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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啥可遗憾的。”卢怀忠缩了缩腿,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继续躺着道:“李仁军又不是三岁小儿,手底下也有上千兵马。那寨子前些日子我看了,大木扎成,非常坚固,外面还覆了一层土,浇上水,冻得严严实实。李克用的大同兵虽勇,一时半会也啃不下来。再说咱们这城,战前修缮得七七八八了,也挺坚固的。就是这北风太大,太冷,再这么下去,人还没战死,怕是要冻死了。”
“就你怪话多!”邵树德白了卢怀忠一眼,停下脚步,找了捆茅草坐下,说道:“昨日我看兵书,云‘凡守者,进不郭围,退不亭障以御战,非善者也。’又云,‘豪杰雄俊,坚甲利兵,劲弩强矢,尽在郭中,乃收窖廪,毁拆而入保,令客气十百倍,而主之气不半焉。敌攻者,伤之甚也。’你们觉得,有没有道理?”
“听得半懂不懂。”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早让你们有空多学点文化,你们就不听。”邵树德摇头失笑,道:“我简单点说吧,意思是守城的一方,出城作战时必须在城外边缘地带设防迎敌,撤退时要固守城郊亭障一类的险要据点。守城时,如果把所有精锐人马、器械全集中到城内,对外坚壁清野,让民众通通入城,这种消极防御的打法,会削弱己方士气,让进攻方气焰嚣张,一旦遭敌进攻,伤亡将会很大。”
“说得有些道理。”坐在最里面的李延龄说道:“打了半辈子仗了,我以前一直在想,守城最忌死守,一旦外无援兵,内无粮草,还全都龟缩到城内,放任别人把你围起来,怎么死都不知道。副将这番话说得文绉绉的,大概意思老李还是听明白了,确实这样,没错。呃,不过呢,还要分情况看……”
“所有人都缩回来确实不妥。”一直沉默寡言的钱守素也说话来,他凭借自己的经验琢磨了一下,道:“外边没有据点,敌军薄弱的后方可以不设防或少设防,节省出来很多兵力和精力。也不用担心晚上突然被人袭营,可以睡个好觉,白天也更有力气攻城。”
“我倒记起乾符元年一桩旧事。回鹘攻天德军城,众至万人,气势汹汹。结果在晚间,被城外永清栅守军突袭,军大乱,城内主力趁势出击,大破回鹘蛮子。那一仗,带兵出城作战的便是郝都将吧?这招他很熟。”任遇吉也说道。
“在城外有个坚固据点,守不下去的时候,突围也有人接应。”
“城外寨子若是选个好位置,从山上往下抛石头,怕是也让围城兵马吃不消。”
“何须抛石头?围城敌军注意力全在前边,后边时不时派小股精兵敲锣打鼓,放火射冷箭啥的,我自己想想都觉得头大。那叫什么来着?嗨,我读书少,一时想不起来……”
“如芒在背!”
“对!对!就是这个!如芒在背。他有多少战兵?又要围城,还要防备后营,累不死他!按我说啊,这城外的军寨,换成一支能打的游骑也能起到效果。”
“效果更好!骑兵能打能跑,贴着你,恶心死你,看你不行了,抽冷子给你来一下,还能袭扰粮道。这时候你是继续围城呢,还是干脆撤军算逑!”
