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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午报》还远没达到如此有影响力吧,有这等见识的人谁会稀罕将文字贱卖?”
李信说的也是实情,报馆虽然会按字数结算稿酬,但也仅是微末小钱,稍有名望见识之人不会在上面自降身价的。还有报纸这等新兴事物所针对的阶层,不纯粹的是高大上的清一色鸿儒【创建和谐家园】显贵,有着明显的倾向于市井之意。
在传统价值观里,士人中一直奉行着“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行为准则,若说让读书人们贱卖自身文字来取悦市井,甘心者又有几人?所以李信根本就不担心,会在道统上出现问题,而报纸上所载最常见的也只是城中各种隐秘与花边新闻而已,若非总兵府会籍由报纸布一些官方信息,《太原午报》充其量也就是相当于八卦周刊一类的刊物,连他平日里看都不会去看。
岂知田复珍则翻了数页,直接指出来一篇让李信去看。
“大将军请看,‘昔阳明子曰:古者四民异业同道,其尽心,一也!士以修治,农以具养,工以利器,商以通货,各就其资之所近,力之所及者而业焉,以求尽其心……然世儒不察,以工商为末,妄议抑之.…..’这等悖言妄语,若是传到朝廷上去,岂不是要惹【创建和谐家园】烦?”
李信大为惊讶,难道在明末便已经有士人对这种重农抑商的政策到如此不满的地步了吗?但转念一想,曾闻巨商富贾已经可以左右地方,虽然地位仍旧受到正统所压制,但与明初之时的备受歧视欺压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田府尊是否小题大做了,你我联合商社亦不是由此得利?此人所言虽然犀利了一些,但未尝没有他的道理。”
他的话突然被田复珍以一声语调急促的话语所打断。;
“大将军此言差异,大明立朝之根本便在农事,这一点是不容动摇的,田某能参与进商社,还不是有大将军那一番‘农商之论’,最终所为的不也是以农事为根基吗?”
听到田复珍提及他那套“以商养农,以战养商”的策略,李信哭笑不得,这套策略乍一看这的确是以农为本,但李信却只是就事论事,完全出于实际情形的考量而提出来的,被人歪曲了,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田复珍又指着报纸继续逐行念道:“此四者,皆百姓之本业。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易之者……看看,甚是工商皆本?简直胡闹……”
李信讶异的看着田复珍,他一直以来的表现都使李信认为,此人可以比较容易的接受很多新鲜事物,但却没想到一旦涉及道统根本上,士人的保守本质马上便暴露无遗,何况工商与士农并举也不是近年来才有的新鲜事物,早在战国先秦百花齐放的时代,便已经有之。中国的自然经济已经迎来了他的第一个拐点,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会停下来等待没有准备的人……
“田某是来与大将军协商,日后可不能再使报馆这等妖言惑众的文章,否则荼毒贻害无穷啊。”
李信笑言田复珍危言耸听,他知道这种事在道理上是无法争论的,不会有赢家,但却不能不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所以他另辟蹊径,改以事实类比。
“田府尊可听李信说一故事?”
田复珍当然能感觉出李信是要说服自己,便道:“大将军请讲。”
“有个村子,张李两家互为邻里,张家有白猫一只,李家有黑猫一只。二家主人常争黑白利弊好坏,每日言及此处便面红耳赤,几欲大打出手,后来有村妇来调解,‘管他黑白作甚?能逮硕鼠便是好猫!’……”
这个故事自然是李信从 他前世剽窃所来,但用到此处却再恰当不过,田复珍脸色忽红忽白,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李信轻叹一声,就连开明如田复珍者都不能接受与道统相违的思想与理论,更别论那些既得利益者与死硬的卫道士们,看来大张旗鼓高歌猛进与之生死搏斗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只有润物细无声,于点滴之中慢慢渗透,才是上策啊。
“我李信是个粗人,也不懂什么道统,什么根本,我只知道谁能让百姓有饭吃,过上好日子,让大明富强昌盛,我便支持谁。如此说,田府尊可明白?”
