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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能看见本章说》-第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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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本硕飞奔过去,进了楼,不用问路,只听声音,就远远地看到一群人聚着。

      他跑过去,没费多大力气就挤进去,老人们早就被护工们远远带开,剩下的都是老人院的工作人员,中间围着一个男人,阿虎?

      章本硕愣了一下,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阿虎脚下躺着一个护工,双眼紧闭,嘴里不知叫些什么,双腿在地上乱踢,又大声嚷起来:“死了,死了、打死我啊!”

      边上站着一个中年人,是老人院的领导,低声跟余玫蕾说些什么。

      余玫蕾低头听着,然后对阿虎说:“走,先进去再说。”

      阿虎要走,地下的护工却抱住阿虎的脚不放,杀猪似地大叫起来:“【创建和谐家园】了!【创建和谐家园】了!叫警察!报警!”

      章本硕这才看清护工右脸上有五个清晰的手指印,像是画上去的,肿了一片,看指印的凹陷程度,力道着实不轻。

      不用人给他介绍,章本硕扫了在场几人的本章说,就大概了解情况,简单来说,就是阿虎扇了护工一巴掌,硬要把余玫蕾妈妈从医院带走,院方叫余玫蕾过来。

      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要看阿虎和护工这两个当事人的本章说,护工发了疯似地抖,根本看不清,阿虎的本章说却是一个字都没提起,只是盯着余玫蕾说:“我要把妈带走。”

      “那是我妈!”余玫蕾低声道,不再理会阿虎,开了门进去。

      中年领导也弯下腰跟护工说了几句,护工慢慢停了哭声,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挪进屋里。

      阿虎犹豫了一下,看了章本硕一眼,也跟着进去,章本硕正要进去,那领导挡住,问:“请问你是——”

      “朋友。好朋友,让他进来。”却是阿虎说话。

      领导回头看了一下阿虎,又看看章本硕,还是点点头,让开空间,等章本硕进来,才带上门。

      老人院的单间不大,却也够五人站着,护工一进房间,又挨着阿虎一【创建和谐家园】坐下,大声哭起来。

      章本硕却只注意到床上那人,也就是余玫蕾的妈妈,她静【创建和谐家园】在床边,身上干干净净,旁边的椅子上还有刚吃完的餐盘,脸刚擦过的样子,还带着层水光,只是眼珠混浊,还带着一点点褐色,这么多人进来,她也不看,只是看护工哭,不停地摆手说:“别哭,别哭,我这里有糖吃。”

      说完去摸兜里,却找不到衣服上的兜,手插了好几遍都滑开去。

      她这一说,护工哭得更响了,抓起地上一片抹布,嘶哑着声音喊:“阿婆都知道疼我,对我好,你有没有良心?拿你家钱,就该被你打!今天你不给我个说法,就别想走!”

      护工抱着阿虎的腿,生怕他逃走,却是冲着余玫蕾说话。

      余玫蕾脸色铁青,瞪向阿虎,头上刚跳出一个方框,又马上消失。

      章本硕站在中间,防止这三人一言不合吵起来,甚至是动手,以阿虎的体格,万一控制不住脾气,还有老人在场,伤到人可不好。

      他的注意力放在阿虎头上的方框,只要情况稍有不对,就马上发表本章说,先按抚住阿虎再说。

      只不过以他对阿虎的了解,还有看过的本章说,阿虎不像是那种会随意动手的人,更何况是打女人,还是照顾自己女朋友妈妈的护工。

      昨天撞到自己和余玫蕾抱在一起都没发火【创建和谐家园】,今天又是怎么了?

      “那个,阿红,你先出去一下,我会跟他们商量,一定会给你个交待。”中年人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

      叫阿红的护工却抱得更紧:“不是我要讹他!我就要个说法!”说着又放声大哭,老人更急了,掏了半天没掏出糖来,也跟着哭,只是老眼昏花,挤不出几滴泪来,苦着脸,一脸的皱纹挤出好几层褶子。

      章本硕这个外人看了,房间里的气氛很是古怪,明明是阿虎打了人,阿虎自己也不反驳,护工却只冲余玫蕾闹。

      是阿虎有错在先,扇人一巴掌,打得脸都肿了,要去医院鉴定,估计都要蹲几天号子,中年人却只安抚护工,想让她先出去冷静一下,怎么看都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做法。

      当然从老人院领导的角度考虑也很正常,这种事传开来,只会影响声誉,谣言四起,最好的做法就是当作没发生。

      不过余玫蕾和阿虎这两人更奇怪,进了房间,一直大眼瞪小眼,没说过话,是什么意思?

