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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门风流》-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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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孟敏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情知她此时心乱如麻,张越倒是不好再多提此事。由于天冷又下着雨,风又刮得极大,他身上的衣服早就湿了大半,此时便不禁打了个哆嗦,旋即才开口说道:“这些事情我也是刚知道不多久,想来四妹妹你来这儿也是事出有因。待会等这儿完了你早些回去,莫要让伯父伯母担心。”

        如今世上那些疑难杂症之中,大夫能治的病十停之中尚不足一停,其它的病就只能求神拜佛或是寄希望于那些号称有大神通的人,孟敏此时只觉脑际大乱。见张越目光清亮地看着自己,她只觉得心头稍稍一涩,遂郑重地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越哥哥。”

        天地间除了雨声,便是那什么都掩盖不住的诵经声。尽管如此,轿里轿外的两人却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孟敏虽是坐着,但长时间不曾起身,顿时觉得腿脚发麻。她素来行事缜密,所以在轿子中还预备了一把伞。此时因为心乱如麻而感觉气闷,她很想到外头站一会,因此略一思忖便掀开轿帘撑着伞走了出去。

        一旁的红袖善于察言观色,瞧见小姐的额头上竟已经隐现细密的汗珠,便知道这下雨天的轿子中着实不好呆人。左右打量了一下那些家人,见人人都是如同钉子一般钉在雨中,并不左顾右盼,她眼珠子一转就闪身钻进了轿子里。这既不碍事,又不必在外头继续淋雨,应当也算是小姐所说的成人之美?

        张越瞧见孟敏提着裙子从轿中出来,面上满是忧容,心里不免猜测起她这一趟究竟为何而来。正思忖间,只听耳畔一声惊呼,再看却是不知打哪儿来了一阵大风,竟是将她手中的油稠伞呼地揭起,噼啪几声响后,那把竹子骨架的伞竟是随风飞了。眼见有家人奔去捡拾,孟敏却站在那儿愣了,他连忙将手中的伞移了过去,将大半的雨伞遮挡在了她的头上。

        这雨伞虽是捡拾了回来,却已经是脏污破损得不成样子,两人便只好同撑一把伞。渐渐地,风倒是小了,雨却依旧不小,即便如此,这小小一把伞要为两人遮风挡雨却是不易。他比孟敏要高小半个头,居高临下,只要一侧头,他几乎可以数着她的每一根睫毛,那头发上淡淡的清香更是一阵阵地往他鼻子里钻。

        实在无法,他只能没话找话说道:“四妹妹,伯母如今还好么?”

        “咱们一到青州府没几天,娘就病倒了,请了几个大夫也没见效用,一直都是卧病在床。就因为听说佛母善于针灸,并非寻常符水治人的那一套,我方才借口去佛寺还愿小住几日,带着红袖他们悄悄来到了这儿,想不到却是一场空。”

        孟敏的脸上颇有些黯然,毕竟,她对于生母没有多大印象,而吴夫人从小将她养大,这恩情亲情全都非同小可。如今看着吴夫人不到十几日便消瘦了一大圈,甚至有大夫说撑不过今年冬天,她整日侍奉在病榻旁,看着嫡母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她自己也是茶饭不思,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别人又哪里体会得到?

        张越却没料到吴夫人会忽然之间犯了病。当日下船的时候,他分明记得吴夫人的精神仍然极好,谁曾想不过十几日就出了这样的事?奈何他不是医生,在这上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徒劳地安慰了一番,接下来两人俱是默然。直到耳畔响起了红袖的声音,他方才回过神。

        “雨停了雨停了!”