田复珍默然不语,李信又道:“退一万步讲,即便有一万个分歧,又为何不能将所有的分歧都搁置起来,去共同追求一致的目标呢?那么我们一直追求的目标是什么?自然是大明昌盛,百姓安居乐业!”
田复珍觉得自己有点被李信绕进去了,明明觉得这个说法不妥,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妥。
在一旁憋了多时的郭师爷突然来了一句。“他们读书人都讲究道不同,不相为谋,搁置争议,共同追求想都别想 !是不是呀,田府尊?”
这一番语带戏虐,夹枪带棒的话终于让田复珍表态了。
“田某好歹也寒窗苦读十载,仕宦二十载,难道见识还不及个村妇了?”
言罢,三人齐笑。却突然有人连滚带爬的狼狈进来,将之打断。
“大将军,不好了,咱,咱们报馆让,让官府的人给查封了……”
李信当即就是一愣,总兵府和太原府双方都是太原城中的实权衙门,哪个官府能绕过这两个衙门?不过他马上就猜到了。
“布政使司的人?何故封馆?”
来人是报馆的执事,连不迭点头,“是,他们的确说是隶属于布政使司!”
田复珍则声音低沉道:“怕就是这篇工商皆本的文章惹下的祸事,我且问你,这篇文章是谁过的审?”
那执事显然对于这篇文章是了解的,“报馆里的几个先生先前还真为这篇文章争论过,但最后都达成了一致意见,认为可以!”
李信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那份报纸拿来仔细的寻找了一番,然后又问报馆执事。
“这个南雷现在何处?”
“南雷?”执事显然疑惑了一瞬,马上便意识到,“大将军说的可是写那文章的年轻人?此人姓黄,是个外乡人,一直住在城东迎宾客栈,瞅着不想穷苦人出身,却实实在在是落难了,据说连房钱都交不起,三天两头跑报馆来卖文字……”
黄南雷?敢于提出工商与士农皆为天下根本之人,想必不是简单角色,可李信搜肠刮肚也没在历史上找出叫黄南雷的这一号人物。他马上遣人将自己的亲兵队官叫了过来。
“立即带上一队人,去迎宾楼,将一个叫黄南雷的书生保护起来,没有总兵府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带走他!”
亲兵队官领命刚要走,李信又将他叫了回来。
“要好生礼遇,不得犯粗!”
看着那队官大踏步出去,郭师爷有些担心,“大将军,牛蛋是一根筋,这事让他去办是不是有些……”不妥两个字他没说出来。李信笑道:“你们不是都质疑牛蛋的能力么,这一回就考校考校他。”
……
“姓黄的今儿你如果不结账,这活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刺耳的女音在迎宾客栈大堂内回荡,一个徐娘半老的中年妇人双手叉腰堵在门口,指点着一位几近夏天还穿着棉袍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显然很尴尬,却还勉力保持着风度,维持着体面,冲那妇人作揖道:
“报馆的确曾言今日会给在下结算稿酬,还会亲自遣人送来,可不知为何却食言了,在下这就去催催看。”
“站住!谁知道你是不是借机逃了?你要逃了,老娘找谁要钱去?不行,不给钱,从今儿起就干活抵账!”
突然,咣当一声,客栈大门被人从外边一脚踹开,整扇跌落在地,中年夫人立即便红了眼,冲上去要找踢坏他家大门的人拼命,但是等看清来人的一身官衣差服之后,立即就像秋后霜打的果子,没了气焰。
“你们作,作甚?”
“谁是黄南雷?给老子站出来!布政使司拿人,闲人还不避开?”皂付官差正眼都没瞧她。
中年妇人却鬼使神差的道:“不,不知道……”
那为的官差一声冷笑,从后面揪过一个人来,狠狠道:“认认,这些人力有没有那个叫黄南雷的。”
黄姓年轻人认得此人,他不是报馆里看门的么,难道报馆…… 那人瞅了一圈,便说没有,岂料那官差竟拳脚相加,将之狠狠揍了一顿,他便主动站了出来。
“不要再难为不相干的人,在下就是黄南雷,有甚事冲在下说话便是!”