      余玫蕾的本章说都耳洞里,他看不到,正要再去看阿虎的,扫过老人身上,却停住了。

      老人身上的本章说少得可怜,就跟外面那个轮椅上的老人一样,他打开看,除了老人自己的作家感言,就只剩下护工的本章说。

      ——服侍完这个,就不干了,儿子的学费差不多了。太累了。

      ——又是大便,抹得到处都是,还说要扫干净,别添乱了!

      ——又给我加了1个老东西,别人5个,我7个!看我是新来的,欺负我是吧?

      全是护工的怨言,不过倒没发现有什么过份的想法。

      老人的作家感言倒很奇怪,像是停留在几十年前。

      ——不知道考得怎么样?一会儿回来还是别问的好。

      ——老公的病不严重吧?严重的话医生会跟我说的,一定是这样。

      ——该给糖耳朵挖耳朵了,这几天老是晃头说要把耳屎甩出来,这傻孩子……

      ——唉呀,才多大岁数,手就抖了,我该多锻炼。

      没有一个作家感言说在老人院发生的事,不像外头那些老头老太太,要么埋怨子女不肯给他们升级房间,换成单人间,要么抱怨同屋的老头格调太低,总盯着对屋老太太看,或者走感悟哲学流,感叹一下天凉好个秋、天热吃西瓜之类的。

      老人身上却都没有类似的本章说,一片空白,像是时间静止在过去。

      “我说了,我俩已经分手了,这是我妈,不是你妈,你还不走?是等我叫警察?”余玫蕾声音一大,章本硕的注意力又回到这两人身上。

      “别管这是谁妈,我进来时看到什么,你知道不?”阿虎指着老人说。

      护工的手松了一下,马上又抱紧阿虎,只是哭声小了些。

      中年人劝了半天,听阿虎这么一说,顿时警醒起来,走到门边,转了转把手,确认关好后,又走回来,没等余玫蕾回话,插话道:“两位家属,请冷静一下,本院的管理讲究人性化、为客户在身体上、心灵上、情感上都会提供实质性的帮助和服务,一切都按照规章制度和既订环节走,每天都会有督查随机检查,绝对不会有出格的行为,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们看老人的状态就知道。”中年人指指老人,又继续说:“上次阿红反映老人的卫生状况,我们还特意申请了每天三条新的床单,放开供应,保证老人随时都有整洁的床铺休息,这点不是我夸口,没有哪家老人院或是养老机构能做到我们这种地步,所以请一定相信我们院方的管理水平和护工的职业道德水准,阿红虽然是新来的,可却是我们院连续3个月的优秀员工,她手上的病人都是院里身体状况特殊,最难照顾的老人,可是目前为止,没有一次投诉,倒是有不少家属的表扬信。”

      阿红抽泣的声音渐渐响了,阿虎咬着牙,脸颊上的肉揪起来,嘴唇动了一下。

      中年人看气氛缓和,笑道:“还是让老人先休息,有什么事到我办公室里谈。请。”

      “我一个人去就行,这两人不是家属。”余玫蕾说,就要跟着中年人出去。

      阿虎突然抓住余玫蕾的手,一个字一个字说:“我要带咱妈走。现在就要。”

      “你疯了?咱妈咱妈的叫,我跟你分手了!好,你要带她走,我马上报警说有人绑架!”余玫蕾甩开阿虎的手,冷冷道。

      第二十八章 遗忘

      这场面不只中年人觉得头痛,章本硕也头疼起来,原本以为凭着本章说,就能洞悉人心,解决问题,可是一个余玫蕾,本章说全藏在耳洞里,一个老妇人,本章说少得可怜,本章说毕竟只是人心部分潜意识的显现,可不是所有想法动念,看不全,有疏漏,再加上不了解具体情况,章本硕也不知该怎么劝。

      阿虎用细长的眼睛笑,冷冷的,“要是我亲妈,就是绑架,我也要绑回去,有一口气在,都要自己养着!”

