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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一声闷哼,李士实的声音如同正在打鸣公鸡忽然被人掐住了喉咙似的,再也半点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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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不善,今日撞妖!
厮打声渐渐弱了一些,丁顺喘着粗气,看着放倒了一地的宁王府侍卫,恨恨朝地上吐了口口水,面向竹林方向露出狰狞的冷笑,嘶声吼道:“王府侍卫又如何?这里是京师皇城!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当咱们是泥捏的吗?今日便让你们瞧瞧,我丁某人到底是不是孬种!我乃京师锦衣卫内城千户丁顺,不服气的,尽管来找我!”
丁顺身后带来的两三百名锦衣校尉齐声喝道:“千户大人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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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府的侍卫已被放倒,竹林外的锦衣校尉们正是群情激愤,士气高昂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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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一间雅致的厢房内。
李士实是被丁顺一耳光活活拍晕过去的,牙齿掉了两颗,右边脸颊高高肿起,这记巴掌不但带给了他肉体上的伤害,也给了他的精神以沉重一击,丁顺众人大摇大摆离开后,李士实被宁王府的残兵败将救醒,神情却略显痴呆地发着愣,仿佛被丁顺拍散了魂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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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士实是宁王府最重要的幕僚,而且出身最好,不但是成化年的进士,而且曾经官居右都御史,德不高望也不重的朱宸濠能招揽这么一位有文化有野心有资历还有创业热情的幕僚,就如同在文物市场捡了漏一般的心情,朱宸濠把他当宝贝似的,恨不得将他每天供在祖宗朱权的牌位前早晚三炷香。
今日这件宝贝竟被京师锦衣卫的粗鄙汉子一巴掌拍得魂飞魄散,好像……拍傻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先生,本王这就进宫向小皇帝告状!秦堪这【创建和谐家园】之徒,拿本王的银子还揍本王的人,欺人太甚!”
朱宸濠重重一拍桌子,转身便走,刚走到门口,一名鼻青脸肿的侍卫迎上前,禀道:“王爷,宫里来了一名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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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身后,一名穿着绿袍官服的中年男子躬身施礼道:“王爷,下官乃宫中画师崔杰,奉陛下旨意,来为王爷作画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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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杰面色顿时有些古怪,看了朱宸濠一眼,低声道:“陛下说……要把王爷的画像挂在先帝寝陵里,让王爷日日夜夜陪伴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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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拍得脑子短路了的李士实都吓得回过神了:“王爷,陛下这……这岂不是胡闹吗?活人画像挂在死人……仙逝的人的陵墓里,好不晦气,究竟谁向陛下进的谗言?”
“据说是锦衣卫同知秦大人……”崔杰咳了两声,小心翼翼看了看朱宸濠的脸色,补充道:“秦大人说王爷思念先帝成疾,其心可嘉,原本奏请陛下让王爷给先帝殉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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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杰继续道:“陛下仁德,显然不会采纳如此不仁的建议,于是退而求次,把王爷的画像挂在先帝寝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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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午门相遇
凡事有比较才有进步。
原本晦气得脑门发绿的宁王,听了崔杰的解释后,顿时发觉把自己的画像挂进先帝寝陵没什么不好,至少比把自己这个大活人埋进寝陵要轻松多了,画像挂进去除了有点晦气没什么感觉,人若埋进去,想必不会太快乐的。
