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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禧全传》-第6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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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爷!”李棠阶的声音很大,“大局动荡,兵贵神速,如何援山东,保京畿,该有个切实办法谈出来。今日之下,何暇谈人的爵禄?”

      话锋是对着吴棠,而锋芒毕露,在座的人都有被刺了一下的感觉,只是这一刺就象下了针砭,精神一振,都朝“援山东,保京畿”的大局上去想了。

      “文翁责备得是。”恭王略带惭愧地说,再要有话却已被李棠阶打断。

      “王爷言重!我岂敢有所指责?不过,谈维持大局,在外既然少不了曾涤生,在内就少不了王爷。内外相维,局势虽险无虞!王爷仍旧要不失任事之勇,才是两宫太后不肯让王爷‘自耽安逸’的本意!”

      这番话说得很精辟,而且是所谓“春秋责备贤者”之义,恭王深为敬服,谦抑而恳切地点着头。同时也真的受了他的鼓励,摆脱各种顾虑,很切实地谈出了一些办法。

      会议未终,宫中又发下来几道军报,是山东巡抚阎敬铭和直隶总督刘长佑奏报僧王阵亡,捻军流窜,防区告警的情形,山东自曹州以北数百里间,一片紧张气氛。阎敬铭已经由东昌赶回省城济南去部署防守,此外就只有山东藩司丁宝桢的三千人,扼守济宁,奏折【创建和谐家园】地声明“能守不能战”。

      “济宁过去就是曲阜,圣迹所在,地方自然要出死力保护,捻匪也不敢冒这个大不韪,西面大概不要紧。”

      大家都同意曹毓瑛的看法,然则东面和北面呢?曹州东北就是直隶省界大名府一带,刘长佑亲自在那里督剿,但兵力也很单薄。

      “曾涤生打仗,一向先求稳当,等他出兵,恐怕缓不济急。”恭王沉吟了一下,面色凝重地说:“又非大动干戈不可了。”

      这表示调兵遣将,很有一番斟酌,天色已晚而非片言可尽,大家都主张一面商议,一面下旨。于是先把派曾国藩即行“前赴山东一带督兵剿贼,两江总督着李鸿章暂行署理”的上谕拟好,由军机章京敲开宫门,送了进去。

      两宫太后正在悼念僧王,慨叹旗将后起无人,当年进关,纵横无敌的威风,尽扫无遗。看到进呈的旨稿,不免又提到曾国藩,亏得罢黜恭王一案,没有上蔡寿祺的当,把曾国藩牵连进去,不然此刻就很尴尬了!且不说曾国藩自己的想法如何,朝廷也不好意思再责以重任。两宫太后心里都这么在想,却都未说出口来,只是很快地钤了“御赏”和“同道堂”两方图章,仍旧送了出来,由军机以“廷寄”的方式,交兵部连夜派专差,飞递金陵。

      军机处的会议,移到了恭王府,但与会的人,除了军机大臣以外,只有一个兵部尚书载龄。这个被慈禧太后讥为“笔帖式”的大臣与会,只因为他数字记得熟,那里有多少兵马?问他便知,省得去查。

      经过彻夜的会商,大致算是部署停当。那时已交丑时,在内廷值日的官员,平常在这时刻也就该起身,预备进宫,此时自不必再睡,更不必回府。恭王派人煎了极浓的参汤,备下极滋养的点心,加上一遍一遍的热毛巾把子送来擦脸,所以虽然辛劳了一昼夜,精神倒都还能支持。

      一早进宫,值班的军机章京已经把例行的事务都料理清楚,预先知道今日召见,要在御前敷陈军务,并已预备了一张直、鲁、豫、皖、苏五省的地图。恭王亲自仔细看过,另外加上了一些记号,卷起备用。

      平日军机进见,总在辰正时分,这天特别提早,自鸣钟上七点刚过,苏拉就来禀报:“上头叫起。”见了面,慈禧太后先就讶然问道:“怎么?你们脸上的气色都不大好!”

