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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王,可是席上太闷热了?”
由于知道这安阳王心思百出,比那位衡山王更不好对付,张越极其不想和其多说什么话,于是赶紧打了个哈哈,准备寻个由头蒙混过去。然而,他还没想好该如何溜号,朱瞻塙却点了点头:“这七月底大婚确实是闷热,不过,比起我那儿,你这里算得上冬暖夏凉,英国公果然为你们家选的好地方。对了,元节可知道,今科进士的吏部选官已经结束了?”
这消息张辅都没提过,张越着实没料到朱瞻塙会开门见山直入主题。只这并不是什么惊人之事,因此他便顺势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是选官结束了,这么说来,我不日之内就要去赴任了?”
“不但赴任,只怕元节还要多上一桩好亲事。”朱瞻塙此时语气愈发亲切,浑然不避四周那些穿梭上菜的仆役和几个同样离席乘凉的宾客,好整以暇地说,“想必你家里这些时日上门提亲的已经踏破了门槛,要不是我没有适龄的妹妹,说不定也会向父王提个醒……那天小杨学士随口和皇爷爷提了提,皇爷爷似乎上了心,指不定你临走之前就来个御赐姻缘。”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皇帝老子乱点鸳鸯谱,所以,刚刚哪怕听到选官结束都不动声色的张越,这会儿却是着实吓得不轻。孟敏和杜绾好歹他是见过的,模样性情都很好,这若是朱棣一时兴起给他配上一位让人消受不起的,那时候该怎么办?要知道,这明朝的皇帝可不像清朝的皇帝那样变态,平日哪有空插手臣子的婚嫁,这回是吃错药了?他可不想盲婚哑嫁!
就在他头痛的当口,却仿佛朱瞻塙仍是觉着这消息不够分量,他紧跟着又听到了一番话。
“说起来以元节你的能力,一个六部主事本应当是稳稳当当入手,谁知道那杨士奇丝毫不念及旧情,杨荣也跟着撺掇,吏部却是放了你外任。若是在其他地方也就罢了,竟是在青州府所属的安丘县令。
元节,乐安州就在青州府的北面,安丘乃是在青州府东南,两地快马甚至不用半日。你前次和衡山王弟有过冲突,他如今不曾前去就藩,仍留在乐安州,你可得小心。另外,据我所知,这山东白莲教至为猖獗,你这县令不好当啊。”
面对这等“好意”提醒,张越心里冷笑,又假意道谢。谁知道朱瞻塙说完这些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而是笑吟吟地和他又扯起了闲话,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先前他收留的康家那三号人那案子。也就是听了这些,张越方才知晓,那位前任开封金知府之所以倒了霉,正是因为康家那起案子的关联。不得不说,这天下实在是太小了。
赵王朱高燧坐镇北京城,这外头的事情很多都是朱瞻塙帮忙打理,那幅虚怀若谷礼贤下士的架势一摆出来向来是无往不利,所以他压根没料到张越这会儿完全没有对自己生出某种感激,临到最后又亲切热络地对张越点了点头。
“到了山东那边,我就帮不上你什么忙了。只是青州那儿山东都指挥使司有好几个人昔日受过我一些恩惠,你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自可报我的名去找他们。我知道英国公总会托人照应你一二,但有些事情不让长辈知道,岂不是更稳妥?对了,你临行前我就不送了,不过到时候我自会让管家给你准备一份厚厚的仪程,看在咱们相交一场份上,你可千万别推辞。”
相交?谁和你相交过了?张越在心中腹谤连连,眼看朱瞻塙终于放过自己回席继续饮宴,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在原地默立片刻,他却看到醉醺醺的张超被人搀扶出来,于是少不得上去扶一把手,又吩咐一个小丫头去准备醒酒汤。
自然,作为老二,张起当仁不让地被踢去陪客。只看他端着酒盏来者不拒的模样,张越就知道爱好杯中之物的老二决计能顶下来。架着张超到了旁边的厢房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灌了一碗醒酒汤下去,他便看到那个刚刚还醉醺醺的家伙对着漱盂稀里哗啦就是一阵狂吐。
仿佛把一切郁闷都连同那些胃里的东西都一起给吐干净了,抬起头来的张超没了最初的木偶人模样,总算是有了几分活人的气息。他挥手屏退了几个丫头,摇摇晃晃站起身冲张越苦笑一声,旋即又是一个踉跄。
此时此刻,张越慌忙上前相扶,却听到张超长叹了一声。
“三弟,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人活在世上有那么多身不由己……”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大家子的责任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尽管张超张越谁都没能占全这两件事,但他们仍然成为了无数年轻人钦慕的对象。一个娶了襄城伯的妹妹,一个高中进士前途无量,人家一辈子都未必能企及的事情,兄弟俩却一人一桩享用了去,试问谁不在心里嘀咕着,希望那主角变成自个儿?
