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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宋_卷》-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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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楚云儿更想哭了,可心里边又觉得孟浪,自己和这个石越也不过两面之缘。因此硬生生强忍住泪珠儿,幽幽说道:“这不干石公子的事情。是奴家失礼。”

        石越见她这样子,不由得更急了,口不择言的说道:“不是,不是,是我不好,我本来是骂那帮书生的,我实在是无心之失,不过总之是我不好……”

        楚云儿听他说什么“是骂那帮书生的”,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做声,依然只低着头坐在那里。石越愈发急了,红着脸,也不知道想些什么话来安慰一下她,其实他倒不是对楚云儿有什么感觉,只是安慰一个被自己惹哭的女孩子,对于一个现代的男生来说,实在最基本的修养,偏生他平时虽然可以口若悬河,可是要逗女孩子笑一笑,实在是比让他英语过六级还难……结果他干脆也就红着脸坐着,真是“相对无言”了。

        两个人就这么红着脸坐着,一个低着头不停的弄着衣角,一个歪着脖子看着窗外。搞得那上来伺候的酒保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一个个溜着眼睛偷偷的瞄。

        坐了好一会功夫,楚云儿已知道这个石越其实是个脸薄的,可自己又实在开不了口。眼前这个人,实在比不得别人,自己没来由的就要腼腆几分。正胡思乱想间,却见石越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册子轻轻放在她前面的桌子上,温言说道:“楚姑娘,方才在下实在是无心之失。这本小册子是我平日没事写的词儿,也有三四十首,算是我给你陪罪吧。今晚我还有朋友醉了酒在车中要照料,就此告辞吧,改日我再亲来碧月轩给楚姑娘陪罪。”说完便听他“噔噔”的逃也似的下楼去了。

        楚云儿待石越走了好久,才轻轻捧着那本小册子放入怀里,一片女孩儿的心事,人都痴在那儿了。

        楚云儿当时不知道,从这个晚上之后,石越有十多年没有再填过词;而石越当时也不知道,从这个晚上之后,楚云儿从此最常唱的词变成了“石词”,而他虽然不再填词,也不再“借用”古人的词作,但是他的词人之名随着歌女的歌声从汴京流传到杭州;从青楼传入了皇宫,便是连年轻的皇帝赵顼,也能唱几句“男儿心似铁,纵死亦千钧”。

        石越辞了楚云儿,扶着唐棣回到桑宅之后,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他来这个世界的目的,已经不是“站稳脚跟”,而是要做一番大事业。做大事业的人,绝不应当求田问舍,过份在乎自己的得失,这一点石越是深知的。

        反正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次也无所谓了。石越对自己说,别说是再死一次,就算应了那句诗,死九次自己也不后悔。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聚在一起准备吃饭的时候,石越对唐甘南、桑俞楚说道:“二叔、桑伯伯,侄儿有一事想与二位商量。”

        唐甘南咪着小眼笑道:“贤侄且说无妨。”

        石越沉吟着,小心的选择遣辞用句,淡淡的说道:“前些天曾与二位长辈说过木棉花与棉布,侄儿不才,于这些事情略有涉及。如果二叔和伯父有意的话,我或者可以让棉布制成的工艺变得相当的简单易行。”

        这话说出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一桌人全都直瞪着眼睛望着石越,只有唐甘南嘻笑道:“我素来相信贤侄的本事,这等好事,我们岂有不感兴趣的道理?不过民以食为天,先吃饭,吃过饭再谈不迟。”

        桑俞楚也笑道:“贤侄连这些方面都有涉猎,真真是个奇才。你二叔说得不错,吃过饭,我们再详谈此事。这是老天爷带给我们的财富呀。”

        唐棣却是个心急的,因说道:“子明有这本事何不早说?饭是天天吃的,我是一刻也等不得了,不如先说了再吃饭也不迟。”桑充国和桑梓儿也点头称是,桑梓儿虽然十五岁了,但是家里娇纵,加上桑家并不把石越当外人看待,因此也是一起用饭的。她是个最好事的,虽然对这些半懂不懂,但是因为对石越这个新来的大哥哥的才华,却是佩服得很,此时见是石越有什么发明,哪有不跟着起哄的道理。

        石越却笑道:“还是二叔和伯父说得是,这事且不急,棉花谷雨下种,大暑立秋摘实,也不是说差等立办就的事情,先吃饭吧。”