      “她不是你亲妈!”余玫蕾大叫起来。

      “那就是你亲妈了?把你妈放老人院,自己一周过来一次就算尽孝心?我们又不是养不起!你知道我刚才进来看到什么?妈吃完饭,抖得一脸的汤汁,她正在擦地,接着就给妈擦嘴——”

      中年人要说话,余玫蕾眼睛眨了眨,护工松开手,挪到一边,身子坐在一团抹布上,章本硕还在想这护工还挺好的,知道擦嘴,有什么问题?阿虎是不是太暴躁了点,老人手抖,吃相脏一点很正常,护工本身就累,不可能一勺一勺干干净净地喂。

      “用擦地的抹布给妈擦!”阿虎指着护工,手指都在发抖,“要是我亲妈,就不是一巴掌了!我也不要什么道歉、赔偿,谁叫你把老人放外面养,我现在就要带妈走!谁拦我,我马上举报这里虐待老人!”阿虎走到老人身边,弯腰就要去抱,余玫蕾却挡在老人身前。

      阿虎慢慢地直了腰,和余玫蕾对上眼,余玫蕾没说话,瞪回去。

      “你妈在这里都这样了,还不带回家?”

      “关你屁事!”

      中年人还想说些什么,看阿虎那一身肌肉,又不敢靠前,护工早早拉了门溜出去。

      章本硕本该当个和事佬,他是两个人的咨询师,相对外人来说,也最了解二人的情况,只是综合两人和老人的本章说来看,好像还有层东西铺在下面,看不清楚,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要去抓住,却捞了个空。

      中年人终于放弃了劝架的想法,家属似乎没有继续追究责任的想法,甚至连阿红也不理会,任她离开,反而自个开始内哄,好事啊!只要不追究院方责任,带走也好,这样的老人放在养老院也是个负担。

      中年人慢慢退出去,带上门。

      外人离去,只剩下章本硕,阿虎和余玫蕾都是做过咨询的,习惯性地无视章本硕,放开吵。

      “关我屁事!关我屁事!我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就不可能算!分手分手!我还没同意呢!没分手前,这就是我未来丈母娘,我带走怎么着?你试试拦我?”

      “丈母娘?哈!”余玫蕾像是听了笑话,冷笑出声,“你问问她看,我是谁,你又是谁?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丈母娘!你别一厢情愿,觉得自己尽孝,是个大孝子,大善人,你品德高尚,我就【创建和谐家园】【创建和谐家园】?谁不想在家里赡养老人?谁不想回家有个人陪?你知道我为什么每周都要打扮成学生样过来?”

      余玫蕾说着眼泪掉下来,阿虎退了一步,有些慌张。

      夹在中间的老人看看余玫蕾,又看看阿虎,似是搞不清楚两人为什么吵,最后目光落在章本硕身上,冲着他笑。

      章本硕也笑了一下,算是回应。然后眼睛眨了一下,就是那一眨眼的工夫,他清楚看到老人头上的本章说数字又减了一个。

      他打开看,翻了一遍,很快就发现少掉的那个本章说是“该给糖耳朵挖耳朵了,这几天老是晃头说要把耳屎甩出来,这傻孩子……”

      原来不是删除,而是遗忘,章本硕恍然大悟。

      “我妈得的是阿兹海默症,就是老年痴呆症,她什么都不记得,连她女儿都忘了,只记得我十几年前上学时的样子,偶尔还会想起来,你以为我没在家里照顾过她?”

      余玫蕾眼泪唰唰地流,声音小下去,语速却异常地快,章本硕看到阿虎头上、脸上的本章说数字快速增长,这才想到是余玫蕾的意识投射,这算是心理治愈的第一步吗?余玫蕾终于不是只关注别人的耳朵,学会正视面目说话,是不是自己发表的本章说起作用,还是说在阿虎的【创建和谐家园】下做到的。

      “爸去世后,她的病就越来越重,出门找不到路,经常失踪,让我满城的找,最长的一次是在外面呆了两天,去警察局领回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整个人都呆了,不说话,我要上班,我要赚钱买药,你跟我说,怎么在家照顾她?”

      阿虎再没之前的气势,局促地搓着手,低头轻声说:“现在不是有我吗?等我这次比赛比完,拿了奖金……”

      “不是钱的事!”余玫蕾尖叫着,要把胸膛里所有的气发泄一空,她只觉得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以后可能就再没机会了。

      要断就断个干净,她已经受够了这一切,不要再拉个人进来陪她一起殉葬。

      “钱没了我可以赚,找不到合适的护工,我可以拿钱砸,一千不够、两千、两千不够、一万!总有人愿意干,拿擦地的抹布擦嘴——呵,这样你就看不下去了?这个护工还算好的!还有更过份的!你知不知道照顾老人有多累,照顾生了病的老人呢?一天还行,一个星期呢?一个月、一年、十年呢?”