然而,张超的洞房花烛夜中,张超自己固然处于一种恍惚失神的状态中,张越也是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好,脑海中闪过了那时候金夙异常决绝的面孔和口吻,闪过了张超那时候面对空房时怅惘的表情,甚至不期然闪过了孟敏的一颦一笑,杜绾的巧笑嫣然。
次日一大清早,众人都早早地来到了顾氏的上房。按照规矩,新媳妇过门之后便是拜见诸位长辈,这本就是该当的礼儿。东方氏乃是再乖觉不过的人,生怕儿子媳妇有什么缘故起不来,早就让心腹丫头玲珑带着几个婆子守在了门口。此时等在上房之中,想到刚刚玲珑提过那一对小夫妻正在梳洗,她不由得浮想联翩。
盼星星盼月亮,这婚事一波三折,总算是盼到大儿子娶了媳妇。眼下她最大的企盼就是新媳妇早日给自己生一个孙子,到那时候就真正圆满了。不过,李芸毕竟是伯爵家出来的,虽说是庶出,第一眼看上去性情也好,但焉知这不是假象?倘若新媳妇骨子里是悍妒跋扈的品格,这娶媳妇只怕会变成娶麻烦……
顶着黑眼圈的张越站在母亲后头,竭力按捺着打呵欠的冲动。就当他感到上下眼皮子直打架的时候,外头终于传来了丫头的通报声。
“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来了!”
张越抬起了头,就只见外头一个丫头高高打起了帘子,随即就是张超与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的女子跨进了门槛,料想便是大嫂李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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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氏和冯氏三人昔日也都是从媳妇熬过来的,见她随着张超恭恭敬敬地下拜,说话声不高不低,敬茶恭谨温文,答话丝毫不失礼节,却没有寻常新妇那种战战兢兢的意味,不禁全都在心里庆幸这回张超娶着了一个好媳妇。
孙氏更是在心里盘算起了张越的婚事。张晴先前说过孟家被贬,那桩事儿只怕没法能成,既然如此便该是杜家了。虽说媳妇门第高贵在外头听着名头好听,如今这侄儿媳妇瞧着也不像是河东狮吼的性子,可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还是娶一个书香门第的媳妇来得稳妥。
东方氏面上也尽是喜色。此时媳妇一打扮起来,比当初那家常模样更耐看,但容貌只是一桩,最最难得的是性情仿佛确实很平和,而且也不是一味绵软。此时此刻,她自是对促成这桩姻缘的王夫人和张晴感激不尽。
等到李芸给长辈们全都敬了茶,之后便是轮到了三个小叔子。三兄弟虽然各有各的思量,但在这种事情上却不敢开玩笑,双手捧茶之后都是郑重其事地回礼。一旁的张超始终不吭声,只在李芸回身脚下稍有些踉跄的时候搀扶了一把。这样的小错处自然无人在意,顾氏瞧着小两口的恩爱,反而是莞尔一笑。
李芸虽算不上长房长媳,但毕竟是头一个进门的媳妇,顾氏自然不会小气吝啬,敬茶之后便朝灵犀使了个眼色。等灵犀捧上了一个小巧玲珑的雕漆匣子,顾氏便拔下头上的金簪挑开了盖子,从中拿出了一对翡翠手镯。只看那一汪清澈纯净的绿色,冯氏三人便都是轻轻吸了一口气,同时想到自己进门那会儿的见面礼还不如今次厚重,心底少不得有些嘀咕。
“你以后便是三个兄弟的大嫂,这家里头虽有你婆婆和伯母婶娘,但这么一大家子事情多,你该学的也不妨学起来,以后总要给她们搭上一把手的。”顾氏浑然不顾三个媳妇听到这些话时的表情,又笑呵呵地说,“想来你在伯爵府也学过这些,自然容易上手。你两个小姑子一个闷葫芦似的寡言少语,一个还小,以后你这个大嫂也多看顾她们一些。”
见李芸点头答应,她又转向张超,口气却带上了几分严厉:“超哥儿,你既然是娶了媳妇的人,以后做事情更得好好思量,不要凡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哪怕你不记着我这个老婆子,也得想想你爹娘和弟弟,想想你媳妇!既然是大家子,生来便是养尊处优,便得记着责任这两个字,别自以为是自作主张!有些事情做错了还能补救,有些事情却是一步都错不得!”
