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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常常在困难时得穷百姓的接济,没想到在这里又遇到了好人。”
“到处穷人总是同咱们心连心。你们还记得么?”闯王向高夫人和高一功望望,接着说,“崇祯八年春天,咱们初到江北①,那真是人地生疏,语言不通。可是穷百姓望风相迎,惟恐咱们不去。咱们正在围攻颍州②,离凤阳还有几百里,凤阳的穷百姓就纷纷前来迎接,献上册子,上写着某家是富户,某官贪赃,某处驻扎有多少官军。要不,咱们也不会那么容易地破了凤阳,焚了当今皇上的祖坟。就从民心一点看,朱家的天下不会长久。一功,你快去朦胧片刻吧,已经三更过啦。”
①江北--明朝所说的江北指现在安徽和江苏两省长江以北的地方。
②颍州--今安徽阜阳。
“不,我等把伤号送走后才能休息。捷轩留下的二十个弟兄马上就到,我还要当面嘱咐他们些话。”
自成望望他,没再说什么,走迸里间,也不解甲,困倦地倒在床上。但是想到明天的大战,他的瞌睡登时没有了。局面如此不好,也许全军的生死都决于明日一战!他静静地望着窗上的月色,听着远处传来的萧萧马嘶,脑海里在盘算着明天从潼关突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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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第七章
鸡叫头遍,李自成的人马就踏着苍茫月色,静悄悄地向北出发。
总哨刘宗敏同郝摇旗、刘芳亮、袁宗第等几员大将,率领着三十几员偏将,四千多名士兵走在前边。李过和田见秀率领着二十几位偏将和三千多名士兵断后。高一功率领着十几员偏将和两千多名士兵、二百多名孩儿兵,护着老营。闯王带着他的亲兵和一部分战将走在前队和老营之间。刘宗敏的两个妻子,高一功的妻子,李过的妻子和养子李来亨,还有很多将校的眷属以及保护眷属的亲兵,都骑着马随老营前进。
七八年来,高桂英一直跟着丈夫,过惯了艰苦和危险的战斗生活,可以骑烈马,也会射箭。行军时,她总是用一条红绸战带束腰,背一张牛角弓,挂一口宝剑。虽然她从来不曾很好地练过武艺,作战时也用不上她亲自冲锋陷阵,但是她在紧急的日子里很少离开过这口宝剑。她不但准备用它杀敌,也准备在万不得已时用它自尽,决不使自己落入敌手。她明白今天要杀出包围不是容易的,所以叫女儿兰芝同她骑在一匹大马上,免得母女俩被千军万马冲散。另外,她叫李过的妻子黄氏和李来亨都紧紧跟随着她。
黄氏虽然比她的婶娘小一岁,但身体比高夫人差得很远。两次怀孕都是在戎马控惚中流了产,使她的身体吃了大亏。如今她又怀孕了四个月,而这四个月中有三个月是骑在马上奔波。两天来她时常头晕、目眩,心头跳得发慌,几乎支持不住。但是她没有把她的病情告诉任何人,避免婶母和丈夫为她操心。
她的养子李来亨却跟她完全两样。他总是精神饱满,不肯安静,像一个虎雏一样。他只有十二岁,什么也不怕,在每次打仗时总希望自己能够不受管束,跟随着义父或双喜叔冲人敌人堆中,挥着他的雪亮的短剑同官兵厮杀。由于每次快要进行血战的时候,义父总是叫他同母亲随着老营,每次官兵冲到面前时总有自家的兵将保护他,使他感到很大的遗憾和不平。为什么不让他打仗呢?真是!大人们大小看他了。那些孩儿兵,很多只比他大一两岁,顶多三四岁,他多么羡慕他们!
