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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塌方！小心！”温将军一惊之下，一边向后跑去，一边高声示警，而就在此时，随着巨石落下，道路被隔断成两截，山坡的密林中，突然钻出了许多带刀剑的人。
他们服装整齐，穿着羊皮甲，戴着锥形的头盔，腰间挂着皮雕的匕首和刀鞘。这些人闷不吭声，一个个刀剑出手，直接朝着守车的军士砍去，刀刀直逼要害。
“是戎狄人！”尖锐的示警哨声响起，押运士兵纷纷奋力反抗，但也不知有多少戎狄人从密林中钻出，他们几个为一组，相互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十分有秩序的围攻大周军士。
温将军一刀砍翻了离他最近的一名戎狄人，但却并未伤及要害。他是武将，离开了自己的马，在细窄的山道上，他的实力被限制得很厉害。温将军回头向前跑去，想要去取挂在马鞍上的箭袋，但是已经又有两名戎狄人围了上来，两把刀带着风声，又狠又快地封住了温将军的路。
温将军左侧就是悬崖，右侧是停在路边的军械车，他根本没有躲闪的空间，只能举刀格挡。只是挡住了一柄刀，却挡不住第二柄，眼见着刀就要砍在自己肩上，温将军有些绝望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就在这时候，一声咆哮响起，巨大的灰【创建和谐家园】科动物直接从半山窜了下来，温将军甚至都看不清它是怎么行动的，他只能看见眼前灰影一闪，刀没落到他肩上，拿刀的戎狄人反倒直接被撞得落下山崖。
灰色的身影并没有在温将军身边停留，它直接踏着军械车的车顶，向后一路跳去，速度极快，瞬间就消失在了温将军的视线中。
是穆大小姐的苍豹！
这只苍豹离开京城不久之后，温将军就再也没见过，他还以为早就跑丢了呢，没想到还在。这苍豹是往队伍尾端去了，温将军心理清楚，它应该是去找穆锦衣。
没想到，苍豹离京这么久，还在恪尽职守的执行穆大小姐的命令——保护穆锦衣。
碧影一路向后奔，路过塌方的路段时，它突然脚步慢了下来，接着方向一转，直接向着塌方附近的一群人冲去。
穆凌衣拖着剧痛的腿，还在奋力反抗。
他被五六个敌人围在中央，这些人相互之间都没有交流，闷声不吭地向他猛攻。穆凌衣被落石砸伤了腿，原本就行动不便，况且他的兵器是青龙戟，在窄小的山道上，这样的长兵根本就施展不开，最多只能用作格挡，因此穆凌衣眼下主要用来反抗的武器，其实是一柄小巧的短剑，是他在离家之前，妹妹给他的。
“绝对不可以离身。”穆凌衣还记得穆红裳当时这样叮嘱他：“咱们家都没什么小巧的兵器，我在武器库里翻了整整两日，才翻到一对短剑，你和锦衣一人一把带在身上。”
穆凌衣记得自己当时还不情愿带在身上，因为他不擅长用这样短小的武器。然而没想到，在这条窄窄的山路上，这柄妹妹强迫他带的短剑，竟然成为了他最有效的保命工具。
第494章 一封家书
穆碧影冲了过来，一巴掌拍飞了距离穆凌衣最近的一个敌人，接着转头张口直接咬断了另一人的喉咙，血喷得到处都是，兴许是溅到了穆凌衣的眼睛里，让他觉得自己看什么都是红红的一片。
他抬起手，毫不犹豫地将短剑推进了第三名敌人的胸口，接着转身对上了他附近的最后一名敌人。他一边用短剑与人搏斗，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别管我！锦衣！去！”
话说得不清不楚，但聪明的穆碧影完全理解了穆凌衣的意思。它毫不犹豫地调头飞奔，继续向着穆锦衣的方向靠近。
穆凌衣没空去看穆碧影，因为又有两名敌人围了上来，他眼下只有一个信念，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他要赶快脱身，弟弟还在队伍最尾端！要去看看锦衣！还有在家的红裳，还等着他到了北境捎信回去，他绝对不能让红裳失望。
穆凌衣不知自己坚持战斗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肩上中了一刀，肋间也被开了个口子，但是敌人终于被他打退了，他还活着，只是站不起来了。
没关系。没关系！
穆凌衣隔着雨幕，盯着队伍微端的方向，挣扎着向前爬去。他还活着，他不能走，还能爬，爬也要爬到弟弟身边，看看他好不好。锦衣……还好吗？应该还好吧？碧影去帮他了，碧影应该是能让人放心的。
穆碧影已经尽力。