这新婚的头一日顾氏便教训了这样的话,不但东方氏听着一惊,屋子里其他人也是摸不着头脑。张越却是知道内情的,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不禁暗惊。看到张超那一瞬间变得颇有些惨白的脸色,他便知道,先前那桩事情只怕和祖母有些干系。
张超在呆了许久之后,面色亦是渐渐有了一丝血色。他屈膝跪下,认认真真地对顾氏磕了三个头:“祖母的教诲孙儿记下了,以后绝不会再犯。”
“明白就好。先前家里遭了那么多事,你这个大哥和弟弟们都是一条心,又知道用心上进,知道战场杀敌立功,没道理在这种事情上想不开。”
顾氏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继而便招手示意张超起身。待到他又上前来,她便从那匣子中又取了几样物事,不由分说地塞在了张超手中:“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自然需得有担当。你爹不在,你是你娘的天,也是你媳妇的天。至于你二弟,须知长兄为父,长嫂如母,日后当怎么做不用我说。你如今乃是新婚,这就是我送你的贺礼了。”
张超低头瞅了一眼手中那几张薄薄的纸,看清了那是什么,脸上一下子涨得通红。许久,他方才憋出了一句话:“孙儿定不辜负祖母的期望。”
东方氏见李芸面露诧异,自己也不知道老太太这敲打提醒究竟是冲着什么事儿,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可当她看到张超跪下说了那么一些话,又有些不安。及至顾氏给了张超什么,她倒是格外留心。等张超退回来,她悄悄不动声色地瞥了他手上一眼,登时大喜。
要知道,此次张超办婚事,公中虽然拿出了五千两银子,但因着对方是伯爵府,连彩礼带其他都是不好马虎的,她自己也贴出来不少,心里早就有些不乐意了。如今有了张超手中那几张薄薄的纸,虽看不清是多少产业,但老太太出手又岂会是少的?儿子有了这些,日后也不至于被媳妇的丰厚嫁妆比下去。
张越此时看着那只雕花妆盒,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上次得到的那个大田庄,不禁暗叹祖母行事确实公道。在和父亲提过之后,他早将此物交给了母亲保管。毕竟,田庄虽然值钱,却是不动产不可轻易发卖,他又无人经营,自然还是有父母代管更为稳妥。
“老太太,英国公府的钟姨娘来了!”