今天,他穿着一件为他特制的绵甲①,背着一张小小的牛角弓,腰挂着宝剑和朱漆箭囊,里边插着十几支箭,箭头和箭身合起来只有一尺五寸长。但是在六十步以内,他差不多可以百发百中。在几次战斗中,他都亲手射伤过冲到面前的敌人。他骑的是一匹蒙古骏马,鞍子和辔头用银子装饰得非常精巧。他挺着胸,略微侧着身子坐在马鞍上,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提着鞭子,以严肃而略带激动的心情望着远处的高山、不尽的人马、稀疏的寒星与月光下随风招展的大旗。
①绵甲--用很多层丝绸或棉布夹着丝棉,密密地用粗线纳成,两臂过肩不及肘,下长掩膝。
尽管从春初退出川北以来,经过万里奔波,不断作战,人马损伤十之六七,衣粮都缺,但是这一万多人马仍然部伍整齐,士气很旺,保持着高迎祥时代的优良传统。小来亨策马走在这样的部队中间,天真的心灵中充满了英雄气概。他非常希望今天能发生超过已往任何一次的激烈血战,好使他有机会离开养母,离开别人的保护,在官兵中间驰突冲杀,像罗虎们那些孩儿们一样。
驼背向导骑在一匹青灰大走骡上,戴一顶从父亲传下来的酱色破毡帽,身上穿着闯王昨晚送给他的旧棉袍,敞着扣子,腰里束一根用各种破布条拧成的粗绳于,在磨断的地方打着疙瘩。家里没有别的干粮可带,他在怀里揣着两个柿子面窝窝头。束腰的绳子上,左边插着大镰刀,背后插一把砍柴的短柄利斧。惹人注目的是,他一只手牵着缰绳,一只手拿着一根五尺长的栎木棍子。这棍子显然使用不少年月,磨得溜光。他年轻时替财主放过骡马,所以如今骑在大走骡上一点也不外行。他的大半辈子是在财主们的脚底下生活过来的,简直连猪狗也不如;直到今天早晨,他骑上大青骡,走在大将袁宗第的面前,背后跟着闯王的大军,而袁宗第和弟兄们都对他亲亲热热,他才第一次感觉着自己活得像一个人,活得有意思,眉头开始舒展了。
袁宗第原来听说这个驼背庄稼汉是个整天不说三句话的人,也没有多跟他说话。走着走着,忽然隔着山头传过来驴子叫声,袁宗第忍不住问:
“老乡,山那边是什么地方?”
“你可是问的长脖子①叫的地方?”驼背回头问,吐字稍微有点慢,可并不结巴。
①长脖子--驴。杆子黑话。
“对,什么地方?”
“那是陈家湾。有人起五更套磨哩。”
“有乡勇么?”
“不多,从这儿往北去就多啦。”
停一停,袁宗第笑着问:“老乡,骑着骡子,你带一根棍子做什么?想跟我们一起打仗么?”
“打仗?”驼背嘻嘻笑起来,掂着木头棍子说:“我还从来没打过仗哩。这是花栎木棍子,又沉又结实,要是跟官兵打起来,我,我十八般武艺全不会,该不会用棍子抡!”
“好啊,用你的花栎木棍狠狠地抡!”袁宗第叫着说,这个老实农民使他感到很有趣,感情上也突然更亲近了。“大叔,打仗的时候你不要离开我,免得吃他们的亏。”
“将爷你放心,俺吃不了亏。”
“吃不了亏?”
“是啊,打死他们一个我够本儿,打死两个我赚一个,吃什么亏呢?我才不含糊!”
“大叔,我还没把你看出哩。”袁宗第说,要不是正在秘密行军,他会放声大笑起来。
驼背看见袁宗第是一个不拿架子、脾气随和的人,使他说话的胆量更壮,他告诉袁,这根棍子跟着他已有十年,乞讨时用它打恶狗,走路时当拐杖,遇着狼时又可以防身护体。
“将爷,”他说,“俺有一次走在山路上,两只狼围着想吃我。俺用这根花栋木棍子打死了一只,余下一只也给我打跑啦,可是这棍子还没有打过人,今日说不定要尝尝新哩。”
“你一棍子就打死一只狼?”
