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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那位管事却冷冷一笑,直接揭穿道:“你在给我下套吧?你以为我是个傻子么?”
他是个做家奴的人,哪有资格收别人做走狗?
倘若他一时不查,得意洋洋答应了孙四成为他的狗,那可就是把自己当成孙家主人了,这必然会导致孙氏真正的掌权人心中不喜。
孙四猛然不再哭了,目光射出凶狠之色,咬牙道:“老七,得饶人处且饶人。”
哪里还有一丝刚才可怜求饶模样。
原来他竟然真的是在给新管事下套。
顾天涯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可惜好戏很快没得的看了,因为孙四这次真的走了。
而那位新管事也突然变得意兴阑珊,冲着顾天涯摆摆手道:“行了,事就这么定了吧,五十文钱,一角坟地,既然你会写字,那就由你自己重新再写一张,回头拿到府上找我,我给你盖个印信确认成交。”
只这一句话,顾天涯就听出四个意思。
这管事刚刚上位,还没来得及拿到管事印章,既然没有拿到印章,自然也就无法给顾天涯盖章。
顾天涯已经失去了做刀的意义,因为新管事已经把孙四打落尘埃,既然对手已经被打败了,自然也就不需要再拿顾天涯的事情当借口了。
虽然顾天涯失去了做刀的意义,但是新管事仍旧给顾天涯留了机会,他说让顾天涯到府上找他,其实是想收顾天涯当个人手,毕竟穷人识字可不多见,用好了也是一个不小的助力。
则是施恩。这个新上位的管事故意再次提及五十文钱,乃是告诉顾天涯不要忘记了感激于他。因为荒地的市价虽然确实是五十文一角,但是穷人真正拿着五十文来买肯定买不到……
所谓的价格公平,是指的世家和世家之间的交易价格公平,穷人若是想和世家交易,哪里有什么公平可言。
综上所述,一连四个意思,但是这四个意思全都没有明说,全得凭借顾天涯自己能不能领悟。
顾天涯当然能领悟。
但他决定婉言相拒。
他冲着新管事行了个礼,脸上故意装出急躁之色,道:“村中亡人,等待下葬,晚辈可否现在就写文契,盖不盖章等您方便了再说……”
顾天涯这话,同样有着隐含意思。
他首先是告诉对方,你的暗示我全都听懂了,虽然听懂了,但是不方便答应你。
拒绝了对方,但不能让对方感到不爽。
所以还得在语言里面含有恭维。
比如提及印章的事,表面是说你现在没有印章也无所谓,如果有印章,那自然是现在盖上了最好,没印章,那就等以后有了再盖也不迟。
但是暗地里的暗示,则是告诉对方我坚信你在孙家的地位已经稳固。
不但地位稳固,并且未来还会变的越来越稳,所以我不怕你失势,更不怕你许可过的文契被人推翻。
这是在恭维对方。
那个管事的目光炯炯一闪,忽然上上下下不断打量顾天涯。
好半天过去之后,管事突然轻轻一叹。
然后,他神色竟然变得严肃,很是郑重对着顾天涯拱了拱手,沉声道:“你这样的少年,果然不是我孙七可以收用的,你也许能成为我家公子的座上客,以后说不定还得让我孙七恭敬着你。啧啧,读书人,莫非这就是读书的力量么,真是了不起……”
他突然冲着不远处的孙氏大门喊了一声,喊过来一个家丁去取笔墨纸砚,然后目光再次盯着顾天涯,语气略显恭敬道:“初次结实,攀个善缘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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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瞬间便明白了这个管事的心思。
也正因为明白了对方的心思,所以顾天涯忽然变得有些踟躇,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轻轻道:“你想让我写什么?”
对方也很干脆,呵呵一笑道:“就送孙七我一首诗吧。”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炯炯再道:“诗的内容,可以写写今天发生的事。你放心,这算是你送我的礼物,咱俩结个善缘,我不会拿给任何人看。我只把你的礼物留在手中藏着,也许以后辉成为传给孩子的传家宝呢……”
顾天涯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笑道:“那可得给我润笔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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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有完全有权利减免掉,就算没权利也可以自己掏钱交好顾天涯,但是,那样就失去了做家奴的本分了。
顾天涯再次深深看他一眼,猛地欣然而笑道:“好!”