听到外头这个声音,顾氏便笑着说快请,其余人也是心里有数。在英国公府住了那么些时日,人人都知道惜玉如今算是半个当家主妇,昨日喜筵上张辅虽也过来送了贺礼,但今日这一大清早惜玉巴巴地赶来,多半是为了替王夫人给新妇送贺礼。
果然,一身桃红的惜玉一进来先是团团见礼,随后便有两个丫头捧上了一个罩漆匣子和一对汝窑青瓷花瓶,却是王夫人送给新妇的礼物,和之前的贺仪又有不同。顾氏笑着让李芸收了,又让惜玉坐,惜玉却百般推辞,最后仍是紧挨着顾氏站了,眼睛又在张越脸上一瞟。
“今儿个老爷和夫人让我过来,原是还有另外一件事。吏部之前在新科进士之中选官,如今总算是告一段落,老爷一大早去上朝之前得了讯息,说是越哥儿放了山东安丘令,所以特意让我禀告一声。老爷说,山东虽说比不得江南富庶,却向来是北边极其要紧的地方,再说越哥儿的先生杜大人正在那儿当布政使,却也正好有个照应。都指挥使司那边老爷已经打了招呼,能通融的以后必定都会给个方便。”
由于这是惜玉转述张辅的话,因此由顾氏以下,人人都是听得仔细,张越更不例外。只惜玉说到这儿,微微顿了一顿,旋即又露出了几分笑意。
“不知道皇上如何知道咱们家正在给越哥儿谈婚事,因而王贵妃派人给夫人传话,说是婚事不着急,越哥儿未必在山东一呆三年,等有了政绩回来再定再办,那样更体面。老爷夫人琢磨着也是这个理儿,所以让我和老太太通告一声。”
这话张越听得直皱眉头,心中不由想永乐皇帝朱棣这回是出什么妖蛾子。顾氏和张倬孙氏却都是大喜。小小一个进士能够让皇帝惦记着这些,这婚事拖个一年半载,就是再拖两三年那也是使得。若是有了前程,还担心什么终身大事子孙后代?一时间,众人全都忘了关心山东那地方究竟如何,在他们看来,有皇帝的宠眷在,到了哪儿自然都是所向无敌。
第一百五十八章 鸡飞狗跳
杜府最北边的一座院子便是杜绾所住,正屋用作起居,西边一间敞亮的屋子便是书房。书房中的窗下案上设着笔墨纸砚,书架上一格格满满当当都是书,除此之外也就是旁边的梅花雕漆小几上摆着一个颜色素淡的花瓶,乍一看去还以为是一个寒门士子的书房。
这天,小五巴巴地从庆寿寺赶回来,看到那案桌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发怔的人儿,顿时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走上前去。
低头往案上铺开的一本书上瞅了一眼,她发现那一个个的字自己虽然都认识,可连在一块愣是不明白那究竟什么意思,她只得放弃了这种无谓的努力。要说她在其他事情上还颇有天分,这读书上头就免了,不做个睁眼瞎就已经对得起道衍那个老和尚了。
站了老半天,看见杜绾仍在【创建和谐家园】,她只得没好气地说道:“小姐,我难得回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看你发呆?”
杜绾这才恍然回过神,见着小五撅嘴站在一边,她便笑着站起身,拉过她往外面的榻上坐。她先是询问了道衍如今的情形,得知那身体时好时坏几乎不能随意走动,面上便露出了几分忧色,旋即方才开口说道:“这些天我都只惦记着爹爹,竟是没空去瞧他……”
小五却是不明白:“老爷?老爷不是好好当着他的山东布政使么?那么大的官儿,整个山东都得听他的,小姐你这么愁眉不展做什么?”
“爹爹一去几个月,满打满算才捎来了三封信,全都是报喜不报忧,我实在是担心得很。”杜绾这时候方才露出了烦躁的表情,又使劲按了按太阳穴,“这放了外任的官员,又是布政使,哪里有不带家眷上任的道理?可爹爹偏偏就没那个意思,之前对我交待的时候也是语焉不详含含糊糊,我更是不敢对娘细说。可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小五,前些天我让刘嫂子出去打听,据说山东那儿白莲教向来猖獗,若是他们闹出什么事来……”
“小姐,你可别吓我!”
看到小五着实被吓得不轻,杜绾不禁在心里叹气。她虽是女儿身,在家乡的时候虽日子清苦,裘氏却也坚持请了西席先生教她读书认字,父亲留在家里的那些书她也在半懂不懂的情况下都看完了。只不过江南世家都是规矩重的,她少有出门的机会,倒是在和父亲团聚之后,父亲常常对她说起一些朝堂上的大事小事,她才算是渐渐明白了一些大道理。
大明起家其实就是白莲教,可坐上龙庭之后最提防的一是蒙元,第二也是白莲教。她倒不担心白莲教闹腾会真的危及父亲这个朝廷命官,而是担心万一白莲教掀起什么大动静,按察司固然是首当问罪,父亲难辞其咎,这日后别说前途,只怕是性命都保不住。
小五看到杜绾不但不回答自己的问题,而且又开始【创建和谐家园】,只好气鼓鼓地到了靠窗的书案旁边坐着,漫不经心地翻着那本书。她起初还没怎么留心,看清了上面的名字之后,那眼睛立马瞪得老大。转头正要问,恰好杜绾看过来,她便两个手指头夹着那书晃了晃。
“小姐,你其他书偏不瞧,怎么居然看他的书?”
