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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部队最后一年的夏季,我认识了阿凡,那段记忆被我写在日记里,你都晓得了,我就不说了,那是一段非常痛苦深刻的记忆,但对我来说又是最美好的记忆,从海岛归来后最初的几年里,我们两个都在逃避着对方,那时候他疯狂的投入到医学事业中,没几年便声名鹊起,而我则选择了浑浑噩噩的日子,对生活几乎没有任何期待,完全活在回忆中。”
“从另一个角度看,你们两个的选择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在逃避真正想要的人生。”顾天佑试着从他们的角度分析道:“区别只在于他用了更积极的办法,而你选择了消极的方式,你们活在别人眼中,丢失了自我,浪费了大好时光。”
“如果我们那时候就认识你,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年的遗憾了。”耿建军凝视星空,慨叹道:“如果不是你帮我们捅破这层窗户纸,我想他一定会在里头等到六十岁,而我,此刻也许已经死在那片废墟中。”
“咱们彼此帮忙而已,老师助我搭上海州控股这条线,我替他把你找来,暂时他还没法从那里出来,你留在我身边名义上是我在保护你,实际上却是你在生活上给了我很多照顾,我正在筹划的事情进行到一定深度后,注定会惹得很多有力人物不高兴,有你在反而可以保护我。”
顾天佑尽量拿捏出老成可靠的样子,深沉的语气:“老耿,相信我,一定会尽快把苗先生弄出来。”
耿建军收回投向星空的目光,转而注视着天佑,郑重道:“放心,在卧龙塘的事情没结束前,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
顾天佑仔细听着,想从他的口气中分辨这句话里,交换条件之外是否还有其他意味。
正在这是电话响了,戴晓楼打来的。
一个小时前,火车站附近发现一具尸体,男,不超过十岁,死状惨烈无比,不但双眼不见了,还被凶手开膛破肚,肝脏,心脏,肾脏也都被挖走了。法医根据尸体的僵硬程度,推测死亡时间是今早。
当戴晓楼以冷冰冰的口吻述说这段话的时候,虽然隔着电话,顾天佑也能深切的感受到戴队长压抑不住的悲愤和自责。
耿建军从头到尾听的一清二楚,电话挂断,他目不转睛盯着顾天佑,似乎是在问:“你打算怎么做?”
第30章 去留肝胆两昆仑
半夜十二点,两个法医还在犯罪现场忙碌着,顾天佑坐在车里,老远看着。老耿手按在方向盘上,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戴晓楼从黑影中迈步走来,拉开车门却先看到了老耿,不由诧异的看了一眼顾天佑。
“这是老耿,我请来的司机兼保镖。”顾天佑是有意让老耿暴露在戴晓楼面前,为了游北望的案子,两人免不了接触,与其遮遮掩掩被戴晓楼留心注意,反而是越坦然就越不容易引起他怀疑。
“你跟我出来一下。”戴晓楼向老耿点点头,算打过招呼,然后对天佑说道。
警戒线外,顾天佑掏出香烟,递给戴晓楼一支,戴晓楼却一把连盒都夺去,道:“烟抽没了,今晚肯定要连轴转。”
“车里大概还有半条,一会儿拿给你。”顾天佑点燃自己的,顺手将打火机递给他,道:“我现在没有任何线索给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会尽力搜寻消息,不过案子做到这种地步,我想凶手肯定会竭尽所能切断线索,就算是我也毫无把握可以帮到你,不管有没有消息,最迟明天下午给你准信。”
戴晓楼点点头,道:“这些日子都在忙游北望的案子,总算有了一点眉目,据游北望海州老家那边的同行介绍,五年前游北望失踪以前曾回去过一趟,我为此专门去了一趟海州,以游北望老同学的身份见了游北望的姐姐和姐夫,他们两公婆生活不算富裕,谈话过程中十分警惕。”
“为什么不是他的父母?”
“游北望自幼就父母双亡,是姐姐把他拉扯大的,他姐夫退休前是煤场推独轮车的,游北望从小学到大学都是这两口子供的,姐姐和姐夫对他来说跟父母没区别。”
“你觉着如果游北望手里掌握了那笔钱,会不会报答他们?”