        唐甘南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毅夫你知道什么,子明侄儿不是池中之物,他知道的东西多着呢,你认了这个兄弟,是你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一句话把众人说得都笑了。

        但是毕竟是心里想着事情,一顿饭众人三口做两口的吃完,早有仆人把茶端上来。众人却都不约而同的望着石越。

        石越吩咐了文房四宝伺候,方爽声说道:“这木棉花本来不是中土之物,今日种植,主要也是在崖州及岭南,松江一带,中原虽然也有,但是毕竟较少。而且用来纺纱织布的更是极少,主要不过用来放在被子里面,衣服里面,为保暖之效。但是依侄儿的看法,这棉花的用处,主要还在于纺纱织布。其比之桑蚕,无采养之劳,有必收之效;比之苎麻,免缉绩之工,得御寒之益,可谓不麻而布,不茧而絮……”

        长篇大论之后,便把之前在王祯的《农书》中看到的棉花的种植方法,以及黄道婆的搅车、椎弓、三锭脚踏纺车等细细讲来,说不明白,他就随手折断一根筷子,沾了墨水在一张纸上画了起来,虽然画工实在不敢让人恭维,却也能略具形状。这样足足说了有半个时辰。那唐棣等人倒还罢了,桑俞楚和唐甘南却是深明其中关键的,此时听石越一一说来,两个听得又惊又喜,知道一宗大大的财富送到了自己手上。

        说完之后,石越生怕自己记忆有误,又说道:“这些东西有些小侄也是凭空想像而来,因此还须找一些有经验的纺户、木匠,让他们依着这图纸反复试验,方能成功。若仅依我这图纸而作,只怕只是纸上谈兵,误了大事。”

        桑俞楚捋着胡须,乐呵呵的笑道:“贤侄不必过于谦逊。凭贤侄这个想法,已是巧夺天工了。便有一点点不当,也能解决。你方才说的确实是老成之言,这个冬季我们就可以找人试制你所说的机械,明年开春,我亲自往松江一带收购棉花,招收纺户。”

        石越见他这样安排还算妥当,又说道:“据说这些法子,崖洲夷人女子早就会了,如果有什么差池,可以着人去那里花重金买几个夷人女子来,两相补益,可保万无一失。再有,小侄另外还想到一种机械,但是只是粗具模型,这里先不说了,若是二叔和伯父看到有什么能工巧匠,不妨请来见我,我和这些人细细说个端详,如果能够成功,则这几种机械亦可以不用。”

        这时节唐甘南和桑俞楚对他已是十分的相信,当下连忙点头答应了。

        将这件事情做完后了,石越算是深深的出了一口气,他的万里长征,终于走出了第一步。想了一想,他又对唐棣和桑充国说道:“毅夫、长卿,你们可先去书房,等下我还有事情希望你们帮我。”

        二人本来一向挺敬服他,此时见他吩咐,答应一声,便起身而去。桑梓儿仰着头问道:“石哥哥,我有什么能帮你吗?”石越笑道:“当然能,这样吧,你也先去你哥哥书房等我,好吗?”桑梓儿甜甜地应了一声,笑得花一样的去了。

        唐甘南是老狐狸了,此时见他支开三人,便咪着眼笑嘻嘻地问:“贤侄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石越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我听说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二叔和伯父要做这些东西,所请的人,一定要能保密才好。否则流传出去,钱就赚不到了。”

        唐甘南和桑俞楚相视一笑,说道:“那是自然的。贤侄所虑甚是。”

        石越见他们早已想到这件事,便不再说什么,告了退往桑充国的书房走去。才走到大门口,却听唐甘南那笑嘻嘻的声音说道:“贤侄且慢走。”

        石越回头问道:“二叔还有何吩咐?”

        唐甘南望了他一会,笑道:“贤侄不是池中之物,蒙你不弃叫我们一声二叔、伯父,如果有什么事用得着我们两家的,只管开口。”桑俞楚也在旁微笑着点了点头。

        石越闻言一怔,也笑道:“二叔、伯父尽管放心,你们不把我当外人,我也断不至于把你们当外人。”说完长揖到地,便往桑充国的书房走去。那桑、唐二人自在那里商议怎么样请纺户、工匠,怎么安排作坊等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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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棣三人看到石越径直走到书案旁边,找出一本《论语》,随手翻得几页,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一个个都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一会才听到石越开心的笑道:“真是天助我也。”

        众人越发的不知道他在捣什么鬼了。桑梓儿便娇声问道:“石哥哥,什么天助你也呀?”