围攻穆锦衣的敌人实在是太多，武师父一个个的倒了下去，就剩下被穆碧影努力保护的锦衣还站着。但碧影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阻止穆锦衣受伤，血腥味渐渐从他身上透了出来，不知从哪里流出来的血，混着雨滴落到地上，在他脚面附近流成一条淡红色的浅浅小溪。
但是锦衣依旧站着，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几分萧杀，铁枪一翻，将离他最近的一名敌人挑下了山崖。他的马已经被惊走，五哥的马中了一箭，倒地不起，武师父们也都渐渐没了气息，只有他还站着，他知道，为了让他活着，碧影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姐姐的碧影，灰色的毛发已经被泥水和血水染成了一条一条，肩胛处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皮肉翻开，鲜血淋漓。碧影整个脸都是红的，一口尖利的牙齿也已经被血染红，穆锦衣知道，它的速度开始慢下来了。
碧影就算再厉害，也挡不住这样多的敌人。
锦衣清楚，他回不去了。碧影继续留在这里，也只能陪着他死，不能这样！
至少要让碧影回去，姐姐的碧影，应该回家去继续陪着姐姐。如果连碧影都回不去了，那姐姐……就太可怜了！
不能这样！至少……至少要让碧影回去，免得姐姐太伤心。
反正他也已经回不去了……
“走！”穆锦衣没有伸手去按腹部的伤口，反而尽全力转身攻击最靠近山坡的一名敌人：“别管我！碧影，你得回去！”
穆碧影没搭理他，反而转身一口咬住了穆锦衣侧翼的一个敌人不撒口。围攻穆锦衣的人很显然都挺聪明，他们已经发现了穆锦衣已经是强弩之末，因此反而将他丢在一边，集中精力围攻碧影。
碧影瞬间就陷入了重重包围，身上又被刀剑割开了几个口子，穆锦衣转身尽全力挑开了离他最近的敌人，接着用尽全力朝穆碧影吼道：“走！回家！”
穆碧影转过身，碧绿的双眸对上了穆锦衣的眼睛，穆锦衣一边努力格挡着敌人的进攻，一边朝穆碧影微微一笑。
回家，你得回去，至少不能都留在这里。
兴许是读懂了穆锦衣眼神里的意思，穆碧影不再执着，它直接撞开了拦路的敌人，轻巧地跳上山坡，转眼就消失在了密林中。
还好！穆锦衣望着它消失的方向微微松了口气。幸好碧影关键时候肯听他的话。幸好至少碧影能够回去。
至于他……既然已经没办法再回家，那就尽量多留些人来陪他吧！
锦衣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努力举起了手中的铁枪……
雨还在下，山道上的刀剑声已经渐渐听不到，另一种声音响起，是那些从密林里冒出来的人正在挪动山道上的马车。
他们速度很快，用的办法也很聪明，直接将拉车的马栓到了车的另一边，让它们倒着拉车，很快，车辆移动，马蹄和车轮碾过山崖上的尸体，消失在山道上。
雨停了。穆锦衣微微睁开眼，穿着粗气望着晦暗的天空。他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颗染着血渍和泥水的巨大头颅，穆碧影正在用它湿润的鼻子，执着的顶着穆锦衣的脸。
穆锦衣笑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扯下了半截青灰色的衣袍，接着用手指沾了沾自己腹部的血迹，在破布上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失血过多，他的视线其实已经模糊，也不知道自己写的字能不能让人看懂。但他已经尽了全力。
他努力伸长双手，想要将布条围在穆碧影的脖子上，再打个结实的节。但他已经做不到了，布结打到一半，穆锦衣的手就软软的垂了下去，他的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望着灰蒙蒙的天，但却已经失去了呼吸。
锦衣走了。碧影知道。它的护送任务失败了。眼下它有了另一件重要的事——将脖子上围着的布条带回去，带给自己的主人。
碧影不知道这个破布条是做什么用的，但它知道这很重要，这是锦衣最后交代他做的事。
碧影脖子上围着布条，站在山道上犹豫了一瞬。它往前望着布满尸体的山道，敏锐的苍豹当然知道，这里还有不少人依旧活着，它其实很想去找一找，看看活着的人里有没有凌衣。
可是锦衣最后交代它的事，也很重要……
碧影并没有犹豫很久，它最终决定还是转身迅速离开。它奔过山崖，向着家的方向跑得很快。那根系得松松的布条很快就被甩掉了，碧影赶快停了下来，转身小心地将布条咬在嘴里，接着又迅速奔跑起来……
它要回家，赶快！
第495章 凌衣