      “臣等因为军情紧急,商量了一夜,到现在不曾睡过。”

      “哦!”两宫太后异口同声地,虽未再说什么,但感动嘉慰的神色,相当明显。

      “臣等商议,京畿重地,务须保护,总要教捻匪一人一马不入直隶境界,才是万全之计。现在拟定了三方面兜剿的方略,请旨施行。”

      接着恭王便在御案前展开了地图,其余四枢臣也立近御案,帮着讲解。由两江北上的军队,虽由曾国藩统带,其实“淮军”已代“湘军”而起,所以李鸿章的责任甚重,除了刘铭传一军,原已奉旨由徐州北上,应该严饬加紧赴援以外,另外责成李鸿章在所属各军内,抽调劲旅,由上海乘轮船循海道北上,或者由胶州登岸,西趋济南,或者由天津登岸,南下山东,这样就可赶在捻军前面,迎头痛剿。

      慈禧太后心中一直存着一个疑问,曾国藩出省会剿,由南往北袭捻军的后路,岂非把他们由山东往直隶撵?这时一听恭王的解释,才算明白,“对了!”她欣快地说,“是要这样在前面拦住才是办法。可是李鸿章的队伍赶得上吗?”

      “火轮船走得快,只要刘长佑和阎敬铭能把捻匪挡一挡,有那么半个月的工夫,淮勇就可以占先。”

      “那么,刘长佑、阎敬铭能挡得住挡不住?我看直隶和山东的兵力都单薄。”

      “臣等已经都核计过。”恭王从容答道,“能够抽调精兵增援直、鲁。”

      恭王口中的“精兵”,是号称知“洋务”,以兵部侍郎参赞直隶军务,并在总理通商衙门行走的崇厚,所统带的“洋枪队”,预备抽调一千五百名,由崇厚亲自率领,开赴前线,归刘长佑节制。并再饬署理吉林将军皂保、黑龙江将军特普钦,各派五百马队,星夜驰入关内,会同剿贼。“洋枪队”器利,马队轻捷,人数虽少,效用极大。

      此外还要分会河南巡抚吴昌寿带兵出省会剿,湖广总督官文抽调楚北九营赴直东交界之处支援,漕运总督吴棠派属下炮艇夹攻。诸路会师,厚集兵力,真正是恭王所说的“大动干戈”。

      慈禧太后对恭王的陈奏,非常满意,不断点着头对慈安太后说:“妥当得很。”

      于是恭王乘机提到吴棠的留任,“吴棠在两淮多年,督办粮饷,甚为得力。”恭王停了一下,看慈禧太后倾听而无所表示,才接下去又说:“曾国藩、李鸿章都要靠他作帮手,现在曾国藩督兵北上,更非吴棠替他办粮台不可。臣的意思,彭玉麟情愿办理长江水师,几次恳辞漕督,不如就让吴棠留任,人地比较相宜。”

      慈禧太后沉吟了,不过也不太久,“如果非吴棠不可,那就让他留任好了。”她说。

      玉座珠帘(7-2)

      看她的意思,似乎还有些替吴棠抱屈,恭王便又加了一句:“吴棠这几年很辛苦。等局势稍微平定些,看那里总督该调该补,再请旨简放吴棠。”

      这是因为他两广总督不能到任,预先加以安慰。慈禧太后当然懂恭王的意思,心里觉得他很知趣,但表面上却不便表示,只说:“都照你的意思办好了。今天的旨意很多,先分两三位出去,让他们写旨吧!”

      恭王也正想如此办,随即作了个分配,由文祥、李棠阶、曹毓瑛先退回军机去“述旨”,他自己和宝鋆还有关于僧王的善后事宜要请旨,仍旧留在养心殿。

      等文祥他们一回去,军机章京可真大忙而特忙了。诚如慈禧太后所说,这天的“旨意很多”,指授方略,向来越详越好,但以军情机密,除非方面大员、专征将帅,得以明了全盘部署,否则为求保密,措词详简不同,因人而异。所以同为一事,发往山东的廷寄不能发往河南,而又有一事须分饬数省遵行,便得分抄数份。这都不能假手于人,全靠军机章京的笔快。

      等拟好旨稿,进呈核可,军机大臣的曹毓瑛,分别缓急,吩咐先发“两江”的廷寄,这是给曾国藩和李鸿章的谕旨。洋洋两千余言,情词殷切,如果一个人抄缮,得要好一会工夫,所以用“点扣”的办法。

      上谕的行款是有规定的,明发每页六行,廷寄每页五行,每行二十字,点明全文字数,扣准每页起讫,分开抄缮,即名为“点扣”。等抄好校对,一字不误,方始粘连在一起,随即加封钤上军机处的银印,不到一个时辰,便已发出。