        石越拿起那本《论语》,朝着三人亮了一亮,嘻笑道:“自本朝赵普赵相公号称以半部《论语》治天下以来,《论语》便深受士子的重视,现在流传的注释却是汉代何晏的《集解》,网罗的是汉儒旧义,只怕离孔子之道相差甚远,而皇侃《义疏》更有太多谬误。你石哥哥不才,对《论语》却颇有涉猎,自以为理解颇近于孔圣的本意,我想写一本《论语正义》刊行于世,岂非美事一桩?”

        这一番话说得唐棣和桑充国惊诧无比,桑梓儿不知道厉害倒也罢了,可是这二人却是读书人,虽然说“三十老明经”,但是读通一经和写一本《论语正义》,根本是两码事,想要著书立作,没有几十年的经学功底,广泛涉猎经史子集,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他们看石越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居然说出这种大话,那怎能不吃惊?毕竟诗词写得好,那只是才气,可是这个和学问关系就实在太大了。

        石越知道他们想什么,却不多说,只继续说道:“只是我的书法是毅夫、长卿都知道的,因为我需要你们帮助,一来这字还得你们来写,我以口授为主;二来字句有不够典雅处,或者我记忆有误的地方,还要二位帮我纠正过来才好。却不知道毅夫、长卿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这二人哪里有拒绝之理,唐棣却知道这件事工程巨大,当下说道:“仅我二人,人手可能不够,我把陈元凤、李敦敏和柴氏兄弟请来帮忙吧,这样集六人之力,可能更加容易一点,子明以为如何?”

        石越想想也是,当下笑道:“正是这个主意。我的这个《正义》,体例和前人略有不同,而且可能要写上一二十万言,我又想一个月内完成底稿,多几个人也好办事些。只是他们若不愿意来,毅夫你也不要强求。”

        唐棣和桑充国听他说“一二十万言”,几乎吓了一跳,又听他说要在一个月内完成底稿,直是匪夷所思了。桑充国叹道:“愚弟本来不信有生而知之者,今见子明兄,才相信古人不曾骗我的。”

        石越脸上微微一红,心里暗叫一声“惭愧”,想到自己无所顾忌的欺世盗名,实在谈不上什么正人君子,还要欺骗这些相信自己的人,更是有自愧之意,然而自己的事情却不是那么好说的,说出来更是骇人听闻,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自己想以一人之力改变历史前进的方向,就不能不借助自己千年之后所学到的知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正失神呢,却听桑梓儿撒着娇说道:“石哥哥,那我帮你做些什么呀?”

        石越本来也没有想过给这个大小姐什么差使的,但是既然已经答应她了,也不好反悔,灵机一动,笑道:“有件大事要妹子帮我做。”

        桑梓儿一听有大事要她做,笑得花一样的问:“是什么事?快说,我一定帮你。”急不可耐的样子把唐棣和桑充国都惹笑了。

        石越笑道:“你帮我想一个《论语正义》的封皮出来,要古朴典雅,合乎这本书的封面,如何?”

        桑梓见不过要她设计个封皮,心里就不乐意了,嘟着嘴说:“这是什么大事呀。”

        石越生怕她发起小姐脾气难以伺侯,连哄带骗的说道:“妹子可别小看这封皮,要做到别出心裁又不失典雅古朴,是很难的事情,不信你想想看。而且这一本书的封皮就如同书的脸面和衣着,也是很重要的呀。”

        桑梓儿低着头想了想,才破颜笑道:“也是。石哥哥你放心,我想的这个封面,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计议已定,众人便开始按计划行事。唐棣去请诸人,除开陈元凤推脱自己学术不精,要安心读书备考之外,李敦敏和柴氏兄弟都欣然前来,桑充国便告诉了父亲,收拾几间厢房,把李敦敏和柴氏兄弟安置在自己家里住了。

