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如果我是,那么佩图拉博大概也是。但我们都不是,对吗?”
陌生人呆呆地看着莫尔斯。
而莫尔斯只是打算找个木桩聊聊天,就像他偶尔对自己家门口的树,或者他的手工制品,或者他的灵能台灯做的那样。
所以他不介意没有回答。
他带着陌生人来到一间屋顶上没有晾晒着干果的民居前,轻轻踏地,腾跃至两层高的顶层露天阳台边缘围栏上,轻盈若无物地沿着窄窄的围栏缓缓走着。
陌生人跟在屋檐下,与莫尔斯同步地走着。他也许听得见,也许听不见。
陶罐仍然在陌生人的手里。
莫尔斯注视着高台,畅通无阻地享受着不被遮挡的行走体验,在一间又一间房屋顶上走走停停。
高台上,洛科斯参谋分别问了佩图拉博与安多斯是否有何需要宣向公民的言语。
这让佩图拉博的耐心又一次快速下滑。他生气地摇着头。
“我到现在也不懂为什么要喊这么多人来围观。难道我是你的展品吗?”风送来男孩的声音。
卡丽丰温和地在佩图拉博耳边轻轻劝告:“依你所言,台上所有人都是面向公民的展品了。”
接着,在另一段故作恢弘的音乐里,士兵的矛与戟敲击地面,护送由洗净身躯的仪官小心搬运的两件作品到达台上。
这两件高大的雕像分别由黑布覆盖,黑布以全洛科斯最好的羊毛编织而成,羊在取毛前就被人们清洗干净,随后在恰当的季节,羊毛松散时由工人清洁双手后薅取,以方便羊毛形成连贯的毛毡。尽管贵重而麻烦,但莫尔斯敢说,获取此等资源的上层人对整套流程一无所知。他们获取一样珍品,要做的只有让语言成为命令。
“这两件作品,分别为佩图拉博大人与安多斯大人所打造。”主持者说,“但请容我们暂且保密两件作品分属于哪位大人。请诸位公民予以公正评价。”
礼官无声上前,整齐地取下两件雕塑上的黑布。
安多斯的赫丰妮女神像,与佩图拉博重制的“两个人拔剑对望”组合雕像,呈现在所有人眼前。台下的人潮安静了几秒,又喧嚣起来。
莫尔斯已经走到了距离高台最近的屋顶。
在他看来,两名选手的技巧不相上下;如果一定要选一个胜者,他会选安多斯。
原因很简单,在双人雕像组的对战中,持锤男孩的雕像看起来占了上风。
而台上的大臣、学者和外邦贵客纷纷开始了他们的评价。
“要跟那些公民一起做些点评吗?”莫尔斯说。
陌生人机械地开口:“赫丰妮女神像是安多斯的作品,包含两个人的无名塑像是佩图拉博的作品。”
莫尔斯点点头,不问陌生人从何得知内部消息。
“几天前他来找我,我让他睡了个好觉,也保证他没有在任何地方学到东西。”
“当然,我有很多东西可以教他,但他需要的不是知识,从来不是。知识迟早会回到他身边,在这之前,他将发现自己失去知识后遗留的巨大空洞。”
他停顿了一下,截住话题,“你认为谁会赢呢?”
“佩图拉博。”陌生人回答。
“那么胜负已定了。”莫尔斯的声音带着嘲讽。
“我有些冷。”陌生人木然地说。
“嗯,因为伱在结冰。”莫尔斯说。
他在房屋边缘坐下,从不知何处摸出一块木头与一把小刀,雕刻起一件尚未定型的小玩意。
台上,除去几名王室成员和仅是到此参观的访客,剩余的人们谨慎地交替称赞着两件作品各自的突出之处。
他们有时赞叹其中一件的打磨功底,有时赞叹另一件的肌理布局,每一句话说出后,都带来一阵小圈子内部的眼神交流。
他们在陶片上写下作品的编号,并呈递到主持人手中时,来来往往的眼神也如黏丝胶水般牵连不止。
僭主,王子,男孩,每个人都在被观察。
安多斯温和地垂眸默许着这一切的发生,而佩图拉博将手指蜷起收进掌中,握紧拳头。
男孩知道自己得到的赞誉和久负盛名的安多斯王子齐平,可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倏然从软垫上站起,走到评论者的最前方,对着安多斯的塑像开始大声点评。
“这块石料模仿的材质是什么,轻纱还是棉麻?为什么它既没有纱纺的飘逸,又没有棉布的厚实?这样明显的瑕疵没有人看见吗?”