      这样一直忙到中午,犹未完毕。在养心殿也还未退朝,僧王生前的战功,看来并不如何辉煌,但一死便让大家乱了手脚,才知道他真是国之干城,因此两宫太后悼念元勋,指示恤典特别从优。于是又召见礼部尚书,当面商定,除了发帑治丧、子孙袭爵以外,特谥为“忠”,配享太庙,那都是安邦定国,第一等功臣才能得到的殊荣。

      此外还要筹划财源。定陵工程,已费了一笔巨款,现在军事逆转,为激励士气,欠饷一定得发一发,这又是大费周章的事,商量的时间便久了。

      这时已错了传膳的时刻,都是天色微明吃的早饭,至此无不饥肠辘辘。君臣为国,枵腹从公,等退朝下来,刚回到军机处,立刻便有小太监来传旨:两宫太后赏恭亲王江米酿鸭子一大碗、三丝翅子一大碗、一品锅一个、菠菜猪肉馅包子一大盘,由御膳房伺候。同时声明:不必谢恩。

      虽说“不必谢恩”,恭王还是必恭必敬地站着听完。随后御膳房便来开饭,照例的四盘四碗以外,加上太后所赏的菜,摆满了一张大理石面的圆桌。恭王看在眼里,感在心中,久矣没有这样的恩典了!不想一番挫折之后,复蒙眷遇,所不同的,从前传旨是“赏议政王”,而今是“赏恭亲王”,转念到此,越觉悲欢不明。

      ‘咱们五个人那吃得了这么多?”宝鋆提议:“给他们拨一半儿去吧!”

      “他们”是指对面屋里的军机章京,恭王接口便说:“何必那么费事?让他们一块儿过来吃好了。”

      “怕坐不下吧?”文祥说。

      “不要紧,挤一挤,倒热闹。”

      这下真是热闹了!满汉章京各十六人,分成四班,满汉各一班间日轮值,也有十六人之多,加上军机大臣一共二十一个人,就换了特大号的圆桌面来,也还是坐不下。但恭王愿与军机章京会食,不便辜负他那番礼贤下士的美意,文祥便与李棠阶、宝鋆,曹毓瑛,以及两个“达拉密”坐一桌,让其余的陪着恭王在一起坐。

      这顿饭吃得很香,一则是饥者易为食,再则是颇有“大团圆”的那种味道。恭王一高兴之下,告诉宝鋆,每人送二百两银子的“节敬”。前方的士气不知如何?军机章京却是感于恭王的体恤,人人效命,案无积牍,部署详明。朝野之间,原以僧王阵亡,匪势复炽,人心颇有浮动不安的迹象,现在看到恭王和军机大臣指挥若定,总算把那些无稽的流言平息下来了。

      但是曾国藩未曾带兵出省,总是件不能叫人放心的事。连两宫太后也已明白,自金陵一下,曾国藩唯恐位高谤重,凡有措施,无不以持盈保泰,谦让退避为宗旨,宁愿“求阙”,不愿全美,尤其是蔡寿祺放了那一把野火,虽没有烧到曾国藩身上,而以他的谨密深沉,必具戒心,未见得肯担此重任。如果等他上疏一辞,再责以大义,宠以殊荣,虽可挽回,终嫌落了痕迹,于民心士气,大有关系。这样就不如“先发制人”,所以一连又发了三道措词十分倚重的上谕,催他出兵。同时也知道曾国藩笃于手足之情,对他的那个“老九”,曲尽维护,唯恐不周,所以特别提到请假回籍的曾国荃,希望他销假,“来京陛见”,以便起用,作为暗中的一种笼络。

      这还不够,大家商量的结果,认为曾国藩可能还会以湘军裁撤,无可用之兵,难当重任作为推辞的理由,因又面请两宫太后,明发上谕:“钦差大臣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一等毅勇侯曾国藩,现赴山东一带督师剿贼,所有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旗绿各营,及地方文武员弁,均着归曾国藩节制调遣,如该地方文武,不遵调度者,即由该大臣指名严参。”

      旨稿一送上御案,慈禧太后看了好一会,不能定夺。慈安太后在侧面望去,见那道上谕不过三、五十字,不解何以疑难如此?

