白,扯起妹妹上下打量,见得她没有半点儿伤处又恼了起来,一巴掌拍在她背上,骂道,“你犯什么混?不过是个破桶,扔了就扔了。真把你踩伤了,我怎么同阿大交代?”
许是娘亲过世,骤然担起家里所有琐事,让只有十五岁的季冬倍觉压力,纵然白日里照料父兄妹妹,时刻都表现的泼辣又爽快,但心头大多还是茫然无所依。这会儿又亲眼见到妹妹差点儿被马踩踏而死,她终于崩溃了,搂着妹妹放声大哭。
季秋心里也是后怕,她扫了一眼面前的五六匹高头大马,脸色很是不好。自己这小身板,真被踩上,就是侥幸捡条性命,怕是以后也只能在床上躺一辈子了。
这般想着,她又骤然恼了起来。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居然纵马飞奔,这简直就是蓄意谋杀!
“喂,你们到底懂不懂规矩啊?这么多人的大街上,居然还跑马?万一踩到人了,你们给偿命啊!”
那马上的几人许是原本也有些担心季秋是不是伤到了,听得这话明显松了一口气。马群一分,当先领头那人就转到了季秋身前。原来骑手是个身穿锦缎长衫,头戴赤金镂空发冠的少年。墨眉星目,高鼻梁,唇红齿白,容貌俊朗,但眉宇间隐隐又带着一点点阴郁,显见是出身在富贵人家。
他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扫了季秋一眼,冷声道,“即便我们纵马有错,你闻声不躲也是不该。”
季秋眼睛一瞪,还想回嘴,他却不知又看到了什么,神色又添了三分不屑,“小爷没空儿同你闲话儿,说吧,要多少银子?趁着小爷儿心情好,你尽管开价!”
“开你个大头鬼,你当我是碰瓷儿的啊!”季秋气得恨不能把手里的钱匣子砸他脸上,但到底也没舍得。“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无法无天了。”
第009章"金”光大道
那少年不屑的撇撇嘴,他身后的几个骑士却是一扫方才满脸的不在意,兴致勃勃的望着怒发冲冠的季秋。
正这时,在后厨忙碌的季安得了小伙计的通报,围裙都来不及摘下就跑了过来。
他一见两个妹妹安然无恙,就长长松了一口气,自责道,“你们没吓到吧,怎么不让人帮忙喊一声,大兄出来接你们啊!”
季冬眼睛哭得通红,这半会儿一直没敢放开妹子的胳膊,应道,“大兄,我没事,幺妹差点儿被踩到。”
那马上的少年许是有什么急事,见他们一家说个没完,就忍不住高声道,“小爷忙着呢,你们商量好了就去方家老宅找管家领银子!”
说罢,他拨转马头就又迅速离开了。季秋气得跳脚,想赏他几句国骂又觉不雅,最后只得狠狠竖了个中指。左右这个世界也没人懂这手势的意思,她就粗俗一回了。
那几个骑士正调转马头,准备追赶主子,偶尔扫到季秋咬牙切齿伸手指的模样,都觉好笑又疑惑,但也没说什么就跑掉了。
季安望着跑远的少年和护卫们,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季冬聪慧又懂事,低声问道,“大兄,这人很难缠吗,我们是不是惹麻烦了?”
