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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禧全传》-第5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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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秘密的揭露,为军机大臣带来的隐忧,不下于胜保的擅调苗沛霖入陕。当即以紧急驿递,分饬僧格林沁和多隆阿遣派专人访查详情,同时再一次催促多隆阿星夜兼程,说他早一日到潼关,便可早一日“抒朝廷西顾之忧”。

      潼关当然有人在坐守,那是署理陕甘总督熙鳞,他的任命,在七月间与胜保的任命同时下达。陕甘总督驻兰州,赴任途中奉旨留在陕西处理回乱。西安有了一个跋扈异常的胜保,还有身为“地主”的巡抚瑛棨,他不便去自讨没趣,因而留在潼关。堂堂总督,局促一隅之地,而胜保有所知会,动辄以朱笔下札,把他的身分贬成了一个总兵,因此,这个老实人抑郁万状。但总算是一个总督,所以军机处所发的,有关指示处置胜保的密旨,大致他也有一份,跟恭王和军机大臣们一样,他日夕所盼望的,也就是多隆阿早到潼关。

      多隆阿终于在十一月十九,依照他自己所预定的期限,领兵到了。这是一支好军队,因为多隆阿军令严肃而驭下有恩,所以连营十余里,阛阓不惊。在潼关,他除了会见熙麟以外,还特地找了个人来会面——驻扎黄河对岸,山西境内,自风陵渡到蒲州,沿河布防的西安右翼副都统德兴阿。

      德兴阿跟多隆阿一样,都是黑龙江出身,都不识汉文,都是旗将中的佼佼者。所不同的,多隆阿是大将之才,而德兴阿仅得一勇字,他以善骑射受知于文宗,五六年前在扬州一带颇有战功,这是得力于翁同和的长兄翁同书为他帮办军务,及至翁同书调任安徽巡抚,左右无人,军势不振,于是连战皆北,被革了职。不久,赏给六品顶戴交僧格林沁差遣,慢慢地又爬到了二品大员的副都统职位,不想偏偏遇着了一个胜保。

      胜保看不起德兴阿,德兴阿也看不起他。他虽没有象另一个副都统那样被打军棍,但为胜保撵出陕西,西安的副都统去防守客地的山西,自然是件很难堪的事,所以他对胜保早存着报复之心。

      德兴阿与多隆阿是旧交,一见面照满洲的风俗“抱见礼”。德兴阿微屈一膝,抱着多隆阿的腰,兴奋得近乎激动了,“大哥,”他说,“你可来了!可把你盼望到了!”“已经晚了。”多隆阿抚着他的背问:“你那儿怎么样?”

      “瞎!真正是一言难尽。”

      两人执着手就在檐前谈话。德兴阿赋性粗鲁,口沫横飞地大骂胜保,多隆阿静静地听着,等听完了,不动声色地说道:“胜克斋是立过大功的人,朝廷格外给面子,你也忍着一点儿吧!”

      一听这话,德兴阿愕然不知所答,多隆阿却做个肃容的姿势,旋即扬着头走了进去。

      “大哥!”德兴阿跟到“签押房”里,不胜诧异地追问:

      “怎么着,你不是来拿胜保?”

      “老三!”多隆阿以微带责备的声音说,“这么多年,你的脾气还是不改。这儿是他们替我预备的‘公馆’,难保其中没有胜克斋的人在偷听,你这么一嚷嚷,叫我能说什么?”

      “是!”德兴阿接受了他的责备,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哥是‘诸葛一生唯谨慎’。”

      这两个人熟“听”《三国演义》。清朝未入关前,太宗以《三国演义》为兵法,命精通满汉文的达海和范文程,把这部书译成满文,颁行诸将。多隆阿和德兴阿在军营中,每遇闲暇,总请文案来讲《三国演义》,作为消遣,因此,用诸葛亮的典故来恭维多隆阿,他自然感到得意。

      “我就算是个莽张飞,可要请教‘军师’,我这西安右翼副都统,那一天可以回任啊?”

      “快了,快了!”多隆阿顾而言他地说:“同州、朝邑的情形怎么样?”