“我认为一定会!”戴晓楼语气十分笃定:“前些年游北望在担任裕泰集团总经理的时候,经常回海州看望姐姐和姐夫,那时候他在官场和生意场的名声极好,可谓前途无量。”
“你的意思是这个游北望是个清廉的人?”
“我没见过这个人,但我看到了把他养大的人。”
“你是搞刑侦的,这么说会不会有些武断?”
“我是搞刑侦的人!”戴晓楼强调了一下这个人字,又道:“是人就会有自己的感性认知,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参考,怎么判断是你的问题,反正,就我二十二年的刑侦经验判断,游北望的姐姐和姐夫至少跟那笔钱没有什么瓜葛。”
“只是跟那笔钱?”
“他们的日子过得平淡,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当时我是突然造访的,那些日积月累的家常味道是装不了假的,我先跟他们拉了几句家常,他们表现的很自然也很放松,甚至还热情的留我在家里吃饭,但是当我跟他们问起游北望时,他们俩却立即表现的很警惕。”
“你觉着他们知道游北望的下落?”
“至少游北望如果还活着,就一定跟他们还有联系。”
“辛苦你了。”顾天佑转身走回车上,将半条香烟取出又回到戴晓楼面前,道:“事情到这一步可以缓缓了,接下来的调查以外紧内松为原则,同时我还想请你留意一下,有没有人对你的调查工作特别关注,如果有,请一定在第一时间通知我。”
“请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戴晓楼接过烟,点点头,道:“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回去的路上。
耿建军问:“他就是戴晓楼?”
顾天佑:“没错。”
“先前我在电话里听他的口气,似乎你应该对这件案子有所了解?”
“嗯。”顾天佑点头道:“先前我帮他找回了几个被拐走的孩子,条件是他帮我追查游北望的下落。”
“苗若琳就给了你三天时间,你现在有时间过问这件事吗?”
“有所为有所必为!”顾天佑闭上眼,将靠背放倒,随口道:“对我来说这就不是一道选择题。”
耿建军看着顾天佑年轻的面孔,那上面似乎写满了理当如此,有点钦佩,但还不是完全的。
“老耿,你有没有听苗世凡说起过龙爷?”顾天佑眯起眼,瞥了耿建军一眼,道:“苗先生教了我一年多,亲眼见证了我这双手第一次沾血的过程,所以他认为我不可能成为一个好人,我不否认他对我的某些看法是对的,但是他跟你谈起我的时候忽略了一个事实,就是我在龙爷身边生活了十年。”
“你说的这个龙爷阿凡的确曾对我说起过,不过阿凡说的还没你多呢,我就记得你说起过他吃了一小队日本兵。”
“关于龙爷,以后我有时间会慢慢跟你介绍的,现在我只想告诉你,因为龙爷,这件事我管定了。”
“你打算怎么做?”老耿突然转身,郑重其事的样子:“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无论任何事,你尽管开口。”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顾天佑明显感到一股子腾腾杀气扑面而来。
老兵永不死,只是渐凋零。
老耿虽然沉沦了近三十年,身上却还存留着当年战场杀伐的气质。
……
次日晨,顾家老宅,杨文山低调的骑了辆摩托车匆匆赶到。
“上次咱们去炮台山那边买那几个孩子的事情你还记得吧?”顾天佑一见面,并不寒暄,开门见山道:“你现在就带几十人过去,给我把那个地方端了,把领头的那俩人带回飞虎岭。”
杨文山沉声道:“放心交给我吧。”随即目露凶光,问道:“怎么?这些道上的人得罪你了,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把他们剁了喂狗,保证做的干干净净,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顾天佑摆手道:“你快去吧,那俩人务必要活的,我有事情问他们。”
这杨文山过去号称杨大虎,飞虎岭的人形容他胆子大,晒干了比西瓜还大三圈。飞虎岭地理偏僻,山高皇帝远,这家伙就是一方土皇帝。振臂一呼,全村几百条汉子都会毫不犹豫的跟着他违法乱纪,放火点灯。顾天佑知道他那句话绝不是说说而已,只要自己点头,这个家伙真能把那俩人剁了喂狗。
临走前,杨文山想起一事儿,回头道:“你让我准备的钱已经准备好了,我家老四,就是在新加坡喝洋墨水的那小子搭明天的飞机回来,生意上的事情交给他一准儿没问题。”
顾天佑点点头,一边往外送,一边交代:“跟海州控股的合作条件基本定了,文案方面的事情我一窍不通,让你家老四多费心,具体到细节处,还是要找专业人士来弄,不怕多花钱,一定让他们加班加点弄妥当了,这些事我不擅长,你也不擅长,你把事情安排出去以后,就专心帮我办眼前这事儿。”
杨文山登上摩托车,点火挂挡,丢下一句我办事你放心,一溜烟的走了。
院门前,老耿站在天佑身后,看着杨文山远去的身影,问道:“这人是谁?”