        张越这一回过神,就发现地上还湿漉漉的,刚刚那铺天盖地的雨却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放眼望去,四处都是衣衫湿透的人们,然而在他看来,那些善男信女们刚刚是什么姿势,此时此刻竟仿佛还是什么姿势,就好像丝毫没有挪动过一般。正当他难以抑制那种心悸感的时候,却听到红袖忽然又质问了一声,紧跟着就发现有一个身穿麻衣的女子站在面前。

        她素面朝天脂粉不施,面上却有一种柔和的光辉,使人一见便油然而生信赖。虽然是大冷天,但她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麻衣,脚下则是蹬着一双白底黑布鞋,看着异常朴素,竟是瞧不出年龄。此时,她端详着张越和孟敏,忽然微微一笑。

        “前来听讲的富家子弟常有,但能够冒雨在此听讲的却只有姑娘。姑娘能有如此虔诚当之心,佛母若是知道了想必也会心中感动。不知道姑娘来此究竟是为了求医问药,还是为了给家人求平安?”

        若是在刚才张越不曾说出白莲教三个字的时候,这样一个意外的惊喜定然会让孟敏欣喜若狂,然而此时此刻,她有的却只是怀疑。正为难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有人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胳膊,因人家一句问话而生出的无穷惊惧顿时被她丢在了脑后。

        “家母如今重病在床,百般求医却无效果,所以我听说佛母精通针术能治百病,故而便特意到此,想问问是否有治病良方。”

        “精通针术?”那麻衣女子面露讶色,惊咦一声道,“寻常人都是来求符水或是摩顶庇佑,姑娘从何得知佛母精通针术?”

        这一问不但孟敏觉着奇怪,张越更觉着奇怪,只恨刚刚还来不及问孟敏这个问题。此时此刻,他只能在她的手上又轻轻拍了两记。果然,孟敏便福至心灵地说道:“是我家中的一位林嫂子告诉我的。她说去年她七岁的儿子曾经蒙佛母针灸妙术方才脱离险境,所以我方才诚心赶来。”

        “林嫂子……唔,去岁倒真的有这么一桩事……”

        那女子只是喃喃自语了一句便笑道:“既然姑娘是听人介绍而来,那我也无需隐瞒。原本只有信奉佛母的信徒才能够得佛母精心救治,但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原本就不该分什么信与不信。只是天下人心叵测,除了讲道之外,佛母也不好在人间公然行走。若是姑娘真的救母心切,不若送母亲到安丘县福清寺。”

        孟敏还来不及说话,那女子便飘然而去。张越紧盯着那背影,见那泥泞不堪的路上,她那雪白的鞋子只是被泥水染黑了一丁点,他的面色不禁愈发凝重了下来。望了一眼仍在念诵【创建和谐家园】的高台,他竟是隐约感到,和那位盛装的转世佛母相比,刚刚那女子仿佛更像佛母。

        孟敏刚刚那两句应答颇为自然,但此时面色却有些发白。尤其是对方那种仿佛脚不沾地一般的姿态更是让她心头大冒寒气。即便忧心母亲的病,她此时此刻也下定决心不冒这风险,可她仍是死死咬着嘴唇,还有那么一丝不甘心。

        云收雨散之后不多久,讲经便告一段落。很快便有数十人提着桶过来,晒谷场上的民众们人人都分了一大碗。对于刚刚淋的那样一场大雨,竟是谁也没有口出怨言,都是端着那一大碗热气腾腾的东西一饮而尽。甚至两个憨厚的庄稼汉还来到张越等人面前,笑吟吟地递上了一个个粗瓷碗,又从桶中舀了一勺勺汤水盛满了。

        “这是佛母娘娘特制的姜汤,比寻常的姜汤管用。看你们也都淋了雨,小心感染了风寒!早点喝下去暖暖肚子,回去闷头睡一觉就没事了!”