      提到这一点,两人的表情都显得很严肃了。多隆阿与军机大臣的看法不同,朝旨以堵截苗沛霖列为当务之急,多隆阿却以入陕平乱视为自己的重任,所以特别要先问匪情。而德兴阿防守河东,主要的责任也就在防备回匪渡河,窜扰山西,现在多隆阿问到这方面,他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深沉的多隆阿,极注意地听着,偶尔在紧要关键上插问一两句话。等了解了全部情况,他作了一个决定,下令总兵陶茂林,率队出击。

      陶茂林和雷正绾是多隆阿手下的两员大将,雷正绾在帮办胜保的军务,负责解西路凤翔之围,但以胜保的骄横乖张,士卒怨恨不已,所以至今无功。陶茂林的运气比他好,跟着多隆阿从豫西一路打过来,又立下了许多战功,此时虽然安营刚定,未得休息,但知道多隆阿用兵决胜,素来神速,因而奉令毫无难色。率领来自吉林的所谓“乌拉马队”,自渭南渡河,经故市北上,迂道南击,成了“拊敌之背”。

      包围同州的回匪,一直只注意着南面、东面拒河而守的官军,不防北面受敌,在马队洋枪的冲杀之下,一战而溃,同州就此解围了。

      多隆阿这一仗,既为了先声夺人,树立威名,也为了让胜保知道,以为他只不过入陕助剿回匪,别无他意。等同州解围,他从渔关率全军进驻,扫荡匪巢,又打了两个胜仗。

      他是好整以暇,不忙着到西安,军机处却急坏了,因为预计他一到潼关,就会依计行事,所以拿问胜保的上谕,已交内阁明发,至多半个月的工夫,就会通国皆知。胜保本人不怕他插翅飞上天去,只怕他部下除了雷正绾的两千人是官军,并且原为多隆阿所属,可保无虞,此外都是“降众”,平时的军纪就极坏,一旦树倒猢猴散,若与回匪合流,则是乱上加乱,而流窜所经,奸淫掳掠,地方亦必大受其害。果然有此不幸之事,都坏在多隆阿手里,所以恭王又气又急,传旨严行申饬,同时用六百里加紧的密谕,命令驻扎蒲州,与同州一河之隔的山西巡抚英桂,“迅速据实具奏。”

      英桂原来也就着急,多隆阿的逗留不进,万一生变,胜保部下哗溃流窜,山西首当其冲。只是此时仰望多隆阿如长城,怕催得紧了他会不高兴,现在奉到廷寄,正好有了借口,所以一面奏报多隆阿进驻同州,与回匪接仗三次,均获全胜,一面派德兴阿渡河去看多隆阿,相机催促。

      “大哥!你看吧,”德兴阿把那道密谕交了给多隆阿,“你再不走,只怕面子上要不好看了。”

      “已经不好看了!”多隆阿也从桌上拿起一通廷寄,递给德兴阿。

      “这上面说的是什么?”

      “你这玩意上面,”多隆阿指着德兴阿交来的上谕问道:

      “又说的是什么?”

      彼此瞠目相视,哈哈大笑。两个人都不识汉文,而用清语写廷寄的规矩,早已废止,所以有旨意必须请文案来念了才能明白。

      “上面说我‘于此等要紧之事,岂可任意迁延?’又说我‘不知缓急’,胜保何日拿问,如何查抄,军务如何布置,‘克日具奏,不准再涉迁延,致干重咎!’你看,厉害不厉害?”

      “这也怪不得上面。胜保怕已经得到消息了!”

      “那怎么会?折差驿递,都让我在潼关截住了,他从那儿去得消息?”