顾天佑头也不回,道:“上游飞虎岭村的村主任,我多年的合作拍档,一个可以信得过的人,我这么回答满意吗?”
老耿有些不放心:“那件事你就这么交给他了?要不要我跟着一起去?”
顾天佑摆手道:“不必!这位杨大哥看似粗鲁,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我跟他共事四年多,他办事我放心。”
老耿又说:“这事儿是不是应该跟戴晓楼说一声,听你的意思是打算自己审问那俩人,这么做可是违法的。”
顾天佑嘿嘿一笑,道:“老耿同志,你就别试探我了,别忘了我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再说,这件事要是交给戴晓楼自己去办肯定不成,在他那套凡事都得讲证据的规矩面前,那俩惯犯熬个三两天绝对没问题,这种窃取倒卖器官的买卖肯定要趁着新鲜做,真等到那时候,黄瓜菜都凉了。”
“听你的口气,似乎知道那些人是有组织的,你就不怕他们报复你?”
“不是还有你呢?”顾天佑不在意的:“一帮【创建和谐家园】而已,总不会比你在战场上的对手更厉害吧。”
“山外有山,这世上高人多了,你也没上过战场,但我觉得如果咱们两个生死相搏,我心里没有多大把握。”
“我是狗头军师类型的,今后这种冲锋陷阵的粗活儿还是交给你这专业人士好了。”顾天佑笑嘻嘻道:“你昨天说,任何事都可以开口,该不会是一时脑袋发热随便说说的吧?”
“你安排杨文山去抓人,接下来你自己打算做什么去?”
顾天佑故意先歪头想想,又象征性的沉吟了一下,才装模作样道:“嗯,问的好,老杨去炮台山办事,回村要十分钟,组织人手大概十分钟,车程四十分钟,办事二十分钟,回来还要半小时,这两个小时不能浪费了,要不你开车送我去一趟县高中吧,这两天就要高考,我还指望着买个保送名额混个大学文凭呢。”
“你?”老耿愣了一下,质疑的口吻:“参加高考?真的假的?你多大?”
“什么话呀!”顾天佑大声道:“我不就是比应届生大个三两岁吗,怎么就不能参加高考了?”
第31章 狠人
学校跟两年前退学那会儿相比还是老样子。两排自行车棚,三片白桦林,四座篮球场,一块足球场地。老耿驾车穿过草场,径直来到校领导的办公楼前。车停稳,老耿问:“用不用我冒充你家长跟他谈谈?”顾天佑白了他一眼,想开玩笑说你个老玻璃少他妈占老子便宜。因为不确定他是否能接受这个玩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顾天佑一下车就看见从前的班主任铁手无情,一脸苦大仇深的看着自己。
此君姓铁,三四十岁,教学风格粗犷野蛮,好动手,翻脸无情,因此得了那个外号。
两年前顾天佑好不容易混到高三,因为一句话把这厮揍进了医院。他说,你就是个有娘养没娘教的野种。顾天佑完全不能接受他的指控。虽然对于少芬没什么记忆,顾天佑却从未忘记江春秀的恩情。更从没忘记江妈妈对自己的那些教诲。尽管自己几乎从没按照她的话去做。
【创建和谐家园】是冤家路窄。顾天佑甩手关上车门,迈步走上台阶。
铁建国横身一拦:“怎么是你?你又来做什么?”
