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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丽丰,为我与僭主说明。”
他转向高台之外,远眺洛科斯的房屋、被房屋分割的街道、被街道承载的百姓,以及由无数人组成的洛科斯本身。
“自这台下,我要每十人中选出一人,来这台面之上。”
佩图拉博扫视着尚不知晓高台上正发生何事的观众,心中算着他们的身高、力量,他的大脑告诉他,这些人并不比他低矮无力。
他想到莫尔斯。接着想到这些人中的极少数,甚至还比莫尔斯的体型高上一些。
这突然闯入的念头让他忍受怒火的难度都悄悄降低了,直到他又想起莫尔斯至今仍未现身。
他不愉地让气恼通过瞪视哈尔孔得到纾解。
“他们尚不知晓这两样作品的主人,对与否?”
他朗声宣布:“那我便要听他们的言语。我要他们不记名的票。”
佩图拉博向前走去,夺来哈尔孔手持的杯,将其中的清水倒回盛装神诞之湖水的金罐。“远来的贺礼,不必浪费于石像的掌中。既是胜者的奖品,便等胜者来饮。”
“这比试既是当公民的面,便让公民来评。”
做完这一切后,他朝着哈尔孔毫不遮掩地讥笑:“另外,我看得出,你口中的粗通艺术,和其他公民的不通艺术,区别仅在于自夸与否。你都来评价了,我也不介意再多些人评我的石雕。”
获了胜利的男孩说:“我要求重新计票。”
哈尔孔的头转了一圈,自安多斯到卡丽丰,眼里全是对自己两名血亲站在另一方的不解。
“我们尚未做好准备。”他僵硬地回答,“佩图拉博,你是在为难洛科斯。”
卡丽丰的目光始终留在佩图拉博身上,裙摆于微风里如旋着的花。
在听到哈尔孔的拒绝后,她才轻而克制地赠予兄长一个微笑:“我方才提前问过父亲。佩图拉博早智明理,若他有了要求,我们尽当满足。”
她看向远处的僭主,僭主向她颔首。
卡丽丰越过哈尔孔身边,与浅黄长袍的主持者对话。安多斯早就回到坐垫,摊掌向上,邀请佩图拉博也坐下休息。
佩图拉博往人群里又看了一遍,有意地留心着地面上每個人的衣服与脸。随后他带着很不明显的失望,姿态端正地坐下。
扩音的器具再次运转。伴随主持者高昂的讲话,现场的人们挤来挤去,激动得眼神亮起,议论这从未有人听闻的最最新鲜之事。
尽管部分深有顾虑的畏惧之人正试着将自己挪出选项范围之内,但更多的人向前方涌来,以至于主持者不得不反复高呼洛科斯的礼仪与戒律,并派遣不着兵刃的卫队维持次序。
“你会介意我们将数目改成每百人中选一个吗?”安多斯问他。“十中挑一……有些太多。”
“当然介意。”佩图拉博说着,却仅仅是盯住人潮细看,没有冲出去做反对之举。
安多斯眨眨眼,嘴角上收,微微地笑。
许久后,身边男孩口中突然冒出个单句:“我认得出什么是祝福。”
他随后紧紧抿住嘴,显然在公民的评审开始前,他一个字也不打算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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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陶片选举
“上一次见这番场面时,我还很年轻。不,假若将我当时的年龄以同等的比例去类比凡人,我算得上襁褓中的幼儿。”
莫尔斯看着台上的场景对自己说,旋即被自己的笑话逗乐,耸了耸双肩。小刀在他指间轮转,刀口切入木料如割开水波。
他不太与人讲自己过去的事,也仅限于不与“人”讲。
“他们以木板围出圆形,圆周上留了十个入口,正对应着他们的十个部族。来自同一部族的公民就从他们的入口进。”
“公民将他们部分的权力让渡给他,他若不能用手里汇集的权为每个公民换得更大的权,为稳下地位他便只能谋求他法。”
鹫鸟落下,栖息在莫尔斯腿边。他抬手,以缠绕黑布之手指梳理飞鸟的白羽,松手时,指间夹着几片自然掉落的羽毛。
他仔细地观察着,验证了鸟羽并无额外的奇异,于是放下心,焚去羽毛,继续观看眼下的情景。
街道上,士兵被唤来组织并实施这突发的奇想。一個个带羽盔者将铁的架构与木的板件结合,临时铺成通向上方的窄道。莫尔斯在其中见到了米太亚德的身影,看来他仍在岗位就职。