      德兴阿恍然大悟,从京师到西安,最近的路就是经山西入潼关,这一道关口过不去,那么这个月十四和十七所发的,拿问胜保及宣布胜保罪状的两道上谕,自然就到不了西安。

      “怪不得大哥你不着急。不过……,”德兴阿说,“胜保在朝里也有耳目,截住了驿递,难保没有别的路子通消息。”这一下提醒了多隆阿,“啊!”他翘着大拇指夸赞德兴阿,“老三,你这个莽张飞,真还粗中有细啊!好,事不宜迟,我今天就走。”

      十一月底的天气,顾不得霜浓马滑,多隆阿抽调了两千人,连夜拔营西进,同时派了一名材官,专程赶到凤翔,通知雷正绾到西安会齐,听候差遣。

      那胜保对于京中的布置,一无所闻,日日置酒高会,酒到酣时,大骂军机处办事颟顸,请粮请兵的奏折,积压不批。当然,多隆阿兵到潼关,出击同州的情形,他已接得报告,但心里越觉得不是滋味,表面越要做得不在乎,依然豪情胜概,摆出曹孟德横槊赋诗的派头。此外当然也作了一番部署,遣派亲信分出河南、山西,出河南的是去催苗沛霖间道西进,出山西的是转道天津,催运向洋商订购的钢炮弹药。

      这天下午大有雪意,彤云漠漠,天黑得早,胜保老早就派人生起十几个炭盆,点起明晃晃的巨烛,在满室生春的西花厅,召集文案吃火锅和烧羊肉。刚刚开席,便有派出去打探敌情的一个把总,气急败坏地来报告消息,说是灞桥南岸,出现了十几座营帐,不知是那一路的兵马?

      消息是报到胜保的一个贴身材官那里。他知道“大帅”的脾气,若非紧急军情,不准在他饮酒的时候去禀报,败了他的清兴,说不定就要人头落地。既然是在南岸扎营,必属官军无疑,无须惊惶。

      过了一会又报来了,说那十几座营帐是多隆阿的部下。证实了是入关的援军,越发放心。等胜保的宴会将终,那材官才悄悄到他耳边说了两句。

      多隆阿的官衔是荆州将军,在胜保看来不当一回事。“他不是在同州吗?进省来干什么?”他拈着两撇八字胡子沉吟着说:“莫非来听节制?怎么先忙着扎营,不来参谒?姑且看一看再说。”

      他的那些部属跟他不一样,个个心里嘀咕,得知消息,悄悄上城探望,霜空无月,只见暗沉沉一带营垒,灯号错落,刁斗无声,气象严肃,一看便知不是件好事。于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密语,大家都在心里打好了主意,一回营悄悄儿收拾好了行李,预备随时开溜。

      满营都已在打算着各奔前程了,胜保却还如蒙在鼓中,拥着陈玉成的那个姓吕的老婆,好梦正酣。五更时分,笳角初鸣,亲信的材官来叩房门,高声喊道:“大帅,大帅,多将军进辕门了!”

      这时的多隆阿岂仅已进辕门,而且已下了马,手中高持黄封,昂然直入中门,大声说了句:“胜保接旨!”

      一报到上房里,胜保大吃一惊,有旨意倒平常,多隆阿这来的时候不好!于是一面由姬妾伺候着穿上袍褂,着靴升冠,一面在心里盘算。等穿戴整齐,他对瑟瑟在发抖的吕氏姨太太说:“大概是多将军来接我的事,说不定内调兵部尚书,年内就得动身。”

      他也不知道这话是宽慰自己,还是安慰别人,反正说了这句话,心里觉得好过得多。这时材官又来催了,等他走到大堂,香案早已设好,多隆阿神色肃穆地站在上方等待。

      其时多隆阿随带的劲卒,已包围了整个钦差大臣的行辕,中门洞开,一直望到门外照墙,刀光耀眼,如临大敌。不管胜保平日如何跋扈,什么人都不放在他眼里,见此光景,也不由得胆战心惊,乖乖儿在香案面前跪了下来。

      于是多隆阿把黄绫封套中的上谕取了出来,高捧在手,这只是装个样子,他不识汉文,上谕全文早由文案教他默诵得滚瓜烂熟了,这时如银瓶泻水般,一口气背了下来:

      “谕内阁:前因陕西回匪猖獗,特命胜保以钦差大臣督办陕西军务,责重任专,宜如何迅扫贼氛,力图报效?乃抵陕已经数月,所报胜仗,多系捏饰;且纳贿渔色之案,被人纠参,不一而足,实属不知自爱,有负委任!胜保着即行革职,交多隆阿拿问,派员迅速移解来京议罪,不准逗留。多隆阿着即授为钦差大臣,所有关防,即看胜保交多隆阿只领,所部员弁兵勇,均着归多隆阿接统调遣。钦此!”

