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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清如余光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老爷先别自己吓自己,若我说,我很愿意去那个大人物身边,我也自信一定会得到那个大人物的垂青呢?老爷虽打发人千里迢迢接了我进京,之前却应当三分成事的把握都没有吧?毕竟那样的大人物,老爷能想到这样的捷径,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我一个自小养在乡下的土丫头,凭什么脱颖而出?可现在老爷已经见过我了,平心而论,这样的我让老爷成事的把握是不是增添了好几分?”
施延昌仍是没说话,心里却不自觉赞同了施清如的话。
的确,眼前的她既有美貌,还本事、手段、心计都不缺,成事的希望的确比之前翻了几番,他先前刚见到她时,心里不也曾飞快的庆幸过吗?
他终于开了口:“就算你是心甘情愿去那个大人物身边的,谁又能保证,你得势后,不会像你方才说的那样,让我不痛快呢?”
但她既摆明了不好掌控,他又怎么可能傻到作茧自缚。
施清如淡淡道:“我能保证。一来老爷到底是我的亲生父亲,当年害死我娘的也不是你,所以我不会对你赶尽杀绝,我更不想天打雷劈;二来老爷还有我娘这个原配之事,只怕满京城根本没人知晓吧?我的条件便是,将来等老爷平步青云,不必再看常宁伯府的脸色后,为我娘请封诰命,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娘才是你的原配,张氏只是填房续弦,此生都得矮我娘一头;再就是老爷将来要将一个儿子记到我娘名下,并且改姓祝,以延续祝家的香火,老爷觉得怎么样?”
施延昌明白施清如方才何以要说那句‘谁有都不如自己有,谁强都不如自己强’了。
这句话也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这些年常宁伯府是给了他不少的助力,可他受的伯府和张氏的气,却更是数不胜数,他又怎么可能丝毫怨气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反过来让常宁伯府上下看他的脸色,甚至对着他摇尾乞怜?
何况明明是他的女儿,凭什么到头来好处都让常宁伯府得了去,他只能捡点残羹冷炙?那常宁伯府送自家的女儿去给韩公公啊,又怕坏名声、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又想得实惠,这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施延昌终于点了头,“清如,爹爹答应你,让你祖父祖母和二叔长住京城便是。”
至多他两边哄,先混一段时间,只要不闹到外人知晓,家里乱些便乱些吧,什么大不了的!
交易达成,施清如总算肯起身送施延昌出门了,“晚膳我就不跟大家一起用了,劳烦老爷吩咐李妈妈打发人,给我送到房间里吧,老爷好走。”
施延昌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便吩咐李妈妈,你用了膳就早些歇下吧。”
抬脚出了房门后,立时满眼的冰冷。
清如有心计,会揣测掌控人心是好事,可太有心计,就未必是好事了……不过刀锋利虽有可能会伤了自己,却更容易打倒敌人,更容易在逆境中也杀出一条血路来,何况他还是她的亲生父亲,她总不至于敢弑父,也就没什么可怕了!
施清如等施延昌走远了,才关上门,吐了一口长气。
施延昌可不是施老太爷施老太太和施二老爷,随便用几样药物装神弄鬼一番,便能吓得他们魂飞魄散,言听计从,断不敢想什么杀了她,便永绝后患了。
他是只要情况对自己不利,便六亲不认,神挡杀神,鬼挡杀鬼之人,不然方才也不会对她屡动杀心了。
她如今却势单力薄,除了满腔的仇恨和身上的医术,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如何敢与他彻底撕破脸?