几个人起了头,谈了一些看法。其他人在邵树德的示意下,也加入了讨论。你别说,大伙没读过书,但打过的仗不少,见识还是有的。但这种见识,或者说是经验,还需要不断整理、推敲、精炼,发挥所有人的智慧,令其升华,让大家不仅知道要这样做,还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才是正确的提高方式。
“很好!”见大家讨论得差不多了,邵树德以拳击掌,笑道:“看来大家也不都是吃干饭的。这种方式挺好的,理越辩越明嘛,今后要多举行。今晚大伙的讨论,我会抽时间全部写下来,以后咱们再温习温习,加深印象。另外,今日大同军猛攻城外军寨的目的,你们也清楚了吧?不管接下来是走是留,先打了这个寨子总没错的。就是不知道,郝都将是听之任之呢,还是见死不救。易地而处,我也觉得很难啊。李克用好大的名头,这个决心可不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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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替死鬼
郝振威最终还是没有出城救援。
李尽忠玩命攻打军寨,初八那日攻了一整天,死伤枕籍。许是急了,夜间还命人挑灯夜战,继续攻打,完全不顾士卒们已经非常疲劳。
初九白天的攻势依旧猛烈。李克用只给了两天时间,李尽忠压力非常大,亲临第一线指挥。天德军的士卒们利用寨子拼死抵抗,双方都豁出了性命,争夺最激烈的营门前堆满了尸体,积雪都被染红了。
到了下午,李尽忠投入了自己的亲兵。他已经没有继续挥霍时间的余裕了,寨子里这伙来自振武军的厮杀汉确实硬扎,敢打敢拼,让他有些惊讶,比河东镇的那帮孬货们强了不少。不过他也理解,边军嘛,从西到东,朔方军、天德军、夏绥军、振武军、大同军、幽州军,常年镇守边境,穷是穷了点,但战斗力是一点不打折扣的。大同军固然能打,常年与北边五部、党项回鹘交手的振武军就不强了吗?
接下来的战斗依然激烈无比。李尽忠的亲兵一共两百多人,是他积攒多年的老本钱,平日里同吃同住,待遇极好,相应的士气和战斗力也很高。这些人,如果运气好的话,能够活过连场大战,再有一定机遇,未必就不能成为领兵将领,可以说死一个都很心疼。但这会也没办法了,吃人家的饭,就得为人家卖命,前面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得硬着头皮上。
惨烈的厮杀持续到入夜时分,亲兵都伤亡了五十来人,但军寨依然没有攻下。焦躁的李尽忠甚至还斩杀了一股败兵,以发泄心中的愤怒。说实话,这些退下来的败兵已经很够意思了,五百人上去,直接战死了九十多,还有差不多同样数量的人躺在地上哀嚎,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仗打到这种程度,你真不能怪他们不用命,要怪只能怪双方都杀红眼了吧。
斩杀了败兵中十多名低级军官后,李尽忠又派上了一股人马上前,持续给守军施加压力。而他的主力则徐徐退下,吃饭休整,养精蓄锐,等待入夜后的雷霆一击。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李克用虽然没有派人来催,但他很清楚自己这位主帅的性格:冷酷无情。
今夜的天气不算很好,厚重的阴云阻挡住了大部分月光。远处遮虏军城上灯火通明,没有丝毫出动大军阻挠的迹象。呸,懦夫!李尽忠既不屑又焦急地看着当缩头乌龟的天德军主力,心中暗叹李克用的盘算怕是要落空了。人家摆明了把城外的寨子当弃子,跟你耗上了。你主力一走,人家多半就要冲出来,把你留守的兵马杀个天翻地覆,顺便封了草城川这条线路,让你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南下,战略回旋余地大大缩减。
这事,不好办啊!
晚饭结束后继续大战,战至子时,李尽忠目眦欲裂,兜盔都摘了扔在地上,但营寨居然还没攻下。正当他打算亲自带数百人上阵时,营寨内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变。李尽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派亲兵上前打探后,皆言寨中守军大呼“李十将跑了”!
这尼玛,是天上掉馅饼了?李尽忠猛地推开身边随从,趋近一看,却见原本人影绰绰的营门前一片混乱。向外射的箭稀稀拉拉,森冷的长矛也有些东倒西歪,不是出了问题还能怎的?不用他下令,底下已经有军官带人发动猛攻了,他们拿着大斧猛砍营门,营内已经没有箭矢或长矛来阻止他们,攻破营寨差不多也就小半个时辰内的事情——不,现在可以遣人报捷了,两天时间所剩无几,军使的耐心多半已经耗尽。
李克用是在巡视途中接到消息的。他此时还没睡,正带着亲兵们巡视大营,防备天德军趁夜突袭。引诱天德军出城交战的计划是失败了,这让他很是郁闷。听说他们统兵的是个叫郝振威的衙前都知兵马使,也是怂得可以。既然打定了主意不救,坐视城外袍泽孤军奋战,那么立个寨子又是何意呢?根本没价值!
