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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年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也是胡杏在刑侦队上班的最后一天了。
明天就是除夕,她要陪母亲去外公家的庄园过年,然后在夏家一众长辈亲切的谈笑风生中,接手他们给她安排好的家族生意。
这样的场合她不止一次参加过,却从没想到临到自己的时候,心里竟有这么多的惆怅和无奈。
商场对她来说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熟悉的是吴中乃至申州的所有达官显贵、社会名流的样子,她从小喊着他们叔伯姨婶,亲切如自家人。他们的子女与她同辈,大多是名校出身的青年才俊,整天打着高尔夫、开着超跑,开口闭口都是几个亿的生意,和她完全没有半点交集,却全都把她当成一个圈子的人,女的亲密地和她称姐道妹,男的不是热烈追求就是假装红颜知己。
陌生的是她从来没有真正做过生意,对于商场的种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好不适应。即使母亲经常带着她出席各种生意场合,亲眼见着她们谈判、签合同、剪彩、开庆功酒,她却像个课堂上开小差的学生,完全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似乎忘了自己终要面临大考的一天。
她不喜欢那种见面不由心的应酬,三句话里两句半要靠猜才能明白意思,剩下半句还是虚情假意的客套话。
其实以她的性格也不适合在刑侦队工作。她虽也有着大家闺秀的乖巧一面,却是个有话就说的直性子,凡事想得浅,想到哪儿就做到哪儿。而干刑侦需要缜密的逻辑思维,一件案子往往要抽丝剥茧,抓住每一点可疑的线索,行动上又要周全的计划和组织,嘴巴也要严实,不然太容易走漏了风声。
比如当初马福庆的案子,要不是青木在,她那一趟很可能就把自己搭进去了。史大壮事后对她一半表扬一半批评,其实也是在敲打和保护她。但她就那样的性子,改不了。所以后来史大壮再也不敢派她单独出任务了。
每次她去要任务,史队就会说:“你饶了我吧,省厅的徐厅长可是给我打过电话的,你要是出点事儿,就直接摘我的乌纱帽。你喜欢破案,就在队里好好研究案卷,用你从青木那儿学来的本事帮我审案,抓捕任务你别瞎掺和,除非你把姓改了!”
胡杏也没撤,就算真把姓改了,她也切不断和夏家的关系。
她后来在局里干的最多的活儿就是协助提审犯人。自从青木走后,就没有人再指点她清醒梦方面的疑惑了,好在她已经有了基础,天资也算不错,自己一步步摸索,已经能够熟练掌握催眠和入梦的技巧,只是做起来没有青木那么从容,有些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防线特别牢固,意志力十分强,她要在梦里引导人家说出犯罪的动机和过程来就显得困难重重。
她原本可以进预审组,然后去省厅培训,走预审专家的路子,这也是很好的发展路线,但史大壮却突然不让她参加审案了。
她问为什么。史大壮说:“所有的审案过程都会留下记录,你不想当小白鼠以后就别碰这些了。我见识过青木的能力,连他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我能猜到这底下的水有多深,你别趟进去,把自己淹死不说,还把你师父搭进去。”
胡杏虽然觉得史大壮有点危言耸听了,却也没有反对。青木走的时候,也的确交代过叫她小心,除了定期观察夏老爷子和夏家其他的亲近人物有没有被寄生的情况外,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特殊能力。
不出外勤,不审案,案情分析又不是她的强项,她在队里就彻底成了闲人。
当初考警校的时候,她没考虑那么多,只想继承父亲的遗志,当一个好警察。直到进了警察队伍,才发现当一个好警察真难!尤其是她这样的出身,想当好警察更不容易了!
虽然她早就发现自己当不了好警察,更不可能像父亲一样成为人人称颂的英雄,但她还是喜欢在刑侦队工作。至少这里的人和事儿都很纯粹,大多数人每天想的是怎么破案,而不是怎么算计别人。
他们沉默的时候很沉默,宁愿不说话也不说假大空的话;话唠的时候很话唠,你敲他的头也关不住他的嘴。你要说他们没心眼?那可就错了!在和犯罪分子做斗争的时候,他们演技一流,满嘴痞话,随时把人唬的一愣一愣的。
胡杏想起史大壮故意撞了疑犯的车,像个泼妇一样和疑犯吵架的场景就想笑。那可是他们的史队啊!枪林弹雨里走过,死人堆里爬过,训起人来不留情面,连市局局长的桌子都敢拍的史队啊!