当然凡事都得稳打稳扎,从长计议。
好在现在看来,她已经稳住了施延昌,还与他成了半个同盟,那只要熬过她进韩公公的提督府前的这三个月,她便不必再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晚膳过后,施延昌当着一家人的面儿,与李妈妈说了明日要带他们回京中府邸之事,“你提前安排一下马车,再一早打发个人回去禀告太太,让太太提前把屋子下人都安排好,也省得老太爷老太太人都到了,再现安排手忙脚乱。”
施老太爷施老太太与施二老爷听得这话,都是喜形于色,总算不用无家可归了。
李妈妈的笑容却是僵在了脸上,片刻方道:“回老爷,家里地方狭小,下人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下子要住下这么多人,只怕……要不就让老太爷老太太在客栈再多委屈两日,等太太在家把什么都安排好了,老爷再迎了老太爷老太太回去也不迟啊。”
从来都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要是这么容易就让这么一大家子人住进了家里,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走?
便是小住几日,也得把话先说在前头……无论如何,她也得拖上两三日,等太太有了明白的示下再说。
施延昌就冷了脸:“你既然知道老太爷老太太住客栈委屈了,就不该说这些话才是,还是你以为,你是太太的陪嫁,就能倚老卖老,什么主都能替主子做了?”
平日里施延昌对张氏的陪嫁们都是很客气,很给面子的,也因此李妈妈之流多少都有些不将他放在眼里,至少比对着张氏,散漫随意得多,施延昌一般也懒得与她们计较。
可现在是当着他父母家人的面儿,他们都视他为天,当他无所不能,结果到头来,连个下人老妈子都能辖制他了,叫他的脸往哪里搁!
第二十九回 提前见到
李妈妈见施延昌动了怒,一惊之后忍不住发起憷来,老爷向来脾气很好的,这是动了真怒?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家之主,是太太的夫君小姐少爷们的父亲,他若真铁了心要发作自己一个下人,便是太太,只怕也不好说什么的。
只得赔笑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只是怕家里没事先安排好一切,会委屈了老太爷老太太,还请老爷息怒。”
施延昌这才面色稍缓,“都是自家人,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何况那该是太太操心的事,你明日也不必打发人先回去禀告太太了,只安排好车马即可,横竖送信的人想也比我们早不了多少到,退下吧。”
“可是……”李妈妈还想再说,见施延昌又冷了脸,想着老爷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应当断不至于留这么一大家子人长住,想来至多也就是小住几日,那太太也不会太怪罪于他们夫妻,到底没有再说,行礼退下了。
施延昌这才又细细询问了施老太爷施老太太一番,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去。
却没有盥洗歇息,而是在灯下提了笔,根据之前和方才施老太爷等人的说辞,细细的推演书写起来。
根据爹娘的说法,清如腊月中旬被金氏赶去柴房后,很快便又让金氏给挪回了她自己屋里,那当时她威胁金氏的筹码,便一定是远哥儿运哥儿……两个野种的身世了。
之后金氏投鼠忌器,只得继续答应她的条件,先是接了袁妈妈母子回来,又不得不给了她一笔银子,那她便既有人又有银子,要做什么都更顺手了。
再之后,她前期都准备足了,便能发起最后的总攻了,所谓井水忽然变成血水,她被祝氏“附身”,接着请来捉鬼的善宁【创建和谐家园】反被她给逼得跳了河,有了这一桩接一桩亲眼所见的异事,家里每个人都让吓破了胆,自然便只能由她想怎么样,便怎么样了。
还真是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算无遗漏。
不但能算,心还够狠,光让金氏和两个儿子被沉塘还不够,还得让金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自己面前后,再让她死,连死都不给金氏一个痛快,哪里像是一个才十三岁的小姑娘做得出来的事,——这把双刃剑,他真的能用、敢用吗?
她又到底是真有奇遇,还是在装神弄鬼?
若说她是装神弄鬼,那根据爹娘说来,李妈妈一行还未到桃溪,她便已知道他近日会打发人回去接她,让爹娘在收拾行囊了;她也事先就知道他此番接她进京的目的,那可是他亲耳听见的……她难道还能未卜先知?