但不管怎样,李克用没想过攻城,郝振威也没想过出城援救,双方这仗打得真是一言难尽。事已至此,李尽忠攻没攻下寨子都是次要的了,大同军这一万多人马的何去何从才是关键,该做个决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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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连续两日的厮杀当然瞒不住遮虏平的天德军主力。军中流言四起,一会说要出城作战了,一会说要突围了,一会说南边有援军过来,惹得郝振威大怒,连斩十数人,这才堪堪止住谣言。晚唐军队就这点不好,战斗力够强了,但骄兵悍将太多,说怪话的也多,不三令五申完全没有效果。
整肃完军纪后,天德军仍龟缩在城中不动。邵树德对此其实也有些腹诽,寨子的存在本来就是与军城呼应的,寨子内的偏师受到攻击,城内主力当出动救援。反过来一样,敌军攻城,城外偏师也应竭尽全力骚扰,因为你们在外,更方便、更灵活,两者本来就应成掎角之势,互相依托。但郝振威在城外放的兵太少了,起码要放个1500-2000人,敌军重兵围攻时也按兵不动,结果只是徒伤士气,还不如不分兵呢。
观察、学习了这么些时日,邵树德自觉有些心得,经常把自己代入都头郝振威的位置,估算军资粮草消耗,了解各部士气,观察敌人布置,然后将自己的想法与郝振威的举措印证,看看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老卢就嘲笑他,厮杀汉的命,操着都头的心,对此邵树德也只能苦笑。这个世道,个人再武勇,又能济得什么事?一人敌的本事不可取,万人敌的学问才是该好好钻研的。
当然这不是说“一人敌”没用,事实上很有用。至少邵树德如今在遮虏平就挺有名的,因为他出神入化的箭术。有这种名气,隐形的好处是巨大的,比如关键时刻别人愿意听你的,愿意跟你混。但说到底,这仍然是一种低层次的影响力,比起当统兵大将,带着几千乃至几万兵马作战,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至少人家死的可能性比你低多了。
李仁军如今不就当了郝振威的替死鬼么?原因是什么?一个十将,一个都头,前者服从后者指挥调度,这就是区别。
十二月初十,天空再次降下大雪。邵树德在营中按册点完名后,便让士兵们解散,各自回去保养器械。这个鬼天气,简直冷到骨髓里,也不知道李克用那厮在外面怎么忍受得了的。北风呼啸,大雪漫天,再有个几日,军士们怕是都要造反了。
邵树德踩着积雪在营区外转悠了一圈,看看各个关键哨位是否有人偷懒。他是爱惜士卒不假,但也绝对不能容忍手下人偷奸耍滑,因为这是拿自己和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西城的老弟兄知道他在这方面非常严格,不敢犯事,但最近部队里不是来了很多新人么,这些人是个什么样的禀性,邵树德还需要再观察观察。之前确实有人晚上值哨时打盹,被邵树德发现后直接一顿鞭子猛抽,方才让这伙兵油子长了点记性。巡视完一圈后,邵树德回到营区,却见监军院的判官宋乐又来了,于是连忙将他请到自己房中。
“邵副将可知城外寨子已破?”宋乐一来便抛出了劲爆的消息。
“不知。”邵树德有些惊讶地答道:“这两日监军使并未上城,郝都将也管束得严厉,军中的小道消息无法流传开来,甚是苦恼。”
“就是昨夜的事。”宋乐用确定无疑的语气说道:“李仁军部孤军坚守两天,见城内无援救之意,便自行溃围而出,如今已是踪迹渺渺,不知所终。”
“上头是个什么意思?”邵树德压低了声音,问道。
“据宋某打探得来的消息所知,郝都将下令勿得理会叛军的挑衅,闭门自守,以待转机。”宋乐瞄了瞄屋内,见无人偷听,于是悄声说道:“这是打定主意不动了,近期当无大战,邵副将是否有些失望?”