在安多斯和卡丽丰来得及吃惊之前,佩图拉博又看向他自己的雕像,咬牙切齿,怒意比针对他人时更盛:“还有这个雕像,没有人看得出两个雕刻主体组成的构图是多么潦草吗?两人持武器对立的姿势还不够老套无趣吗?假如你们连一句批评都提不出,那你们的赞美又有任何一处真实吗?”
他的举动终于让今日的人海第一次彻底安静,所有人都直愣愣地盯着台上无视规则的男孩。佩图拉博以另一种形式获得了真切的万众瞩目效果。
佩图拉博不在乎。
他冷哼一声,一挥手,恼火地指向最后一个将要战战兢兢放下陶片的人,“记名也结束了,那么结果给我看!”
在得到达美克斯的暗示后,一名侍从立刻为他献上统计的木板。佩图拉博扫了一眼,几乎就要把木板砸到地上。
然后他高高举起木板,向四方展示。
“看啊,这么多人在记录他们的喜好……这么多公民在‘公平公正’地给出评价。原来这么多公正的人中,恰恰有一半人认为安多斯之作上佳,另一半又多一人认为我应当获胜吗?我恰恰赢了一个人次的投票吗?我需要一个解释!”
“佩图拉博,我们洛科斯人是公正的。你理应获得这份荣誉。你犀利的言辞和直言的勇气更是证明了你的才华。”
有人开口劝说。佩图拉博循声望去。他没有见过对方,但他知道这个人。
站在僭主身边,衣饰华丽,气度大方——洛科斯没有第二个人符合这一描述。
哈尔孔。
------------
第23章 阿拉克涅
为什么莫尔斯再一次拒绝了我?
一周前,当佩图拉博从地面上醒来,抬头望着莫尔斯的椅背时,这句话就在他心尖反复跃动,甚至覆盖过了身上的疲倦。
他有意地将问句从心中拂去,试图为自己保存一些珍贵的骄傲,然而所有的自我鼓舞都只是将这句话擦拭得更为明亮与清晰。
佩图拉博不得不掀开身上保持热量的厚实白布,大声问:“莫尔斯,你为什么不能教我取胜?”
接着他听到回答,和他入眠前获得的回答一模一样。
“你已经跟洛科斯本地的石匠学艺取经了。”莫尔斯的声音隔着椅背传来。
这就是他得到的全部答案。
佩图拉博不知道他表露出的气恼是否过分明显,因为接下来一日里,他路过任何地方,身边的人都立刻闭紧嘴,避开他的眼神,就像他能将他们活生生拆分吞咽似的。
他在心中暴躁地诋毁着其他人的胆怯,难道他就是这样粗暴无情的人,这样狂虐无拘的性格?
至少他迄今为止,还什么出格之事也没做呢。
未来也不会做。
想到这儿,他在心【创建和谐家园】意注解,数月前他给莫尔斯添的小小伤痕,定然不能作数。
在外游荡整圈,将洛科斯都城的大小角落一一逛遍,满眼尽是平凡之物。
不久,佩图拉博不得不返回工坊住处,检查凉鞋和脚底摩擦出的烧燎般的疼痛来源。
他理应早就习惯他肉体凡胎的软弱,但看来他再一次遗忘了自身的现状。
这番自其本身而出的过错,让他将怒气的一部分目标转回针对自己的心智。当他以判罪的眼神去剖析自己的行为时,理智也就应势而归。
为什么莫尔斯再一次拒绝了我?