      把上谕念完,胜保已经面无人色,磕头谢恩的动作,显得相当蹒跚。等他把臃肿的身躯抬起来,多隆阿问道:“胜保!

      遵不遵旨?”

      “那有不遵之理。”胜保凄然相答。

      “那就取关防来!”

      用不着胜保再转嘱,早有人见机讨好,捧过一个红绸包好的印盒来,交到胜保手里,胜保捧交多隆阿,他双手接过,解开红绸,里面是三寸二分长,两寸宽的一方铜关防,拿起来交了给他身边的文案说:“你看看,对不对?”

      验了满汉文尚方大篆的印文,那文案答道:“不错!”

      “好!”多隆阿扬起头来,环顾他的随员,大声下令:“奉旨查抄!不准徇情买放,不遵令的军法从事。”

      这一下把胜保急得神色大变,上来牵住多隆阿的黄马褂,不断地喊:“礼帅,礼帅!”多隆阿号礼堂,胜保平日一直是叫他的号的,这时改了称呼。

      “怎么样?”

      “礼帅!”胜保长揖哀恳:“念在多年同袍之雅,总求高抬贵手,法外施恩。”

      多隆阿想了想说:“给你八驼行李。”

      “这,这,这……,”胜保结结巴巴地说,“这不管用啊!”

      “管够可不行!”多隆阿使劲摇着头,“八驼也不少了,你把你那么多姨太太打发掉几个,不就够用了吗?”说到这里向身边的材官吩咐:“摘顶戴吧!”

      于是胜保的珊瑚顶子,白玉翎管连着双眼花翎,二品武官的狮子补褂,一起褫夺,换上待罪的素服,被软禁在他日日高张盛宴的西花厅。多隆阿又派了一百名兵丁,日夜看守,同时一再叮嘱,务须小心,倒象深怕会有人来把他劫走似的。

      这因为多隆阿久知胜保自己虽不练兵,但他为了求个人仪从的威武煊赫,特意挑了二百人,个个体魄魁梧,配备了精美的器械服装,厚给粮饷,常有赏赐,把这个“元戎小队”,以恩结成他的死士。而他的部下出身不正,只知有胜保,不知有国法,万一起了个不顾一切救胜保的念头,以胜保的毫无心肝,说不定就会在劫持之下,甘受利用,与回捻同流合污。那一来自己的责任就太重了,所以不得不选精兵看守。

      谁知他把胜保看得太重了。就在传旨拿问的那一刻,胜保的文武部下,溜的溜,躲的躲,余下的都向新任钦差大臣报了到。二百亲兵,四十八名厨役,走了一大半,跟在胜保身边的,只有一名老仆,两名马伕,还是他当翰林时的旧人。

      这时雷正绾已从凤翔前线赶回西安,重投故主,万感交集,但无暇去细诉他在胜保节制下所受的委屈,多隆阿交给他一个相当艰巨的任务,安抚各营,申明朝廷的本意,完全因为胜保跋扈得不成话说,不能不振饬纪纲。除了胜保一个人以外,决不会有牵涉株连的情事,新任的钦差大臣也决不会有所歧视,劝大家安心,只要立功,必有恩赏。

      尽管他苦口婆心地劝慰,终于还是有胜保旧部八百人,呼啸过河,另投山东,一路骚扰,不在话下。多隆阿接得报告,不愿分兵追击,因为他要集中兵力对付回匪。

      回匪多在渭河北岸,与胜保隔河相持,已有四十多天。多隆阿召集将领集议,了解了情况,下令开炮,隆隆然一夜,把西安的老百姓惊扰得魂梦不安。第二天早晨一打听,说渭河北岸的匪巢完全荡平。接着便有许多人哭哭啼啼到西安来寻亲觅友报丧,说是南岸官军的炮火,玉石不分,把老百姓也轰在里头了。

