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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无涯俊目修眉,军姿笔挺,他微点了点头。
他没有就两党之争发表任何意见,但目光睃往左边大船时,剑眉不禁微蹙,他刚才……好像望见了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
对方侧头避着,但他一眼就注意到了。
“怎么会?”她怎么会在龙江?
……
龙江的钦差行辕就设在川沙叽,众所周知的原因,分成了两个。
裴玄素在船上也望见王钦了,后者不敢和他对视。
王钦是父亲心腹副手,昔年称之叔伯的人物,为了活命,如今已臣于两仪宫。
但不妨碍裴玄素双目淬冰。
他甚至惊鸿一瞥见到了他的祖父堂兄弟们,宣平侯府裴家的人一直在龙江,一刹有热血上冲脑门,整个脑子嗡嗡的。
裴玄素倏地攥拳,他费尽全身力气,强自按捺住自己。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码头,他轻车简从无数次,唯独这一次,是戴罪而至的。
裴玄素在钦差队伍的地位并不好,他更像一个工具人。寇承嗣带着人快步下船,迎面一个身着深紫华丽圆斗牛服的白面青年,曳撒在秋阳下粼粼急闪,声若奔雷,步履迅捷,他生得眉清目秀肖似女帝,但眉目中一抹倨傲破坏了他面相的隽秀,居高临下,看着非常不好相与。
这人正是寇承婴。
寇承婴一到,立即下令将裴玄素擒住,赵关山伸手一挡:“闫江侯这是做什么?”
韩勃虽不大喜欢裴玄素,但裴玄素现在是宦营的人,唰一声拔出雪亮长刀。
寇承婴那双厉目淬毒一般,龙江惊变之前,女帝驾前也有分阵营的,寇承婴素来厌憎这些窃外权柄的内阉,且裴文阮是女帝遇刺的罪魁祸首背刺者,裴玄素两条都占了,他阴翳目光看裴玄素仿是一个死人。
赵关山沉声:“陛下口谕,龙江之行若有功,一切既往不咎,连擢三级以上,不论任何人。裴玄素已论罪行刑,他现今是宦营的人!”
“好了!”
一切发生只在瞬间,寇承嗣喝了一声:“别废话,走!”
僵持已经持续几个月,女帝一醒,情况猝变,双方立马掉头回东都去找先前龙江府的人,女帝这边用了裴玄素,皇帝那边也翻出一个王钦。
千钧一发,就在最后一息。
大家都知轻重,所有情绪一收,顷刻上马疾奔回辕。
一进正厅,一个大沙盘,上面是整个龙江南岸整个两夷山区的沙盘图,右下角一个红圈,红黄青各色小旗插了无数,其中一支黑色小旗最显眼。
“还是没动静?”一进来,寇承嗣就问。
寇承婴摇头。
到了这里,赵关山就没法再出声了,因为女帝昏迷期间他拱卫太初宫,这是第一次来。
韩勃寇承婴倒是一直在,寇承嗣两头奔波,女帝清醒之后,重点放在龙江,这边是他主持的。
“好了,废话不说了,裴玄素,沙盘在这里,你有什么擒人想法!快说。”
连一身银蓝飞鱼服的韩勃都面露凝重之色。
所有人一瞬不瞬盯着裴玄素。
所谓擒人,正是两名被夷族擒获的龙江刺客。
别看寇承婴桀骜傲慢,他傲慢的资本除了出身之外,还有能力。事发之后,女帝倒地重伤,所有人惊骇交加,寇承婴逆流而上,成功将欲将兵器沉江销毁证据的刺客团截住,并当机立断将暗中带着随行一部分暗阁成员家眷扔过去(这最开始是一个互算局,皇帝一方最终技高一筹,因为裴文阮)。
刹那打乱刺客团的自戕计划,一部分刺客不顾一切跳下水救家人,不管后方领队如何厉喝阻截,顷刻不想死了。
最终有一小队逃进南岸深山,和奢威不知发生了什么争执,奢威被杀,有两个刺客被灭口失败,被水西夷族拿在手里,如今囚禁在两夷旧寨,但不知具体在哪里。
明确的情报到这里就结束了。
多废些时日,寇承嗣等不是搞不定,但现在双方争分夺秒,多一刻也不能等。
于是,才有裴玄素拚命争取到的这次机会。
毕竟整个龙江地区,熟悉两夷的人已经全部被清洗干净了。
裴玄素浑身泛冷又灼热,一阵阵往上窜,这是情绪刹那攀升极致后身体本能反应,他知道这是自己此生唯一一次机会,绝不会再有下一次,他几经艰难迈出的很小一步。
他迅速看过沙盘图,几乎是马上就说:“奢威手下,有个叫畲厚的宣慰都事,受龙江贿赂多年,传递不少消息。可以此人乱两夷叛军。”
两夷和朝廷实力悬殊,前者绷如一弦,一旦有个疑似叛徒,整个夷寨顷刻就能大乱。
“并且我去过水西旧寨,他们有个水牢在这里!”
裴玄素一指一个崖下!