        从十月二十六日开始,一直到十一月二十六日,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便由石越口述为主,唐棣、李敦敏、桑充国分班纂录,最后统由柴氏兄弟撰写定稿,忙了个马不停蹄。唐棣等人还好,石越可就是受罪了,人家可以分几班,他却不能够,他必须不停的想,不停的说,可以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挑战自己的潜能。一个月下来,把自己累得瘦了一大圈。终于在计划的时间里,把这部《论证正义》的初稿写出来了。

        这部《论语正义》是以钱穆《论语新解》、程树德《论语集释》为基础,由石越回忆写出。虽然如钱穆的《论语新解》,对于石越来说是极熟的,但是牵涉到训诂的许多地方,他还是不可能记得那么清楚,便是许多钱穆对《论语》精神的解释,他也不能记得清楚了。好在石越并不是一个对《论语》全无自己的理解的人,凡是记不太清楚或者自己和钱穆观点有冲突的地方,他便以自己的观点为主加以阐述。而训诂则杂以程氏书做为补益。

        因为当时朱熹尚未出生,而钱氏的书中包括了许多朱氏的观点,所以这部《论语正义》虽然在现代看来远远比不上《论语新解》,可能也根本谈不上是一部好书,但是在当时,却是完全可以轰动士林了,这部书在写前面一半时,唐棣等人还偶尔会问难辩疑,到了后半部,石越越写越熟,这唐棣等人也只剩下“佩服”二字了。五个人完全把他当成生而知之的圣人转世。

        其实这部《论语正义》,虽然石越本心以为自己是抄袭别人的成果,但是如果平心而论,倒也可以说是一部创述之作。不仅仅因为其中有超过五分之一的思想是石越的阐述,而且也是因为石越对钱穆的许多现代思想做了更委婉的处置,删减增添之处,充斥全文。

        石版《论语正义》全篇洋洋二十万言,是以类似于朱子语录的白话写成,体例仿照钱书,先是集解释义,后面则是对前面一段论语做出阐发。而最为显著的特点,就是石越在这部书里采用了标点符号。这部书附有两个前言,一篇说到写这部书的体例与作者的用心,一篇则是倡议采用标点符号,并且详细解释各种标点符号的用法。虽然古代的“者也”之类的语气助词实际上有标点符号的作用,但是因为没有标点符号,导致断句不一而引发的歧义,依然是比比皆是,便是这部《论语正义》里,石越对某些话的断句在其后就引发了士林大讨论,较著名的例子便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所以标点符号的应用后来很快就随着这《论语正义》而风行于世。

        但是这部书在熙宁二年十一月份的作用,却主要是使石越完全确立了自己在唐棣等五人心目中的地位。不过这编撰的六个人并不知道,在《论语正义》尚未正式定稿的时候,这部书的名声就已经悄悄传开了。其原因是唐棣等人突然消失在贡生们的应酬聚会当中,这些贡生们便忍不住打听相问,而唯一知道内情的陈元凤便用揶揄的口气回答道:“唐毅夫等人在桑府帮助石越撰写《论语正义》,欲取代何氏《集解》为天子士子必读之书。”于是这个传闻便在京师悄悄的流传开了,众士子对这几人如此“不务正业”都表示不解,虽然知道石越的才气,但是听说他二十岁出头就想著书立作,还是要忍不住要嘲笑一番他自不量力。石唐六人闭门写《论语正义》成为贡生们酒席间的一个笑话,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这部“大作”的刊行,以期看到一个更大的笑话。只有极少数人谨慎的相信石越或者真有过人的才华。

        不过石越他们自然是不可能知道这些,唐棣等几人完全沉迷在这件事中,他们知道自己凭借着参加了这本书的创作,已经足够名留青史了。想想这个,就可以让他们兴奋莫名。桑俞楚和唐甘夷也早已从唐棣、桑充国兴奋的解释中知道了这件事的意义,他们一方面筹备着棉纺设备的制作,一方面购下了一间雕版印刷作坊,只等这书定稿,就全力开工刊发。