      她还未发问,慈禧太后却先向她开了口:“有了这道旨意,曾国藩就跟‘大将军’一样了!”

      “大将军”是唯有近支亲贵才能担当的重任,曾一度让年羹尧挂过这颗印,终以跋扈被诛。因为大将军可以指挥督抚,若有不臣之心,便可酿成巨患,所以【创建和谐家园】从未拥有此头衔。在咸丰初年,“老五太爷”以惠亲王的身分,被授为“奉命大将军”赐“锐捷刀”,其实等于一个虚衔。如今曾国藩受命节制三省,“地方文武不遵调度者,指名严参”,那把直隶总督刘长佑、山东巡抚阎敬铭、河南巡抚吴昌寿都包括在内,才真正是大将军的职权。

      慈安太后明白了她踌躇的缘故。想想也是,两江总督李鸿章是曾国藩的得意门生,陕甘总督杨岳斌替曾国藩办过水师,闽浙总督左宗棠虽说与曾国藩不睦,但到底是一起共过患难的同乡,加上陕西巡抚刘蓉,湖南巡抚李瀚章,广东巡抚郭嵩焘,都与曾家有极密切的关系,看起来曾国藩的羽翼遍布天下。自开国以来,不要说是【创建和谐家园】,亦从无这样一个臣子拥有这样的势力,倘或要造反,这反一定造得成!

      曾国藩要造反?慈安太后自己都觉得好笑了:“盖图章吧!”她催着慈禧太后,语气轻松,显得把这道上谕不当一回事似的。

      ※  ※ ※

      深宫枢庭,盼望曾国藩带兵出省会剿的奏报,如大旱之望云霓,那知倏忽半月,音信毫无。这时山东的捻军,已由曹州往北流窜,正盘踞在“梁山泊”一带。自从咸丰四年铜瓦厢决口,黄河夺大清河由北道出海,这里便成了运河与黄河交会之处,地形复杂,防剿两难,而最吃重的是寿张到张秋那一段,刘长佑就在这里沿北岸布防,苦苦撑持。倘或再无援师,捻军一渡了河,自东昌而北,无险可守,虽有崇厚的一千五百洋枪队,亦恐挡不住捻军的马队。

      终于曾国藩的奏折到了,江苏的提塘官早已接到命令,江宁折差一到,便须报信,所以亲到恭王府来通知。恭王便找了文祥等人,赶进宫去,等候召见,而且期待着会听到极好的消息。

      这时是下午三点多钟,夏至已过,白昼正长,恭王坐了一会,未见宫里有话传出来,也还不急。文祥心里有些不安,急于想知道曾国藩奏报些什么?便劝恭王“递牌子”请见,正在商议着,值日的军机章京来说:“上头有折子发下来,到内奏事处去领了。”

      果然是曾国藩的奏折,打开一看事由:“遵旨前赴山东剿贼,沥陈万难迅速情形”,恭王倒吸了一口冷气。

      宝鋆心最急,开口便问:“怎么说?”

      “‘金陵楚勇裁撤殆尽’,要‘另募徐州勇丁,期以数月训练成军’,此其不能迅速者一;”恭王一面看,一面说:“捻匪‘积年战马甚多,驰骤平原,其锋甚锐’,要到古北口采买战马,加以训练,此其二;‘拒贼北窜,惟恃黄河天险’,兴办水师,亦须数月,此其三。”

      说到这里,恭王住了口,双眼紧盯在纸上,而眉目也舒展了,显然的,曾国藩以下的话是动听的。

      “他也有他的道理。不过……”他把奏折递了给文祥,“你们先看了再说。”

      文祥看着便点头,同时为宝鋆讲述内容:“曾涤生只肯管齐、豫、苏、皖四省交界十三府州的地方,以徐州为‘老营’。你听他的话:‘此十三府州者,纵横千里,捻军出没最熟之区,以此责臣督办,而以其余责成本省督抚,则泛地各有专属,军务渐有归宿。’”

      “那好!”宝鋆欣然答道:“只要他肯管这十三府州就行了。”

      “你慢点高兴!”恭王接口说道,“听博川念下去。”于是文祥便提高了声音念:“‘此贼已成流寇,飘忽靡常,宜各练有定之兵,乃可制无定之贼!方今贤帅新陨,剧寇方张,臣不能速援山东,不能兼顾畿辅,为谋迂缓,骇人听闻,殆不免物议纷腾,交章责备。然筹思累日,计必出此。谨直陈蒭荛,以备采择。”

