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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越平日里虽是径直登堂入室,这会儿知道有王府的人在,自然不好贸然进入。好在门边侍立的一个大丫头眼尖,看见他便赶紧迎了上来,屈膝一拜后便低声道:“越少爷且在外头稍等片刻,赵王府和安阳王府的那两位妈妈都是昔日伺候皇后娘娘的旧人,哪怕在宫中也极有体面,最是讲规矩。若不是如此,碧落姐姐和惜玉姐姐也不会去劳烦您的人。”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道理张越自己也清楚,当下便含笑点头,正预备在廊下站着等,他忽然瞥见那边有几个面目陌生的丫头。几人都是一色松花小袄墨绿色比甲,看着极其肃穆庄重,几乎都是目不斜视。只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丫头大胆,目光径直在他脸上扫来扫去,脸上有些惊疑,有些惊喜,仿佛是认得他一般。
“这都是王府的人?”
张越问得低声,那大丫头也就压低了声音答道:“左边那两个是跟着赵王府那位周妈妈来的,右面那两个是跟着安阳王府那位李妈妈来的,应该都是王府的丫头。”
正说话间,那门帘便是一动,张越只觉身后那大丫头飞快地往后一缩,于是他也就换上了一副肃然面孔。下一刻,一个裹着青金石抹额,身穿天青色对襟袄儿的中年妇人便当先而出,紧跟着就是一个高髻上插着蓝宝石钗,身穿睢蓝色罩甲的妇人。两人虽容貌不同,面上却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苟言笑表情,就连说话的音线都一般无二。
两人看见张越站在廊下都是微微一怔,此时正好碧落惜玉和另两位妈妈送出门来,惜玉便忙解释道:“周妈妈,李妈妈,这就是先头到北京照应咱家老爷的越少爷。”
惜玉背后那两位英国公府的婆子张越先前就见过,深知这等高等仆妇不可等闲视之,更何况那是昔日徐皇后跟前的人,又是王府中有体面的妈妈。他上前称了一声周妈妈李妈妈,本以为对方未必会识得自己这号人物,谁知道那两位竟都是露出了微微笑容。
那周妈妈先点了点头,大约是并不常笑,那笑容在刻板的脸上仿佛凝固了一般:“三公子的事情我早先就听咱家王爷说过,果然是一表人才沉稳得紧。”
“果真是不错,怪道咱家小王爷赞过好几回。”
李妈妈却是伸手招了招,那边跟着她的两个丫头忙急匆匆奔了上来。虽是疾步,其中一个愣是裙摆几乎纹丝不动,就连衣带上的铃铛也没发出多少声响;另一个则是急促了些,直到几声清脆的叮当声之后方才讪讪放慢了步子,一步步挪了上来。而那李妈妈看到这一幕当下就皱紧了眉头,那表情仿佛是那丫头欠了她百八十两银子似的。
“翠墨,你进王府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还那么没规矩?”她厉声呵斥了一句后,便转头对张越说道,“三公子大约不认得她?先头您和孟家四姑娘带了一位康嫂子来王府认亲,结果王爷怜她们母女无依,便收留了她们,又替她们纳了赎斩罪的八千贯钞,总算是赎出了她们的当家。如今他们一家三口都在王府当差,再不会如往日那般衣食无着。”
得知这是昔日那个芦柴棒小丫头,张越不禁吃了一惊。毕竟,如今面前这翠墨亭亭玉立,虽只是寻常丫头的打扮,仍显得有些怯生生,却和当年那芦柴棒似的身材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唯一相似的地方大约就是她依旧不大敢抬头看他,只是捏着衣角低头垂眼。
于是,尽管心下存疑,他仍不得不说道:“安阳王真是菩萨心肠。”
“小王爷说,既然三公子和孟家四姑娘和人家素昧平生,都能仗义相助,她们既然是刘妈妈的亲戚,该帮的自然得帮一把。小王爷还说,他们一家三口都欠了三公子大恩,来日若有了空儿,就让他们一家三口来拜见旧日恩人。”
眼看那李妈妈和周妈妈带着丫头告辞,惜玉等人忙着去送,张越站在那儿只觉得摸不清看不透。他和那一家三口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缘分,之后又因孟敏的好心帮了一把,仅此而已,那安阳王何必煞费苦心?八千贯钞折合八百两银子,对王府来说自然是小数目,可就算是微不足道的小钱,那位安阳王又不是滥好人,收留他们一家三口总有些别的内情。
“少爷您真是好大的面子!”