季秋也是后知后觉想起这个世界可不是前世的法制社会,纨绔横行,权贵遮天,她也有些害怕了,讪讪收回手指,“都怪我,不该跟人家吵架。”
季安心疼的摸摸她的头顶,笑道,“你差点儿被踩到,这事怎么能怪你?别多心,若是我猜的不错,这人是方家大院里住着的那位庶出少爷,平日虽然名声有些不好,但也没做什么欺男霸女之类的恶事。今日也是他们错处更大,想必不会找咱们一家的麻烦。”
“那就好,”一听大兄这般说,季秋立刻又精神了,得意的晃晃自己手里的钱匣子显摆道,“大兄,我跟阿姐赚钱了,估摸有好几十文呢。”
季冬这会儿也从方才的惊险里缓了过来,狠狠在妹子额头点了一下,骂道,“你这个财迷,方才吓得脸都白了,也没把钱匣子扔了。”
季秋憨笑,小狗一样蹭着阿姐的胳膊撒娇,果然她这招牌动作一出,季安和季冬立刻拜服,无奈的拎起水桶带她回了铺子。
金掌柜原本租用水桶等物给季秋姐妹有些不情愿,方才见季秋那般舍命护着东西,这会儿又笑眯眯还回来。他即便心肠再冷硬,也忍不住同季安赞道,“季小子,你这两个妹妹都是好样的。以后谁家娶了去,可是有福了。”
“谢掌柜的吉言。”季安谢了老板就领两个妹妹去了他在后院的住处,不过一间十几平大小的屋子,靠墙钉了大通铺,想必晚上铺子里的所有伙计都要睡在上边,条件实在算不得好。
季冬和季秋看得都是皱眉,季安不想妹子跟他费心,赶紧提议道,“幺妹快数数今日赚了多少铜钱,若是差的不多,大兄给你凑成一串。”
铜钱千文一贯,百文一串,农家小闺女若是谁有个一串钱那绝对是笔巨款了。季安这般说明显是怕妹子因为方才那事留了惊吓的病根儿,指望她因为得了铜钱一欢喜就忘记了。
季秋不知大兄的深意,兴冲冲把钱匣子倒扣在桌子上,一文一文数了起来。
最后结果却是大大出乎兄妹三个的意料,足足一百零七文。
季秋欢喜的拍手,季冬和季安也是惊喜满满。
“没想到这汽水还真是赚钱,才半桶就卖了这么多!”季安一边翻找出一条麻绳帮着串钱,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季冬掰着手指头算计成本,末了应道,“满打满算才二十文的本钱,居然赚了八十多文。若是一月下来是多少?”
“二两四!”季秋接过大兄递来的钱串子,乐的眼睛都眯在了一处,别提多可爱了,惹得季冬又想拿手指点她脑门。
“今日刚开始卖,大伙儿都是尝个新奇,以后不知还能不能卖这么多了。不过,每月二两银子,总是有的吧。”
季冬聪慧,刚刚被幺妹引上赚钱的大路,就已经开始狂奔了。
“一会儿再去买些口碱,糖晶和蜂蜜也得添一些,借桃春花儿家的那些还没还呢。还有家里的灯油也要用光了,菜油,粗盐都得买些回去。”
季秋听得姐姐这般数下来,直觉手里的铜钱长着翅膀都飞了,没一文飞到肉铺,于是脸色越来越苦,惹得季安和季冬都是哈哈笑起来。
“幺妹今日功劳最大,又受了惊,一会儿买一斤肉回家炖上,给你补补!”
“真的?”季秋欢呼出声,抱着阿姐胡乱摇晃,“太好了,我要吃红烧肉,红烧肉!”
“红烧肉是什么,怎么做啊?”季冬被妹妹晃得头晕,季秋放开她应道,“我会做,阿姐等着吃就好。”
季安在一旁玩笑道,“可怜我这没人管的,红烧肉是吃不到了。”
“大兄最好了,我明日留一碗给你带来。”季秋赶紧又去哄大兄,惹得他笑得更是宠溺。
三兄妹说了几句话,不好再多停留,于是季秋姐妹就出了铺子,径直去了街上。杂货铺,粮油铺,肉铺走一圈儿出来,刚刚赚回的一串钱就花得精光了。
守在城门口的周大伯,正要拉着客人赶路,老远见得俩姐妹匆匆走过来就停了车等候。待得她们上了车就笑道,“秋丫头这是哪里发财了,买了这么多东西?”
车上还有外人,季秋自然不好说实话。于是就取了筐子里的一只油纸包塞给周大伯,笑道,“家里油盐都没了,我和阿姐买了一些。大伯,这里有几块花生糖,送你拿回去哄小孙子啊。”
周大伯还要推拒,季秋却是不容他多说又夸赞起他家小孙子聪慧。
老儿子大孙子,老头老太太的命根子。周大伯疼孙子疼到了心坎里,闻言就滔滔不绝说起孩子如何懂事,惹得车里几个婆娘也说起各自家里的淘气小子。
季秋姐妹听了一路的孩子经,待得到了路口就跳下了车。挥别周大伯,再赶回自家,太阳正好升到头顶。俩人也不敢歇息,赶紧洗手做饭。
季老爹和季礼回到家的时候,未进门就嗅到一股肉香,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
季秋正偷偷拿了阿姐蒸好的馒头,往中间夹红烧肉,嘴巴大大张开,没等咬下去就见老爹和二哥回来了,于是赶紧笑嘻嘻迎了上去,“阿大,二兄,你们回来了!我和阿姐炖肉了!”