        但是在底稿草就之后,石越迟迟不愿意定稿。这部《论语正义》里,借着对孔子及其门人的语录的解释,不仅仅第一次清晰的提出了民本主义的概念,而且还提出了“实事求是”、“格物致知”的思想,并且超越钱穆,石越还提出了“逻辑学”的概念。对于政治体制,石越无比清楚的提到了权力制衡以及天子以下人人平等,借助对管子的议论,更提出了文化沙文主义,指出“仁”最大的目标便是让四夷同沐德化,接受华夏的思想与文化;并且数次强调国家的作用和士大夫的报负,应当是让所有的民众全部过上平等而富实的生活,并且又强调孔子认为民众有受教育的权利与义务,认为让所有人平等地接受教育懂得礼义,这是孔子毕生追求的目标之一。可以说,虽然恪于《论语》这本书的内容,石越所表达的有限,但是对现代的政治思想,他几乎都有或隐约或清楚的表达,并且其中还含糊的提到天子的设立,是用来为天下万民服务的,而不是用来统治天下万民的。

        石版《论语正义》所包含的内容,一方面迎合了当时士大夫以天下为已任,与皇帝共治天下,强调个人的道德气节修养,强调华夷之辩这样的学术主流思想;但是另一方面,却也提出了许多的新概念,并且格外的重视了民众的地位与作用。虽然这是孟子早就提到过的,而当时自王安石以下——特别是以王安石为代表的“经术派”,对孟子都非常的崇敬,王安石更是以孟子自喻,但是毕竟石越的提法更加的清晰,因此也格外的显眼。而在某些事情,例如三年之丧,石越更是提出“贵在心哀,而不在于形式”这样的思想,只怕更是要引起大的讨论。

        凭着谨慎的个性,石越在他不能准确判断形势之前,并不敢轻易抛出这部书来。他需要这部书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声誉,而不是巨大的争议。新的思想只能慢慢的提出来,首先必须要让士大夫中的杰出之辈能够接受,这是石越的一个宗旨。

        在十二月初,石越请了十几个老先生来专门审查这部书中是否有犯忌触讳之处,然后自己和唐棣等人反复讨论,希望可以把握一下当时代的人对一些事情能够接受的感情底线,最后终于还是做了一次修改,把三年之丧之类的内容中关于批判的部分删掉,只提出一些委婉的倡议。

        唐棣等人对石越如此持重几乎是不能理解,他们生活在一个比较宽松的环境下,宋仁宗以来对士大夫也格外的优容,而王安石变法引发的政治斗争也是刚刚开始,并没有波及到他们这些尚未入仕的儒生身上来,所以他们的确是无法理解为什么需要这么小心。用李敦敏的话来说:“此书一出,从此天下学《论语》者案上必置一本《论语正义》,而天下凡识字者必读《论语》,故天下凡识字者必读《论语正义》。”他们看到的,只是他们将享有的巨大声望,虽然这部书是石越的作品,但是他们也是很自豪自己能为这本书的出版付出了艰辛的努力。

        只有唐甘夷和桑俞楚这两个年过不惑的人,才在心里暗暗叹服石越的小心是老成稳重。二人对石越也因此更加信任,凭借着他们二人半生的阅历,他们绝对相信这个石越能够把他们唐、桑两家带到一个从所未有的高度。而商人的本质是投资与回报,初步排除他们有可能陷入谋反的阴谋中这一可能之后,他们已经决定做一次政治投资,从此让他们两家摆脱贾人的名声,从他们的下一代开始,桑唐两家将成为名宦之族、书香世家。唐甘南给他大哥也就唐棣的父亲唐甘云的信中,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我们唐家现在有百年难遇的机遇,借助这个人,不仅仅毅夫侄儿可当轻易当大官,便我们二人,得个朝廷的封赐,也是很容易的事情。这笔生意,断无不做之理……”

        基于这种判断,桑、唐两家对石越的支持可以说不遗余力,当时的工商业相当的繁荣,国家从工商业中得到的税收几乎与农业税不相上下,身家亿万贯的商人也并不罕见,桑、唐两家虽然在商人之中,只能算是中等之家,但是其财力也是相当的可观。买下一座雕版印刷坊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小意思,更何况石越带给他们的棉纺技术,能带来的利润让唐甘南做梦都能笑出声音来。

        在熙宁二年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全套的棉纺技术设备基本上已经试制成功,而石越也开始对《论语正义》定稿,每议订一卷,雕版工人立即开工雕刻,桑俞楚和唐甘南为了让这套书有最好的印刷效果,可以说是不计工本,请来的尽是第一流的工人,采购的木料、纸张都是上上之选。但是要刻出二十余万字的书版来,又谈何容易?一个字不小心刻错,整版就要重来,书版堆满了印书坊的十多个房子,近百个工人夜以继日的工作,到十二月结束的时候,一部《论语正义》不过刻完了四分之一。

        石越对于这种进度十分的困惑,他默默算了算时间,向一个老工人问道:“老师傅,我听说有一个叫毕升的人发明了活字印刷术,无论成本还是排版的速度都要比雕版要来得好,为什么你们不用雕版呢?”