听到这低低的嘟囔,张越顿时转过身,看见秋痕一手捂着胸口站在那儿,他不禁眉头一挑,奇怪地问道:“你这副模样是怎么回事?”
“您刚刚已经见过那两位妈妈,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和琥珀如今愈发沉默相比,秋痕如今是愈发爽利,在张越面前更是有什么说什么,“那两尊大佛简直比英国公夫人还沉,眼神就和刀子似的,仿佛时时刻刻要在你身上挖几个洞出来。听着夫人夸我和琥珀,她们估计都在心里嗤笑,外头却只用那阴森森的眼光看人。”
秋痕虽说得口气夸张,张越也颇有同感,可此时还是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旋即亲自挑帘进了里间。惜玉碧落虽说跟着两位年长婆子前去送人,屋子里却还留着两个丫头,王夫人此时正坐在西头的炕上出神,见着他进来便笑吟吟点了点头。
“大伯娘,我今日得知消息晚了,直到这会儿才给您来道喜,实在是过意不去!”
“有什么过意不去的,这喜气指不定还是你们父子带来的。”
虽说刚刚接待了那两位规矩最重的王府妈妈颇有些劳累,但一想到自己如今确确实实地有喜了,王夫人的精神头却很好。和张越说了两句话,她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刚刚外头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安阳王虽说在皇族中的名声还算不错,可平白无故做那种好事却让人有些想不通。你以前好心就罢了,以后却不妨离那一家人远些。毕竟他们领了安阳王那样的恩赐,这死契必定是早就签了。一入侯门深似海,却不知王府的门头比什么侯府公府都要深无数倍,以前的那些情分全都算不了什么。你要记着,在这些个皇族眼中,咱们英国公府的面子可不管什么用。”
第一百四十五章 祖母的馈赠
“那边如今都已经整治得差不多了,这花园中少几棵树,房中少几样大家伙暂时也不打紧,所以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先带着人搬出去,把你们选中的那屋子好好再看看,缺什么少什么一样样添补起来。你们大堂嫂如今有喜,我这个老婆子少不得替她坐镇着照顾一二,再留下老三媳妇也就够了。超哥儿的婚事你们尽心些,那边毕竟是伯府,别让人笑话了。”
英国公府虽好,但住在别人家中毕竟是客人,因此冯氏东方氏对于尽早打点好搬出去都并无异议,只在顾氏留下孙氏的时候露出了惊容。两人一个是官宦世家出身,一个家里头豪富,对小门小户出来的孙氏总有些瞧不起。如今看着这个原先不起眼的妯娌一下子在老太太面前有了脸面,虽还不至于压过她们,但足以让她们心里不痛快。
顾氏见冯氏东方氏强颜欢笑,孙氏则微微露出了喜色,哪里不知道她们心中思量什么。只她们妯娌之间勾心斗角的小勾当,她不想管也不耐烦去管,于是她们起身告退的时候,她不过是微微颔首,没留下任何一个。想想亲生的长子正在交趾那种叛乱不断民心不服的地方,一年到头也难能捎回几封信,她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往南京走过一趟之后,张赳如今看着已经渐渐有了小大人模样,只他固然是自小被人称赞的神童,科举上却远不如张越那般好运,之前院试又名落孙山。虽说张赳身上还看不出什么心灰意冷的迹象,可她难免忧心,更想到倘若长子还在朝,张赳若能直接荫补为官,她也就不用这么操心了。
“老太太,刚刚有小丫头来报,说是赵王府和安阳王府派了两位妈妈来探望英国公夫人,不合三少爷也去了那儿道喜,两边就撞上了,据说还说了好一阵子话,两位妈妈对三少爷都极其客气,三少爷应对得也得体。之后英国公夫人又留着少爷说了一阵子话,如今人应当是往这边来了。”