“你当我是那种闻战则喜的人吗?”邵树德笑了笑,道:“按理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咱们是朝廷经制之军,自然要为朝廷效力。但叛军凶顽,人多势众,一场大战下来,有几人能全须全尾回来?而且这种仗,打得顶没意思了。别看如今李国昌父子千夫所指,说不定哪天朝廷一道旨意下来,赦免了父子二人的罪过,他们就又成了朝廷官将了。叛军也不再是叛军,而是正儿八经的大唐边军,国之柱石。可笑吗?几次战斗中阵亡的袍泽算什么?被李国昌父子祸害的岚、石、忻、代诸州百姓又算什么?”
“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啊。”宋乐看了看邵树德,突地笑了:“有时候我都觉得你眼里没有朝廷,没有纲纪,似乎与周围人都格格不入。”
“我素来以诚待人。宋判官对邵某推心置腹,我又岂能不投桃报李。李国昌父子的所作所为,在这个世道其实并不稀奇,军阀嘛,正常,就是苦了河东百姓了。”邵树德说道:“我愿为河东百姓诛杀此獠,我也想扬名立万,加官进爵,但我更不想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战争中稀里糊涂丢了性命。古人云春秋无义战,而今又有多少区别?这种烂仗,对我最大的意义大概便是可以多学到很多战阵学问吧。”
“春秋无义战这句话说得好!”宋乐抚掌而笑,道:“李国昌父子,鹰视狼顾之辈。代北行营那帮人,也不全是忠纯之臣,这世道。对了,邵副将认为李克用还会从草城川这条线南下不?”
“多半不会了。”想了想后,邵树德也不是很确定,因此用略带疑问的口气说道:“咱们天德军还是能打的,李克用敢从这里南下,咱们就敢侧翼袭扰,截断其后路。若是南下大胜而归还好说,郝都将多半继续当缩头乌龟,若是败退,那可就危险了,郝都将不会放过这种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的。所以,我判断李克用会移师向东,走其他路线。听丘使君说,原遮虏军使苏弘珍已至伏戎城,此番怕是又要当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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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微操【创建和谐家园】崔季康
李克用的大军最终还是挥师向东了。
一开始郝振威害怕有诈,便派游奕使田星带着骑兵外出侦察。时逢大雪漫天,士兵们怨声载道,不得已之下,郝振威从库里拨出部分财物赏赐下去,马队这才出动,缀着叛军离去的方向搜索前进。
随后,他又派了一队人出城到军寨内查看。却见叛军走得匆忙,营内到处是破损的军械、散落的旗帜以及密密麻麻插在地上的箭矢。他们甚至连尸体都没来得及收殓,雪地里冻得硬邦邦的,无分敌我。
天德军还派人往南联络岚、石二州,试图打通与那边的联系。遮虏平说到底是一座孤城,给养还得靠南方输送,早早联络,早早安心。
因为监军护军的天然局限,邵树德这几天一直没有出城的机会。他只抽空去了一下孙霸的营区,见面后两人都很感慨,直叹这李仁军的运气也太差了。李克用明明已经不打算攻遮虏军城了,却还硬是狠心拔掉了这颗钉子,你能怎么办?对于郝振威的手段,他们这些外系将领同样感到不满,西城兵、丰州兵、中城兵,在北城将领眼里就不是人了么?随意牺牲,简直让人心寒!