可这世上怎么可能真有鬼神,实在太蹊跷了……
次日一早,施延昌便带着一家人出了客栈,准备上车回京。
清晨的通州码头已是一片热闹,连他们所在客栈外的僻静小巷,也已是人来人往。
“闲杂人等通通回避——,通通回避——”
一阵由远及近的锣声伴随着时不时的一声高唱,却忽然打断了巷子里众生的各自忙碌。
在巷口摆了摊子卖早点的老头儿便忙催起自己的老婆来,“肯定是有哪个贵人路过,快把桌椅都收了,仔细待会儿挡了贵人的道儿,吃不了兜着走。”
其他卖菜卖果子路过的人,也忙都纷纷收摊走避起来。
施延昌是做官的人,一听那锣声,便知道马上要经过的肯定至少也是一位王爷,忙吩咐施家所有人和下人们都退后,“等贵人过了,我们再走也不迟,仔细冲撞了。”
施家众人从不曾遇见过这样的事,都是一脸的惊慌,施老太爷因低声道:“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贵人呢,这般的排场?”
施二老爷则惊慌中掩不住艳羡,“这般的排场,我要是能有一次,纵是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
话没说完,见施延昌狠狠瞪了过来,到底没敢再说。
很快方才还人来人往的小巷里便人烟稀少,一片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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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东厂的缇骑,那要经过的贵人,莫不就是韩公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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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立时“砰砰”直跳,难道这一世,她可以提前见到韩公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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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清如一眼就认出了那的确是韩公公的马车,心就跳得更快了,差点儿就控制不住上前去与韩公公相见的冲动。
前世她临死前,韩公公虽听说已稳住了大局,到底禁卫军那么多人,他又名声狼藉,‘人人得而诛之’,也不知道他最终逃出生天了没?
纵然这一世,一切都还没有发生,韩公公现如今也绝对好好儿的,施清如不亲眼看一看,终究不能安心。
但她到底克制住了,现在韩公公根本不认识她,他又防备心极重,东厂的缇骑们更是凶神恶煞出了名的,她若是冲出去,只怕都到不了韩公公的马车前,已被砍成肉酱了,那她还报哪门子的恩?
可再是克制,施清如还是没能忍住将眼睛一直钉在韩公公的马车上,即便知道隔着车壁,韩公公根本丝毫也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韩公公的马车越驶越近,终于要经过低头含胸,肃手而站的施家众人所站的地方了。
车帘却忽然被一只白皙修长,大拇指上戴了个碧绿扳指的手给撩开了,露出了一张白璧无瑕,眼尾上挑,薄唇紧抿的脸来,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直接看向了施家人所在的地方。
施清如忙低下了头去,眼眶发热,果然是韩公公,他也果然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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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权倾朝野
再也没有一直有人盯着自己的感觉后,韩征方收回视线,放下了车帘。
他同车伺候的干儿子小杜子忙道:“干爹,怎么了?”
韩征掸了掸朱红的曳撒,淡淡道:“无事。”
方才纵然隔着车壁,他也能感觉到一直有人盯着自己看,所以才撩起车帘四下查探,却是没想到车下的人只是一群老弱妇孺,唯二的壮年男子,也一看就不是练家子,显然不可能是刺客,看来是他草木皆兵了。
小杜子见他不愿多说,也不敢多问,只赔笑着递上了已经温度适中的茶,“干爹喝茶。”
一行人很快经过了施家众人,消失在了巷口。
施延昌这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他当然是见过韩公公的,可都是远远的见到,像刚才那么近,还是第一次,当真是气势如山,令人不敢逼视,难怪能压得满朝文武都看他的脸色行事,差点儿都要忘记这江山还是宇文家的,而不是韩家的了!
不过刚才韩公公看过来那一眼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认得他?还是他们一行人哪里让他不顺眼了?那可就糟糕了……
念头闪过,就听得施老二爷压低了声音问道:“大哥,那是谁啊?”