然而无论如何,她都要离开这支队伍了。
母亲给她下了最后通牒,不接手家族生意可以,但必须离开刑侦队,真想当警察,就调去省厅干职,以她们家的背景和她父亲在公安系统的底子,用不了几年就能让她平稳地从科级过度到正处,至于上不上厅级,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胡杏知道这回妈妈是认真的。
她思考再三,与其去省厅整天屁颠屁颠地跟着大领导【创建和谐家园】后面转,还不如回家。经商好歹家族里有个照应,大不了当个甩手掌柜,官场可就不一样了,一入侯门深似海,哪个王孙得自由呢?
而且,她也觉得对母亲有一份亏欠。
父亲牺牲后,母亲一个人支撑起了家。她原本是可以改嫁的,以夏远女儿的身份,加上容貌学识都摆在那儿,多少豪门公子排着队想娶她。但她选择了留在胡家照顾公婆。为了不被人看不起,她苦心经营产业,把公司打理的井井有条,生意做得越来越大,虽然不能和长洲和环宇这样的巨无霸比,但在整个夏家的旁支中算是很撑门面的了。
胡家就胡杏一根独苗,她不去继承产业,妈妈这半辈子总有白忙活了的感觉。
整理东西的时候,同事们都过来道别。她一一笑着回应,时不时开两句玩笑。本来整理完东西就可以走了,但她有点舍不得,就想把最后半天班上完。
同事们各自去忙了,她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就去档案室调取了旧卷宗,想复习一下自己参与过的案子,就当作最后的一点怀念,以后恐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第一份卷宗就是马家浜的无头女尸案。这是她亲身参与的第一个完整案子,也是她当警察期间遇到的最离奇的案子。
她想起了整个案子破获的过程,不免有点唏嘘。这件案子几经反转,直到青木和史大壮从滇南回来才真相大白,马福庆杀妻嫁祸的手段,堪称犯罪的教科书。可如果没有青木,这恶棍说不定现在还在逍遥法外呢!
唯一让她至今想不明白的是,这家伙当初怎么会找到青木的?从事后的分析来看,他明显是带着目的去的,初见面时那慌张和老实全是装出来的,就是希望青木和警察能够去马家浜把他妈和弟弟杀人的事儿给翻出来。但青木可不是什么出名的侦探,而且他又怎么知道青木能入梦,以及那天刚好有一个女警察会去青木的工作室呢!
胡杏想得正入神,楼下传达室来了电话:“胡警官,下面有个叫毕生花的找你。”
528、桑魂复苏何曾见
柳营巷的老柳树被缠上了一圈一圈的霓虹,晚上的时候亮起来,像缀满了星星,叫人以为是天上的仙树。
毕生花每次看见,都会想起从望远镜里看到的那片璀璨的星云。星云里是否也有这样一颗树,根扎在黑洞里,枝漫在银河里,一年又一年地站在夜空中挥洒点点星光?
过年的气氛一年不如一年,街上除了霓虹、灯笼和不准放爆竹的安全标语外,一点儿也看不出要过年的样子。大街上人少车少,除了冷清还是冷清。
毕生花从后门出来,习惯性地把搬出一盆吉娃莲,把钥匙放到花盆底下。一年多了,她每次出门都会这么做,万一回来了呢?
她来到前街,在酒吧大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沿着街面慢慢往前走。
老李家的小超市还开着,老旧的空调外机在侧面墙上嗡嗡地响。这是柳营巷开出来的第一家超市,毕生花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开了。听人说那时候可风光了,生意好得不得了。后来超市越来越多,附近又有了大卖场,小超市就不怎么红火了。老李也老了,就守着不温不火的小超市颐养天年。
柳营巷的人大多都盼着【创建和谐家园】,坚决反对如毕生花者只她一个,但不想【创建和谐家园】的人也还是有的,老李就是其中一个。
毕生花撩起超市的塑料门帘,门口的感应器发出“欢迎光临”的提示音,不知是没电了,还是太旧了,声音沙哑得仿佛老人一般。
老李正在整理货架,看见毕生花进来,笑道:“哟,花花呀,要买什么东西?”
“不买什么,就进来看看。”毕生花说。
老李很高兴:“快坐快坐,这年头不买东西还知道来看看老街坊的年轻人,也就你了!”
毕生花也不坐,只随意地靠在前台柜上,问:“正阳哥和嫂子还没回来吗?明天就过年啦!”