“奇文共欣赏,他这篇文章传遍了整个北京城,据说士林之中好评如潮,我自然要看看。若是你也爱文,只怕也非得辗转读上好几遍不可。”
杜绾一把夺过小五手中的书,正讥嘲她,却听见门外头有动静。她连忙出了外屋看,却只见杜夫人裘氏正弯腰进来,那脸上犹带忧色。她见状连忙迎上去,搀扶了母亲之后便笑问道:“娘今儿个不是出门去拜几位相熟的姨母长辈么,怎得有些不高兴?”
裘氏一坐下便摆手屏退了两个跟着来的小丫头,又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我去了一趟张家,结果非但没得好讯息,还偏偏撞上了坏消息。张家对你和元节的婚事倒是没说其他,只是皇上先头发话,让他先公后私,这婚事不着急。这倒也罢了,我刚刚知道,他居然无巧不巧也是上任山东!我刚刚回来之后听方家的说,山东白莲教闹腾得厉害……”
杜绾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心瞒着母亲,居然最终还是有人多嘴。她知道此时埋怨那多嘴多舌的管事媳妇也没用,只得强颜欢笑劝慰了一番。
“娘,这外头人哪知道什么白莲教黑莲教,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您可别相信这些。若真的那么乱,爹爹也好歹是皇上宠信的臣子,回京之后要大用的,自然更不可能去那么乱糟糟的地方。再说了,皇上之前对张公子也算眷宠有加,他小小年纪还没经历过什么险恶,派他去外任总得挑太平地儿,就是英国公也决不会答应的。”
眼见裘氏眉头舒展,她便知道母亲毕竟一向不管外头的勾当,她这胡编乱造的一番话必然能蒙混过关。谁知道还没等她松一口气,母亲竟是不管不顾地下了决心。
“你爹上任也已经好几个月,怎么也该安顿了下来。如今他不是在外头游学没法周顾家眷,这堂堂布政使没个人照应怎么行?绾儿,你嘱咐丫头打点行装,到时候元节去山东的时候,咱们也跟他一块走!不亲眼看见你爹爹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我可不放心!正好有元节随行,彼此之间都能有个照应,这路上也不怕遇着什么事。”
杜绾心中叫苦,还想再劝,谁知往日最是好说话的裘氏竟是犹如吃了秤砣铁了心,半句话也听不进去,不多时就出了门去,说是要回屋去赶紧收拾东西。眼睁睁看着母亲回屋去,想到父亲临行前的吩咐,她顿时满心烦躁。
她自然也担心父亲,也想去山东,可倘若那儿真是有什么白莲教,她和母亲两个女流之辈赶过去,岂不是给父亲添乱?可刚刚大费唇舌也没能奏效,眼下她还能指望谁再去劝说母亲,还有谁能劝说母亲?