“俺一棍子把它打倒,又几棍子才送它回老家。”
“大叔,你倒是有一手哩。”
“山里人嘛,打狼不外行。狼是铜头麻秆腰。你要是一下子打在狼腰上,准能打得它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遇见官兵你可得打头啊。”
“那个自然。远的俺用棍子抡,近的还有斧头哩,万一斧头脱了手,还带有一把镰刀哩。”
“哎,没想到你这老头子是个老英雄。你不要回家啦,随我们往河南去好不好?”
驼背回头笑一笑,叹口气说:“老娘还没下世,没人照料,要不是这,将爷,别看我有把年纪,龟孙才不跟着你们去!”
走在一起的弟兄们都对他发生兴趣,打算劝他入伙,一道往河南。有人问他:
“老乡,往河南的路你熟不熟?”
驼背有点吃惊,笑着间:“兄弟,你说话不忌讳么?”
“俺们不在乎。”那个弟兄回答说。
“嘿!嘿!还是忌讳一点好。”驼背又说:“往河南的条子么,不多熟。要是熟,我准定还给你们带条子,带到天边我也高兴。”
弟兄们忍不住笑了起来,不仅笑他是好人,回答得好,也笑他那么爱说黑话。原来本地杆子和各地农民队伍中都有许多词汇是犯忌讳的,用另外创造的词汇代替,一代代流传下来,叫做黑话。例如路和败露的露字同音,说成条子,带路的向导叫做带条子的;饭和犯同音,说成瓤子,而吃饭就叫做填瓤子;鸡和急同音,鸡子说成尖嘴子,鸡叫说成尖嘴子放气;鸭和押同音,鸭子说成扁嘴子。又有一些词汇并不为声音不吉利,也用另外的词汇代替,例如把狗说成皮子,狗叫说成皮子炸;小河说成带子;桥说成孔子等等,非常多,前一类词汇忌讳较严,后一类可以马虎。李自成的农民军早已“正规化”,不大讲究这种忌讳;尤其自成和他的左右将领,更少忌讳。如果他们有时也把路说成条子,那不过是顺应下级弟兄们的习惯罢了。驼背老头以为闯王的人马也像别家的人马一样说话有许多忌讳,尤其在这样危险时候,说话更得特别留神,不可“放快”①,所以他特别谨慎。听见大家都在笑,他始而奇怪,继而在心里说:
“人家闯王的人马跟杆子不同啊!”
①放快--偶然说出来应当忌讳的词汇叫做放快。
他们又谈了一阵话,直到听见守山寨的人们的打更声和叫喊声,才把话停止了,驼背的心上稍微有点紧张,但是并不害怕。随后他的紧张消失了,自己想着可笑:“怎么搞的?我这半辈子还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呢!”
前哨人马越过一个山口,进入一道深深的峡谷。两边有高峰和密林,月光照射不到,很是幽暗。左边的山头上有一座山寨,寨门楼高出林杪,呈现在冷寂的月光下。整个寨子雾森森的,好像在注视着峡谷里的人马通过。从山寨里传出来守寨人们的梆子声,混和着断续的公鸡啼叫。寨墙上没有灯火,只有几点寒星挂在憔楼的一角,大家正在一边向前走,一边向山上观望,忽然听见一个守寨人用苍哑的声音叫着:
五更拂晓,
谨防劫寨,
把守好啊!
这最后一个字拖得很长,在四面山腰上发出回声,在霜天寒风中使人有一种凄厉的感觉,随即,这个声音问道:
“伙计们,把守得好不好?”
另一个声音回答:“把守得好!”
“把守得牢不牢?”
“把守得牢!”
这些问答,带着回声,像是挑战一般地沉落到峡谷中来,队伍中有不少人开始用小声朝着山寨谩骂,有的恨恨地吐唾沫,有的在轻蔑地嘲笑。刘宗敏严厉地小声命令:
“向前后传,不许做声!”
“传,不许做声!”