        那个老工人憨笑着回答:“回石公子,毕升这个人小的并没听说过。倒是泥活字印刷现在的确有人在用,不过好像主要是杭州一带的印书坊采用,汴京城里只有一家。而且印刷效果比我们雕版的要差,泥活字也不能够用太多次。说起来只是成本比雕版要低一点,如果不是大作坊,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

        石越默默听着。他当然知道此时肯定有活字印刷术存在于世,要知道记载这件事的沈括还年轻着呢,如果他没有看到,也不至于乱写,何况这也不是乱写可以写出来的。他寻思着:“活字印刷术肯定要比雕版印刷术要强,至少适用于大规模的生产。但是谷登堡的印刷机和铸字机却不是一下子可以造出来的,况且用于金属活字的油脂性油墨也不是那么容易造出来,自己知道较多的倒是王祯发明的木活字,还有那转轮排字架。莫若先把汴京那个活字印书坊给收购了,然后就做木活字,自己再加以更现代的工艺流程进行管理,效率一定可以提高很多倍,以后再慢慢让这些工匠造铅锡合金活字。”

        他把这件事又想了一想,因为这些日子唐甘南主要把精神放在那些棉纺机械之上,他便回去找桑俞楚商议。桑俞楚立时便答应了,因为这印书坊多少也是有利可图的,虽然活字印书坊其实利润并不高——它的硬件成本上低于雕版印刷,但是在软件上,因为雕版工人不需要识字,工资每天只要三十文,而活字工人却需要识字,工资每天要四十文到五十文不等——但是总的来说,也是能略有盈利,况且这件事已经不能纯粹从生意的角度来看,因为是石越看中的事情,也许利润超出想像也说不定的。

        桑俞楚做事是个有效率的人,抢在除夕之前,他就按石越的要求用了五百贯钱把汴京城里唯一的一家活字印书坊“李记”连掌柜带工人全部买下,改了个招牌叫“桑氏”。

        虽然石越很希望能够在春节里和印刷工人们探讨一下木活字印刷技术以及新式的工艺流程细节的可行性,但是他毕竟无法阻止人们希望过一个轻松愉快的新年这一朴实的愿望,而做为他自己,若依内心来讲,也是很希望能趁此时机领略一下西元十一世纪宋代春节的气氛。只不过他同时也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一种紧迫感,相对于他要做的事情来说,他所享有的生命实在是太短暂了,实在不容他不抓紧时间。在这个意义上来讲,虽然石越来到了这个时代,但是他依然和这个时代不太相融,因为这个世界普遍的作风是相当的优雅,而他则显得急促了一些,这真是无可奈何的矛盾呀……

        和桑家人一起过除夕的时候,石越相当惊讶的发现鞭炮在当时的工艺水平并不逊于自己的时代。他倚门望着那“噼里叭啦”作响的鞭炮,突然有点讽刺的想道:“这个东西也许是这个时代里我最熟悉的事物吧?随着开封城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一零六九年算是结束了,短短三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我似乎已经慢慢溶入了这个社会,看来我的适应能力还真是惊人呀。如果换了别的意志脆弱的人,只怕早就死掉了吧?”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嘴角就不自觉的露出了自嘲式的冷笑。

        他并不知道此时有一个人在远远的望着他,看着他那寂寥的神态,那倔犟的冷笑,那掩抑不住光芒却又似乎无比倦怠的眼神……桑梓儿知道以她的身份是不可以和男性走得太近的,虽然自己家里并没有那种清规,但是有一种约束是无形的。虽然眼底里的这个人自己称为“石哥哥”,但既便是和桑充国这个亲生的哥哥在一起,也应当恪守着一定的礼仪规范的。

        桑梓儿在家人的眼里,是一个聪慧而调皮的小姑娘,但是没有人知道,即便是她最贴身的丫环阿月也不知道,她其实很懂得理解别人的心思。这个石越哥哥为什么显得那么寂寥,显得那么倦怠,却有几分不屈的感觉,似乎他在和一种她所不能理解的事物战斗一样,不知道有几分胜算,却倔犟的战斗不止。桑梓儿知道自己始终不过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十五岁的女孩子,那些东西是她理解不了的。但是这并不妨碍着她体惜这个石越哥哥。