施延昌回过神来,就对上施二老爷满是艳羡的脸,沉声道:“那是东厂提督、司礼监掌印太监韩公公,权倾朝野,谁要是能入了他老人家的亲眼,就等着平步青云,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了。”
可惜韩公公这样的大人物,不知道多少人上赶着去讨好,根本轮不到他一个从五品的闲散小官儿。
万幸眼下他总算还是等来了机会,只要他和伯府能顺利将清如送进提督府,只要韩公公肯留下清如,他平步青云自然便指日可待了。
施二老爷已叫道:“‘他老人家’?他看起来至多也就二十来岁吧,怎么就成老人家了?不过他再风光再排场又如何,原来只是个太监,根本不是个男人,我刚才还羡慕他得不行,不过现在,只冲这一点,我也不羡慕他了……”
“闭嘴!你不说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
施延昌怒不可遏,既为弟弟无意中打了他的脸,奚落他叫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老人家’,更为弟弟的愚蠢无知,不知天高地厚,“东厂的番子无处不在,你想死只管自己一个人死去,别拉上全家人给你陪葬!”
竟还敢说韩公公‘根本不是男人’,哼,到了韩公公这个地位,就算一辈子不能人道又如何,一样不知道多少人愿意成为跟他一样的人,跟他一样权倾朝野,当真是无知得可笑!
施二老爷见大哥动了真怒,他虽一直身在乡野,对东厂及东厂的可怕还是多少耳闻过的,立时捂了嘴,“大哥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施老太太心疼小儿子,忙也帮腔:“老大,你二弟少见多怪,你慢慢教他便是,千万别与他一般见识。”
施延昌这才不再看施二老爷,一声令下:“都上车吧,省得再耽搁下去,下午赶不上进城门了。”
于是所有人都分头上了车,施老太爷与施二老爷一辆,施老太太与施兰如一辆,没人敢跟施清如坐,正好施延昌还有话与她说,于是父女两个坐了一辆,再由李妈妈夫妇带着随行的四个婆子并行李一辆车,一行人很快出了巷口,驶上了官道。
施延昌等马车行得平稳了,方笑着与施清如道:“清如,爹爹昨晚上思来想去,你说你得了奇遇后,忽然就会认字写字开药方子了,也就是说,你现在会医术了?”
施清如还沉浸在竟这么快便见到了韩公公的惊喜里,听得这话,一下子提高了警惕,点头道:“的确如此。”
施延昌“嗯”了一声,“你既会医术,那于药理必定也是精通的,要让井水变红,要灭掉善宁那个江湖骗子的所谓‘三昧真火’,再变出更厉害的火来烧得他狼狈逃走,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惜家里一个读书的人都没有,不怪都让你给唬住了。”
施清如倒是没想到施延昌这么快便想明白了个中关窍,低头无声一哂,怪道都说“人从书里乖”,“读书使人明理”呢,可惜施延昌的过人天赋与才智都用到了邪门歪道上……嘴上已淡笑道:“老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心下则很是庆幸昨日与施延昌开诚布公的达成了交易,不然她现在势单力薄,还真极有可能仇没报成,恩更没报成,便先死在了施延昌手里。
施延昌见施清如被自己戳破了她装神弄鬼的真相,也一点不惊慌,不由暗忖,倒真是个能成大事的,那“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她能助他平步青云,之前的一切他都犯不着再计较。
因笑道:“清如,你既不愿意说,爹爹也不问了,老家的一切本来就是你外祖父留给你娘,你娘又留给你的,当然全部都该是你的,你要怎么处置,我也都不会过问。只是一点,昨儿你猜测的那个大人物,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一些,却更不是良配,甚至,他极可能还会有种种常人难以想象的怪癖,你将来的路也势必不会好走,你确定事到临头时,你不会反悔,不会觉得爹爹是要推你入火坑,因而怨爹爹、恨爹爹?”
韩公公的皮相自是一等一的好,还手握滔天的权势,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给女人乃至任何人所能想得到,甚至想不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