这句话,向前,向后,用低沉而严肃的声音,一个接一个传了出去。传到闯王跟前,他也像普通战士一样,很习惯地重复一次。于是这一句命令就这样在他的背后通过大小将领和战士们的嘴,通过眷属们的嘴,传过中军和老营,迅速地传向后队。
霎时间,峡谷里听不见一点儿说话声音,连轻轻的咳嗽声也没有了,只有马蹄声,脚步声,枪刀剑戟的碰击声,这些声音,都混入峡谷两旁无边无际的松涛声里。
走了十几里才出了峡谷,接着是望不尽的丘陵地带。这时人马已经走了五十多里,天色也渐渐明了。再往北去就是人们所说的潼关南原,也简称潼关原,都是丘陵,并不险峻。李自成带着张鼐和一群亲兵,策马从旁边越过大队,追上刘宗敏,嘱咐他小心谨慎,提防埋伏,井指着前边七八里远的一座小山说:
“到那座山前停下来,让步兵休息一下,要是有水,就饮一饮马。”说毕,他就同张鼐和亲兵们离开大队,勒马登上路旁的高岗,等候着中军和断后部队。
早晨的太阳,像牛车轱辘那么大,像熔化的铁汁一般艳红,带着喷薄四射的光芒,从正东方的岭脊上,从若有若无的薄雾中闪出来了,它照着蒙了一层白乎乎的严霜的高原,照着在高原上肃静无声、匆匆前进的千军万马,除闯王的中军标营打着红旗外,其余各营,按照前后左右营扫着不同颜色的旗帜。那些红的、黑的、白的、蓝的和紫的大小旗帜,队各一色,在起伏而曲折的丘陵间随风招展,时隐时现,看起来十分壮观。
闯王向远处凝望,不知道敌人在什么地方等待着他。这时,一幅潼关南原的山川形势图,历历如绘,出现在他的眼前。
因为行军和作战需要,他对所经过的地方都能够记得当地的山川形势,道路远近。每次驻扎下来,也喜欢向当地人询问地理和人情风俗。对于潼关附近的形势,他尤其了若指掌,这些年来,农民军常常由秦入豫,由豫入秦,如果从潼关走,都是撇开潼关县城,从关南四十里以内的地方来往,他自己曾带着人马从这里走过一趟。出潼关南门直到华山脚下,四十里开阔,尽是高原,浅山平冈,此起彼落,并无险峻之处。依山傍壑,有路可通的叫做峪。通向河南阌乡县境的峪很多,地势向东倾斜,他知道陕西巡抚孙传庭和潼关道丁启睿一年多来在这些山沟中建筑了三座大堡,每一堡相距十里,驻扎步兵二百名,又每隔三里设一个叫做墩的小碉堡,每墩驻兵二十名,都有火器。但他们是面对东方设防,企图堵住从河南来的小股起义部队。倘若人马从背后杀出,居高临下,这些堡呀墩呀,全无用处,闯王担心的不是这些墩、堡,而是听说孙传庭已经亲率重兵在这里以逸待劳。他对于洪承畴和孙传庭部不轻视,深知他们都是崇桢手下得力的统兵人才。众寡如此悬殊,劳逸如此不同,而对手又是孙传庭这样的人,他不能有丝毫大意……
自成正在想着,忽然一个小校骑着马奔上岗来,向他行一军礼,禀报说:
“后营李将爷派我来禀报闯王:曹变蛟和贺人龙的人马紧紧跟在后边,相距只有二三里,并不进攻,不知是何用意。李将爷说,请闯王吩咐前哨人马,务必多加小心。”
“已经吩咐了,”闯王说,好像他正在思索问题。“告诉李将爷,加速前进,不要同中军营离得太远。”
“遵令!”小校勒转马头,奔下岗去。
李自成心中明白,曹变蛟和贺疯子的追兵是等着前边开始厮杀的时候才进行夹攻,但是他不知道孙传庭把堵截部队布置在什么地方,也许还在远处,也许马上就会遇到。他望见前哨部队已经绕过一座小山,消失在愈来愈重的白雾里边,只偶然还可以望见刘宗敏的白旗、刘芳亮的蓝旗和袁宗第的黑旗在丛林抄上招展。
“飞马前去,”他命令身边的一个小校说:“叫前头的人马等一等,免得拉的太长。”