伸手一指不远处的街角,有株大树恰被昨日的积雪压满树冠,天上一轮红日,阳光洒满树身,顾天涯再笑,又道:“就写个大雪压大树吧。”
笑声之中,提笔在手,那个家丁连忙躬身,帮他举着纸张方便书写,但见顾天涯一气呵成之下,转眼就写出了四句小诗。
雪压枝头低,
虽低不着泥。
一朝红日出,
依旧与天齐。
诗名可以说很是俗气,名字就叫做《大雪压大树》,诗的句子也很很普通,猛一听像是小孩子的手笔,然而普普通通的句子之间,不知为何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写完之后,顾天涯再次看了管事一眼,然后举手拱了一拱,拿着剩下的笔墨纸砚转身而行。
不多时,身影渐远。
孙七管事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那个家丁有些不解,一脸讨好问道:“您像是很瞧得起这个顾家村的穷小子啊。”
孙七管事收好那副诗句,半天才轻声对着家丁道:“这个少年,不会穷的太久。也许将来某一天,我得上赶着让他瞧得起……”
家丁满脸不信。
而此时,顾天涯已经出了县城的城门。
女子不知何时,已经又跟在了他的身边。
两人顺着积雪满布的小径,慢慢朝着顾家村的方向往回走。阿瑶母亲的坟地,终于算是买到了。
突然,顾天涯对着女子一叹,若有所感道:“你们这些世家豪门的人,果然不能够等闲而视之。哪怕一个小小的管事家奴,竟也比我以前想象的更为出色。”
女子目光带着好奇,道:“我也突然发现,你好像不是个普通的穷小子。普通穷小子,可不会写诗……”
顾天涯看他一眼,笑道:“我娘教的。”
第18章 我想试试娘子军这条路
一角荒地,一个土坑。
一张芦席,结束一生。
阿瑶的母亲终于要下葬了。
顾天涯口中不断吐出浓浓的白雾,气喘吁吁从土坑里面爬了出来,此时北风很冷,刮在人脸上宛如刀割一般。
顾天涯挖坑挖的浑身是汗,被风一吹不由自主打起了哆嗦,他使劲跺了跺脚,轻声对着众人道:“时候不早了,这就葬了吧。”
所谓众人,其实总共也不过十来口人,而这十来口人,却已经代表了顾家村的十五个门户。
顾家村实在太小了,而且也实在太穷了。整个队伍稀稀拉拉,穿的更是破破烂烂,但是大家依旧聚集而来,强忍着寒冷站在了冰雪之中。
这是在送别亡人入土。
自古农村都是这样,一旦有人亡故,全村前来送行,哪怕再穷再苦之家,下葬之时也会有人过来帮衬。
若是当地的按照风俗,其实还应该吹吹打打一番,可惜顾家村实在是穷的太厉害,竟然连一个吹鼓手也请之不起,所以这吹吹打打的场面,自然也就没法子置办出来。
不过顾天涯仍旧弄了个替代的办法。
但见他手里捏着一根芦苇,几下子掐成一个小小的芦苇哨,然后轻轻放在嘴边,用力吹出了呜咽的声。
如泣如诉,宛如轻风,但却仿佛穷人不愿屈服生活的磨难,呜咽的哨声直接划破了高高的天际。
突然,顾天涯哨子一收,大声喝道:“时辰到,送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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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村,只剩下他一个少年男丁活着了。
所以,这件事只能由他自己一个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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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
很孤零零。
“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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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间,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女人们的哭声。
哭的那么心酸,哭的那么悲凉。
瞎爷浑浊的嗓音响起,颤颤巍巍叹息道:“又走了一个啊,又走了一个啊,走了也好,不用受罪,下辈子若是能够投胎,千万可不要选择顾家村啊……”
前来送葬的女人们哭声越发凄苦。
送葬入坟,至此便算结束了。
但是按照民间规矩,入坟虽然结束,却不算作是出殡的结束……
真正的结束。
叫做白宴。
世间无论红白喜事,结尾都得招待宾朋,此乃千百年来的传承,再穷再苦也不能拒绝招待。
可惜,小小的阿瑶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所以,这事还是顾天涯揽在了身上。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语气温和朝着众人打了个招呼,道:“村人亡故,多劳送行,大家全都因为此事耽搁了一天,主家不能不做点饭菜招待一番,但是阿瑶年纪还小,没了母亲就算孤女啦,她没有能力招待大家,也没有办法招待大家,我已经和我娘商量过了,以后会把阿瑶接到家里养着,所以呢,今日的丧事勉强也可以算是我顾家的事,既然算是我顾家的事,那么这场白宴就得由我顾家承担……”
他说到这里一停,目光看着坟茔四周的十来个孤寡老幼,再次道:“婶子大娘们,嫂子弟媳们,都来家里一趟吧,我顾天涯感谢各位今天的帮衬了。”
说完之后,目光又看向瞎爷,道:“您老也来,吃上一口。”
瞎爷点了点头。
一众妇女全都起身,擦眼抹泪仍旧啼啼哭哭。
顾天涯长叹一口气,猛然挥手道:“走吧,都跟我走着。”
他转身踏步而行,领头在寒风中回转。
从坟地到家,其实也就几盏茶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