        “多谢好意。”虽说张越实在不知道这姜汤里头究竟搁了什么,此时还是含笑接了过来,又说道,“我家小姐从小不喜生姜,而且也不曾淋雨。我家那些家人也还熬得住,我瞧着大家都冻得瑟瑟发抖了,还是我一个人喝就罢了,其他的还是分给其他人吧。”

        他言罢仰头一饮而尽,随即把粗瓷碗还给了那两人。眼看他们笑呵呵地点了头,提着桶又往别处去了,他转过头来,见孟敏正满面关切地死死地盯着自己,他便笑道:“不妨事,小把戏而已,我可不敢随便把不明白的东西喝下肚。”

        混坐在人群中的彭十三偷眼瞥看这边情景,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了起来——这探查也能遇上这样的巧事,这位主儿还真是艳福不浅。但紧跟着,他那鹰隼一般的眼睛就盯住了前头三排的那个褐衣男子,左手轻轻抓住了右手袖子中的那个小玩意。

        要不是有这个,他哪里敢喝下那碗不知道是什么玩艺的姜汤?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奇妙的一家人

        明制,皇子封亲王,授金册金宝,岁禄万石,府置官属。护卫甲士少者三千人,多者至万九千人,隶籍兵部。冕服车旗邸第,下天子一等。公侯大臣伏而拜谒,无敢钧礼。有史以来,能如大明藩王这般高过公侯大臣的,也只有大汉朝那些诸侯王。

        然而,永乐皇帝朱棣虽打着靖难的旗号夺了江山登基为帝,这削藩的手段却比建文帝更强悍。至少,那些以为兄长当了皇帝便能无法无天的藩王如今是贬的贬,削护卫的削护卫,余下的也顶多在本省作威作福,要想再有什么权力却是难能。纵使是朱棣的嫡亲弟弟周王,大多数时候也不会离开那座周王府。

        周王府只有一座,但汉王府却曾经有四座。永乐二年,朱棣册封了太子朱高炽之后,便将朱高煦封为汉王,国云南,谁知道王府都已经造好了,朱高煦愣是不曾去,却在南京建造了一座蔚为壮观的汉王府。其后朱棣硬是将野心勃勃的他封到了山东青州,他仍是不肯行,勉强前去就任之后又是纵兵劫掠虐杀百姓,最后险些被废为庶人,不得不心怀怨忿就藩乐安。

        所以,单单是在山东一地,便有青州和乐安两座汉王府。即便如今青州府不再是汉王朱高煦的领地,但那座王府仍然矗立着,皇帝不提,谁也不敢提一个拆字。有了这个借口,朱高煦时不时会带着随从到这座王府中溜达一圈,汉王世子朱瞻坦也同样常来。

        虽然身体不好,也不曾遗传父亲的勇武盖世,但朱瞻坦的心思倒颇为缜密。乐安名虽是州,其实之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城。乐安东北滨海有一处盐场,自从汉王府搬到了这儿,这盐场自然就被朱高煦理所当然地征用了,只是若要靠此地真有什么发展却是难能。倒是青州府从古至今便是山东重镇,于是他三天两头凭着各种借口来往于乐安州和青州府之间。

        这一天,一驾八匹高头骏马驾驶,前后近百名护卫随侍的马车便停在了汉王府西角门前。与其说那是马车,还不如说是一座活动的小屋子。

        那车厢乃是黄铜装钉,高四尺有余,四周皆是红髹条环板,车厢底部铺红花毯,红织金椅靠坐褥,椅前垂落着青绮缘边的红罗帷幔,前边的车帘乃是用线金青绿花毯。区区奢华二字,竟是道不尽那一应装饰陈设富丽堂皇的景象。

        病恹恹的汉王世子朱瞻坦让两个随从搀扶下车,正上台阶要进门时,却看见了从中匆匆出来的朱瞻圻。见他满脸愤愤然的模样,他便迎面叫住了他,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又和父王闹起来了?”

        “大哥你这是笑话我呢,我敢和他闹?”朱瞻圻冷笑一声,眉间又流露出一丝戾色,“他能够一剑刺死咱们的母妃,也自然能够一剑杀了我!我不过是和他说,如今皇爷爷派了心腹人来山东,显然是不怀好意,他就砸东西赶了我出来!哼,要不是因为他这汉王出了岔子我也不好过,谁高兴提醒他这些!”