公民的数量被紧张地统计,每有百人被士兵一一数过,下一人便会受邀向前,头晕目眩地迎接他人羡慕的目光,脚底如有网罗相绊,跌撞着走上那窄的过道。
而余下的人,则在士兵数到的数量约为几十时尽了力地后退,等到那计数近了百,又你推我攘地向前,争先受那台上的招聚,想领他们一生难有的威荣。
他们念着佩图拉博的名字,莫尔斯偶尔甚至能听见几声“佩图拉博大人保佑”“以佩图拉博大人之尊名啊”,令他时时地摇头与嗤笑。
台上,已经有了正讲着话的人。他身着单肩长袍,许是农人,许是牧羊者,总归是拥有着触摸土地的权职。
谁都能看出这名公民正搜刮着此生学过的全部文雅用词,来为自己添上光彩的记录。但他的言语距离朴实的生活用语之距离,恐怕也就差了几个粗口与地方俚语。
“我觉得,这个女人的样子没有这两个男人的样子好看,”他抓着头发急慌慌地讲,被对于丢脸的恐惧在身后穷追不舍,“两个人肯定比一个人难吧?我也不懂啊。还有我看,这刻的是小孩子战胜大人,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造型,很少见。”
他接着捏起侍者递给他的笔,小心翼翼地在一块递到手边的陶片上增添了一道横线。四竖一横,组成一道围篱般的小图样,代表了五张无记名的票。
“就可以了?”这名公民左顾右盼,在获得确认后,他松了口气,被士兵们夹道相送请下了台。他盯着自己握过笔的手指,像是要从指关节里头盯着看出什么花样似的,沉醉在万人瞩目的体验中久不能忘。
伴随着暴雨般的掌声,下一名幸运儿又急匆匆地要向台上去。每逢这交替轮流的时刻,全场的少年与老年都要高高地呼喊。
莫尔斯换了两个坐姿仍不舒坦,只好伸手往空气里一拽,拖出一张藤椅。他令藤椅立在墙缘上,惬意地摇晃着。
“你如今是要选参会的人,你的名誉要有增加。”他说,“我年轻时就不一样,他们要六千人选出那遭厌的人,名要刻在陶片上;那人自都城里逐出去,居在执政官定下的地方。十年里他不再参与游戏,他是权力者的异己。”
他想了想,喃喃:“我是否该反过来称当下此事为陶片选举?”
佩图拉博与安多斯和卡丽丰正一齐私语着,不知谈到了哪儿去。男孩的神情明显地放松了,眉头舒展得自然。
他望向上台的公民时,不论是见着不通文艺甚至一字不识的,还是从业于艺侃侃而谈的,都怔然地睁着眼,仿若头一回见到了这群人的模样。
莫尔斯能猜到佩图拉博以往是怎么看他们的,在男孩的思维中,他必然是选择了若干个词汇去对他的民做概括,将他们看作同一块模糊又易操纵的石板,不含有足够的智慧与选择的权力,各个方向皆具有同一的性质,只能用于堆积与铺垫,以承载非凡者的伟大事业。
这不碍着事情,他自己以前也这样。
他不像佩图拉博,对于承认自己有过缺点,莫尔斯一向全无所谓。
他侧耳,听见佩图拉博正位于其中的三人对话。
“你又获得一次赞誉,佩图拉博。”女声轻和地说,“我的兄长,你要输了。”
“啊,我知道……”
“你并未败给我,安多斯。”男孩咬字格外清晰,“我也没有真正胜伱。我要再与你约定比试,但不是现在。”
“好吧,我也要磨练一下……”王子慢悠悠地说,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们总说我很谦虚,可是在遇到你之前,我还以为我已经是洛科斯最好的工匠。”
“你就是。”男孩说。“你几乎要胜利。”
“可人们要选你,”卡丽丰说,“他们看见你的杰作,他们将赞许更多地捧到你的手里。你听见公民的声音了。”
“佩图拉博,他们并不是想要从你这儿得到什么,你不见他们都不清楚哪件是你的创作吗?他们只是讲着他们真心的赞叹。能让全都城的人赞许你,我想这是僭主也求而不得的。”
“可是,”男孩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自然,他努力找着推脱的理由,“可能他们只是以为两人组的比一人组的石像要厉害。”
“你摸着公民的爱好了,佩图拉博。你更应当因此获胜。”卡丽丰笑道。
男孩生生转移话题:“安多斯,我反而自你的作品里见到难解释的亮处。你的石像为何要裙上缀饰少瓣的花?你从何取来这灵性?”
