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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司也好,地位差不多的同僚也好,下属也好,如果直接连姓带名的称呼他胖驿丞,胖大人,胖老爷什么的,总是怎么说怎么觉得别扭。
所以上司和同僚都只称其字号,下属则多称其老爷或大人,久之,都几乎忘记了他姓什么!
胖驿丞大号叫胖甫,在古浪驿呆了这么些年,油水着实也捞了一点,做个江南田舍翁绰绰有余,一点也不困难。大概是披这一身绿官袍,腰扎乌角带已经十年,都上了瘾头,也舍不得回去江南原籍归田养老,加之元配生的两个儿女都已经成家立业,因此上,在元配一病不起离他而去之后,干脆把原先的侧室扶正,就带着他这扶正的妻室还有一个女儿,一家子逍遥的在河西地面上过着驿丞的幸福生活!
他这女儿胖氏小月,虚岁十七,其实长得水灵灵的,透着浓浓的江南灵秀风韵,而俊俏可人处,又有一点西北女子的爽朗纯净,讨人喜欢。如果在中原内地,十七还没有许婆家就是老姑娘了,在西北却不算晚,但总之,也是该给女儿找婆家的时候了!
前不久,胖驿丞也备了礼物去贺雷瑾的生辰,那个奢华排场,叹为观止。虽然雷瑾曾经在无意中让他饱受一场虚惊,但在亲眼见识了雷门的豪富奢华之后,有那么一刻,驿丞胖甫曾经不无艳羡地想:如果我把女儿嫁给这雷爵爷,哪怕是做妾,这后半生小月也一定荣华富贵安享不尽吧?
但转念一想,胖甫又自嘲起来:胖家与雷家地位悬殊,直有云泥之别,八竿子都打不着丁点关系,我想这干吗?而且小月好歹也算是富人家的女儿,怎么可以做人小妾?呸,这是做爹的人该有的念头吗?打住!打住!
在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后,胖甫也就渐渐把这茬事儿给忘了。
雷瑾生辰过去半个月之后,这日古浪驿神气活现的闯进来一帮缇骑,足足有一百多号人,骏马雕鞍,锦衣华服,腰佩一式的绣春刀,要吃要喝,嚣张跋扈,令人侧目。
这驿站的驿卒是见过世面,有眼力的人,而且本身也算是朝廷兵部的眼线,早已经从服饰上看出这些人是锦衣府的缉事官校,再看到他们出示的关防牙牌,听他们说话的口音,显示这些人全是直接从京里来,并不是派驻人员,权势更大,简直是见官大一级,哪敢怠慢,一边殷勤接待,一边飞报到胖甫那里。
胖甫闻报一路紧跑,到正厅里一看:不得了,还是有重要人物给忽略了!
原来那些驿卒光顾着招待缇骑,不免就有点点子冷落了一位面白无须的锦衣人,这人也不作声,也不着恼,难得的好脾气,自坐一边闲坐喝茶。
胖甫定睛细看,暗道:乖乖,这是内廷的太监,可是怠慢不得。
胖甫连忙上前侍侯着。
这太监姓陈,也不着恼,只慢慢的问些黄羊河农庄的事。
惹得胖甫心中猜疑:朝廷莫不是还要封赏雷爵爷?
古浪驿中,驿丞驿卒好一阵忙乱,终于把这些皇家凶神安顿好了,一夜无话!
中寨议事堂。
内记室、幕府的幕僚以及河西雷氏族裔各支系的长老们,齐聚一堂。
事先已经收到风,这些高层人员都知道情形有点不好,这京师的皇帝打算着把爵爷枷送上京,鞠审问案呢,这可怎么好?
步声橐橐,雷瑾穿着一件玉色罗褶子出现在堂上,昂然升座。
雷瑾心里非常清楚这一干部下人等,最关心的是什么,因此草草询问了一些事情,略加指示后,进入正题:
“相信大家伙都已经知道了一些风声,但是大家伙用不着这么忧心!少爷我只是到京里走一遭而已,迟早还会回来的!大家伙还是照常过日子吧,该干嘛还是干嘛!少爷我在塞外征战的时候,大家不也一样过来了吗?都放宽心!就是有些人告了御状而已,水来土淹,兵来将挡嘛,没有什么的!哈哈—”
雷瑾正要说话,一个护卫匆匆进来,躬身禀道:“请爵爷赶快接旨。”
“哦,圣旨到了?”
“是,人已经进了寨门。”
“更衣!摆香案!迎旨!”
雷瑾镇定自若地吩咐了一句,起身自到堂后更衣,稍时,蟒服衣冠束带已毕,迎了出去。
这时,农庄内的气氛显得肃穆凝重,每个人心中都七上八下,不知会是个什么结果,都替雷瑾捏着一把冷汗。
雷瑾迎出大门外时,送诏书的太监和锦衣缇骑已经飞驰来到。
依照帝国礼法,没有朝廷爵位的人都远远避开了,只有一干封授了爵位的幕僚、护卫跪在大门外边,那内廷太监甩镫下马,身手极是矫健。
那内廷太监反手取下背上的黄缎包袱,恭谨地捧在手上,由大门甬道昂然而入,穿仪门,进大堂,站立在匆匆摆好的香案正中。
雷瑾率众跟着进来,重新跪下见礼。
那内廷太监向众人喝道:
“雷瑾听旨,其余人等退下!”