        一听到朱瞻圻提到已故的母亲,朱瞻坦的面色也是微微一变。只他生性顺着父亲的意思惯了,虽也深恨此事,却从不敢放在面上,遂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休要给父王招惹祸事!朝廷调动官员本就是常有的事,你管好自己便是正经,你难道忘了先前大闹英国公府吃的那顿廷杖?”

        朱瞻圻面色愈发阴狠,又冲着朱瞻坦冷哼了一声,“我当然忘不了!大哥,当初立储的时候,多少人为父王说好话,结果如何?邱福北征一死,那群武将就犹如哑巴一般,再不肯为父王出头,纵使张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皇爷爷如今是连主次都忘了,我不过打了一个张家不起眼的小子,他居然就借着由头给了我一顿板子,而且还赏赐了那么多东西出去,难道我就不是他的孙子?”

        “够了!”

        “你少在我面前摆世子的架子!”

        朱瞻圻的暴戾性子和其父朱高煦一脉相承,此时火气上来,哪里把朱瞻坦放在眼中,竟是指着大哥的鼻子恶狠狠地说:“大哥,你做的事情甭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英国公面前言辞谦恭,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不错,先头张越那件事是我捅到锦衣卫去的,我早年在南京呆了那么多年,这一丁点眼线我还能用!你要是想告状尽管去,我可告诉你,我这个人就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

        撂下这狠话,朱瞻圻也不管朱瞻坦那铁青的面色,气咻咻地和兄长擦身而过,疾步出门跃上马就走。后头几个护卫却不敢失礼,过去的时候都侧身行礼,随即方才慌忙追上。等到这一行人风驰电掣走了个精光,朱瞻坦只觉浑身无力,亏得左右有人扶着,这才没有一下子瘫倒在地。饶是如此,他那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仍是把周围众人吓了个半死。

        “世子殿下!”

        “没事,把肩舆抬来,我要去见父王。”

        虽说汉王朱高煦就藩乐安州算是货真价实的被贬,但无论工部还是地方,在营建王府上都丝毫不敢马虎,毕竟这位主儿暴戾的名头在外。这一座汉王府几乎占据了乐安州的一半县城,内有房屋数百间,又将小清河活水经沉淀后引入府中,是为华清池。这一座与唐明皇骊山行宫内名池同名的碧水池乃是朱高煦亲自所题,道足了心中志向,其余亭台楼阁更是不计其数。

        汉王朱高煦平日起居皆在瑶光阁,这名虽阁,其实却和宫中的殿宇差不多。朱瞻坦从肩舆上被人搀下来,立刻便有两个小宦官上来左右相扶,架着他足不点地往里头行去。待进了里间,他便看到那宝座上端坐着自己的父王,连忙甩开两个小宦官,恭谨地拜伏于地。

        朱高煦自负武勇,如今虽然早就不能算年轻了,但他仍是食量大身体好,寻常骏马竟是根本驮不动他。正因为如此,他万分看不起身体肥硕又懦弱无能的兄长。眼看长子也是这么病恹恹的,他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你这身子怎么还是那么不中用!”

        瞧见两旁那几个赫然是天策中护卫中的护卫指挥、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朱瞻坦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勉强振奋精神道:“父王恕罪,这天气一冷,我那哮喘老毛病就犯了。”

        “打娘胎里带出这样的毛病,真是晦气!”朱高煦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即便摆摆手示意朱瞻坦起来坐下,旋即又把四周伺候的侍女和宦官全都赶了出去,这才说道,“赵王昨日来信,说是父皇如今分外关心山东之事。本藩知道,父皇一只眼睛始终盯在这儿,他也不想想,这天下就是本藩帮他打下来的,如今他过河拆桥不算,竟然连父子亲情都不顾了!”