      “这也没有什么!无非……。”

      “莫忙!”恭王又说:“还有个附片。”

      附片奏称:“臣精力日衰,不任艰巨。更事愈久,心胆愈小,疏中所陈专力十三府州者,自问能言之而不能行之。恳恩另简知兵大员,督办北路军务,稍宽臣之责任。臣仍当以闲散人员,效力行间。”

      这一念出来,不但宝鋆,连文祥都觉得诧异。奏折与附片的语气颇有不同,前面已答应了的话,到后面忽又变卦,说是“能言不能行”,那么到底是责成他“督办”十三府州呢,还是“另简知兵大员,督办北路军务”?

      三个人反复推敲,才把曾国藩的吞吐的词气弄明白,照他的意思,最好让他坐镇徐州,练兵筹饷,居中调度,临阵督师,应另有人。大家觉得他的打算也不错,而且非如此不足以见其所长,无奈此时就找不出一个善于驭将而能亲临前敌,且在资望上可以成为曾国藩副手的人。

      “真正是爱莫能助!”恭王苦笑道:“唯有催他早日出师,请他‘挺’一下!”

      商定了这个结论,只待明日请旨办理,此刻就不必惊动两宫。那知正要出门上轿,听得后面有人大喊:“六爷请留步。”

      回身看时,是春耦斋的一名首领太监,恭王便站住了脚等他。那名太监气喘吁吁地请了安,好半晌才能说出话来。

      “两位太后刚刚才知道六爷进宫来了。传旨让六爷到春耦斋见面。”

      等见了面,慈禧太后一开口就问:“曾国藩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臣已经仔细看了他的折子了。”恭王很谨慎地回答:“曾国藩办事,向来讲求扎实。现在盛名之下,更加小心,请两位太后体谅他的心境。”

      “六爷!曾国藩的事,咱们作个归结,你看该怎么办呢?”

      “自然是催他早日出师。”恭王答道,“其实曾国藩出省北上,无非借重他的威名,打仗要靠淮勇,李鸿章办事一向周密明快,也最知好歹,君恩师恩,都不容他不尽心。让他抽调劲旅,坐海船北上,也许已经出海,加上崇厚的洋枪队,京畿重地,可保无虞。两位太后,请宽圣虑。”

      其时前方的局势,已经可以令人松口气了。因为李鸿章所派的五千人,已由潘鼎新率领,从上海下船,经海道到大沽口,登岸南下,拦剿捻军。据见过这一支兵的人说,“淮勇”器械精良,精神饱满,如新铏初发,颇具锐气。此外刘铭传一军亦已到达济宁,虽然一到山东就跟素以蛮横出名的陈国瑞所部,先打了“一仗”,而从声势上来说,到底是官军增援。不过最重要的,还在曾国藩力任艰巨,终于在五月二十三,江宁全城鸣炮恭送声中,乘船出省,到山东督师。

      ※  ※ ※

      七月十二日慈安太后万寿,宫里唱了三天的戏。但两宫太后的兴致并不好,因为天气太热,小皇帝率领王公大臣在慈宁门行庆贺礼,多晒了一会太阳,便有中暑的模样,却又惦念着春耦斋的好戏,不肯安静下来,又哭又喊,在养心殿闹得不可开交。慈安太后一遍一遍地派人去问,自然不能安心听戏。

      慈禧太后则除了惦念小皇帝以外,还惦念着东陵。清朝自世祖以下,都葬在关内,世祖的孝陵,圣祖的景陵,高宗的裕陵在京东遵化县西北的昌瑞山,总称东陵。世宗的泰陵,仁宗的昌陵,宣宗的慕陵在京西易县的永宁山,总称为西陵。文宗的定陵也定在昌瑞山,还有两个月就要恭行奉安大典。而关外的马贼,居然由喜峰口窜入关内,自遵化而西,过蓟州逼近三河县,离梓宫暂时安置的隆福寺,只有三四十里路。

      那怪谁呢?多少年来京兵守关,只是虚应故事。南逦长城,就延安到遵化来说,大小关口就有五十六处,而仅仅喜峰口驻有旗兵二百,加上沿线的绿营兵丁一共不会超过五百人,但是大大小小的官儿,却与士兵的数目,相差无几,因此,马贼才得来去自如。

      接到奏报,慈禧太后又急又气,急的是马贼骚扰陵寝,怕坏了风水,而且不日就要为文宗奉安山陵,如果马贼胆敢犯跸,看样子官兵一样地无计可施,这怎么能叫人放心得下?