“哪里来的肉啊?”季老爹放下镐头,深深嗅了一口肉香,很是心动。
“昨日大兄给了铜钱,阿姐买了一斤肉回来。”季秋随口糊弄老爹,末了提议道,“阿大,要不要喝碗酒,解解乏。”
季老爹一想田里活计忙得差不多了,歇息一下午也不碍什么,于是就笑着点头道,“那好,就喝半碗吧。”
季礼刚好洗了手,闻言就取了碗去充当库房的偏窑里倒酒。这坛子酒还是陈氏活着的时候买下的,除非家里有什么喜事,季老爹从不舍得喝一口。一来家里日子艰苦,二来这酒也是对陈氏的一个念想。如今小女儿病愈,大女儿懂事勤快,儿子也孝顺,他一时欢喜就舍了一碗出来。
一家四口围着桌子上,美美的学着季秋的样子,用馒头夹了红烧肉,三兄妹偶尔喝口粥,季老爹则吱溜着辛辣的老酒,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屋子里满满都是幸福的味道。
饭后,季老爹有些醉意,晃悠着回窑洞里睡觉去了。留下季礼坐在灶间门口听两个妹妹说起进城之事,也是难掩欢喜。当然在听说季秋差点儿被踩踏,又免不得拉了她说教好半会儿。
季秋再次想要傻笑蒙混过关,可惜季礼火眼精金,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从生命可贵说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念得她如同上了金箍的孙悟空,极想满地打滚。最后无奈,只得扯了头疼的借口,躲回屋子去了。
季冬半点儿没替妹妹讲情,今日实在太过凶险,若是妹妹真是因为几只陶碗丧了命,她也不活了。
季礼拿幺妹没办法,末了摇头叹气,想了想就在院子里踅摸了一些东西,然后说去砍柴。
季冬以为二哥是想出去散心,于是也没拦他。
但是待得太阳下山,杨老爹都睡醒了,也不见季礼回来。
季秋趴在院门上张望,心里忍不住琢磨,是不是她不堪教导,惹二哥伤心得离家出走了。
当然这是玩笑了,可是天色已经黑的厉害,季礼还不回来,实在惹她担心。前世忍受了几十年空荡荡的家,如今有这么多疼她的家人,少一个都跟挖她的心肝一样。
“幺妹,你怎么出来了?”季秋正低头在家门前转悠,突然听得有人喊她,抬头一望就见季礼正拎着个筐子大步走过来,于是赶紧欢喜迎上去,埋怨道,“二兄,你去哪里了,天黑还不回来?”
说着话,她就抱了季礼的胳膊,生怕他再跑了一般。不想季礼却是痛得吸气,“幺妹,轻点儿!快帮我拎下筐子!”
“二哥,你怎么了?”
兄妹俩说着话进了院子,借着灶间里映出的火光,季秋这才发现季礼脸上和胳膊上,凡是露出的地方都布满了葡萄一样大的红包,别提多狼狈了。
季冬闻声从灶间里跑出来,见季礼这个模样也是吓了一跳,末了提鼻子嗅了两下,恼道,“二兄,你是不是又去打野蜂葫芦了?”
季礼憨笑着挠挠头,许是碰到了红包,忍不住又痛痒的咧了嘴,“大妹,你赶紧把野蜂葫芦安顿好,我拎着可不轻,许是能掏二斤蜜,你们就省得花铜钱去买了。蜂蛹多了就给幺妹炸了吃,那个最补身子。”
季秋这才知道,季礼是去山里掏野蜂窝了。只因为她在饭桌上抱怨杂货铺子卖的蜂蜜太贵,这只有十七岁的少年就去冒险了。要知道野蜂比家蜂的尾针毒了许多,蛰得多了很容易被毒死。别看季礼这会儿能说能笑,以后半月都要忍受痛痒。
“二兄…”季秋哽咽着,不知说什么是好,季冬也是红了眼眶。
季礼拍拍两个妹妹的头,笑道,“二兄是男儿,承担家计是应该的。你们两个女孩,如今都要进城卖汽水,我怎么也要帮忙分担一些。”
季老爹在窑洞里等了许久,不见闺女喊他吃饭,于是就出来探看。正瞧见三个儿女都站在院子里,于是就问道,“这是怎么了?”