顾天佑面无表情:“来学校能做什么?总不会专门为了再揍你一顿吧?”
铁建国面色如铁,气的咬牙切齿,看了看顾天佑泛着瓷器光泽的拳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你已经被开除学籍,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要仗着有几个臭钱就张狂,天朝是个【创建和谐家园】制的国家!”
把脾气拿出来,那叫本能;把脾气压下去,才叫本事。
这老小子长本事了,放在以前,这家伙早抡巴掌了。顾天佑笑眯眯看着他,点点头,道:“都说传业授道是教师的天职,有教无类是教师的操守,到了你这儿全成了废话,对你这种人,我也懒得跟你废话,你的废话还是留到你成为校长后再来跟我说吧。”
铁建国不让,因为他现在真的已经是校长。他无声的从兜里摸出个红袖箍。上面写着校长两字,在他的眼神中,顾天佑看到了另外两个字,嚣张。
这鸟人居然真做了校长?顾天佑心里头除了暗叹倒霉外,还有想揍人的冲动。但最终却什么也没做。
“我要参加高考,这件事找谁办能成?”
“你的学籍已经被开除,规章制度摆在那里,你找谁都没用。”铁建国表情如铁,有点包黑子的意思。
“冤冤相报何时了?往事值多少?”顾天佑往身后指了指,含笑看着他。身后那辆车有四个圈的标志,在这座县级小城市中很能说明实力。
“别来这套!当心我告你行贿。”铁建国义正言辞。
“小楼昨夜又风雨,花钱不老少。”
顾天佑已把他看透了,丝毫不在乎他这张臭脸,继续说道:“听说铁校长家里房子老旧,年久失修,我知道一支工程队,不但会修楼,甚至还会盖楼,你们家的老院子两年前我去拜访过,地基不错,盖个三层小楼都不成问题。”
这句话中包含了三个意思,第一个意思是修楼,第二个意思是我知道你家在哪,第三个意思是盖楼,三选一。
笨蛋当不了校长,铁建国当然不是笨蛋。非但不笨而且领悟力还不错,于是铁一般的脸开始融化,逐渐有了表情,托腮沉吟问道:“问君能有几多愁?”
这是在问自己要办什么事情,好根据难度开价。
顾天佑笑了,对答:“好似一江春水向南流。”言下有两层意思,一是求学的方向,二是告诉老铁,学过的东西早就付诸东流,考试肯定是不成了。
铁建国面露难色:“往南去省内只有两所大学是叫得响字号的,可是保送名额有限啊。”
“都说建邺警官学院不错,我想去那儿混几年。”顾天佑神态轻松:“想要什么你开口,不用替我省。”
铁建国顿时松了一口气,警官学院不算什么名牌儿,录取条件相对不高,弄个保送名额要容易的多,于是立即开出条件:“屋漏偏逢连夜雨,年年如此年年修,我也折腾够了。”
顾天佑打蛇随棍上:“那不如重新翻盖一座。”铁建国想说可惜囊中羞涩,又怕太直白,给顾天佑抓住小辫子。顾天佑却又加了一句:“盖楼其实很便宜,据我所知,大概也就相当于一辆自行车的价钱。”
铁建国终于点头:“保送名额太少,上上下下很多人盯着,这事儿办起来难度不小。”
顾天佑道:“十年寒窗苦,一朝金榜难,上学本就是个多苦多难的活儿,有什么难点可以联系我,咱们共同想办法。”
铁建国对顾天佑不能完全信任,道:“季节不等人,雨季不好过啊。”
顾天佑打断他的话:“求学更急,就明天开始动工吧,今儿我就联系搬家公司帮你搬家,我在学校附近有个三居室,东西都是现成的,你一家老小先去那对付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