        那几个武将一则是脱不了武人脾气,二则是本就是被汉王朱高煦用私恩厚禄填得饱饱的,此时少不得义愤填膺地打抱不平。冷眼旁观的朱瞻坦看见朱高煦被撩拨得浑身是劲,不由得在下边劝解了一句:“父皇,诸位将军,皇爷爷关心山东之事兴许是别有缘由。据我探查,锦衣卫侦得山东之地有白莲教教众暗中活动,或许那些人事变动都是……”

        话还没说完,他便感到一样东西扑面砸来。千钧一发之际,他几乎是本能地朝左边一闪,随即就听到了砰地一声,却不知道是什么砸中了背后的墙壁。望着恶狠狠瞪着自己的朱高煦,他着实再惹他发怒,那满肚子的话只能吞了回去。

        “什么白莲教,那分明是借口!”朱高煦仿佛根本没有扔出那个金杯,此时冷哼了一声,对那些愚夫愚妇的玩意不屑一顾,“若是为了那点区区小事,父皇会把身边的亲信派过来?那个杜桢不哼不哈,却知道劝谏父皇放过梁潜,当初本藩被赶到乐安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时,他怎么就不知道说说话?那些文官都是一路货色,都是巧言令色之徒,全都该杀!”

        朱瞻坦本想劝谏若要得天下不妨利用民心,听朱高煦这么说,其他的武将又纷纷附和,他只觉得喉咙口泛起一股血腥味,良久方才勉强压住。接下来朱高煦又安排了不少事务,不出意料,他根本就插不上手——而且,他的那些弟弟也全都被排除在外。

        似乎就是打纪纲被杀的时候开始,朱高煦就愈发愈发刚愎自用了。好在父亲虽然不看重他这个世子,外头人却不那么想,于是他还能做不少事。他既然不能劝父亲打消对皇位的执念,那么能做的就只有能帮一点是一点,至少,这一次若利用的好,事情便大有可为。

        闹哄哄的一次小廷议之后,他便出了瑶光阁。见两个小宦官前来搀扶他上肩舆,他思忖片刻便摇了摇手道:“去璇玑院拜见王妃。”

        汉王朱高煦先头的嫡妃乃是郑氏,先后诞下了长子和次子,便是世子朱瞻坦和寿光王朱瞻圻。然而朱高煦生性暴戾,那时候夺嫡不成反而被逐山东青州府,某次暴怒之下郑氏劝阻不成,他反而一剑刺死了这位嫡妃,那时候此事也曾闹得沸沸扬扬。永乐皇帝朱棣虽然气怒,终究还是在名门之中为其选册了继妃韦氏。韦氏虽是继母,却是和世子朱瞻坦一般大。

        璇玑院乃是韦妃起居的正房,那五间屋子自然是轩昂壮丽,院中侍立的丫头都是穿着藕合色的绫袄,外头罩着青缎掐牙比甲,个个低头垂手。见着世子朱瞻坦来了,众丫头齐齐屈膝行礼,门前伺候的小丫头立刻高高打起了门帘,又往里头报了一声。

        虽说晨昏定省,但朱瞻坦身子不好,平日这请安也不过是带着弟弟妹妹们虚应礼数,平日很少单独上这儿来。再加上韦妃年轻,又镇压不住汉王府无数年轻貌美的姬妾,平日这王妃也就是虚名而已。所以,此时听着世子前来,她虽说诧异,却仍是端坐了,朱瞻坦只是微一躬身,她便笑着摆手请其坐下,心里却思量他此回来意。

        朱瞻坦见这屋子里虽说都是些穿红着绿的丫头,却没有那些花枝招展的姬妾,心中自是明白,略说了两句便忽然咳嗽了起来。韦妃还不甚明白,她旁边的一个年长妈妈却是心有所悟,当下便吩咐众丫头出去,只留着另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心腹妈妈,随即便越俎代庖地问道:“世子殿下此来莫非是有事对王妃说?”