季礼赶紧应道,“阿大,我刚才去打柴,正好见到一个野蜂葫芦,就点烟熏了熏。”
第010章方家
你这小子,真是胆子大!是不是蛰到了?”季老爹几步走到跟前,一见儿子满脸包也是心疼,开口吩咐大女儿,“烧热水,油灯点亮把刺拔了。我去村里要点儿土药,一会儿掺点儿蜂蜜给你二兄涂上。”
“好,阿大去吧。”
季冬应了就扯着二兄进了灶间,这里多了柴火燃烧的光亮,点起油灯比屋子里还能更亮一些。
季老爹疼儿子,几乎脚不沾地一般跑去了村里,很快就要了半碗黑乎乎的药粉。季秋也顾不得害怕蜂巢里是不是还有蜜蜂了,伸勺子掏了半碗蜂蜜,季礼心疼得直皱眉头,但妹妹是为了他好,他也没有多说。
待得把季礼糊得木乃伊一样,一家人又对付了一口晚饭就睡下了。
第二日季老爹自己下地了,留下季礼帮着两个妹妹折腾了满满两坛子汽水原浆,还想送她们进城却被“无情”拒绝了。
季安早早就烧好了凉白开,洗刷好了水桶和陶碗,一见妹妹到了就帮着兑好了汽水,季家小摊子又顺利开张了。
许是过了昨日的新奇劲儿,加者没了免费品尝,今日的客人倒是不多。季冬有些心急,季秋儿却是不在意,毕竟天气越来越热,卖大碗茶的摊子都不缺客人,这汽水保管也会生意兴隆。
不说季家姐妹如何守着小摊子,只说城北的青石巷最里面有家五进的大宅院。门前蹲了两只石狮子,很是威风,代表着这家有人在朝中当官。门楣上黑色的匾额上,两个烫金大字“方府”,在初升的日阳下显摆着它的荣耀亦或者荣耀背后的阴暗。
方天朗打了一趟拳,末了接过小厮家平递过来的布巾胡乱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子,随口问道,“老太爷还睡着呢吗?”
家平笑嘻嘻应道,“少爷猜对了,槐院的碧玉姐姐方才来说过了,老太爷许是昨日赶路疲累,又多喝了酒,这会儿还睡着呢。碧玉姐姐请少爷自己用早饭,中午老太爷醒来必要唤少爷一起用饭的。”
方天朗点点头,倒是不怀疑这院子里有人胆敢找借口挡他见老爷子。不说他这么多年待众人不薄,就是老太爷也不可能让他出了狼窝又入虎穴,这里的人手必定都是千挑万选过的。
“那就摆饭吧。”
“是,少爷。”家平冲着院子角落一摆手,很快就有丫鬟提着食盒走进屋子。一样样小菜和各色面食摆了半桌子,可是碗筷只有一副。方天朗不知为何突然没了胃口,随便夹了一只金银小馒头,问道,“昨日有人来家里讨银子吗?”
家安愣了一下,末了应道,“少爷,小的不知啊。难道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想要到咱们方家打秋风吗?”
方天朗摆摆手,吩咐道,“去外院把方勇叫进来。”
家平揣着满怀的疑惑,赶紧跑去喊了方勇。方勇是整个大宅的护卫首领,平日不但随同方天朗出门,还常陪他切磋武艺,所以也不生分,进门行过礼笑道,“少爷唤我何事?大厨房蒸了肉包子,兄弟们抢得欢实,我这一过来,怕是回去就要饿肚子了。”
果然,方天朗听他这么一说却是笑了,骂道,“难道少爷我还顶不上一个肉包子了?”说罢,吩咐家平,“再添一副碗筷上来。”
方勇也不客套,坐下来当真大口吃喝起来。
人多吃饭香,方天朗见他这样也是胃口大开,跟着吃了个饱足。末了一边喝着茶水解油腻一边问道,“昨日那个差点儿被我踩到的小丫头没来讨银子?”
方勇想起季秋竖着中指的古怪模样,忍不住笑应道,“兄弟们本来也猜着她会要多少银子,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来。许是他们知道了咱家的名头,害怕了吧。”
方天朗闻言下意识抬高了下巴,但转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冷了脸,“哼,要不要银子可不是她说了算的。本少爷难道还缺她这几两银子不成?一会你去账房取十两银子给那丫头送去,省得他们在外边败坏连家的名声!”
“是,少爷。”方勇应了,起身行礼就出去了。待得走到院外,他忍不住回身瞧了瞧院角那棵已是开始发新叶的石榴树,心里微微叹气。
若说自家这二少爷也是个可怜人,明明读书习武都要胜过住在皇都的那位大少爷,但偏偏是个生母不详的庶子。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没有哪个主母能容得下一个聪慧的庶子,特别这庶子还很得老太爷的喜爱。所以,自小这位二少爷不是下水摸鱼差点儿被淹死,就是走路差点儿把自己摔死。若不是老太爷早早把他送来这偏远的甘沛县,怕是如今早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