所有人蓦地站起,寇承嗣:“王钦都知道吗?”
裴玄素:“知道。”
寇承嗣立即吩咐:“即刻探西辕动静,马上报我!”
“仲垣,你马上去准备船只,尽可能不要让那边察觉!”
“韩勃!你去点人,快!”
寇承婴韩勃等人顾不上半句废话,匆匆冲了出去。
寇承嗣一口气吩咐完,转身看裴玄素:“你不许离开中军。”
“出去!”
……
整个行辕暗流奔涌,急促动作了起来。
而沈星却在奔跑。
她和冯维等人都没资格进行辕,远远在最外围的守卫之外等着。
沈星坐立不安,她今天见到太多太多熟悉的面孔了,姐夫和她远远点下头,彼此不敢接触,她也看见裴家人了,她还第一眼就望见了蒋无涯。
下船弦梯只有两个,她侧头躲在裴玄素身后,但蒋无涯似乎往这边望了一眼。
沈星捏着拳不停睃视着,果然没多久,一乘飞骑快马而来,青年戴玄黑重甲,腰佩长剑,他显然不愿意惊动行辕,远远停下马,往这边巡睃行来。
裴玄素出来的时候,沈星不在。
冯维说:“小沈说她去茅房了。”
裴玄素面色阴沉,放开攒紧的双拳,修长白皙薄茧掌心各四个清晰的月牙印。
他情绪很不好,但他仍担心沈星人生路不熟会出事,强打精神,“下次陪她去。”
裴玄素开口,声音很沙,他的嗓音其实很好听,但这几个月从来未曾有过原声。
裴玄素快步往冯维指的方向去了,冯维他们赶紧跟上。
……
沈星快步跑着,她上辈子也待过军营,知道一些规律。
她躲在一个营帐后面,捂着心口紧张站着。
不远处军靴铿锵,挺拔黑甲青年少将军轻声喊:“星星?三娘?”
沈星突然感觉有人站在身边,她一惊回头,吓得心脏都滞了一下。
不知裴玄素何时来的,他甚至已经发现她在躲人,冯维等被叫停,他自己悄悄过来的。
裴玄素惊讶:“蒋无涯?”
沈星怎么会认识蒋无涯的?
有什么一刹在脑海闪过,他迅速回身,对上沈星来不及掩住心慌的那双杏仁大眼。
“我,我……”
祸不单行,沈星脚印特别小,蒋无涯很敏锐,中军栅栏外行人突兀停了一下,他立即抬头望去,很快就发现这里了。
沈星见蒋无涯身影从那边帐篷绕过来。
她一下子咬住了嘴唇。
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不过,裴玄素突然不动了,因为他这个角度正好对着中军栅栏,栅栏外有一行人走过,那些人脸色沉沉,边走边低声说什么。
一张张异常熟悉的面容和步伐,正是裴玄素的叔父和堂兄弟们。
裴玄素脸色当场就变了。
第17章
“戗”一声锐刃出鞘,裴玄素拔剑又急又快,暴风般冲了出去
沈星急忙转头,却被蒋无涯拉住了手臂,他说:“别担心,出不了事,马上会有人制止。”
如今朝中错综复杂,他担心别人看见自己和沈星一起,给他和星星添不必要麻烦,连心腹近卫都没带,骚动一起,拉着沈星闪进一个帐篷后面。
九月的天,龙江地属偏南,秋水潮涨山岭尚青,有和煦的阳光照在眼前这个眉目英朗的青年将军身上。
蒋无涯多年从戎军人气质很盛,神情稳重峻肃,对着小姑娘的时候,他刻意放缓了神色和声音。
蒋无涯皱眉:“你怎么会在龙江?”
他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竟真是沈星。
对于沈星,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后来他在宫里当值的时候,有一天忽有个扎着两个小环髻的小宫女儿跑来宫门后,趴在门后好奇偷看他。
那时候,原来这个就是徐三娘,那个叫小星星的女孩子。
粉面大眼,纯真稚嫩,腮胖胖的,有点开心眼睛一下就弯弯的婴儿肥。
母亲对没入宫籍的徐家意见很多,但父亲的坚持下,这门婚约还是续下来了,他性子随父亲,对此并无异议,但此前两人素未谋面。
直到六年前值守前朝的时候,他惊了一下福至心灵,赶紧拉她避到太平缸后面,才第一次见到她。
沈星清澈、纯真,但又有点小憨勇,小小一个,敢好奇来偷瞧他,两人聊下来,他也觉得小姑娘很好,比他想像中好多了。
那两年他值守前朝,两人经常私下见面,可能有二三十次,他从宫外带些小玩意给她当礼物,她就自己绣一点香囊和做点小点心给他当回礼。
但随着他调离前朝,两人就没法再见了,不过蒋无涯自此从父亲手上接过了往宫里送东西的事。
蒋无涯略急:“这里颇多危险,你别掺和这些,我让人送你回去?”
他蹙眉,思考沈星这边什么情况,他得怎么替她摆脱了,再安排谁送她回京。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