官差嘿嘿一笑,果然冲着黄姓年轻人来了:“还是个硬骨头,来呀,给老子锁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司府相争
“俺看看是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谁敢随随便便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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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官差却毫无惧意,他是谁?他是堂堂布政使的家丁,如今正儿八经的布政使司衙门皂隶,对方是宪兵又如何,他背后可是布政使。
“哪来的丘八?老子是布政使司的,今天就抓人了,你能奈何?”官差瞪了身边跟班一眼,斥道:“都愣着作甚,还不快动手!”
来人正是牛蛋,如今他已经是李信的亲兵队官,再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怂包软蛋。接到李信的命令以后,牛蛋特地去宪兵营调了一排的宪兵,没想到还是让恶人抢先了一步,既然冲突不可避免,他也不是怕事的人,经过数次大战的洗礼,早就已经脱胎换骨的牛蛋嘿嘿一笑,恐怕只有一样还没变化,那就是他笑声里的憨气。
那官差本能的将牛蛋当作了缺心眼的憨丘八,以为自己吃定了他,指挥着人去拿黄南雷,就当牛蛋是空气一般。
牛蛋当即色变,真不知道此人哪里来的自信,敢在三卫军宪兵面前恣意妄为,想称称自己几斤几两吗?当即一挥手,重重吐出四个字来。
“给俺拿下!”
宪兵营里都是百战老军,对付几个皂隶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几个回合便将一众官差捆成了粽子。
“贼丘八,您知道老子是谁的人吗?老子是……呜……”
话还没说完变被人一拳砸到脸上,整个人便栽倒在地,再张嘴说话时吐出来的除了满嘴鲜血,还有四颗门牙,但话放的还是很硬。
“是条汉子就打死老子,否则老子跟你们没完……呜呜……”
这回宪兵们一点都没留情,上去就是一顿群殴,牛蛋看这皂隶细胳膊细腿怕给打死了,将人都支开,俯身蹲在他身前,伸手在他的脸上拍了拍。
“还想做俺的老子,来,再叫声老子听听?”
官差呜呜做声,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俺教教你拿人该怎么拿,以后学着点,当官差就得有点官差的模样,别弄的跟山贼土匪响马似的。”
言毕起身,和身旁一位穿长袍的先生耳语了一阵,然后指点诸官差。
“俺牛蛋乃征西前将军山西镇总兵官亲兵队官,你们涉嫌触犯太原府临时治安条例第三十三条,未经总兵府核准任何衙门不得擅自拿人下狱,第三十七条不得以官身仗势欺人,第四十一条不得冲击宪兵营。以上有违者轻则杖责,重则流放。”
一条一条说出来,将那官差听的都傻了,他已经彻底被宪兵们的气势所震慑住,这些丘八揍起人来真是要下死手的,此时他已经后悔不该过于托大,但一切都晚了,宪兵们像提小鸡一样,将一群人拖了出去。
牛蛋这才转身朝那黄南雷走过去,作了个揖,说话时竟然有了几分局促,全然没了收拾那官差的威风。说来还是李信临最后那句交代要“好生礼遇”在作祟,顾虑忐忑得失,语言和行动自然就跟不上了。
“黄公子可,可好?不曾受惊吧?”
“一切都好,还多谢……”
黄南雷对这一前一后两拨人的到来也甚为诧异,但是人家毕竟救了自己,于情于理都要先谢过人家。结果,刚一作揖鞠躬,竟被对方死死扶住。弄得他很是差异,好像对方在害怕自己一般,更是莫名其妙。
牛蛋最头疼与读书人打交道,办完了李信交代的事便准备溜之大吉,临走时特地留下了十名宪兵。
“你们几个留下来保护黄公子周全,吃喝拉撒需要甚,你们一并都照应了!”