      “我换了多少个护工你知道吗?我花了多少时间去翻资料,研究治疗方案你知道吗?我自己得了抑郁症,去医院接受电击治疗,电到后来,医生都说没效果,停了电击,我偷偷买了个电击器在家里电自己玩,你知道吗?电一下只痛一下,痛过以后至少什么事都不用想,可是——”

      余玫蕾看向老人,身子抖起来,嘶嘶地吸气,却不见吐气,情绪激动到极点。

      阿虎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抱她,余玫蕾已经跪了下来,抱着老人的腿,把头枕在腿上,闭上眼,轻轻说:“你知道吗?以前我常这样枕在妈妈腿上,她会揉揉我的耳垂,看我要不要挖耳朵,挖着挖着,我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她还在,看着我笑,动都没动过。可是现在她全忘了,先是同事、朋友、亲戚、再轮到我,最后应该就是我爸了,我做的一切她都不知道,时好时坏,一会儿把我认作对面邻居的女孩,一会儿把我看成勾引她老公的小三,还有时问我是谁,为什么在她家里,我妈早就死了,我还要看她的身体一点点老去……”

      第二十九章 移位

      余玫蕾跪地上,枕在老人腿上说话,眼睛看着虚空,像是跟阿虎说话,又像是跟老人说话,就连阿虎蹲下来,将她和老人一起抱住都没察觉,还在慢慢地说。

      说她高考前一天,让妈妈挖耳朵,妈妈手一抖,她只觉得耳朵一阵剧痛,里面流出了温热的血,妈妈吓得带她去医院检查,说是耳膜破了,建议保守治疗,慢慢会长回去。

      就一天时间,也不可能手术,她只好带着伤耳去参加高考,听力受了影响,最强项的英语没发挥好,离理想大学少了三分。

      她从小的梦想就是个当个外交官,可是自从那次伤了耳朵,就再没希望,毕业后去做外贸。

      要说没怨过妈妈是不可能的,高考完后,她足足有一个月没跟妈妈说过话,可之后,她就发现情况不对劲了,妈妈的手越来越抖,还经常忘事。

      刚开始她只以为是人上了年纪,忘性大,直到有一天,妈妈做好了饭,摆了三碗饭,她还以为有客人来,没多问,吃到一半,妈妈才说:“你爸怎么还不过来吃饭?每次都要我叫。”

      那一刻她后背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盯着妈妈的眼睛看了好久,确认她不是开玩笑,才说爸已经去世一年了。妈妈吃了一惊,说不可能,我刚刚看他进来的,还拉着她的手,进卧室指着被窝跟她说,你爸不正在睡觉吗?她拉开被窝,给妈妈看里面没人,妈妈还是一脸迷茫的样子。

      从那时开始,余玫蕾就知道情况不对劲了,带妈妈去看病,跑了好几家医院,最后确诊是阿兹海默症。

      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说,开药、服药、定期检查,刚上大学的她真正意义上被逼着长大,快速长大,她一直以为爸爸去世后,她守着爸爸的遗照痛哭的那晚她已经完全长大了,等到妈妈发病,她才知道自己太幼稚。

      最初余玫蕾把阿兹海默症看成是记忆退化,安慰自己,只不过是忘性大,一年、两年过去,妈妈的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差,她才体会到这个病的恐怖之处,不是单纯的遗忘,不是像美好的童话寓言故事一样,老人在生命的尽头,逆行时间长河,越活越像小孩。

      也不是时间的逆行,而是灵魂的萎缩,先于肉体的死亡。

      妈妈的记忆停留在她高考那段时间,还有之前爸爸在的那段,再也不记得现在的事,也从来不想未来,她上学、得奖、毕业、工作、交男朋友,分手,她都不知道。

      余玫蕾以为自己能够习惯这种生活,毕竟妈妈还在,不是吗?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彻底击溃了她的心理底线,妈妈不再像以前那样温柔,性情大变,暴躁、不讲理、身体也渐渐恶化,她曾尝试说服自己,说是因为生病才会这样,妈妈本来不是这样。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妈妈的性情越发喜怒无常,有时她会觉得你在害她,什么事都不让你干,动不动就以死相逼,没有一个晚上可以睡得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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