太阳升得更高了。它照着西边的华山。巍峨的五朵奇峰高插入云,多么壮观!多么肃穆!它照着岗头上的“闯”字大旗。旗枪的银光闪烁,大旗呼啦啦卷着晨风。它照着李自成和他的乌龙驹,他在静静地抬着头向前凝望,乌龙驹在转动着竹叶双耳,听着远处的马蹄声和马嘶声,好像它预感到就要投入战斗,兴奋地喷喷鼻子,发出来萧萧长嘶。非常奇怪,它一振鬣长嘶,别的马都不叫了。
担心前边随时会发生战斗,李自成把鞭子一挥,带着张鼐等一群偏将和亲兵们驰下岗头,随着中军营前进。又走了二三里,忽听前面一声炮响,立刻从远远的浓雾中腾起来一片喊杀声和密如连珠的炮声,“开始了。”他小声说,浓眉毛轻轻一耸,随即在乌龙驹的【创建和谐家园】上抽了一鞭,离开中军营,飞奔前去。
张鼐和三四百名身经百战、犷悍异常的骑兵紧紧地跟着他。举在手中的刀和剑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马蹄猛烈地踏着山石和坚硬的红色土地,像海潮,又像狂风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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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第八章
总哨刘宗敏一面督队前进,一面察看前面地势。多年的战斗生活,锻炼得他在战场上十分机警和老练。一看前面来到一条小河,两岸林木茂密,丘陵起伏,很利于步兵作战,他的心一动,就派一个亲兵飞马通知郝摇旗、刘芳亮和袁宗第:人马暂停,派斥候向前搜索。但是已经晚了。
马匹一气走了六十多里路,身上冒汗。一到河边,争着饮水。步兵更是又困又渴,不顾水寒彻骨,争着弯下腰去,用手捧起水来喝几口,润一润干得得冒火的喉咙。就在这队形混乱的当儿,突然一声炮响,埋伏在对岸树林中的官兵一跃而起,发出一片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向河滩冲杀过来。同时,一队火炮手和一队【创建和谐家园】手,站在土丘上对农民军猛烈射击,霎时间,有一批农民军的骑兵和步兵倒了下去,鲜血使小河的流水变成了红色。
幸亏刘宗敏并没有在这种突然的袭击下惊慌失措,他不仅像当时统治阶级所承认的在作战中“-悍异常”,而且他也像历史上的名将一样,在危险的局面中,在纷乱的千军万马和刀光剑影中,像山岳一样屹立不动,如今,又是对他的一次考验,面前三十丈以外的河滩里已经发生了混战,自己的将士们不断地纷纷倒下,而且炮弹和利箭在他的身边和头顶飞过,密得像飞蝗一样。就在这片刻间,他看出敌人的弱点,忽然放了心。他想,如果官兵让开他的前队,拦往闯王的中军厮杀,同时从四面包围前队,那就更危险了。
突然,他的枣骝马的胸前中了一箭,狂跳数尺,然后倒下。当马倒下时,他敏捷地跳下米,立刻换乘一匹同样高大的黄膘马,仍然立在原地不动。有一股官兵发现了他是主将,凶猛地向他扑来,企图把他捉住,离他的面前只剩下二十步远近。簇拥在他左右的亲兵亲将都十分紧张,以为他会大喝一声冲杀过去,们是他并不在意,只用小眼角对这股扑来的官兵膘了一下。当官兵扑到十步左右时,他回头对偏将刘体纯瞟一眼,把下巴轻轻地摆了一下,好像说:“把他们赶走吧,别计他们未打扰我。”刘体纯像箭离弓弦,突然率领着一群弟兄迎击敌人,只见刀光乱闪,马匹左右腾跃,转眼间把敌人杀得狼狈而逃,马蹄下留下许多死的和伤的。刘体纯正要往对岸冲杀,只听刘宗敏叫着他的小名说:“二虎,回来!”他只好勒转马头。