      而军机处只知道多隆阿连番大捷,下诏褒奖,同时催促移解胜保。查抄已告一段落,胜保的姨太太,各携细软,走散了许多,剩下的几个也是惴惴不安,局促在特为划出来的一座院子里,要想打听打听消息都不容易。这样度日如年地过了五六天,忽然雷正绾来了,这一下如见亲人,大家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诉苦,雷正绾也只有报之以苦笑。

      好不容易才有了容他开口的机会:“明天要走了。”他说,“请大家收拾收拾,明天我派人送你们过河到山西。以后各自小心。”

      大家都没有留心他最后这句话中的警告意味,只问:“到那里呀?”

      “自然是跟着胜大人到京里。”

      到京里以后如何呢?雷正绾无法回答,大家也无法想象。各人收拾好了行李,第二天一早,坐车先走。胜保接着东下,依然坐了八抬绿呢大轿,只在轿杠上拴一条铁链子,表示轿内是革职拿问的犯官。

      雷正绾派的人,护送出关,随即折回。胜保的眷属从风陵渡过河,进了山西境界,天色已经不早,投宿在蒲州城外的一座荒村里。

      这是一个名符其实的荒村,而原来不是。河东富庶之区,却以数经兵燹,匪来如梭、兵来如梳、轮番的骚扰劫掠,把稍稍过得去的人家都撵跑了,所以空房子倒是很多。胜保的眷属连同少数的旧部,加上多隆阿所派的护送官兵,一共占了两座人去楼空的大宅。

      天气冷,又没有月亮,最主要的一点是在前途茫茫的抑郁忧惧心情之中,因而除去那二十多名护送官兵以外,其余的都草草设榻,钻入被窝,听远处传来的狗哭狼嗥,把颗心都挤得发酸了。

      胜保的那个吕氏姨太太,一直不曾睡着,独拥寒衾,望着一盏豆大的油灯火焰出神。她在想胜保,也想着陈玉成,一度是“王妃”,忽然又变成钦差大臣的“姨太太”,而她曾亲耳听见过别人在背后叫她“贼婆”。以后呢?她在想,胜保的人缘不好,说不定会充军,充到冰天雪地的边疆,自己当然也要跟着去,说什么雪肤花貌,都付与阴寒穷荒,一辈子就这么完了,想想真有些不能甘心。

      正这样惘惘然万般无奈时,忽然听得狗叫,叫得极其狞厉,然后又是长号着奔远了,仿佛被人打跑了似的,她的一颗心,蓦地里提了起来,侧耳静听,仿佛是有人声,便唤那在她床前打地铺的丫头:“小珠,小珠!”

      小珠为她唤醒,梦头里着了惊,猛然翻身坐起,慌慌张张地问:“那儿失火,那儿失火?”

      失火倒不曾,有火光是真的。霎时间人声杂沓,涌进来一群人,灯笼火把照耀着,看得清楚是官兵,她才略略放心。

      “都起来,起来!”有个官长模样的壮汉大声吆喝:“搜查奸细!”

      这种情况她以前也遇见过,懂得应付的方法,赶紧轻声喊道:“小珠快起来!把那包碎银子拿给我。”

      她是预备拿一包碎银子送给来搜查的官兵,买得个清静,成算在胸,动作便比较从容了,下床穿好衣服,剔亮了灯,却听小珠急促地喊道:“奶奶,你看!”

      急急扭头从嵌在冰纹格子窗上的那块玻璃望出去,只见官兵正从各个房间里把箱笼抬了出来,堆在院子里,“这是干什么?”她失声而问,一句话不曾完,听得房门上猛然一脚,立刻便是一个洞。

      “开门,开门!”外面大喝。

      小珠抖抖索索地去拔开了门闩,双扉大开,正是那个大声吆喝的官长,举一盏灯笼往她脸上一照,神色顿时不同:

      “就是她,就是她,一看就知道了。好好伺候着!”