寂静的山路上，雨水将一切痕迹冲刷殆尽。远远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在空寂的山谷中形成战鼓一般震耳欲聋的回响，只是躺在地上的这些战士们，再也听不到了。
安国公府的两位武师父星夜兼程，带着恒安大营的将士们来迎接押运车队了。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迎接他们的，是散落在地上的刀剑、躺在山道上被马踏车碾已不成人形的尸体，还有被遗留在原地，无人看管的军械车。
军械车的附近，就是温将军的遗体。他依旧站着，身体靠着军械车，双手紧紧握着手中的长矛，就是这根深深插入地下的长矛，依旧支撑住了他的身体，让他连死后都威风凛凛。
一辈子在金翎卫当军官的温将军，其实从来都没上过战场，他其实很缺乏真刀真枪的对敌经验，他所有的战场技能，都是从金翎卫的训练大营学来的。
在绝羽山这条细窄的山道上，温将军已经竭尽全力，他真的想要保护好押送的物资，想要保护好自己带来的那些快要退役的甲士们，也想要保护年仅十六岁，却尽力在承担自己责任的那个孩子。
只是他失败了，在这样路况复杂的山道上，面对这么多的敌人，他的失败，似乎是命中注定。
穆家的武师父怔怔地望着温将军的尸体，大脑一片空白，他们似乎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相隔短短几日而已，他们带着接应的部队过来了，可是这些人……
“孩子们呢！”另一名武师父连滚带爬的下了马，他双脚踏地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整个腿都在抖，因为惊慌。
他是个极有经验的军将，以前跟着安国公打过许多年仗，因为受伤所以才退役去了穆家，【创建和谐家园】孩子们。他这辈子在沙场上经历了无数生死危局，却从未像今日这样惊慌。
他不怕死，却怕不该死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去。
“凌衣！锦衣！”武师父不管不顾的放开嗓门高声呼唤，声音落下，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希望周围的密林群山中，能够传来他期望中的回应。
跟在他身后的恒安大营军士们非常吃惊，他们急忙也下马，开始查看地上的尸体。
“还有气！还有气！活着！”一名甲士突然惊喜地叫起来：“还有活人，小心查看，还有活人！”
穆家的武师父立刻扑到了地上，亲手将一个个的尸体翻开，一边翻一边不停地小声呼唤着：“凌衣！锦衣！在哪呢……在哪！别怕，师父来了！凌衣！锦衣！”
穆凌衣缓缓睁开眼。
他几乎不能动，也不知自己在哪里。他头脑发懵，怔怔地瞪着眼，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么。
这是哪……
此时，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接近，接着，穆凌衣听到有人发出惊喜的哽咽：“凌衣！凌衣醒了！太好了！你要吓死我了！”
穆凌衣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将头扭在一边，望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眼前的人又哭又笑，整张脸上涕泪横流，真是狼狈透了，而且他……为什么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
“二哥？”穆凌衣微微疑惑地望着穆铁衣的眼睛，这一双圆圆大大，眼角微微上挑的漂亮猫眼，同样也长在他们宝贝妹妹的脸上。眼下穆铁衣的眼中蓄满了泪，哭得十分狼狈，连鼻涕都流出来了。
但正因如此，穆凌衣才更加疑惑：“二哥？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这里是哪？你回来了？”
“是我！”穆铁衣赶忙擦擦眼睛，扑到了床前，却没敢伸手去碰触浑身捆着绷带的穆凌衣：“凌衣，没事了，哥哥来了。我来照顾你。青衣也已经赶来了，大约过两天就到，你会好的。你昏了几日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反正你会好的，没事。”