张越自然想不到裘氏已经准备和他搭伴上路。他到吏部办完相关事宜之后,此时正在家里准备上任事宜。然而,行李且不用说,他竟是发觉要跟自己去山东的人异常多——连生连虎自不用说,秋痕琥珀亦是不能少,英国公张辅生怕他有失,又说要“借”彭十三给他,并调拨八名健壮家丁随侍。不但如此,祖母还说要挑选长随,家里那些下人个个跃跃欲试。
其他也就罢了,祖母顾氏硬是将灵犀塞了过来,这才是让他最最措手不及的。
别说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连冯氏和东方氏知道此事之后,心里也是直犯嘀咕,暗地里都道老太太是把张越宠得没了边,连长幼尊卑都给忘了。然而,不论张越自己如何推辞也罢,顾氏却丝毫不管,甚至在这天傍晚命两个媳妇把收拾好东西的灵犀给送到了三房所在的竹院,于是引得上上下下好一阵鸡飞狗跳。
秋痕是不敢作声,琥珀是不以为意,孙氏早早发了火如今却已经认命,张倬也希望儿子远行身边有个稳妥人照应,这边自然是安生。然而,冯氏和东方氏妯娌俩心中却是不忿,两人约好了似的一齐到了顾氏那上房,全都想着让老太太打消这主意。
两人掀帘进去的时候脸上还是笑吟吟的,可不多时里头就传来了顾氏的沉声训斥,外头侍立的几个小丫头听着都是战战兢兢,就不用说这两位出来时那难看的面色了。倒是长房中两位姨娘知道此事后大为高兴,全都来到了骆姨娘那儿闲坐,可怜骆姨娘一向是不管事的懦弱性子,听她们说道那些自是心惊胆战,却又不好出言赶人走。
好容易捱到人都走了,骆姨娘连忙吩咐两个丫头去关门,嘱咐再有人寻来就说自己犯头痛已经睡了。回到里屋,她看见女儿张怡正在书案旁边看着什么,心中不禁奇怪,过去一问方才知道那是张越先头那篇传遍北京城的文章,不禁感慨了一声。
“我以前瞧着三太太软弱,任事都让二太太占了上风,在老太太面前就仿佛不会说话似的,谁知道因为养了个好儿子,她如今竟是扬眉吐气了。可惜你是女孩儿,若你也是男孩,我就算拼着这张脸不要,也要去求越哥儿带挈你一把!”
“姨娘……”张怡从小便是绵软的性子,骆姨娘又怕事,因此这称呼即使是母女独处,她也不敢造次。她低头揉了揉衣角,随即轻声说道,“前几天大姐姐来看我的时候说三婶对她提过……她说我的事情……她会帮忙看着,断然不会……不会……”
她这话说得虽低声,骆姨娘却断然不会错听了,登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子:“你说什么,你大姐真肯揽下此事?”
见张怡怯生生地点头,她顿时双掌合十连道了好几声阿弥陀佛,面上赫然是悲喜交加的表情:“谢天谢地,你总算是有贵人相助。你大姐如今是小侯爷夫人,我也不指望你嫁什么大户人家,你这性子也不是能镇压场面的。我只希望你嫁一个待你好的,以后一辈子平平安安,我就心满意足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随从
大约是在外征战习惯了,回到安稳地之后,彭十三反而觉得颇有些难熬。自然,那一日刚回到南京的时候,忽然碰到衡山王大闹英国公府,无缘无故挨了一顿,这也成了他心中耿耿于怀的一件事。虽说是男子汉大丈夫重在忠义信诺,但那忠义是对天子对英国公,却不是冲着一个刁蛮霸道的皇族。所以,张辅让他跟着张越前去山东上任,他并没有丝毫怨言,只一想到极有可能碰上那个讨厌的衡山王,他心里就难免有些不痛快。
昔日跟着张玉的那一代家将在东昌之役中阵亡殆尽,如今彭十三这些家将都是跟随他多年,战场上风里来雨里去摸爬滚打出来的,张辅并不完全将他们视之为下人,而是当作袍泽看待。因此,上一次的事情之后,他也是着意安抚,但若要说什么公道却是难能。
此番看着彭十三打点行装,见这心腹家将那张脸始终绷得紧紧的,于是在把人送到张府前夕,他少不得又多嘱咐了几句。
“十三,鲁王和赵王都在山东,下头还有那一系的不少郡王。我知道你不乐意和那些皇族打交道,其实越哥儿也未必乐意。明面上的冲突能躲则躲,但若是遇到躲不过的……你是个直爽性子,只会用拳头,动脑子的事情让越哥儿去想,他这人护短,断然不肯让你吃亏。”
彭十三决计没想到张辅竟会说这个,愣了许久方才郑重其事地深深一打躬:“大帅放心,属下就是那句话——要是越少爷有一丁点损伤,您取了我的脑袋去!”
