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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本硕打开余玫蕾的咨询记录,敲了几个字,斟酌了一下,正要说话,余玫蕾先说:“我现在很不爽,给我挖耳朵。”
章本硕的头痛起来,又来了!还好这回没有直接扑上来,要是再纠缠在一起,别说阿虎会不会又莫名其妙冲进来的玄学问题,光是自己这椅子都吃不消,椅子坏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章本硕马上伸出双手,连连摇晃:“余小姐,请你冷静一下,先听我说。”
“不,是你先听我说,这次我来不是做心理咨询的,你那一套一点用都没有。”
章本硕很受伤,大姐,姑且不说找不到你的本章说,没办法用本章说治疗,就是走正常的咨询流程,昨天才只是了解基本情况啊!真正的咨询还没开始呢!
这就像去医院,刚跟医生说了自己这里痛、那里痛,医生还没做检查、开药,只是拿过病历本翻了一下,就说医生没用。
还好章本硕充分理解来访者的心理状态,并不急于解释。
作为一个专业的心理工作者,这时最好的做法是顺着来访者的思路往下讲,不要质疑、反驳、解释,而是引导。
“那你来做什么?”章本硕摆出倾听的样子。
“来挖耳朵。”
“如果我不让你挖呢?”
“那我就告你。”
“告我什么?”
“告你藏有违禁危险物品。”
“什么违禁危险品?”章本硕吃了一惊。不是说自己藏有违禁品的事,而是余玫蕾的精神状况很不好,比上次过来时差了很多,对话时的偏执程度也是上次没见过的。短短一天时间发生了什么?又和阿虎吵架了?
“电击棒,你昨天电我了对吧?”余玫蕾眨眨眼。
章本硕傻眼,想了半天,才知道是说昨天的电流惩罚。冤枉啊!
“不想被告,失去执业资格的话,就乖乖给我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个电击棒藏得那么隐秘,一定被你扔了,找不到是吧?可你有没有想过,只要立案被告,不管你是不是清白,这份工作你暂时就别想做了,选吧,是被我告,还是被我挖。”余玫蕾早早拿出了发光耳勺,像个午夜屠夫,向晚归回家,经过小巷的红衣女子露出他反光的尖刀。
章本硕不得不承认余玫蕾抓住了他的痛脚,他当然不怕什么电击棒,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怎么找,可是余玫蕾要真的发疯,不惜一切代价地要搞他就是个大问题了。
“可是——为什么一定是我?就算没有阿虎,你身边也有其他人吧?”章本硕可不想就这样白白把自己耳朵的第一次交出去,也很困惑余玫蕾的思维逻辑,真的犯瘾了,随便找个朋友、同事不都可以吗?偏要找他?难道他耳朵上还有什么宝贝不成?
余玫蕾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摇头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挖你耳朵,快!”
“可以!不过有个条件!”章本硕灵机一动,想到一个顺水推舟的好办法。
“说。”余玫蕾越靠越近。
“你给我挖,我给你挖。”
“不行,我有中耳炎,不能挖耳朵。”
“那就给我看,你给我挖多久,我就看多久。”
“看?看什么?”余玫蕾没跟上章本硕的思路,第一次落到下风。
“看耳朵。”
余玫蕾的目光终于回到章本硕脸上,那目光就跟今早在早餐店里那姑娘的一样,“好。不过只能看。”
“成交。”章本硕看看余玫蕾的大腿,又回想起阿虎那一身的腱子肉,毅然站起,弯腰,啪地侧过身子,把头放在桌子上,看着拿着发光耳勺逼近的余玫蕾,眼皮合拢,用力闭上,说:“来吧。”
第二十四章 糖耳朵
没了视觉,只剩下听觉、触觉、嗅觉,黑暗中,一切就像伏在草中的虫儿、小兽慢慢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预知天敌、感知猎物的气息。
章本硕闻到一股味儿,刺鼻、酸腐、是酱菜腌坏,或是闷了一锅烂肉长蛆的味道,他忍住张开眼睛的冲动,差点以为闭眼后,余玫蕾撕下脸皮,一路下扯,跳出一具腐朽白骨,没了肉的脸张着牙关,透着一个豁开的三角鼻洞笑着,手中的发光耳勺也变了一把滴血的尖刀向他靠近。
该死!想象力丰富就这点不好,章本硕忍不住那幻象的折磨,张开一条缝,看到白色衬衫的料子纤维,这才松口气,重又紧紧闭上眼,好紧张啊!