穆铁衣的话说得颠三倒四，让躺在床上的穆凌衣更加糊涂，他刚张嘴想在问问呢，突然记忆回笼，他受伤前发生的一切都出现在了脑海里。重伤的穆凌衣直接就想要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但幸好穆铁衣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按住了。
饶是如此，这样细微的挪动也牵动了穆凌衣身上的伤口，他疼得浑身冷汗刷一下冒了出来。但穆凌衣已经顾不得许多了，他急得眼睛都红了，奋力扭头去望着穆铁衣的眼睛，开口问道：“锦衣！锦衣怎么样了！锦衣在哪！有没有受伤。”
穆铁衣没有回答。他的眼神变得黯淡，微微低下头，躲避着穆凌衣的目光。
看见穆铁衣的表情，穆凌衣什么都明白了，但他依旧不愿意接受这一切，他直接摇摇头，开口说道：“不可能！我都还活着！不可能！你们……你们仔细看过了？不可能的！碧影去救他了！碧影，碧影呢？红裳的苍豹。”
穆铁衣的脸色更加晦暗，他摇摇头，还是没有回答。锦衣的尸体是在山崖畔被找到的，身中十七刀，将身下的一片草地都染得血红。去接应的将士们也没有回报说看到了苍豹，妹妹的苍豹，他也不知在哪里。
也许被惊走了，也许为了保护锦衣，也早就死了，躺在绝羽山的某个角落，无人知晓。
“你们一定弄错了。”穆凌衣挣扎着又想要动，眼泪从他的眼角滚落：“不可能的。我都还活着。锦衣难不成被你们丢在山上了。这小子……”
“凌衣！”穆铁衣突然开口：“你能活下来完全是运气。你中了九刀，两刀在要害，但却运气好，都偏了那么一点点。但你伤得很重。若是接应的人再晚到片刻，你也……总之是我们去的太晚了，是我们做哥哥的不好，锦衣他……锦衣……”
穆铁衣的话说不下去了。他终于绷不住了，开始当着自己弟弟的面痛哭出声。但与他相反，穆凌衣却在这时候平静了下来，他望着穆铁衣痛哭的脸，冷静地开口说道：“我要给锦衣报仇。”
第496章 人证
要报仇。这是一句很普通的宣言。北境的穆家兄弟都是这样想的。
被救回来的几名幸存金翎卫甲士告诉他们，是戎狄人袭击了押运物资的队伍。他们不知道戎狄人是如何通过边关的重重封锁，潜入到绝羽山附近的，但这并不妨碍穆家兄弟们记仇。
但听了重伤的穆凌衣的报仇宣言，穆铁衣的脸色，不知怎地，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他躲避着穆凌衣的眼神，干巴巴地答道：“凌衣，你……你受伤了，要养好一阵子呢。报仇的事，就交给我们。眼下你最重要的事，就是将身体养好。”
“我要为锦衣报仇。”从小就有些一根筋的穆凌衣又执拗地宣布了一遍：“我一定要为我弟弟报仇！”
“这是我们的错。”穆铁衣低下头，低声答道：“凌衣，对不起。是哥哥们的错。我们日日在边境线巡视，竟然还是让戎狄人有机会越境潜入咱们大周。对不起凌衣，是我们的错，因为我们的失误，所以才让你和锦衣……”
“不是！”穆凌衣直接打断了穆铁衣的话：“不是！跟你们没关系。不是你们的错！那些人，不是戎狄人。”
“凌衣？”穆铁衣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几分意外：“你……你不必……”
“不是戎狄人。”穆凌衣咬着牙又强调了一遍：“虽然都穿着戎狄人的衣裳。这些人都用刀剑，非常灵活，武功很高，有组织。他们避免在我们面前交谈，但他们的功夫路数泄了底，不是戎狄人，反倒像是江湖人。”
“像？”穆铁衣皱起眉：“凌衣，只是像？”
“我能确定。”穆凌衣牵起嘴角，看似在笑，但实际上，表情却显得无比狰狞：“虽然他们刻意避免当着我们的面交谈，但总有疏漏。当时他们以为我死了，因此有个人当着我的面出声了。虽然只有短短三个字，但还是露了端倪。”
“他说了什么？”穆铁衣脸色铁青地追问道。
“死了吗？”穆凌衣答道：“就这三个字，声音很低，但我听到了。大周官话，京畿附近口音。戎狄人可不会这样说话。”
“的确。”穆铁衣点点头：“若是戎狄人越境抢粮食，也不会这样关心你到底死没死。若是戎狄人做的，他们的目的在于抢，而不在于杀人。而这一次……押运的军官全被杀尽，剩下的活口，都是普通甲士，除了捡回一条命的你。这样看来，倒像是灭口，活下来的那些普通甲士，也似乎像是刻意留下的证人似的。”
“但这到底是冲着谁。”穆凌衣怔怔望着简陋的屋顶：“镇国将军？亦或者是温将军本人？难不成我和锦衣是糟了无妄之灾？”
“眼下还说不准。”穆铁衣沉吟片刻之后才答道：“但无论是谁做的，目的是什么，有一件事都可以确定。那些人穿着戎狄人的衣服，肯定是为了嫁祸北境守军。北境守军防守不利，才会让戎狄人有机可乘，越境抢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