      气的是旗人真不争气!也不过三、五百马贼,就已无计可施。她相信有湘军在北方,最多调一千人,便可把这些马贼“收拾”下来。于今只见从吉林将军到直隶总督,无不张皇失措。因此,她对军机大臣说的话,措词相当尖刻。

      恭王跟大家商议,认为除了严饬地方文武官员,各就辖区加意防守以外,得要动用器械精良的神机营方可收功。但是领兵的非一员大将不可。倒有一个旗营宿将在京里,那是明末袁崇焕的后裔,江宁将军富明阿,不过他在扬州一带与洪杨军作战,腿伤颇重,现在奉旨回旗养伤,实在无能为力。

      于是文祥挺身而出,负起剿治京东马贼的全责。

      文祥所倚重的一个人名叫荣禄。此人字仲华,出身八旗世家,隶属上三旗的正白旗。他的祖父与父亲都在洪杨初起时,战殁于广西,荣禄以荫生补为工部主事,管理银库,这是个肥缺,却不知怎么得罪了肃顺,差点以【创建和谐家园】的罪名下狱。等到文祥当工部尚书,荣禄的机敏颇受赏识。以后醇王接管神机营,大加整顿,荣禄由于文祥的推荐,当了“专操大臣”兼“翼长”。如鸟之两翼,这“翼长”的职位,便等于醇王的左右手,神机营的兵权,至少有一半在他手里。

      文祥受命之日,与神机营掌印管理大臣醇王商议,决定挑一千马兵出发,这挑选的责任,就落在荣禄身上。

      在禁军中,神机营的身价特高,是就满洲、蒙古、汉军八旗的前锋营、护军营、步军营、火器营、健锐营中,特选精锐,另成一军,总计马步二十五营。但禁军的【创建和谐家园】,已非一日,所以名为精锐,不过与那老弱残兵,一百步与五十步之分而已。慈禧太后也听见过许多禁军的笑话,平时摆摆样子,还不要紧,现在要出队去打仗,非同小可。所以特地嘱咐安德海,悄悄到南苑去看一看,到底是何光景?

      南苑离着京城好几十里路,等安德海赶到,挑选已经完毕。只见满街的兵,有的架着鹰,有的提着鸟笼,三五成群,或者在树荫下谈得兴高采烈,或者围着小贩吃豆汁、凉粉,也有些马兵在溜马、刷马,却是光着膀子戴一顶红缨帽,形象越发不雅。

      安德海是穿了便衣去的,也不便露出身分找神机营的章京、管带去打听什么,只好把在茶棚子里歇足时所看到、听到的情形,向慈禧太后回奏。

      “这怎么能打仗呢?”慈禧太后忧心忡忡地说。

      “奴才还听人念了两句诗,也是挖苦咱们神机营的,叫做‘相逢多下海,此去莫登山。’奴才问他,这两句诗,头一句的‘下海’,当然是指下巴颏上留的胡子。”

      “什么?”慈禧太后打断他的话问:“都留了胡子了?”

      “是的。奴才也见了几个。”

      她颇有不信之意,又问:“‘此去莫登山’是什么意思呢?”

      “那个人说,下一句一个‘山’字,上一句一个‘海’字,指的是山海关,意思是说如果出山海关去剿治马贼,要当心才好。”

      “嗐,神机营叫人损成这个样子。”慈禧太后不胜感慨地。

      “奴才还听见好些新闻……”

      那确是“新闻”,说山东曹州六月里下雪,杭州在闰五月间百花齐放。这些“新闻”不知真假,但钦天监奏报,说立秋那天风从兵地起,主有暴乱。天象示警,而人事如此,慈禧太后的心情十分沉重。

      “奴才在想,不有出戏叫《斩窦娥》吗?”安德海自作聪明地,“大概僧王爷在曹州死得冤枉,所以那儿也跟《斩窦娥》一样,六月里下雪。不过杭州闰五月百花齐开,该是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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