        在大厅里面,桑家的男人们和唐棣、柴氏兄弟、李敦敏一起在忙碌着,只是那些祭祠祖先的供品却是不能让外人碰的,不是姓桑的人很有分寸的把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做。大宅里忙碌的人们都洋溢着一种喜悦的心情,感染着整座桑宅。似乎觉察到自己的心情与眼前的气氛不太相符,石越回过神来,也开始去帮忙,要把整座宅院清洁一新,还真不是几个佣人就可以做到的。虽然老爷公子们倒也并不真的动手,他们只是发号施令——石越却并没有很自觉的意识到这种特权,他竟然笨手笨脚的去帮助佣人做事,结果惹出一堆笑话。一方面唐棣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居然不介意做体力活和脏活的读书人;一方面那些佣人也根本没办法理解,以至于似乎是被他的行为给惊呆了。而他又显然不像是个做惯了家务活的人,仆人一个人背着一张大的八仙桌毫不困难,而石越却是有生头一次做这种事情,结果是背着一张桌子在原地团团乱转,分不清东南西北,引得唐棣等人笑得打跌。

        桑梓儿也忍不住扑嗤一笑,那点点不开心的情绪随着这一笑飞到了九霄云外。

        也许是因为石越的这种行为让大家觉得很开心,唐棣首先便忍不住捋起袖子加入进来,接着桑充国、李敦敏、柴氏兄弟也跟着下水,不过这几位却始终有点拘谨,顶多只帮着搬搬花瓶之类的小玩意,实在比不上唐棣和石越,什么重活都敢干。

        就这样,熙宁二年的除夕最终在桑府诸人的劳动中度过,石越尽情的享受着劳动的快乐,完全忘记了自己来自一个千年之后的世界,也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要向这个世界的命运挑战,改变历史的进程,这一天他的目标就是把桑府打扫得干干净净,为了过一个快快乐乐的新年做好准备。

        西元十一世纪七十年代的第一个春节,身处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之中,石越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以前认为现代人的见识必定远超古代,但是当你看到从潘楼街到大相国寺这一段御街的热闹景象后,你决不会再这样想。虽然天气有点儿冷,但是从初三开始,街上就变得非常的热闹,出来拜年的人们络绎不绝,酒楼店铺都开始营业,小商小贩们也挑着担子上街呦喝,各种各样的小吃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最吸引石越眼球的,还是那些卖艺的杂耍……有人吞吐火球,有人掌碎石块,有几个人搭台唱戏,有几个人剑舞生风,还有说评书的,弹唱的,真真让人目不暇接。

        石越和唐棣一行六人闭门造书一个月,已经是把唐棣闷得不行了,趁着这举国同庆的节日,几个人便忍不住成群结队的出来逛逛。一行人走到土市子附近时,唐棣看到众人都有点累了,便提议:“我们且上陈州楼吃杯酒再走吧。”

        石越抬头看时,果然就有一座酒楼在街的对面,好大的一面酒幡迎风飘扬,一个大大的酒字下面用楷体绣着“陈州酒楼”四个大字,旁边一个布幡就只有三色条幅,那是官府允许卖酒的标志。众人走了进去后,才发现里面早已人满为患,那店小二艰难的挤到这一行人身边,看他们打扮,便知道是有钱的主,唐棣大声问道:“小二,雅座还有没有?”

        “有,有,楼上,六位爷,上等雅座一间伺侯……”小二拖长了音大声呦喝。便有人把他们几个请上楼去。

        上得楼来,石越才发现这楼上楼下,竟是两个世界。楼下挤得不行,楼上却还有几张桌子能空出来,那一个个用屏风隔出来的雅座,也并没有坐满,因为石越等人竟然能有一个靠窗的位置。“做有钱人真好呀。”石越在心里感叹道,想起以前和同学开玩笑的事情,不由童心大起,便冲那正想询问要点什么的小二说道:“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他念书的时候每每为点什么菜而烦恼,当时最盼望的便有朝一日,可以冲店家大喊一声:“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想不到这个搞笑的愿望,居然在今天实现了。

        不过这等事情,在唐棣这样的富家子弟看来,却属平常,几个人坐下,便离不开那科考与《论语正义》。李敦敏笑着对石越说道:“子明真是神人,昨日我去给同乡的贡生们拜年,听他们说道今春省试已经定了,果然是不试诗赋,一如子明所料。”

        石越虽然知道这事属必然,心里却也有几分得意,笑道:“几位要取功名,其实也不难。这策论的题目,自是早已定好,不过这主旨,几位却需要有一个把握。”

        柴贵友便问道:“以子明所见,当以何为主旨?”