顾氏微微点了点头,接过了灵犀捧来的茶,略喝了一口方才笑道:“他小小人儿哪里有什么面子,不过人人都看在英国公面上罢了。好在他晓事,英国公没看错他,我也没看错他。这狂傲之人从来就没个好下场,以后在这朝中要立得稳,就得学英国公那般,不能让人挑出一丝错处来。对了,昨天英国公夫人让人送了一匣扇子,你且去取来。还有,拿着这把钥匙打开我那个雕漆妆盒,把其中那个锦囊拿来。”
灵犀不料顾氏这头说着正事,那头忽然会想到扇子。好在顾氏的东西她都收得好好的,这一时半会寻起来也不难。到里屋的几个小抽屉里翻了一阵,不多时她就找到了扇子。而那雕漆妆盒就是她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东西,此时拿钥匙打开了,看到里头那个半久不新的锦囊,她拿在手中却有些疑惑,但终究不敢打开来看。
打起帘子到了正室,她方才发现张越已经来了,别的小丫头已经都被打发了出去,顾氏身边只留着一个尚未留头的小丫头捶腿。
“再过十日就是殿试,虽说都是进士,但一甲二甲三甲却各有不同。这一甲着实太显眼,你小小年纪的若是拔入一甲别人也不服气,可落到三甲却也没什么趣味。你且好好用心,夺一个二甲回来也罢!”
这考试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张越心中苦笑,但祖母都这么吩咐了,他只好应是。接下来又听祖母说起殿试之后吏部铨选授官的事,他心里想起英国公张辅之前的话和杨士奇的忠告,沉吟片刻便拣那些能说的,一一对顾氏说了一遍。
顾氏频频点头,心里却着实感慨。谁能想到当初那个病殃殃的小人儿,才不过几年居然长成了这般模样?
“有师长为你操心,有长辈给你指点,你这福分着实不浅。既然大杨学士也这么说,又有你大堂伯坐镇京城,这在外磨练磨练也好。我一个妇道人家,这朝廷上的大事不甚了了,你这前途我也帮不了什么,更谈不上教导,能帮你的也有限。”
说到这儿,顾氏便从灵犀那里接过锦囊,轻轻拉开那拉绳,从里头取出了一张票据,随手递给了张越,口中却说道:“你大堂伯应该对你提过,咱们张家的产业其实大多都置办在北京,统共都在我这里收着。你大哥要成婚,以后若靠他的俸禄和月钱自是不够,所以我已经预备了一处大田庄给他,你虽还没成婚,但既然是要出仕,身边没个备办也不行。”
张越低头仔仔细细一瞧,发现这赫然是一张地契。只是,比起张辅先前送他的那两百亩地小田庄而言,这上头的数字却是大多了,那赫然是通州附近的五十顷良田。当初北京的地价乃是三两银子一亩,贱卖的时候甚至一二两也有人脱手,如今已经是十二两,价格却仍在上涨,仅这五千亩地,价值便是一个相当骇人的数字。
“这些都是地产,不过是让你收些租子,日后在当官的时候也好开销,其它的钱等你中进士派官之后,再由公中拿出来。”顾氏说着便收起了笑容,口气也变得有些严厉,“我大明对贪赃枉法事向来处置极严,你大伯父那时候就是受了手底下人的蒙蔽,于是才吃了大亏。你洁身自好是一条,但将来还得记着约束好身边的人。总而言之,咱家人还不至于需要靠伸手捞银子来维持生计的地步,切记切记!”
手里拿着那地契,张越便站起身肃然答应。人家的祖母都是宠溺孙儿,顾氏平日却顶多有些偏宠,从未有一个溺字,所以这番话他自然是听进去了。又坐着陪说了一会话,见顾氏面露倦色,他忙将那地契贴身藏了,正要告辞时,心里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想当初大伯父和二伯父踏上仕途的时候,是否也拿到了这样的财产?