        瞥了一眼角落中那海棠雕漆高几上摆着的龙泉窑联珠瓶,朱瞻坦便微微笑道:“王妃这房里的陈设果然是不凡,那一对龙泉窑联珠瓶大约是宫中赏赐的吧?恕我说一句实话,父王虽说姬妾无数,在女色上的心思却远远不如在大业上,那些姬妾如今自忖年轻貌美不将王妃放在眼中,以后人老珠黄的时候还不是弃若敝屣?”

        韦妃毕竟才十八岁,即使是大家闺秀,顶多也就是学过如何管家,面对朱高煦这样一个太过尊贵同样也太过残暴的丈夫,她平素怕还来不及,哪里想过这些?至于那些花枝招展的姬妾,她倒是讨厌,可纵使讨厌也只能装出一副不妒的正妃模样来。所以虽觉得朱瞻坦说的都是好话,她却不甚明白。

        此时便又是她身旁的那位妈妈开腔了,语气比先前又多了几分客气:“多谢世子殿下的提醒。奴婢也说一句实话,大婚之后,汉王到璇玑院来的次数极少,这着实……”

        朱瞻坦此时摆了摆手,身子略略前倾,低声说道:“王妃毕竟是朝廷册封的汉王妃,若是和那些只知道媚人的女子争宠,不但手段落了下乘,而且还会让人笑话。父王既然注重大业,王妃何不投其所好?闲来的时候王妃不妨往外头走走,我听说……”

        听了朱瞻坦那番话,韦妃还不觉什么,但她左右的两个妈妈却都是眼睛大亮,一时间对这位世子感恩戴德。待到朱瞻坦告辞离去,两人立刻在韦妃面前劝说了无数的话,终于让这位自小到大从不踏出家门的王妃点了头。

      第一百七十八章 想溜之大吉?做梦!

        赵明这个正九品主簿在安丘县算是一号人物,但在这青州知府衙门,他却比一个小厮好不到哪儿去。尽管陪历任知县拜见上官的时候来过好几回,逢年过节也会不时走一趟送礼,但知府乃是正四品的官,哪里是他说见就见,平日里也就是个管家和他打交道。今儿个他是着实没法子,于是狠狠心塞给了那管家一个三百贯钞的红包,这才得以登堂入室。

        自然,让那管家转交给那位知府大人的礼物也绝不寒酸,乃是他早年得到的一串南海珠链。那一颗颗珍珠不但都是极品,而且颗颗均匀几乎没有大小之分。若是没有此物敬献,他也是压根不敢来,也压根见不着人。

        此时,斜签身子坐在椅子上的他佯装镇定,四下里打量着这间屋子。临窗的大炕上铺着青绿色毯子,设着一色的墨绿色靠背引枕和坐褥,地下两边各有三张椅子,椅子之间都有一张高几,几上不过是些小花瓶之类的摆设。靠墙角的那张几子上雕着精美的花样,却是和其他高几不同,上头摆着一面雕刻着牡丹纹样的玉石屏风。

        第一次在这种雅静的地方等候,又是为着那样的目的,赵明心头着实不安。当了那么多年主簿,他还是第一次真正体会了破家县令灭门令尹这八个字的含义。眼下他已经走投无路,哪怕知府这条路子未必走得通,趁着张越不在,他也只能来试一试。好歹,年前知府衙门一个口讯,他便将那桩案子抹得妥妥贴贴,也算是有些善缘。

        “知府大人到。”

        听到这一声,赵明慌忙站起身来,俟那位身宽体胖的知府慢悠悠踱进门之后,他立刻三步并两步迎上前行礼。等到知府在炕上东侧的位子上坐了,他方才期期艾艾说出了自己此来所求的事,更隐隐约约说张越和都指挥使刘忠交好,诸如此类云云。谁知道话说完之后,对方竟是用一种异常讥诮的目光看着他。

        “赵主簿,你们安丘县的事情我素来不管,不是不想管,而是懒得管,毕竟,你们没折腾出什么太大的民怨,每年钱粮也是按时交,我这个知府也没必要管得太多,不是么?”