“既然是陛下的旨意,崔画师你画吧。”朱宸濠咬了咬牙,权当陪那个荒唐的小昏君胡闹一回。
“多谢王爷玉成。”崔杰说着便打开了随身带来的藤条箱子,将里面准备好的画具一一摆放出来。
朱宸濠阴沉着脸,坐着笔直不动,任由崔杰在纸上泼墨挥洒他的形象,腮帮却咬得格格直响,对秦堪此人,他忽然生出一种派王府死士刺杀他的冲动,那个年轻人不温不火的文雅笑容在他脑海里渐渐清晰,朱宸濠隐隐有种预感,这个人或许会成为他举兵造反时最大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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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能否请您稍微带点笑容?您的宝相实在太过……呃,庄严了。”
朱宸濠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心态平和,然后……嘴角不自然地勾出一抹生硬的弧度。
崔杰呆了片刻,长长叹道:“王爷的笑容略显狰狞,下官恳请王爷笑得真诚一点……”
朱宸濠再也忍不住了,腾地站起身,一伸手揪住崔杰的前襟,勃然怒道:“本王把你埋进坟里,你给本王笑一个真诚的瞧瞧!不画了!本王要进宫面见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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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顺领人与宁王侍卫大打出手的消息,半个时辰后便传遍了京师。
大大小小的京师官员惊疑那个锦衣卫千户吃了豹子胆的同时,不少言官御史已在府中奋笔疾书,参劾锦衣卫御下不严,冲撞藩王,也有言官站在锦衣卫的立场上,言称恶藩指使侍卫寻衅在先。如今先帝丧仪已毕,藩王却仍赖在京师迟迟不回封地,其居心不可不谓叵测……正的反的。黑的白的,皆喧嚣尘上,朝堂眼看又是一场乱哄哄的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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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余侍卫被上门复仇的锦衣卫打得落花流水,这口恶气还没缓过劲儿,宫里又有画师上门给他画一幅无比晦气的像,朱宸濠隐隐有一种落入别人算计的感觉,这些算计虽然对他产生不了实质性的伤害,却也足够能令他恶心得三天吃不下饭了。
怒气冲冲的朱宸濠进了承天门,铁青着脸往宫里走,午门前被大汉将军拦下,出示了腰牌和藩王印宝后,大汉将军匆匆入宫禀报,等了大约两炷香时辰,宫里有宦官传来旨意,陛下宣宁王觐见。
朱宸濠沉默地跟着领路的宦官不急不徐地朝乾清宫走去,心中已打定了主意,见了朱厚照后一定要狠狠参劾秦堪,指使手下殴打藩王侍卫,圣天子面前进献谗言,咬死这两条,凭着朱厚照对他多年的尊重,就不信不能把秦堪那身官皮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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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在禁宫装神弄鬼?给本王滚出来!”朱宸濠怒极大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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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误会了,下官很忙的,哪有时间做这等无聊之事?下官刚刚从宫里出来,恰好在这午门甬道内与王爷来了一出‘喜相逢’,如此妙不可言的缘分,可见王爷前世一定欠下官不少钱……”
朱宸濠冷笑道:“既然与你遇上,本王倒想请你和我一起进宫面圣,秦堪,你欺人太甚,指使手下殴打本王侍卫,还在陛下面前进谗言寻本王的晦气,有胆和我一起在陛下面前将是非曲直论个清楚吗?”
秦堪笑道:“不必了吧,下官很忙的……而且下官刚从乾清宫出来,关于锦衣卫殴打藩王侍卫一事,下官也已在陛下面前请过罪了,陛下很生气,下官已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非常严厉,而且惨无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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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陛下观看神机营操练,顺便再陪陛下打几只獐子,很惨的。”
朱宸濠闻言差点没背过气去,攥紧了拳头怒道:“这就是你说的惨无人道?”
秦堪正色道:“獐子没招谁没惹谁,却活活被我等猎杀,还不够惨无人道吗?”
朱宸濠:“……”
这家伙的思维真是高深莫测,无迹可寻啊,将来举兵反了,若此人为敌方将领,不知辛苦经营谋划十余年的大业会是怎样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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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的这几句话有真有假,扑朔迷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在小皇帝面前请罪这句话多半是真的,朱宸濠自己想想都觉得这是一招妙棋,属下们正在驿馆里痛揍他的侍卫的同时,秦堪则跪在小皇帝面前一脸悔恨的请罪,小皇帝与他的交情天下皆知,怎会因为这小小事情加罪?