顾氏忽然瞥见了灵犀手中的扇匣,不禁想起了这另外一桩事,遂笑道:“对了,这是前时你大伯娘让人送来的扇子。你大姐那边有,我打发人给你二妹妹送了一把,你三妹妹还小用不着,剩下的这些我留着没用,你大伯母二伯母和你娘也不能用这个,你留着送人好了。”
这话却说得古怪,张越接过灵犀递过来的扇匣时不禁一愣。只这时不好打开看看,他忙谢了,遂起身告辞。这出了顾氏的院子,他掂量着这手中的扇匣子,心头愈发奇怪——留着送人……他能送给谁?那一瞬间,他的面前顿时浮现出了孟敏的笑颜,脚下顿时一滞。
回到自己一家的院子,他一眼就看到琥珀秋痕回来了。这会儿东厢房门口,琥珀正扶着梯子,秋痕则是站在上头,正往房门口的横梁上系几串红穗子。他远远看到秋痕摇摇晃晃,不由得赶紧上前。果然,秋痕好容易挂好了下来,这临到最后还剩几格梯子的时候却是一脚踏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他的怀中。见她满面通红的兴奋模样,他着实是又好气又好笑。
“你这忙忙碌碌是做什么呢?”
秋痕忙躲开了两步,脸上便有些讪讪的:“不就是因为英国公夫人身边的惜玉姐姐说挂了这红穗子,殿试一定能独占鳌头么?幸好少爷您回来了,否则刚刚那一跤就跌得狠了。咦,少爷您拿了什么回来?”
琥珀看见秋痕跌在了张越怀中,忍不住莞尔,此时也看见了那扇匣子。她从张越手中接了过来,打开盖子一看便笑道:“这泥金面小檀香细骨的折扇可是金贵,再加上这扇面仿佛是名家画的,这么一把兴许就得十几二十两银子。这是那些大家闺秀最喜爱的,少爷居然买了这么一匣子回来,可真是大手笔。”
“我哪有这闲钱,这是大伯娘送给祖母,祖母又给了我,让我留着送人的。”
“这么一匣还真只有英国公府才拿得出来。”
秋痕在旁边直咂舌,紧跟着却想起如今大少爷要成婚,紧跟着便是二少爷和自家少爷,这东西兴许就是送给未来的少奶奶,面色就有些发僵。偷瞥了一眼琥珀,见她面色依旧沉静,她不禁有些讪讪的。
张越此时却已经有了主意,当下也没注意秋痕面色不好,遂吩咐道:“明天找个稳妥的管事媳妇跑一趟,挑几把扇子去送给孟家四妹妹,再挑几把送给杜小姐。剩下的收着也是收着,你们随便拣一把玩,别让人看见就是了。”
听着要送给孟敏和杜绾,琥珀忙点头,可听见让自己和秋痕也挑上两把,她顿时愣住了。她这么一呆,秋痕却是巴不得,抢过扇匣子就笑道:“这可是少爷您说的,奴婢记下了。您就放心好了,我和琥珀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卖弄。琥珀,还愣在这儿干嘛,赶紧到里头去寻装礼物的盒子,送给孟小姐和杜小姐的礼物总不能就这么光秃秃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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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朱高燧虽说宠眷略逊其兄汉王朱高煦,但他如今比早年收敛得多,手上的常山三护卫着实是实力非凡。三位护卫指挥都是正三品,虽不隶京卫,但即便是京卫指挥,畏赵王权势,在这三位护卫指挥面前仍是不得不退让三分。这其中,中护卫指挥孟贤因为是功臣之后,最受信赖,那座大宅坐落在北京西大街正中,毗邻保定侯府,规制却只是稍逊。
孟贤膝下子女众多,嫡妻吴夫人育有嫡子孟繁,其余子女都是众姬妾所出。因没有女儿,因此她便把庶长女孟敏养在膝下。孟敏生母秦姨娘早逝,她是长姊,又是嫡母养育,弟妹们自然全都服她管束。而吴夫人身子不好,几个姬妾谁也不服谁,因此多半时候竟都是孟敏管家,上上下下也倒是井井有条。