眼看彭十三带着八个健壮家丁杀气腾腾地往南院马棚而去,张辅不禁陷入了怅惘。自从四征交趾归来,他已经多久不曾听到大帅这个称呼了?如今交趾连连叛乱,虽说丰城侯李彬也算是一代名将,但比起他的手段却仍然不止差了一点。毕竟是民心不服的地方,若是像沐家永镇云南那样择一位良将永镇,情形应该就会好多了。
这英国公府中有的是北边的好马,因此彭十三带头,众人一人选了一匹高头大马便从马棚的黑油大门直接出了英国公府。如今春闱已经结束,举子们大多回乡,再加上北京城仍然在营建之中,因此这大街上的行人并不多,跑起马来几乎可以毫无顾忌。饶是如此,彭十三仍是顾虑到路上的行人,约束着一众家丁留着余力不许急速。
转过一个街角时,眼看快要到张府,忖度这里人多,由于担心遇上行人或马车,原本风驰电掣的一行人更放慢了速度。结果,眼尖的彭十三恰好看到两个迎面走来的人,立刻一勒缰绳跳下马来,笑呵呵地对那两人打了个招呼。
“夏公子,万公子!”
万世节和夏吉明日开始便要入翰林院,正式开始三年庶吉士的生涯,因此原本打算好的送行只得取消,今日便特地到了这儿来为张越饯行,一人象征性地送了十贯钞的仪程。这都是万世节提议的勾当,张越见着也就笑着收了。两人都不是有钱人,如今还算是张越在西牌楼巷那座三进宅院的租客,这会儿也正打算用两条腿走回去,谁知道竟遇上了彭十三。
“老彭啊!”万世节一瞅是见过的,立刻走上前笑道,“这回元节去山东,咱们都帮不上什么忙,听说有你跟着去,倒是足以让人放心。元节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不到关键时刻不发狠。你可得提醒他,这世道就是恃强凌弱,尤其是到地方上对那些地头蛇,该狠心的时候就得狠,千万别让人以为你好欺负!”
这话你怎么不对张越说?彭十三心中好笑,遂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比张越矮了半个头,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夏吉,他更是暗自叹了一口气——强中自有强中手,这么个小娃儿居然是探花郎,说出去谁相信?
“没错没错,元节就是太软了些,这在京城还好,到地方上就得心狠手辣!”夏吉看也不看连连点头的万世节,因又笑道,“不过你还得告诉元节,千万别像万大哥那样没分寸。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不明底细贸贸然对地方豪族下手,就算有英国公他也得倒霉。对那些人得恩威并济……咳,元节对这些肯定清楚,更别提还有老彭你这样的人相助,何用我多嘴!”
他一面说一面随手揪着万世节的袖子,笑呵呵对彭十三打了个招呼,拉起人就走。彭十三看着那两人的背影,不觉又好气又好笑,嘴里便嘟囔了一声:“这越少爷正常得很,偏生结交的友人如此奇怪!”
回身上马,带着众家丁又跑了一段路,他便和众人在张府东角门处停了下来。此时早有管事带着众家丁上前相迎,把这一群毫不掩饰彪悍气息的汉子送进去,又将马牵到马厩刷洗,几个杂役少不得又议论了一番。
这次张家举家从河南迁来北京,那些家中有老少在外头,或是不想跟着一起走的全都留在了开封,有的看房子,有的则是被分派到了田庄上,跟来的全是阖家都在张家门内的家生子。说到老太太这回专门为张越挑长随,他们都露出了殷羡之色。
一个三十出头下颌留有一丛黑胡须的汉子见同伴们想入非非,便笑道:“你们别以为这长随容易当。选长随首先是从有职司的家人当中挑选,然后得看德行看品性,随后才是看才能,首要就得会读书写字。像我们这等大字不识的,就是想当小厮三少爷也不要!”
另一个仿佛浑身是消息一点就动的年轻杂役附和了一句,也卖弄道:“钱哥说得一丁点都不错。这负责门上的是司阍,也就是门子,负责文书签转的是签押,负责看守仓库的是司仓,还有负责厨房的管厨,以及专司跑腿办事的跟班。别看跟三少爷的连生连虎平素昂头挺胸,若是跟到任上也就是跟班的料,其他的都干不了!”
“照钱哥李哥这么说,下人里头符合这些的似乎没几个人,未必够三少爷使唤的!”
那钱哥吃人家一附和一恭维一询问,顿时感到自己有了些体面,遂笑骂道:“咱们家人不够还有英国公家,英国公那儿早就送了人来,就算还没有足够合用的人,不是还有保定侯府么?别忘了咱家大小姐可是保定侯府的小侯爷夫人,这帮衬娘家兄弟自然是尽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