“我去钓鱼的时候,见到有妇人把补丁修补成花的样子,就照着雕刻了……”
“你去钓鱼?”男孩有些难以置信地说,就是如此简单的缘由?
“嗯,对……我会钓鱼烤来吃。我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创造作品,就去做些别的事情。”安多斯说。
“你会烤鱼?”佩图拉博的重点渐渐地偏了,也不知他联想到什么,男孩脸色一黑,立即扭过头不想讲话。
莫尔斯收回目光,抚摸着白鹫鸟的羽毛。他在鸟的腿脚上摸到空的小盒,盒子里的内容物已被取走了。
莫尔斯取下小盒,逗了逗鸟喙,放白鹫鸟离开。
“孩子,因你作这事,他们都喜乐。”莫尔斯看着佩图拉博,同自己讲话。“但从何时起我染上这仿剧作者口气的坏习惯?让我来更替一番。我要讲些人讲的话。”
他旋即放声大笑,让藤椅向二层的墙圈出的小院里倒栽下去。
再从这不知何人的小院门口走出的,已然是一名蓝袍披肩的闲散青年。
“九十九……一百……你,今天的最后一个受选公民!愿不愿意来为两件杰作点评几句,再记下你的票?”
蓝袍青年积极点头:“当然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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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真胜
佩图拉博的心情不错,非常不错。
若他不想对着自己也撒下谎言,那么他就不能硬要撇下嘴角,造出凶狠冰冷的脸色。
所以莫尔斯登上高台时,见到的是一个神色平和,甚至带了点昂首挺胸的姿态的男孩。真正而非虚假的胜利给予他自信,自信使他具有宽容。如果非要说他脸上有什么叫人不愉快的表情,那只能是一丁点耀眼的骄傲了。
佩图拉博笔挺地站着,势必要让每位公民对他抱有肃然的敬意。他扬起脑袋,浑身威严漫在衣袍垂落的长直褶皱中。
“公民,你是最后一位为两件作品留评的人。”男孩说,“我希望你不得欺瞒,不得奉承,亦不得轻率,不得马虎。”
他侧过头,以平等的目光注视两件作品,在女神像裙角缺了瓣的鲜活花样上停留片刻,无异样地示意蓝袍的青年去看两座雕像。
一旁的仪官快速校准收音设备,保证蓝袍青年的声音能远扬至每个人的耳畔。
“我是一名剧作家,大人。”莫尔斯扮演的角色笑着将双手摊开,伪造的皮肤指腹是摩擦得出的老茧。
“我并不是工匠,也不是手艺人。我的能力,全部地寄托在几件反反复复的东西上。那些一模一样的纸张啦、木炭啦、无休无止地替换着,替换出完全一样的命运。我呢,就常常在我的藤椅上磨蹭着我的年岁,想着什么时候我的剧本能换来饭食。”
“我有个梦想是象征和平的奥林匹亚运动会在我们亲爱的大地上再次到来,可惜那就不知是何年何时了。”
“这就是讲啊,我实在没心思去考虑一件作品本身到底有多优美,毕竟我才识有限,一生哪能精通两样事物呢?我看不懂哪件雕塑更好的。我今天到这儿来,反而是来观察和这件作品相关联的人。”
他时时地观察着佩图拉博的表情,推断男孩此时的思维大洋里正漂泊着哪种情绪的小舟。
他看出佩图拉博没有半分的不耐烦,反而产生了更多的专注与兴趣。
抛却这孩子没看出他真身的那极微小的可惜,莫尔斯对佩图拉博的表现颇为满意。
蓝袍子青年向前迈步,左手背在身后,右手的拇指蹭着自己的下巴,一副琢磨的样子。
“我可否靠近了观察这两件作品呢?”他说。
“请随意,公民。”卡丽丰说,她的眼中透着沉静的思索。
青年好奇地靠近了雕像,他先是选择了赫丰妮女神像。在用纯粹的眼光扫过雕像全身细节后,青年微微点头,问:“我能不能问一问,这件作品创作的本意呢?”
安多斯犹豫了,而卡丽丰深知此时他的兄长不可回答。
洛科斯王女开口:“这是一件祝福之礼,赠给创作者想与之为友的人。”
青年惊讶地品评道:“莫非是要赠给对手的友善之表态吗?那我却有一疑问要诉说。”
他的目光从安多斯面容带过,停在佩图拉博冰蓝的眼上,“是这般虚无的祝福更慷慨,还是实际的胜利更大方?”
男孩眼神毫不动摇,虹膜如高山顶的洁净冰霜:“虚假的胜利才是虚无吝啬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