刘宗敏身旁的亲兵连着两个中箭,他自已的斗篷上也穿过一箭。又过片刻,他的黄骠马也中厂一箭,跳起来,打了个转,颓然倒下。刘宗敏立刻换了一匹菊花青,依然停在原地,左右的亲兵亲将都担心他会中箭,但是没有人敢劝他向后退一步。他似乎没有感到左右都在为他的安全担心,却注意到大家急不可耐地想投入战斗,于是他小声说:
“都别急。沉住气。等一等。”
他继续立马河岸,稳如砥柱,竭力要看清官军的主将是准,在什么地方,他好用“擒贼先擒王”的办法直取敌人主将。但是在一片苍茫的、滚滚流动的晨雾中很难看清官军的帅旗所在,而且敌人的气势如此凶猛,战局千钧一发,胜败决于呼吸之间,他不能多作耽搁。看见郝摇旗和刘芳亮又一次跃马跳上对岸,他的心中一喜,但转瞬间又看见他们被摆得像铜墙铁壁一般的敌人杀退回来,使他的心头猛然一凉。就在这刹那间,他把斗篷刷地脱掉,向后扔去,随即听见他大吼一声,像一声晴天霹雳,菊花青随着这声霹雳腾空而起,像闪电般越过河滩,跃上对岸,直向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冲去,后边紧跟着十几名偏将和几百名骑兵,这一支人马在人数占绝对优势的官军中所向披靡,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忽而杀出重围,忽而又杀进核心,寻找官兵的主将。官兵多数是步兵,虽然也拼死抵抗,并且几次想把这一支人马包围吃掉,但总是在它的冲击下像洪水冲垮墙壁,纷纷倒下,闪开一条血路。他们的马匹常常在那些已经断气的和没有断气的、流着血在地上匍匐逃命的人们的身上践踏腾跃而过。
当刘宗敏冲人敌阵的时候,郝摇旗、刘芳亮和袁宗第不曾有片刻犹豫,率领着将士们也冲过对岸,深入敌阵,同官兵展开了一场混战,这时,官兵的炮火和【创建和谐家园】都失掉作用。火炮手和【创建和谐家园】手们有的退往一边,有的用刀和剑抵抗农民军的冲杀,郝摇旗同一股顽强迎战的敌人大杀一阵,把敌人杀败。他杀得性起,不再同刘芳亮等互相照应,率领着他自己的标兵追着一股敌人不放,离开了正面战场。刘芳亮和袁宗第起初还井肩作战,刘芳亮的一杆红缨枪遇到一个刺一个,不知有多少人被他的枪洞穿胸膛,有的还没有来得及招架就被他挑下马去。但是官兵仗着人数众多,随即把他同袁宗第的两千多人马分割成几股儿,并把他紧紧地包围起来。刘芳亮同他手下的两三百名将士把官兵杀退一批,第二批跟着就蜂拥上来,总是不能够突破包围。官兵同闯王的人马曾经打过多次仗,看见这位白净面皮、英俊而漂亮的青年将领,又加上他的红缨枪和雪臼战马,就是不看他的旗帜,也认出他是哪个。这时一下子把他包围得水泄不通,就从四面八方发出叫喊声:“活捉刘芳亮!活捉刘芳亮!”但是尽管围得很紧,叫喊得很起劲,却不敢十分拢近。
正在寻找官兵主将的刘宗敏忽然看见刘芳亮被多过四五倍的敌人围困在一座土丘下边,就冲去解围。但当他冲到离刘芳亮一箭远近,才发现有一道几丈深的山沟横在面前,一队官兵埋伏在沟对岸的林莽中间,一跃而起,大声喊杀,炮声震地,硝烟弥漫,弹九纷飞,加上乱箭齐发,使他的人马在片刻间有不少负伤【创建和谐家园】,不得不后退几步。他略一察看,决定绕道过去。但是当他正要挥军从右边迂回过去,忽然看见刘芳亮杀开包围,一路向这边杀来。原来刘芳亮把人马布成一个圆阵,一面抵抗官兵的围攻,一面寻找突围的机会。看见刘宗敏在一箭外被沟岸上的火炮和【创建和谐家园】挡住,他就把枪一挥,向手下的将士们说了声“随我来!”像出山的猛虎似的向一位敌将冲去。敌将举着大刀相迎,只见他的枪缨一闪,敌将手中的大刀飞出几尺远,咕咚栽下马去。官兵人马惊骇,纷纷后退,闪开一个缺口。那些站在沟岸上的火炮手和【创建和谐家园】手一看刘芳亮从背后杀来,一哄逃散。