老李叹口气:“唉,娶了媳妇忘了爹,说是娃娃要上学,今年就在澳洲过年,不回来了。”
“澳洲现在不正放暑假吗?”
“谁说不是呢?大概是要补课吧。不过正阳说了,等我这儿【创建和谐家园】了,让我也去澳洲享受享受去。”老李脸上皱巴巴的褶子里荡漾出一丝幸福的向往。
“您不反对【创建和谐家园】啦?”毕生花有点奇怪。
老李说:“早晚要拆,反对也没用。我说花儿呀,你也看开点,你爷爷在的时候就说过,时代不同了,老辈儿欠下的债,不用你们小辈儿来还。”
“我晓得的。”毕生花笑笑,又和老李闲聊了几句,就出去了。
再往前是武老板的武生面馆,不过已经关门了。这也是家老店了,武老板是外地人,早年间就来吴中做小买卖,从馄饨挑子做起,后来开起了这家店。毕生花小时候就爱来这儿吃面,他家的奥灶面做得好,爆鱼、卤鸭、焖肉、虾仁,料足味美,一点儿也不比昆县的百年老店里做出来的差。
青木和乌鸦来了以后也很喜欢来这儿吃面,乌鸦常念叨,除了如花的酱肘子,最喜欢吃的就是这家的面浇头了。
武老板每年都要回老家过年,一回就是半个多月,要开年过了元宵才回来。
武生面馆的隔壁是六婶儿的成衣铺子。六婶儿是上世纪老国营服装厂的裁缝,服装厂倒闭后,她就在柳营巷开了这间成衣铺。
那年头很多人过年还习惯裁几尺新布,来做身新衣裳,后来大家习惯了去商店买衣服,还要讲牌子,成衣铺就成了补衣铺。几年前,六婶儿还戴着老花镜在铺子里踩缝纫机,给街坊修个拉链,敲个裤边什么的。后来六婶儿的女儿生了二胎,就让六婶儿帮忙带孩子去了,铺子租给了一对做煎饼的山东夫妻,不过门头上还有“囡囡成衣铺”的字样。囡囡是六婶儿的乳名,到老了还有人这么叫她。
前面是钱大爷的家。钱大爷阔气,有店铺也不开店,装修成个老式小酒馆的样子,却只招待自己的老酒友喝酒,门口竖块牌子:私人场所,闲人免进。有人说他大材小用,完全可以家里招待朋友,铺子租出去赚钱。他说就想给自己留个舒坦的门脸,让朋友进出门走得方便。
钱大爷喜欢养鸟,有一只八哥,过去总炫耀他的八哥聪明,可自从煤老板来了柳营巷,就显得他的八哥不怎么聪明了。钱大爷每回见到青木出来遛鸟,就会说:“和老八聊会儿呗,带带我们,我家老八现在还不会说囫囵话呢!”煤老板总是嫌弃的别转头:“死八哥太笨!”
毕生花想起这些就笑了。她慢慢地往前走,一家铺子一家铺子地看过去,往事就历历在目了。
可是,早晚要拆的啊!
无论毕生花多么反对,无论黄子强怎么帮忙,这地方早晚要【创建和谐家园】的,那棵老柳树早晚被移走。
而且那天园局的测绘人员来过一趟以后,她越发担心起来。她清楚的记得那人说,方圆几里都是树根,这和她从爷爷那里听来的事儿多么像啊!
她不知道那个测绘工会不会回去一五一十地汇报,如果园局的领导真把这个当回事儿,来研究研究这棵树的底细,会发生什么呢?也许会当成特别珍贵的树种而保护起来,那样倒也是好事,最怕的是他们非要把树根挖出来看一看,或者以此为噱头,大搞旅游赚钱,那这树估计是要完了。
她又走了一阵,不知不觉转进了侧面的老巷。巷子进去是老农贸市场,最后的菜农正坚守阵地,一遍又一遍地吆喝着:最后半天,卖光收摊!