这是第一次被人挖耳朵,还是个只见过两次面,有着严重心理问题的来访者。
不过如果能确定他心中的那个猜想,一切也值了。
闭眼后,那个黑暗又带着朦胧色彩和声响的世界又回来了。
章本硕听到悉索的布料摩擦声,然后耳垂一紧一冰,被两只手指夹住往外扯,他叫了一声,不是痛,只是慌张,看不见发光耳勺,脑中却幻化出一只巨大、又粗又长的金箍棒悬在耳洞上方,下一刻就带着万钧巨力砸下,连着自己的鼓膜、锤骨、砧骨、耳蜗神经和脑子捅个利落干净。
啊!不要啊!
章本硕一边放纵想象,在心内虚空大声哀嚎,一边绷着脸筋,喉节一缩一缩的,连上脖颈的肉,压着脑袋不动,脑袋不动,耳朵也不动,耳朵不动,就不会挖错地,伤到自己。
呼、呼、呼……
一道道有节奏的呼吸声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喷到章本硕的半张脸上,有些调皮地钻进耳朵里,痒痒的,那股酸臭腐坏的气息淡了些,代之而起的是一种相对正常的生人气息。
不知怎的,章本硕绷紧的筋松下来,半张脸笑,半张脸压在桌上动不了。
就在这时,一个细长的硬物贴着耳道伸入,轻轻的,要不是碰见阻碍,耳朵里碎碎响着,他都发觉不了。
嗅觉退去,触觉、听觉越发敏感。
那硬物碰到一处,缓下来,往里探半点就往回钩,来回几次,搔动着耳道内从未被触动过的皮肤,如落石触水生波,形成一股轻微细小的战栗,向耳内深处传去。
章本硕舒爽地叫出声来,喉节一顶,一股气就直往牙关处撞,还好在最后一下时醒觉,咬着牙,从鼻孔中放出来,才没有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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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本硕的心似是和耳朵系上线,随那耳里响声、颤动起伏,全身上下期待着一股劲儿,叫着:继续、继续、不要停、再深一点。
等深了,心尖又微微颤着,悬在空中打转,上下不着,生怕会触到痛处,捅破了鼓膜儿,跃过中耳,直插脑子。
这两股劲连着又怕又想的心念搅在一起,都瞅着一个点,用足了力碾着趟着磨着打起漩儿,章本硕之前的一点心思在这漩儿中转,瞬息不见,心神飘飘扬扬,脱了躯壳往上飘,眼不见、耳不闻、鼻不嗅、口无味、肤不触、五感尽失,心意难梦,魂儿漂漂荡荡无落处,就随着一股搔痒劲儿上下颠着,好不快活。
“喂,喂。”
啪啪啪、啪啪啪。
魂儿受惊,猛地坠下,章本硕睁开眼,正对上余玫蕾的脸,“好了,换个边。”
章本硕眨眨眼,脸颊上还带着拍脸后的余温,脸有点红,耳朵更是烧起来,烧得耳廓一轮透明的红,其中软骨清晰可见。
他双手用力,把自己头抬起来,脸颊处一丝冰凉,只见一条晶丝拉开,在嘴角和桌面上架了座桥,桌面上一滩不规则的水渍。
章本硕不看余玫蕾,擦了口水,换个方向,把头搁桌上,撅着【创建和谐家园】等着。
另一只耳朵,同样的历程,细微处的体验却截然不同,章本硕听着耳内骚动响声,宛若仙音逸韵入梦,又睡着了。
等被拍醒时,章本硕一【创建和谐家园】坐回椅子上,只觉得腰疼,全身上下又贯着一股通透劲儿,脚趾一使劲,连着脑皮、额头、眉毛、眼睛一阵悸动,忍不住叫出一声。
“舒服吧?”余玫蕾笑眯眯道,指了指桌上一张白纸,“你的存货都在那了。自己收拾。”
章本硕看着桌上那张白纸,或黄或黑,有大有小,有的卷曲若纸,半边薄着透光,半边卷起似轴,有的挤在一起像石头,更多的是零碎雪花般散落。
一股异样的心情升起,驱使着他去捏那块最大的耳屎,试试手感,多大、多硬……
还好章本硕理智尚存,还有正事要办,小心地把纸巾拉过来,扯到桌沿边,一只手在下面托着,移到抽屉里放好。
这才跟余玫蕾说:“好了,该给我看了。”
也许是挖完耳屎,满足心愿,余玫蕾的心情看起来很好,带着笑,转过头来,说:“刚才挖了三分钟,你也只能看三分钟。”
“才三分钟?”章本硕吃了一惊。
“对啊!我的手艺,要不是你中途睡着,还会更快。”
章本硕脸一红,挪了挪椅子,靠近看余玫蕾的耳朵。
真有本章说!