等牛蛋走后,徐娘半老的中年妇人则看傻了眼,先是布政使司要拿人,接着又是总兵府宪兵队要救人,现在又派了十名宪兵留下来保护他,还要吃喝拉撒多有照应。妇人不由得偷瞧那黄南雷,只见此人气宇轩昂,虽然一身棉袍,满是破落模样,可骨子里总有一股非同常人的傲气,心里打了个突,莫非此人大有来头,是个皇亲国戚样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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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中年妇人一脸谄笑小跑了过去,竟嘘寒问暖起来,决然不提结房钱一事,甚至主动张罗着要给他换甲字号的上房。黄南雷汗颜之至,赶忙拒绝。
“在下欠的房钱尚且还不清,哪还住的起上房?在下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今日结账,便今日结账,还请行个方便,让在下去催讨稿酬。”
中年妇人自然一千个同意,一万个同意。但留下来的宪兵里却有一人问道:“公子可是要去那报馆?”
“正是!”
“您还是别去了,报馆刚让布政使司给封了!”
“封了?”
只见他愣愣然,不知所措。
自打李信当了这山西镇总兵官以后,太原城的大事小情,凡是和李信相关的几乎总是能成为京师百官关注的焦点,但这一回却成了例外。总兵府为了一个读书人和布政使司衙门互相较劲,有人甚至认为,刘令誉此举的确有些过份,好歹都是读书人,您想找李信的麻烦就不能找个更好的理由吗?
当然,关注的焦点没有集中在这件事身上,可不全是为此,因为焦点还集中在另一件事上面。李信麾下的掷弹兵营和骑兵营斩【创建和谐家园】一万五千余,该如何赏功成了棘手问题。
先,李信是他们的主将,理应得到功,然后是其麾下各营官、队官、排官,均应该依次得赏。可难就难在,内阁大学士张四知给大明天子朱由检上书直言李信过于年轻,如现在重赏,以后将赏无可赏。
诚然老调重弹,但还是得到了内阁所有大学士的一致同意,这其中还包括一贯反对张四知最为积极的礼部尚书范复粹。
朱由检对此一直沉默,也不表态,弄的群臣想不通皇帝究竟心意如何,而皇帝一手扶植的那些年轻言官们此时又都罕见的三缄其口,大臣们直觉感到不妙,恐怕皇帝要一意孤行。
果然,没两天功夫,皇帝的旨意颁了下来。
李信加封左都督,张石头、6九俱进广威将军,以下各级军将均连升三级,赏赐金银布匹……
众臣们看到圣旨的内容后总算虚惊一场,虽然给李信加封了左都督,但那也是虚职,还好没干出什么离谱的事情来。百官们有敏感者,甚至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端倪来,但从三卫军从上到下一律只进虚职看,李信要失宠了。
但对于这份赏功的安排,有一个人却不干了,那就是户部尚书李侍问,他以国库空虚为由,直接拒绝了执行此次旨意请赏的中官。
敢和皇帝为了钱顶牛,所有人都替老头子捏了一把汗,但是皇帝似乎对此并不甚坚持,竟然从內帑中拨出了银子来作为赏赐。这就让大臣们心里不是滋味了,前年陕西旱灾,灾情严重,皇帝才在大臣们连连叫苦哭穷之下,从內帑里拨出了十万两银子去赈灾。如今倒好,为了赏赐李信竟然主动掏了內帑的银子。
银子的多少不重要,单单这行为却似乎是在向世人昭告,李信仍旧圣眷正隆。
太原城,总兵府和布政使司闹因为《太原午报》起了矛盾,传的满城风雨,看结果似乎是总兵府占了上风,因为仅仅在报馆被封的第二天,《太原午报》就继续开馆卖了。
一时间,引起市井上流各方的争购,一天之间竟然三次加印,也算破了自办报以来的记录。
报纸大肆报道了布政使司衙门的皂隶仗势欺人的种种劣行,对补拿黄南雷一事则简单一笔带过,绝大多数篇幅都浓墨重彩的描绘了刘令誉的家丁的种种劣行,甚至连布政使为此特地向太原知府衙门递了条子,说了小话这等隐秘事都一一挖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