这天,孟敏正在吴夫人房中陪着嫡母说话,才说到如今开春,该派个人去看看家里田庄中的境况,吴夫人咳嗽了两声便笑道:“你如今管着家里头的事情就罢了,家里田庄上都有庄头,还有管事时时去转悠,若这都要让你操心,他们是做什么吃的?敏儿,我如今其他都不操心,唯一牵挂的就是你的事。张家人既然都来北京了,我想寻个机会去见见那位老太太。”
“娘,您身子不好,如今乍暖还寒,您还是少出门的好。”
“我这身子不打紧。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都是听你爹说,还没见过那个张越,这心里总有些没底。你虽不是我亲生,但却是我养大,我自然得看准了之后才能把你嫁出去。”
饶是孟敏素来是爽朗大方从不羞羞怯怯,这时候见吴夫人一番话全都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转,她仍是微微脸红,随即便大大方方地说:“娘,眼下人家那里还没有答应,你也别太把这事情记在心上。弟弟妹妹们如今都还小,万一我嫁了,这家里头怕是要乱糟糟的。六妹妹如今也十三了,我瞧着她还懂事,总得让她能接手才行。”
“这家里要是没你,凭你那些姨娘,还有你那些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妹妹,也不知道这一大家子会闹成什么样子!”吴夫人含笑抓着孟敏的手,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满意,“虽说你繁弟是我亲生的,可他还比不上你贴心。至于你六妹妹的事情你不用一直都挂在心上,她若是真有心就自己好好学,想当初你还不是这么过来的?话说回来,张越什么都好……”
想到张家上头还有一位连英国公都得恭敬着的老太太,吴氏不禁生出了一丝忧虑:“那张越什么都好,就是这在家中是三房,上头还有长房二房,兄弟姐妹多是一条,长辈多更是一条。你在家是管事的千金大小姐,到那儿要做立规矩的小媳妇,我就这一点不舍得。”
饶是孟敏不扭捏,这时候也终于恼了:“娘,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您别老挂在嘴边!”
吴夫人却仿佛没看见孟敏的嗔怒,虽不说话,心里却犹自盘算着嫁妆,盘算着日子,更盘算着那未来的女婿。她本就是一辈子都以丈夫为天的妇道人家,朝堂大事都是一抹黑,更不会想北京适龄贵胄子弟那么多,为何丈夫就一心一意看上了并不算顶起眼的张越。
她不想这些,孟敏的心中却转着某些念头。她是安阳王妃的手帕交,和赵王世子妃也见过几回,和陈留郡主更说得上话。虽说父亲从来不在面前说什么朝廷大事,但她无意中能听到的渠道太多了,再加上对父亲的深刻了解,她不得不将父亲一力促成的这桩婚事往某些方面想。
然而,张越头一次就给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之后两次相遇也是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一辈子自然脱不了这八个字的束缚,怕只怕父亲的用心太深,那以后她如何做人?
“太太,小姐!”
听到这一声唤,吴夫人和孟敏都从恍惚中回过神。见红袖从门外进来,孟敏当下便觉得奇怪:“你到哪儿去了?”
红袖却只是笑吟吟地对自家小姐眨了眨眼睛,随即便屈膝朝吴夫人拜了拜,却笑吟吟地说:“启禀太太,英国公府……不对,应该说是那位张家三少爷刚刚派人过来,说是有东西送给小姐。那送东西来的媳妇还在外头,是不是要奴婢请她进来?”
听了这话,吴夫人顿时笑了。她也不看孟敏那张犹自诧异纳罕的脸,连声让红袖出去请人进来。等到那身穿绛色对襟衫子,收拾得利索清爽的媳妇跟着红袖进来,又近前深深行礼,她忙道请起,旋即笑问道:“你家少爷打发你送什么来?”