不过和阿虎耳朵上的本章说不同,余玫蕾耳廓和外耳的本章说几乎没有,只有零散几个,其他所有的本章说都挤在耳洞里,密度极高,已经分不出方框线条和数字,叠在一起,就是一片纯到极致的黑色,要不是晃动间和耳洞的背景略有分别,再加上章本硕心中早有定论,恐怕也会漏过去。
章本硕也不细看,盯着那片黑色,随便一指,点兵点将,点到哪个看哪个吧。都搅成一锅了,根本分不出来。
——这么拼命干吗?不买房子、不买车、连个贵点的包包都不买,攒钱给谁呢!经理太拼命了。
——这么难伺候,这个月不干了,除非给我加工资,不过她妈的钱也真好赚,也不用打,晾着不管就行了。人傻钱多,钱多又什么用,还不是花出去!
——又穿校服出去了,要不要跟她摊牌,把妈接回来?
——好气啊!经理又拿挖耳勺过来,要不是因为工作,我才不——好爽啊!情愿奖金不要,也要经理给我挖耳朵!
——中耳炎不知好了没?会不会影响考试,都怪我!
——一只甜耳朵,一只咸耳朵,你喜欢吃甜,还是叫你糖耳朵吧。
章本硕连看了好几个,零零散散的不成体系,有时明显是很久以前儿时的本章说都留着,想要再看时,却找不到。只是其中有个本章说很奇怪,内容像是父母对孩子说话,id上写着青青杨柳,头像似是个人像,只是模糊一片,灰蒙蒙的,像是隔着层网。
章本硕只看了几个,就觉得头晕眼花,这种撒网式的运气看法,别说三分钟,就是给他一天时间,都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两分二十秒,还有四十秒。”余玫蕾看了下手机。
章本硕赶忙换了另一只耳朵,余玫蕾一脸嫌弃地转过头来,还是一样,一样的密集,一样的黑。
“时间到。”余玫蕾站起来,“我走了,咨询费会打你微信里。”
“等等。”章本硕拦住余玫蕾。
“干吗?”余玫蕾不耐烦道。
“咨询时间还没到,不用这么急着走吧。”
“我过来又不是咨询的,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的问题吧。”余玫蕾绕过章本硕就往外走。
“等等!糖耳朵!”章本硕一急,想到本章说里的那段话,叫出声来。
余玫蕾已走到门口,身子一震,手打在门框上,硬生生止住,回过头来,眼睛直视章本硕,胸膛急速起伏。
“你——你刚才说什么?”
第二十五章 精细观察
“等等,你先回来,我们先聊一下,或许有解决的办法。”章本硕见有效果,马上回避“糖耳朵”那三个字,开玩笑,要真解释起来,说是自己能看到她的本章说,只会被当成精神病看,更增加余玫蕾的不信任感。
可要是说假话搪塞过去,自己又要被电击,从每次电击的烈度来看,随着灵魂绑定同步的程度提升,电击的强度也一次比一次大,指不定哪超过自己的承受范围,或干脆把自己电得心梗,没人叫救护车,死在办公室里,那可是千古奇冤,还是有系统的人、混得惨也就算了,被自家系统电死,进地府都会被阎王小鬼笑的。
“不,你刚才叫我什么?糖耳朵?你怎么知道的?”余玫蕾大踏步跨来,顶着章本硕问。
“这是我的独有方法,绝不外传,不过你坐下来,再跟我聊一会儿,我会告诉你的。”章本硕挑着地方下脚,避开雷区,没说假话圆过去。
余玫蕾将信将疑,不过还是坐下来。
糖耳朵是她的小名,只有她妈才会这样叫她,自从她爸去世后,再没人知道,最亲近的人,像是阿虎都不知道,这个咨询师是怎么知道的?自己跟他咨询的这段时间,也从来没有提到过,难道真有这么神奇的心理分析法?连小名都可以猜出来?
“所以你要说什么?”余玫蕾等了半天,章本硕只盯着她的头顶看,忍不住问,章本硕没说话,余玫蕾却突然冒起一个念头:反正今天也没什么地方好去,公司没事,老人院去过了,回家又只有一个人,在这里呆着挺好。至少有个人聊聊天,管他用了什么法子。
章本硕看余玫蕾不再说话,安【创建和谐家园】在椅子里,更加好奇了,这是什么体质啊。
刚才尝试集中注意力,盯着余玫蕾的头顶发表本章说,果然跳出一个“我有话要说”的窗口,成功发表了一个本章说:耐心一点,和我聊天好吗?
结果刚发表完,余玫蕾头上跳出一个方框,接着就消失了。
可是从她的反应来看,自己的本章说是起到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