刘宗敏和刘芳亮会合以后,重新杀迸官兵核心,救出另外两三股陷入包围的人马,并且同袁宗第遇到一起。
郝摇旗也转回来,同他们会合了,他杀死了两员敌将,但是看见一员敌将骑的战马极好,想得到手里,死追不放,结果中了埋伏,一阵乱箭和炮火使他的人马成批地倒下去,登时陷于混乱。正在这时,有一股敌人从背后杀来,而刚才被他追赶的敌人也反转来向他猛扑。他大败而回,并且受了一处轻伤,手下的将士只剩了三百多名。
经过刚才的战斗,刘宗敏、刘芳亮和袁宗第三个人手下的将士也死伤了四五百名,另外有很多人负了重伤或轻伤。原来就挂过彩的,如今重又挂了彩。有不少人负伤几处,还在同官军厮杀。人员的大量伤亡,对他们十分不利。尽管他们战斗得非常勇猛,到底人数过少,总不能把官兵击溃,反而常常有被包围的危险。刘宗敏看得很清醒,敌人在这里投人作战的兵力至少有一万二千人以上,而且是精锐部队。
处在这样众寡悬殊的局面下,刘宗敏非常沉着,头脑非常清醒,丝毫没有动摇他的胜利信心,他想,只要他们能够继续在战场上保持猛冲猛打的气势,挫折敌人的锐气,一旦中军赶到,只须几百骑兵出敌不意地向官兵力量薄弱的地方猛冲一下,整个战场的形势就会改变。看准了这一点,他略微把队伍整理一下,分成两股,互相策应,专向敌人的步兵冲杀,忽东忽西,忽分忽合。他采用这样的战术把战场上的主动权稳稳地抓在手里,不断地杀伤和疲劳敌人,打乱敌人的队伍,而不再找敌人的中坚攻打。
李自成早已到河岸附近,把人马隐蔽在被疏林覆盖的土丘南面。他站在土丘上,右脚踏着一块磐石,静静地观察着战斗情形。这时,在南边几里以外也发出了喊杀声和战鼓声,使他不能不转回头来,侧起耳朵听了一阵,他判断出追击的官兵比往日增加了很多,而且他们不仅从正面,也从侧翼对李过和田见秀所率领的人马进行攻击,但是从他的神色上并没有流露出一点惊异或不安的表情,仿佛这些发生的事情全在他意料之内,而且好像是习以为常了。张鼐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他的脸孔,以为他马上会发出重要命令,可是他除掉看见闯王的脸孔含着严峻的表情外,什么也没得到,简直猜不出主帅的心里在想着什么。
随手把头上的旧毡帽扶了一下,闯王继续向小河对岸的战场上观察,当看见刘芳亮被四面包围的时候,那肃然无声、簇拥在他的左右和背后的偏将和亲兵,包括张鼐在内,都感到心头紧张得像把攥一样,已不得立刻冲人敌阵,把刘芳亮救出重围。然而他们用焦急的眼光向闯王的脸上望望,却仍然看不出闯王有任何表示,只是当刘宗敏遭到官兵埋伏的火炮手和【创建和谐家园】手突然射击时,他的眉头猛地跳动一下,过了片刻,当看见刘宗敏安然无恙,而刘芳亮杀出包围并且杀散火炮手和【创建和谐家园】手,同刘宗敏会合一处时,尽管别的几处还在苦战,却从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欣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