      不由分说,把她推推拉拉地拥了出去,弄上轿子,锁了轿门,连同那些箱笼行李,一起抬出村子,往北而去。

      她惊疑不定地好半天,终于想明白,定是德兴阿干的好事!只怪护送的官兵不管用,从而转念也难怪,二十多人到了德兴阿大军所驻的防地,还能反抗吗?

      这时的胜保,还未出关,正走到临潼地方,住在东门外的关帝庙里,钦命要犯只是防守严密,除去行动不能自由,此外生活起居不受干涉,加以胜保出手素来阔绰,押解的官兵得了他的丰厚犒赏,格外优容,居然可以会客了。

      所会的客,自然是他的那一班文案。当他初被拿问时,群情惊惶,以为会象上年拿问肃顺那样,凡是胜保的党羽,皆在逮捕之列,所以都存着避一避风头,躲开了看一看再说的打算。及至多隆阿派人安抚各营,申明只抓胜保一个,大家比较心定了。有些则平日倚仗胜保的势力,为非作歹,自知迟早难逃逮问的命运,依旧不敢出面,比较谨饬安分的,看朝廷既无进一步的行动,而多隆阿待胜保也还客气,见得事态并不严重。

      株连之忧一消,侥幸之心又生,朝好的方面去想,胜保在去年的拥兵京畿,声言“清君侧”而为恭王的后盾,是能够打倒肃顺的关键所在。有此大功,就该象赐“丹书铁券”那样,赦他不死,而况他到底不曾丧师失地,与两江总督何桂清的情况不同。朝廷拿问议罪,多半只是临之以威,略施膺惩,至多革职,也还有戴罪图功的可能。此时正不妨好好替他出把力,至少也要见一面,说几句安慰的话,好为他将来复起时,留下欢然道故的余地。

      于是从胜保一离西安,沿路便有人来相会,患难之际,易见交情,胜保十分心感。同时这对他确也是一种极大的安慰和鼓励,沮丧忧疑的心情,减消了一大半,他很沉着地与来客密议免祸的方法。连着谈了几晚,谈出一个结论:到京越晚越好!一则可以把事情冷下来,再则好争取时间,多方活动,预作布置。

      胜保是个说做就做的人,从商定了这个办法,便尽量在路上拖延。最简单的办法是装病,但他的身体其壮如牛,装病也只能装些感冒、腹痛之类的小病,同时也不能总是装病,这天清早从临潼的关帝庙起身,正无可奈何地要上轿时,他那随护眷口的老仆,一骑快马,气急败坏地赶到了。

      他是奔波了一日一夜,赶回来报告消息的。果然是德兴阿干的好事,八驼行李,四个美妾,都落在别人手中了。被抢的地方名叫东盐郭村,在蒲州城外,德兴阿的部下也还抢了别家,逼得那家的年轻妇女投了井。

      胜保自出生以来,何尝受过这样的欺侮?但此时如虎落平阳,发不出威,首先想到的是,告诉押解的军官:“出了这么档子无法无天的事,我不能走了。我得回西安看你们大帅,听他怎么说?”

      押解官如何容得他回西安?只答应在临潼暂时留下。胜保那时,就好比吴三桂听说陈圆圆为李自成部下所劫那样,想象着艳绝人寰的吕氏姨太太,偎倚在德兴阿怀里的情形,五中如焚,是说不出的那种又酸又痛,简直都不想活了的心情。

      “大帅!”有个文案劝他,“此刻急也无用,气更不必,得要赶紧想办法,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怎么叫“迟则生变”?胜保楞了一下,才想到是指吕氏姨太太而言。事隔两天,必已遭德兴阿沾污,已经“迟”了,已经“变”了!他叹口气说:“我方寸已乱,有什么好办法,你说吧!”

      “自然是向礼帅申诉。”

      “对啊!”胜保的精神陡然一振,他拿德兴阿无可奈何,但可以赖上了多隆阿,“他得给我句话,不然我专折参他,纵容部属,公然抢劫,到底是官兵还是土匪?”

      “正是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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