        “朝廷求变求新,欲一洗百年积弊,诸位的策论若违了这个大旨,主官只怕不能相容。”石越笑道。

        桑充国听得这话,心里就几分不舒服,便问道:“朝廷当以才华取士,奈何迎合执政?”他是满脑子的正义,根本看不起这些东西。

        石越叹息一声,说道:“道理上长卿自然说得不错,只是事实如此,亦无可奈何。”

        桑充国不服的反问道:“国有道,不变塞焉,强者矫。国无道,不变塞焉,强者矫。功名可以向直中取,岂可从曲中求?子明兄写《论语正义》,学际若天人,怎么可以说随波逐流呢?”说到后来,是有点责备的意味了。

        石越也不生气,心里反而喜欢他这个性格,他微笑着回答道:“长卿说得是不错的,不过事有经,有权。不通权变,不可谓是知王者之道。试问若权柄为小人所掌握,若以直道求功名则不可得,那么用曲道求功名然后伺机匡扶朝政,救济天下百姓;较之因此而不闻不问,只求独善其身。哪一种作法更加值得尊敬呢?”

        桑充国从前根本没有想到这方面上去过,当下默不作声,好久才说道:“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创建和谐家园】,子明兄说的两种方法,我以为都不可厚非。却不知道为何三王五帝之时,没有小人当道呢?”

        “三王五帝之时,并非没有小人当道,而是小人当道,马上就会被发现。故此小人不在居高位甚久。”石越说道。

        “不错,以三王五帝之圣明,小人难居其位久矣。”柴贵谊悠然向往的说道。

        “景中此言差矣,世上的儒生皆为此事所误。以我所见,三王五帝之明,并未便强过当今圣上。”石越斩钉截铁的说道。他知道没有人敢接口,又继续说道:“自古皆知三王五帝,以为古之圣人,然而没有人想过,三王五帝之时,为何圣人辈出?而此下数千年,最贤不过唐太宗?同是华夏九州,水土未变,神灵未变,何以古今有异?”

        “那是民风已变。”

        “圣人是生而知之者,与民风何干?”石越反问道,“不过这民风已变,也不算说错。须知当三王五帝之时,民无阶级之别,普通的百姓可以直接和天子说话,若有小人为恶,则百姓一可以在华表上直书,曝其罪恶,二可以直接告诉天子。天子耳目张明,如何不圣?天下人都可以直言朝政得失,小人便是欺得一时,欺得一人,如何可以长久欺瞒天下人之耳目?故此三王五帝之时,朝中便有小人也不能立足,天子由是成其圣人。”

        “……其后阶级之分遂起,民意与天子隔绝。今世虽有登闻鼓院,然而以民告官,便是坐实,民亦须受罚,故虽有小人在朝,天下百姓便知之,不敢告之天子矣。诸君试看那登闻鼓院,百姓若不是走投无路,又有谁敢去敲那个鼓?这等设置,原本是百官中的奸诈之人,欲借以欺君而想出来的隔绝天子与庶民的办法,后世却因之不疑,反而在那里妄求什么三代之治,岂非缘木求鱼?天下之奸弊事情,都是欺上不瞒下的,若天子能通达民意,小人便不能居于朝,三代之治可垂拱而得。”

        石越这一番话说得众人耸然动容,这种议论和观点,他们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心里无不把这话细嚼慢咽。却听到一个人鼓掌笑道:“好一番议论,真是闻所未闻,却又深明事理。不知是哪一位贤者在此?”声音却是从屏风那边传来的,石越只顾得高谈阔论,完全没有想到这所谓的雅座,其实不过就是隔一座屏风,完全没什么隔声的效果。

        当下便应道:“贤者二字,愧不敢当,只怕有辱阁下清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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