那管事媳妇原就是孙氏的陪房,先头只知道孟家四小姐乃是庶出,眼下看着孟敏在炕边上紧挨吴夫人坐,一副母女情深的模样,便知道这位小姐多半是养在嫡母膝下,心中却也惊异。此时听吴夫人问话,她忙双手呈上了一个罩漆盒子,因笑道:“少爷只给了这盒子,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少爷只说,这是昨儿个从老太太那儿得的新巧物,让四姑娘分给妹妹们耍玩。”
一听这么说,吴夫人又笑了,心中却想究竟是少年郎,这打发人送东西还要找借口。从丫头手中接过那罩漆盒子,她看了孟敏一眼,便索性揭了看来,见是四把泥金面小檀香细骨的折扇,她心中不禁一动,随手拿起一把摇开了扇面端详了一番,又合了起来。
“敏儿,越哥儿倒是记着你们几个姐妹,这四把扇子应该是宫中赏赐出来的。不过她们几个还小,你留一把给你六妹妹,其他的好好收着。唔……这回礼……”
那管事媳妇一听回礼二字,忙笑道:“夫人,不过送几位小姐几把扇子赏玩而已,这回礼两个字就谈不上了。昨儿个贵府老爷还让人送了一方名贵的端砚,少爷说了,有空要登门拜谢。”
吴夫人一时半会也想不好该送什么回礼,此时听这么一说,倒是佩服丈夫下手快。又留着那管事媳妇说了一会话,她便命身边的大丫头把人送出门,旋即就把那罩漆盒子一股脑儿塞给了孟敏:“送给那几个小的也是白费,就依我刚刚说的话。虽说你爹爹送了东西过去,但他是他,你是你,你不如好好想想回赠什么。这都是当着长辈的面,也不算私相授受,不违礼节。”
这边孟敏回到自己房里,正烦恼该回赠什么东西,那边张越等到两个管事媳妇回来,听她们禀报了送东西的经过,少不得一人打赏了几个酒钱。等人走之后,看着手中那张杜绾的回帖,想起人家说起的孟家情形,他在书桌前坐下,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这样奢华的折扇自然是只能送给女子,只不过在孟家诗会那一回认识的世家千金虽不少,印象最深刻的也就只有孟敏和杜绾而已,他自然只有这两个地方可送。一个是大姐夫的堂妹,一个是恩师的女儿,他送礼过去也并不唐突,至于收到礼物的人如何想他就管不着了。
他不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霍去病,这婚事大约就在这两年。既然这不是他能左右的,那么就像张晴所说,与其盲婚哑嫁,不如自己选一个合心意的。只是,为什么孟贤偏偏是常山中护卫指挥?
想到这里,他轻轻翻开杜绾的帖子,见那上头写着几行娟秀的字,大体便是致谢之类的话,此外便是提起父亲仍无信件传来,托他打探打探消息。面对这一茬,他立时皱紧了眉头。即便是张越说已经让山东都指挥照应一二,但若是真的碰上了连那位都指挥都解决不了的难事,或是杜桢所碰到的难处人家都鞭长莫及,那可如何是好?
还有,杨士奇让他去山东,是忖度让他多多磨练,能够帮杜桢一把;还是认为他的身世背景能够帮他在那个地方站稳脚跟?
心烦意乱的他合上那张素笺,站起身就掀起门帘到了正屋。这一脚才踏出去,他就看到琥珀正好从外头进来,手中正捧着什么。心中一动的他疾步走上前去,还不及开口相问,琥珀就直接把一封信递了过来。
“少爷,您一直都问杜大人的信。我刚刚经过垂花门,看到一个小厮把这个交给刘家嫂子,所以就赶紧捎了过来。”
张越心里有事,一听是杜桢的信就立时动容,听到琥珀这解释便回身点了点头。到了书桌旁坐下,拆开那火漆封口,里头却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笺。让他异常失望的是,信中只是言简意赅地说已经在山东上任,一切都好勿要挂念等等之类的话,他所想知道的竟是一个字都没提。
山东那边,究竟是有事还是无事?
第一百四十七章 殿试
殿试亦称廷试,一向在会试之后举行,历来便是三月。洪武三年初开科举,定殿试日为三月初三,后罢开科举十数年,待到洪武十八年方才再开科举,又定三月朔日为殿试日。话虽如此,却也有例外的时候。永乐七年,就因为永乐皇帝朱棣北巡,原该举行的殿试便推迟了两年,直到永乐九年方才举行。今科殿试亦是延迟了十几天,最后定在了三月十八日。
殿试由天子亲自策问,自然是非同一般的肃穆光景。和会试只考经史不同,这殿试制策不但考经义,更考时政。制策公布之时,满殿二百余名贡士自是人人聚精会神,张越也不例外。
“帝王之治天下必有要道。昔之圣人垂衣裳而天下治,唐虞之世治道彰明,其命官咨牧载之于书……周礼,周公所作也,何若是之烦与,较之唐虞之无为盖有径庭。然其法度纪纲至为精密,可行于天下,后世何至秦而遂废?汉承秦弊,去周未远,可以复古,何故因仍其旧,而不能变与唐……人之恒言为治之道在于一道德而同风俗,今天下之广,牲畜之繁,彼疆此域之限隔服食趋向之异,宜道德何由,而一风俗何由?而同子诸生于经史时务之熟矣,凡有裨于治道,其详陈之,毋隐,朕将亲览焉。”
待听明白今科制策乃是论治道时,张越心中顿时生出了无数条陈,沉思许久方才动笔。
相比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不用如同会试乡试一般在贡院中挤那小小的号房,入内受策时更不用搜身以查夹带,此时众贡士恭送了皇帝,便开始全力以赴。虽说都是贡士,但毕竟三甲名次极其重要,若是忝附榜尾,自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纵使是张越也忘记了之前祖母的嘱咐,毕竟,最后是一甲二甲还是三甲岂是他能够决定的?