毕生花从农贸市场边上的巷子走过,在网吧前停了下来。
二十多年前的那场让柳营巷人至今唏嘘不已的大火就是从这儿烧起来的,老刘家一大家子人,还有在他们的毛纺厂里打工的工人,就在那一夜死了个干净。
现在已经知道那场火是刘槐安放的,但当时的人可不这么说。那时都传言是天火,是刘家有人干了缺德事,惹老天爷发了怒。
可毕生花在很小的时候,坐在爷爷的膝盖上听故事的时候,听到的却是另一个版本
自从当年华家的一场大火后,桑树营周围十里的桑树全死了,自此几十年没长过一棵桑,不管移栽还是扦插都【创建和谐家园】来,倒是柳树长了一排又一排。可刘家毛纺厂的大院里却长出了一棵桑树苗。
爷爷说那是千年老桑的魂魄复苏了。他就去毛纺厂找活干,暗里好照顾桑树。后来桑苗渐渐长大,刘家人却因为嫌桑树碍事,把它砍了,只留下一个齐地的小树根。接着刘家就起火了。
爷爷其实没说起火是因为刘家人砍桑树,但毕生花自动在脑子里把两件事联系起来了。
爷爷躲过了那场大灾,因为着火的时候他去了医院,等着他的小孙女出世。
毕生花就是在那一夜出生的。
爷爷特别疼她,可能也是因为她初临人世就救了爷爷的命。
虽然大火和毕生花其实没什么关系,但毕竟死了那么多人,每逢听人提起,都会觉得毛骨悚然,仿佛自己就是亲历者,在大火中挣扎,无处可逃时,只好舍弃了身体,将灵魂逃出来,匆忙投了个胎。
529、除非我死了(加更)
网吧的对面有一幢十几层高的老楼房。那是以前的供销社大楼,在当年也算是高楼了。大概是对面毛纺厂的大火把整片的气运都烧光了,在那以后,供销社就一年不如一年,也再也没有红火过。
刘槐安就是从这栋楼上跳下来的。
楼下的店铺都拉着卷闸门,只有一家房屋中介公司的门开着。照往常,他们早就放假了,大过年的不会有人来买房或租房,但不知为何,这时候还有一个小伙子在里面坐着。
小伙子隔着玻璃门朝毕生花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看电脑,过一会儿再抬头,发现她还没走,就开门出来问:“要租房子吗?”
毕生花摇摇头,心说明天就过年了,哪有人还租房子,就问:“你们还不放假?”
小伙子说:“放了,明年搬新地方了,今年最后一天,就过来看看。”又递过一张名片补充道,“我是店长,您以后有需要可以找我。”
毕生花“哦”了一声接过名片:“怎么要搬地方了啊?”
“这地儿据说风水不太好,经常死人。”小伙子说起这个有些腼腆,不像个做中介的,“你知道做我们这行的,忌讳这个。”
毕生花笑道:“那行不忌讳这个啊!你看前面那些卖菜的,不都卖的好好的?”
小伙子说:“嗨,反正这片也快【创建和谐家园】了,早搬晚搬一个样。”
“【创建和谐家园】你们也有补偿吧,现在搬了多可惜?”
“租的铺子,补偿不多的。何况补偿是给公司的,再多也不会分给我们做业务的人。”
毕生花又抬头看了一眼大楼,墙面上的马赛克大部分已经脱落,连墙皮都斑驳裂开了。
是该【创建和谐家园】了啊!她想。
她又绕菜场走了一圈,想在附近的空地上寻找当年残留的桑树根的痕迹,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一路沿着熟悉的街面和店铺,又回到那棵挂满了星星的柳树下。此时的星星还没有亮,不发光的时候它们只是一些不起眼的小玻璃泡泡。丑陋的电线粗暴地在树枝上捆扎着,一点儿美感也没有。
毕生花知道有些东西是只能隔着朦胧的夜色远远地观看的,不若这柳树是活的,枝条上总沾满了生机,无论你远观还是近看,那生机都能让你满心满眼地充实,浑身都像和它一起光合作用了一般的舒坦。即使像这样寒冷的冬天,柳条上也黄黄绿绿的留着许多叶子,让你对春天的到来充满了希望。
这树是绝不能动的,除非我死了。她这样想。
关于建桑园的事情,毕生花已经思考了很多天。
黄子强倒是不错,找了几个专业做城市和园林规划的人过来帮她出主意。
吴中以丝绸闻名,桑林很多,但以桑树而闻名的园林倒未曾见过。既然名叫桑园,当可以蚕桑为特色,这在吴中的园林中倒也独树一帜,而且县志里一鳞半爪的记载也总算能找出些依据,放大一番,寻根溯源,找点历史名人和故事都不难。
问题是,这地方几十年不长一棵桑树,现在要建个桑园,却满园子都是柳树,实在奇也怪哉,叫人摸不着头脑。而若叫柳园,那在园林中又太普通了。
当然,这些还都是可解决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还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