        那知府慢条斯理地说了这一番,见赵明诚惶诚恐地站起身要行礼,他却理都不理,随即又好整以暇地道:“你们错就错在看走了眼,错将鸿鹄当成了燕雀,所以才会得罪了那位小张知县。你既然求到我面前来了,我也不妨给你一句实话。这安丘县你当宝贝,可别人眼里哪看得上这小地方?小张知县乃是英国公的侄儿,怎会和你们一般见识?好好辅佐这一位,只要有些政绩,你难道想在主簿的位子上混一辈子?”

        接下来那知府还吩咐了些什么提醒了些什么,赵明几乎都只是听得迷迷糊糊,甚至连出了知府衙门上了马车之后,他的脑袋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当初在国子监的时候,最害怕的地方就是绳愆厅,那时候国子监祭酒就是他眼中最大的官。等到当了几年主簿,知府又变成了望不可及的上司。谁知道,他们当初自以为是得罪的竟是这样一位人物。

        “英国公……”

        喃喃自语地回到了自个家里头,脑袋清醒过来的他总算是想到了一个问题——罗威虽说和那位布政司的左参政是远亲,究竟是否知道了这个消息?倘若知道又打算怎么办?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不再去找罗威商议,免得如今耳目愈发灵通的新知县以为他们仍然在串连,那就大大不妙了。此时他已经是后悔不迭,早知道张越背景深厚,他之前又是何苦?

        知府大人说得一丁点不错,他只要巴结好了这位知县,如今这点屁大的出息算什么?想到这儿,赵明立刻派了两个小厮出去打探,准备等张越一回来就去表忠心。他此时已经打定了主意,哪怕是把头磕破,也得表示自己一心痛改前非,料想新知县用人之际,给他点苦头吃吃也就罢了。

        然而,知县大人尚未回来,他却等来了吏部的公文。原本该送给知县的东西却指名交给他和罗威,因此接过那一人一份公函的时候,他自然忐忑不安。及至扫完那上头的字,他更是呆若木鸡,周身上下几乎就和冰块一样冷。

        安丘县按黄册户籍数计算乃是下县,不当设县丞主簿,该任县丞主簿该当调往其他上县?该死,他们在这儿一任就是七八年,怎么从来没人说一个字,这会儿忽然就来了这么一样东西?

        赵明和罗威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当初满心以为能够三拳两脚将新知县摆平,谁能想到,人家不声不响间竟是一下子就抓到了他们的死穴。这当口他们该怎么办,能怎么办?就在这当口,他们却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赵县丞,罗主簿,老爷回来了,说是有要事请两位书房商议。”

        两人还没看清那通传的差役是谁,却只见对方匆匆回头就走。想到以往那些差役对自个儿毕恭毕敬陪着笑脸,如今却是全都倒向了另一边,他们更是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可眼下压根不是患得患失的时候,他们赶紧将那公函收好便往后衙书房赶去。

        书房门口除了两个家丁外,还站着彭十三,见到这两位以往传召常常找借口避而不见的家伙这会儿拎着袍角一溜小跑,他不禁哂然一笑,旋即亲自推开了房门:“大人,赵县丞和罗主簿来了。”

        跨过门槛,看见张越下头西首第二张椅子上赫然坐着马成,原以为自己已经来得够快的罗威和赵明登时心头咯噔一下。想起之前数次去请马成他都推脱不至,却原来是率先输诚投靠,两人顿时恨得牙痒痒的。

        张越却顾不得这两个家伙是什么想法,此时也露不出什么笑脸来。见彭十三进来掩上房门,外头又有两个家丁守着,不虞有人听见这儿的谈话,他轻咳一声就单刀直入道:“今天我找大家来,是有一件大事和你们商量。‘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你们三个是否听说过这句话。”