十二月十三,天气依然没有好转,本来还大股出动的马队也收了回来,只有零星的斥候及信使仍在外面游荡。这样的寒冬腊月,真的不太适合人类活动,不知道大同军怎么那么能扛,还在外面打生打死,难道北边五部众的胡人天然不怕冷吗——根据最新消息,大同军已转趋东路,借着漫天风雪掩护,奇袭攻下了伏戎城,守将苏弘珍被叛军追着【创建和谐家园】杀了十里路,仅以身免。
不得不说,这厮确实废物到极点了。之前任遮虏军使时就丧师丢城,回去后本应问斩,好在有人帮着说项,于是带着在太原府新募的千余军士西来,进了伏戎城,担任城使。伏戎城内本有固军两千人,加上苏弘珍带来的一千新兵,好好防守的话,未必就会败。
但偏偏这个苏弘珍就败了。他对叛军的动向两眼一抹黑,连人家偷偷东进,占了守御空虚的楼烦关都不知晓。随后更是被人趁着漫天风雪爬上城头,打开了伏戎城的大门,招致惨败。如此【创建和谐家园】,这次想活也难了。
大同军拿下了楼烦关和伏戎城,便与宁武县、朔州城连成了一片,后路无忧,如今进可攻退可守,局面大为改观。代北行营闻讯大惊,只能出兵救援了。静乐县与楼烦监牧城皆是要地,不容有失,于是派昭义军节度使李钧率本道兵五千出乾烛谷救援,崔季康自督河东精兵万人趋后,作为后备。
战场兜兜转转,如今俨然已经转移到了东面,似乎没天德军什么事了。不过别急,崔季康眼没瞎,也没那么健忘,他已经派人前往遮虏军和岢岚军,令两路齐出,夹击大同叛军,务必将其消灭在河东的崇山峻岭之中。
上述消息是邵树德从监军那里听来的。如今他很得丘维道的信重,说是心腹并不为过,战后还建天德军西城的可能性越来越低了。丘维道现在每遇大事,都会把他和宋乐二人叫过来,一起商议。至于关开闰这等元从老人,基本上只有私事的时候才会找他们,不能说不信任,但至少比不上邵树德。
此番崔季康要求天德军、岢岚军出兵,就丘维道的本心来说是不太愿意的。他确实对朝廷忠心,也不太看得惯武夫们自私自利的本性,但说到底,人是趋利避害的生物,他还没忠心到可以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是的,在他看来,天德军、岢岚军加起来万余人,冒着风雪出兵,翻山越岭,风险极大,指不定就全军覆没了。
不过或许我们的丘大监军不用太过纠结了,因为就在今天早上,听闻要全军出动的天德军各部闹腾了起来。包括来自北城的牙军各营,都有人鼓噪闹事,一会要冬衣,一会要赏赐,搞得乌烟瘴气,不可开交。
丘维道从郝振威那里回来的路上就遇到了闹哄哄的士兵,虽然还没有做出什么事情来,但生乱的苗头已现,让丘某十分惊慌。甫一返回监军院,就找来邵树德,下令封闭院门,所有士卒全副武装,严防死守。
护军总共两百来人,多多少少受了外面气氛的影响,有点躁动。不过邵树德这些日子以来的工作不是白做的,士卒的思想动态掌握到位,对他们还算不错,至少肉比别人多吃了几回,监军院的普通伙食也还可以,稍微训斥一番后就压下了。随后,整顿完毕的护军五队穿戴整齐,战力最强的前、后两队百人集中居于监军院两侧营房,其余三队防卫各处,把小小的监军院守得严严实实。
唐末的军队就这样,赏赐是士兵最大的原动力。在很多穷困的藩镇,军饷约等于赏赐,赏赐越多,意味着你今年的军饷越多。在这般天寒地冻的情况下,还要他们出动去主动进攻别人,没有赏赐是断断不能的。问题是都头郝振威现在已经无钱可赏了,这才是行营命令下达后,全军骚动的主要原因。
这事,短时间内怕是没法解决了!
“使君,都头既已派人向晋阳讨赏,大事应当无碍了。这风雪天气,冬衣不足,士卒们有怨言也正常。崔大帅已率河东、昭义两镇兵马赶往静乐,只要不浪战,李克用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看着愁眉不展的丘维道,邵树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事实上他对崔季康的远距离遥控指挥也是有些看法的。作为方面大帅,你的本职工作就是做战略方面的部署,给某几个方向的统兵大将布置任务,然后让其自己发挥。这可不是现代,还有电台可以随时更新命令,只能派信使人肉传递消息,不但效率低,还有泄密的风险。代北行营之前的部署,是朝廷定下的方针,曹大帅到任后也只做了微调,按说战略上是没什么问题的,只要好好打,怎么输?