能担任殿试主考官的历来都是天子驾前最受宠的文臣,比如永乐二年乃是解缙,永乐五年是胡广,永乐九年则是杨士奇,如今这永乐十六年的戊戌科殿试则是翰林学士杨荣担任主考官。相比廷上进士中几个五十开外的白头翁,四十开外的他显得极其精神,佐以下颌几缕长须,更显儒雅风度。几个比他年长的考官坐在那儿,愈发显得如同陪衬。
此时皇帝早已退去,杨荣的目光便在一个个士子中扫过,看到张越时不禁微微一笑。朱棣对张家的信任无可动摇,由于英国公张辅的关系,张越虽年纪轻轻却能跻身于贡士之列,但这文章上的功力却得经时日磨练。所以说,张越即便今年成为进士,这名次上却不好奢求。不过想必朱棣并不在意他的名次,关心的也就是他是否能中而已。
话说回来,当今天子纵使再喜爱张越,应该决不会让第一宣力武臣的近亲入阁。
张越此时完全无暇去看别人。这殿试虽有正式试卷,也有草稿纸,但他只有一天的时间,若是打好草稿再誊抄决计来不及。所以,他瞥了一眼草稿,干脆直接开始动笔。
北方三月的天气仍是寒冷,可他一口气写满了三张卷子,估摸着能有一千字的时候,额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这时候,他方才扫了一眼周边人,发现人人皆是全神贯注额头冒汗,于是便不再左顾右盼。顺着思路写下去,他渐渐发现了平素勤于练字的好处,至少,这一个个端正的小楷不费什么功夫就从笔下宛转流出,瞧着倒也赏心悦目。
想当初他数九寒冬练字不辍的时候,大约杜桢就想到这一刻了。
如同现代那些监考官一样,这殿试的主考自然不是坐在那儿纹丝不动。杨荣在坐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便开始沿着考生的位子走动,甚至也会随手拿起已经誊抄完一部分的卷子瞅上一眼。几百份卷子,这读卷官判卷的时间却只有短短三日,自然不可能完全公正无私地判完所有卷子,不过是尽全力将佳卷呈上御览而已。身为主考,今科学子全都是他的门生,他自然希望能多出几个人才,这今后面上也有光。
他一路翻看了好些卷子,将几个策论极其出色的学子一一记在心底,愈发觉得满意。看这情形,今科至少不愁没有佳卷呈上,他总算可以放下最大的一桩心事。待行到张越身前的时候,他随手拿起考卷一看,见上头依旧是那笔极其精神的端正小楷,不禁点了点头。
细细一看文章,他不禁讶异地挑了挑眉,见张越全神贯注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他若有所思地伫立片刻就放下了卷子。接下来他随处转悠了一下,也顺便去看了看张倬的文章,见中规中矩就撂开了手,反而在最年少的夏吉桌前很是停留了一段时间。
倘若说张越给了他不少讶异,那么这个刚刚十五岁的少年就给了他更多的惊疑。那文章谈不上圆润,但却散发出一股扑面而来的锐气,和此人给人的漫不经心大相径庭。他入阁时不过三十一岁,也算得上少年得志,如今再回过头来看少年,登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惆怅。
位虽高,人却老,千金难买少年时,果然是至理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