佩图拉博盘坐在软软的布垫里——他与莫尔斯不约而同地拒绝了僭主的锦缎软毡,莫尔斯钟爱他的藤椅,而他自己动手缝了个针脚密得能钉住十三层皮革的布垫子。
从脚踝到小腿的酸痛逐渐得到舒缓,他数着时间的分秒,心中无数思索似鱼群在海中回旋。
他没有做错事情,没有违反莫尔斯给他的规则;话说到底,莫尔斯也不曾给他明确的规则。
无论是关于交易的冷言冷语,还是关于坦白的催促与勒令,都是一个模糊大规则的组成部分,这些朦胧的条件共同塑造出一条触不可及的界限,佩图拉博时刻知晓它的存在,可他却无法用言辞去精准地将它定位。
他无法说清楚莫尔斯的忍耐有多少麦斗,也找不准莫尔斯的宽容需要多少德拉克马来兑换。
他摸索着,试探着,可每当佩图拉博以为自己得了莫尔斯的喜爱时,这道似蛛丝似织网的绳索界限就会唐突地落下。
难道莫尔斯并不希望他获胜吗?难道莫尔斯不再看好他吗?
佩图拉博闷闷地想着,以指甲的边缘扒住布垫的针脚,沉郁地摆弄着自己无数作品中最不起眼的一件,视线滑过四周散落的大量图纸与模型,落在自己作品里他最认真制作的一件上。
重制的双人石像。
他撑着墙站起,走到石像旁边。
脱胎于他最初与莫尔斯相搏斗的石像构想,他将近日所学的一切知识与技巧都运用其上,每根线条,每个弯折,都经过从图纸到蜡模的严密计算。
然而他的心脏仍在担忧地敲击着他的胸膛。
佩图拉博轻轻触摸石像中他的形象所握的战锤。彷徨的波浪承载着愤怒的舟,时而将其托举升高,时而又将它浸没。
他从他精心构造的对象上读到一种若有若无的欠缺,但他找不到突破的关隘。
在雕刻的过程中,他到底少了哪样必要的知识?
这落后国度里的工匠无法完成对他的教导。
而倘若莫尔斯能来看一眼,一切都定会迎刃而解。
只需一句指点,他明明只想要一句指点。
他从工具里挑出尖锥,正要在一些全无意义的地方修修改改,一张轻薄的叠起的雪白纸张就从尖锥下方露出踪影。
他立刻知晓了纸张的来源,于是心内波浪瞬息风平浪静,徒留少许让他手抖的羞恼。
佩图拉博连忙对着光线展开纸张。
随后他便见证了一個口口声声说要将一切诉诸于口,不令人揣度心思,以让彼此的交流达到效率顶点的男人,到底有多节省笔墨。
莫尔斯也许有很多指标无法量化,但他的字一定售价高昂,价值抵得上几座城邦的黄金储额。
纸上,一行短而又短的字迹写道:“谁是阿拉克涅?”
“他简直是莫名其妙!”佩图拉博脱口而出。
“谁?”
坐在佩图拉博对面,观察着高台下方正在逐步聚集的公民们种种生活情态的安多斯,被佩图拉博突然发出的声音唤回现实。
安多斯下意识回了一个词,转过头,就看见一个脸被夏日清晨的太阳晒得有些发红的男孩,正用指甲折磨他的坐垫边缘。
佩图拉博闭紧嘴,告诉自己安多斯一定听错了。
很快,安多斯迷惑的脸慢慢转走,男孩刚松了口气,就见卡丽丰与侍者说了两句窃窃私语,便亲自将一杯饮品置于中心绘有神话图样的三色同心镶边圆盘,向着他走来,俯下身,果饮递在他身前两尺之处。
佩图拉博用持续的凝望表达拒绝,卡丽丰没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