曹大帅是武人,很清楚代北行营辖下七八万兵马的优劣所在。优势是兵多、粮足,各部真实战斗力都不俗,毕竟各藩镇的常备军嘛,差不了的。而劣势也很明显,即内部成分复杂,狗屁倒灶的事情太多,数万客军战斗欲望不强,有划水应付差事的嫌疑,还动不动就闹事劫掠。仔细分析下来,曹大帅做出了东西两路骚扰、牵制,忻、代二州严防死守,自己带靠谱的精兵——不用多,一两万人足矣——查漏补缺的战略,从大方向上来说是没有问题的。若不是洪谷之战被人设伏击败,靠这么多兵马,慢慢推进,压也把李国昌父子压死了。
崔季康文人一个,不懂军事不要紧,完全可以萧规曹随嘛。幽州镇被朝廷三番两次催促,马上又要出动大军进攻蔚州了,沙陀三部现在也被威逼得没办法,和李家划清了界线,要征调沙陀部落兵协助朝廷剿灭李氏父子。北边五部众那里,虽然名义上臣服朝廷,但到底山高皇帝远,不是很听话。但不要紧,朝廷使者也已经快马加鞭,打算给他们点封号,随便再打赏点财货,保不齐也能说动他们出兵,届时李氏父子就被四面合围,不死何待?
其实天德军的强势突入,截断草城川这条路,已经极大压缩了李氏父子的活动空间,对代北行营来说意义不小。即便现在李克用冒险出奇兵占领了伏戎城,只要守好静乐县、楼烦监牧城、古交城、乾烛谷、阳曲县这几个在一条线上的要点,李克用凭什么打到晋阳?他能幸运一次、两次,还能连续幸运五六次吗?这几个点,可都只有一条路,根本不好打,且绕过一个都不行。
现在崔季康这么一番微操,天德军、岢岚军要放弃坚固城池,动起来,那么就存在被敌人野战歼灭的可能。也幸好这个年代军队风气不行,开拔要赏钱,行军要赏钱,打仗要赏钱,动不动就哗变邀赏,这寒冬腊月的,郝振威还真不敢强行驱使军士们长途行军作战。就是不知道南边的岢岚军如何,估计也差不多吧,那个贾敬嗣的处境还不如郝振威呢,更没可能带兵出城,除非岚州方面帮忙发下赏赐。
所以,这两份命令其实就是废纸,郝振威明白,贾敬嗣明白,就崔季康这厮不明白,不过相信他很快也就明白了。
“将士们连番大战,确实较为疲惫。外头的大雪,眼看着下了也没个尽头,道路不通,粮饷断绝,倒也情有可原。唉,本使就是忧心国事啊,国昌父子,悖逆狂妄,何时才能平定呢?”听邵树德这么一宽解,丘维道便顺势说道。不过他也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前的这个武夫,郝振威手底下的人能闹事邀赏,邵某今后会不会也有样学样,来这么一遭呢?唔,关开闰是自己从长安带来的老人,知根知底,过两日召见一下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这边没你什么事了,下去整顿军务吧。记住,士卒一定要约束好了。”丘维道摆了摆手,示意邵树德退下。
“末将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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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意想不到的变局
乾符五年十二月十九,遮虏军城外,寨子又立了起来。
这次守寨子的还是外系部队。没错,就是西城兵和丰州兵,北城兵依然留在遮虏军城内。寨子的主将是孙霸,副手是从丰州来的一个姓牛的十将,邵树德没甚印象,看起来也不是很好说话的样子,于是便打消了结交的念头。
“都尉,李克用已打通朔州至静乐这条路,多半不会再来这边了。寨子,我看安稳得很。”踩在厚厚的积雪上,邵树德一边打量着四周的山形地势,一边说道。
“我还用你来安慰?”孙霸乜了一眼自己曾经的亲兵,气笑了:“左不过与叛军厮杀一番罢了,还怕了他们不成?”