于是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该承担的责任被小皇帝轻轻一挥手揭过去了,这招先发制人用得妙,朱宸濠若此时再向小皇帝告状,十有【创建和谐家园】自讨没趣儿,碰个软钉子。
想清楚了这些,朱宸濠强自忍住心头那股子越来越旺盛的邪火,仰天哈哈笑了两声:“自古英雄出少年,本王今日方才彻底明白了这句话……”
顿了顿,朱宸濠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森怨毒,冷冷地盯着秦堪道:“不过还有一句老话叫‘天妒英才’,翻翻史书,少年英雄能活得长命的可不多。”
秦堪摸了摸鼻子,也不生气,只是喃喃叹了口气道:“跟这种人说话真的要眨眼间原谅他一百次才能继续和他说下去……”
第221章 满殿参劾
朱宸濠还不满三十岁,年轻人说话目空一切很正常,谁没有过轻狂的时候?
所以秦堪决定原谅他,不跟小孩子计较。
官二代开车七十码都不带踩刹车的,王四代跋扈一下实在很合逻辑,秦堪不怪他,静等他将来也被七十码。
跟宁王的谈话当然算不得“相谈甚欢”,大家彼此不待见,自然都没有兴趣再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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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的步子走得很稳,他很清楚背后有一道怎样的目光盯着他,但他不介意。
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天,他便明白了生存的重要,这本是一个你死我活的年代,谁想杀谁就拿出手段来,用眼神杀死敌人这种幼稚而扯淡的事,秦堪是决计不干的。
事实证明宁王不仅仅只会用眼神,他的手段还在后面。
作为藩王,是绝对不能参与朝堂政务的,身份和权力是两码事,因为姓朱,所以皇帝愿意给你一个王爷的身份和封地,但身份只是身份,这种身份并没有任何参与政务的权力,成祖靖难之后,永乐皇帝忽然患上了藩王恐惧症,因为他就是被洪武皇帝惯得太奔放了,一个有着勃勃野心而且手上握有兵权的藩王是很可怕的,永乐皇帝就是靠着这两点造反成功,顺利入主紫禁城,掌了整座江山。
他可以这么干,但绝不允许别的王爷这么干。事实上他当上皇帝后,便把自己当成了反面教材,只不过不好意思以自己为实例教育别的藩王,那太没面子了。但是他用律法给大明后来的藩王们一个严格的约束,那便是藩王若非奉诏,不得擅离封地,不得掌兵超过三卫等等,顺便提一句,明末时期天下动荡,反军四起,很多朱姓藩王就是因为这道严令,打又打不过,逃又不敢逃,于是困在封地里被造反大军活活拿住,死状很惨。
藩王没有权力,但幸好有银子,宁王的银子特别多,毕竟四代宁王百余年来处心积虑谋反,银子必须要有的,没银子连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哪好意思造反?
银子这个东西虽说在文人嘴里是“阿堵物”,也就是粪土的意思,说归说,但绝大部分文官都不会拒绝如此可爱的阿堵物,宁王用它买到了许多人的忠心,比如京师的御史言官。他们收下宁王的银子后,板着一张正义凛然的脸充当了宁王的走狗和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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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总算知道何谓“祸从天降”,宁王用眼神杀死他未遂后,第二天金殿朝会时,监察御史涂从龙出班参劾锦衣卫同知秦堪恃宠而骄,仗着陛下宠信目无余子,跋扈京师,并指使属下锦衣卫千户殴打无辜的宁王侍卫,其行径比诸当初横行京师的寿宁侯建昌伯不遑多让,求皇帝陛下严厉惩处,以为天子近臣者戒。
朱厚照呆住了,没等他开口为秦堪辩解,两个三个御史纷纷站出朝班,异口同声附和涂从龙,跪在金殿正中痛诉秦堪罪状,一件小小的斗殴事件,经御史们的嘴一渲染,顿时便如同谋反一般大逆不道,几名御史声泪俱下的控诉,非凡的口才令都察院其余的监察御史们悚然动容,也不知其中有多少人收了宁王的好处,刹那间便有十余名御史站出了朝班,神情激动地要求皇帝严厉惩处秦堪,勿使纵容佞臣,皇帝若不惩处,便是糊涂昏庸的昏君。
面对朝堂上十几名御史的质问和请求,朱厚照慌了,年纪轻轻的他根本不明白朝堂的险恶,秦堪只不过小小打了一架,人都跟他请过罪了,为何还有这么多人要不依不饶地追究下去?