        马成虽然比罗威赵明心头笃定,但也不知道张越这么急匆匆召集了人究竟所为何事。此时听到这一句莫名其妙似童谣非童谣似对联非对联的话,他顿时迷惑了。直至听到对面的罗威迸出了几个字之后,他才陡然一惊。

      ¡¡¡¡¡°´óÈË£¬ÕâÊǰ×Á«½ÌµÄÚßÓï¶ÔÁª£¿¡±

        “不错。”张越微微点了点头,旋即便问道,“如今安丘等地的民间都盛传佛母孔雀大明王转世,要渡世人极乐。那位转世佛母每到一地传道,便有成百上千的人蜂拥而至虔诚信奉。这民间流传的各种话儿很不少,地方上的里正几乎从来不曾提过此事,我初来乍到,今天倒是有幸见识过一回。因着这一句话,我很有些怀疑那就是白莲教,今天找二位过来,就是想问问你们有什么对策。”

        佛母两个字罗威三人都听说过,一直都没往心里去,毕竟,民间信奉什么狐仙石佛之类的多了,区区一个佛母料想也不过是愚夫愚妇编造出来蒙人的而已。然而,听张越居然亲自去听过,还认定那是白莲教,三人渐渐脸色白了。虽说很想驳斥这是危言耸听,但两个已经自认为完全摸清了张越身份的家伙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心里却已经有了去意。

        永乐皇帝朱棣虽然没有洪武帝朱元璋那样驭下严酷,但杀起人来却毫不手软。之前倭寇来袭时,沿海但凡让倭寇入境劫掠,这布政使卫指挥使或是按察使之类的官员都是一个死字,而本地有流民逆乱,或是出了天灾【创建和谐家园】不曾用心应对,知县等等也往往是革职为庶民永不叙用,处死的也不少。这要是本地真的闹白莲教,要是一个处置不好,他们岂不是也要没命?和性命相比,前程算什么!

        这时候,两人终于想起了手中捏着的那薄薄一张纸,刚刚让人心头惊惧的消息这会儿却成了一根可以抓住的稻草。

        于是,在不露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罗威便恭恭敬敬地将刚刚接到的公函递了过去,而后又陪笑说了些好话。赵明如今也是完全把青州知府说的那些话抛在了脑后,只是一味地恭谨谦逊,只想离开山东另谋高就,心想张越就算是英国公的侄儿,他若是设法远调湖广,这手想必也伸不到太远。

        听着这些卑职愚钝大人英明,卑职恨不能为大人效力诸如此类的话,张越在起初的惊愕过后便生出了无边无际的厌恶。这两个家伙在本地捞足了油水,这会儿不想着分担责任将功折罪,居然还以为这么嘴上说说好话就能跑掉?

        虽不知道这调令是谁预备给他锦上添花,但要是想借着这个溜之大吉,那算盘倒是打得精明!他要是让他们跑了,他这个知县也就不用当了!

        强忍心头恼火,张越便淡淡地和两人说了几句,等到罗威赵明告辞,那大门再次掩上,他方才看了看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马成,遂似笑非笑地问道:“马典史可有什么话说?”

        马成却是忽然离座而起,近前深深长揖道:“大人,卑职以为,罗县丞和赵主簿胆小怕事,借着那两份公文预备躲过此事固然无可厚非,但事关重大,决不可让他们泄露了消息!依卑职看,大人还是得及早安排一下才行,否则他们家中人多嘴杂,出了安丘说不定要坏了大人的大事!”

        在张越那炯炯目光注视下,他赫然端着一幅大公无私的脸孔。

      第一百七十九章 自寻死路莫怪人

        县丞罗威和主簿赵明在安丘县当了好些年的佐贰官,这油水捞得盆满钵满,甚至在青州府都置办了大宅子,然而平常却窝在这儿死都不肯动弹。然而,原本打定主意要在这儿老死的两人如今却全都在紧急收拾东西,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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