“都尉豪气,职部自愧不如。”
“这话我爱听。不过——”孙霸叹了口气,道:“此战若平定李氏父子,丘维道多半是要调任大镇为监军的,届时可就很难见到你了。停,你也别多说,我知道。当初把你派过去的时候,也没想到你这么能干啊,摆平了监军的元从老人,还在郝振威面前露了把脸,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副将了,回西城没前途的。”
“从丰州到振武军,再到朔州,这一路上我是想明白了。外头天高地广,埋没于丰州枯草之中,对你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唯时局丧乱,战事众多,不定哪天就弃身于锋刃之端,你当心里有数。”孙霸拍了拍邵树德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家业都在丰州,比不得你孑然一身,此战最大的期待,便是捞点财货回家享福了。”
邵树德明白孙霸说的是实话。他如今确实已经没法回西城了,手底下有两百个信重他的兄弟,丘监军对他也不错,回去后位置往哪里摆?置监军上司于何地?说不得,还是跟着丘某人走了。若是丘维道有幸调任大镇当监军,那么自己把这位爷伺候好了,说不定就能搏个外放的前程,担任一地镇遏兵马使。在这样的金光大道面前,矫情是没有意义的,邵树德扪心自问,他也不愿放弃这个大好前程。
“行了,来我这的时间也够长了。再晚些回去,丘维道怕是有想法,这寨子,破不了。今日你送来的那几十根长枪,我就收下了,确实用得上。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以后别忘了老兄弟就行。”孙霸这人还是挺洒脱的,当初送邵树德甲胄,今日又对他的离开毫不介怀,把话说开了,这般风姿确实让人赞叹。
回去的路上孤独而寂静。除了军士们踩踏积雪的脚步声外,便只剩下呼啸的北风。邵树德心有所感,这世间能帮自己,能关心自己的,终究只有寥寥数人罢了。自己的命运,还有那改变世道的理想,或许只能靠一刀一枪去争取。如今他就像那雪原上饥饿觅食的孤狼,又或者是怒海上挣扎求生的舟船,没人可以依靠,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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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虏军城内这两天的气氛稍稍有些松动,不再那么紧绷着了。军士们其实是很现实的,既然主官已经照顾到他们的情绪,没有强行驱使他们出城征战,那么也就没什么好闹的了,事情很快就平息了下去。当然这也幸亏没动家伙,一旦动刀动枪死伤了人命,事情可就没法善了了,必然要有人付出血的代价。天德军的骚动,说穿了不过是有点哗变的苗头罢了,毕竟没有成真,大伙可以睁眼闭眼,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回到监军院后,邵树德照例巡视了一遍各个哨位,见丘维道去了将府尚未回归,便一步蹿到了左侧厢房,找宋乐聊天去了。
“宋判官,咱们这般精穷,你哪来那么多钱粮开支的事务要处理?”见宋乐不停地在那写写画画,邵树德就有些不解了。老板又不在,你假装认真工作给谁看呢?
“若仅止于钱粮事务,那可真是做梦也要笑出来。”宋乐抬起头看了一眼,见邵树德身上还穿着铁甲,有些奇怪,问道:“刚从外面回来?”
“今日开了城门,我趁着带人出去樵采的机会,顺道见了下孙十将,叙叙旧。”
“孙十将出外镇守,其实也没多危险。”宋乐放下了手中毛笔,在水盆里洗了洗手之后,道:“李克用新得了伏戎城,如今正一门心思试图打通静乐、楼烦等地,窥视晋阳,他疯了才会回过头来重走草城川。”
“南边岢岚军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尚无消息传回。”
“正在岚州的观察使呢?也没说话?”
“没有。”宋乐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邵树德。这些问题,不是一个纯粹武夫会问的,能这么问,就说明多多少少了解一点河东及代北行营的政治生态。副将层面就有如此见识,还不是世家子弟出身,难道是天授?
“不出我的意料。”邵树德摇了摇头,说道:“行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都这么久了,岢岚军那边仍未选出得力将领。贾敬嗣一读书人,哪管得了杀人不眨眼的武夫,真是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