慌乱中,朱厚照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看向都察院右都御史戴珊,这位七十多岁眼看要告老的右都御史此刻深拧着眉头,显然,都察院这些下属御史们的参劾戴珊并不知情,于是戴珊紧紧闭着嘴,在弄清楚今日朝堂刮什么妖风以前,老头儿是决计不打算开口了。
殿上可谓群情激愤,莫名其妙的参劾如星火燎原,以瘟疫般的速度蔓延开来,有心的无心的,凑热闹的,邀名买直的,被表面蒙蔽的,一件小小的事情在御史们的夸张下,秦堪顿时成为了朝堂群臣的众矢之的。
面对如潮水般的参劾声,朱厚照慌了手脚,脸色越变越白,这是他第一次经历朝争,而且当事人是他最好的朋友。
朱厚照有心想救秦堪,却不知如何救起,当初弘治帝与大臣们意见相左时,总以一句“搁置再议”来缓和气氛,或者说是缓兵之计,显然弘治帝并没教过朱厚照太多的朝争学问,年轻单纯的朱厚照完全懵住了,不知怎样化解这个僵局才好。
求助般的眼神迅速在殿中扫来扫去,三位大学士依旧抿嘴保持沉默,当事人秦堪并无资格上朝,其他的文官正在附和着御史们落井下石,唯一最亲的便只有东宫陪伴他的八虎了,今日正好轮到张永值日金殿。
张永不愧是陪伴朱厚照数年的东宫近侍,朱厚照一个眼神瞟过去,张永便知他的想法,再说张永与秦堪的关系也不错,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很讨厌刘瑾,仅凭这一点,大家便是知己加同盟,共奏“高山流水”不太可能,但张永也不愿见到盟友被治罪。奈何金殿之上并无开口说话的资格,急得张永跺了跺脚,然后朝朱厚照悄悄把眼睛一闭。
朱厚照两眼一亮,张永了解他,他也了解张永,自然明白张永的意思。
于是满殿大臣喧嚣吵闹不休之时,朱厚照忽然满脸痛苦,抱住脑袋大叫一声“哎呀!”
殿内顿时一静,刘健急忙上前两步问道:“陛下怎么了?”
朱厚照痛苦地【创建和谐家园】道:“不知为何,朕忽然感到头很痛,很痛!非常痛!”
这下轮到刘健不淡定了,秦堪是死是活与他关系不大,然而皇家就朱厚照这一根独苗,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皇帝这一脉不就绝后了吗?这可是天大的事。
刘健于是沉着脸转过身,对满殿大臣道:“陛下有恙,臣工肃静!”
内阁首辅的威信显而易见,殿内的大臣们纷纷闭了嘴,吵吵嚷嚷的金殿顿时安静下来。
刘健躬身道:“陛下有恙,老臣恳请陛下回乾清宫休养,并速召太医入宫问疾。”
群臣也赶紧止住了惩治秦堪的话题,齐声喝道:“陛下保重龙体。”
朱厚照捧着脑袋急忙点头道:“对,朕有恙,有恙得很厉害呐!必须要召太医瞧瞧了,朕这柔弱的身子骨哟……”
一边念叨一边起身朝华盖殿走去,张永适时地尖声喝道:“陛下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