待众人退出,那内廷太监打开黄缎包袱,里面是一个朱漆描金盘龙匣子;打开后,从匣子里取出一个黄绫暗龙封套,最后从封套中取出诏书,朗朗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退下诸人在外边只能隐约的听见那太监正用阴柔尖细的嗓音宣读诏书,但隔得远了,任你耳力好,武技深,也听不真切,都为之忐忑!
片刻,外边诸人便听见雷瑾叩头谢恩,山呼万岁的声音。
随即,便见雷瑾和那内廷太监状甚亲密的一起出来,雷瑾又把那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的内廷太监让进花厅,吩咐准备酒宴。
过了一会儿,才传出这颁诏的内廷太监竟然是锦衣府“钦差总督锦衣官校办事太监”,人们习称为督主、督监的陈准,外边众人也不由大吃一惊,这是皇帝身边亲信得宠的内廷红人之一啊,劳动这等内廷太监亲自出京来拘提雷瑾,鞫谳问罪,从未有过,这阵仗可是不小!
不过,看爵爷出入从容,行若无事,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似乎早已胸有成竹,外间诸人又觉安心不少!
没有人在遭遇这样的难关时还这么镇定从容的,只能解释为雷爵爷自有因应之道,早有万全准备了!
至于雷瑾的心思到底如何,怕是除了雷瑾自己,其他人很难从表相上猜估了!
在人们的眼前,仿佛就是在看一出怎么也看不明白的戏,幽深曲折,其中之意,局外人实在难于理会!
一个将要被鞫谳问罪的人却是如此从容;
而一个皇帝钦差的内廷太监却又与待罪之人言笑甚欢;
诡异难解啊!
心怀忐忑的人们,在惊疑不定中度过了漫长的昼夜,当红日再一次东升之际,雷瑾身上“捆绑”了黄绫,坚决不带任何从人,就在缇骑的押送下,向着京师进发!
目送着缇骑们迎着太阳渐渐远去,下人们终于忍不住偷偷议论起来:
“哎呀,爵爷被弄到京师去,那还不得受苦遭罪啊?”
“你知道啥?看见了吗?缇骑们连枷都没让爵爷戴,就是黄绫裹身意思一下!一品二品的大官,如果犯了法,皇上问罪下来,那四十几斤的大枷,还有镣铐也还得戴着,轻易不给解的!顶多皇上恩典,赐黄绫裹枷,可没有这黄绫裹身一说!”
“哦,听你这么一说,合着还是皇上想请我们爵爷去京城喝酒哇?因为想得狠了,所以让锦衣府的公公来请我们爵爷上京里去小住些日子?”
“我可没这么说,这全是你小子说的!——好你个欠揍的小子啊,几天不见,让人刮目相看啊,居然懂得消遣你家哥哥来了,是不是皮痒了?”
“我哪敢呐?”
第六章 驿馆幽情
初夏的阳光,在午后未时、申时这段辰光,已经有些灼人,不是个赶路的太好时机,商旅行客多半会尽量避开午后这段时光赶路,这时的大道上人也不会太多。
蹄声得得,百十匹雄健的快马,自西向东小驰,风一般轻快,在午后未牌八刻(相当于下午三点左右)进了古浪驿。
马身都已经见汗,显然已经赶了不少路。
每匹马都鞍鞯精良,马上的剽悍骑士则都是弓刀俱备,甚至还有人携带了骑盾旁牌以及硬弩,这些人一律是膀大腰圆,健壮凶悍的彪形大汉,一进驿站,跳下马就亮出鹰扬左卫的关防牙牌,颐指气使地呼呼喝喝,驱使着驿卒们照料马匹,溜马、饮马、上厩、喂料,挑选宿住房舍,安排茶水饭食。
待驿丞胖甫刚刚指派着驿卒、马夫、脚夫们将这起人安顿下来,又是或数十骑、或百余骑的几起骑队相继接踵而来,策马轻驰入驿,先头人员翻掌亮出牙牌,竟然不是左右鹰扬卫,就是锦衣府的皇家密探,直唬得胖甫心里叫声:乖乖,怎么都是我这小驿丞惹不起也躲不起的大爷?
到酉时初,古浪驿中已经聚集了不下六七百人,都是凶神恶煞般的魁梧骑士,这些将军、力士、百户、贴刑、档头、番子,随便一个不入流的小密探,略略动动手指头,都足够让胖甫这九品小官抄家灭门个十回八回了!
胖甫也不敢打听这些密探大爷为何云集古浪驿,只好一边小心的伺候着,一边祈祷着不要出什么纰漏。
晚霞漫天,西天瑰丽,这时从武威府城方向的驿道上,缓缓‘走’来了足有百十骑的雄壮马队。
离城十里的驿铺内,比较眼尖的驿卒已经认出,那就是前两天还在驿站宿住过的锦衣府缇骑,现在又回转古浪驿来了!
不过,这回不用驿站的驿卒们殷勤迎候了,驿站内早就奔出了许多骑士,箭上弦,刀出鞘,明盔亮甲,威武剽悍,各品官校冠服,全部穿戴整齐,驱马奔出古浪驿西关,数百精骑如狂风过岗一般,直至十里长亭驿铺,迎上了自西东来的缇骑马队,方翻身下马,分列驿道两旁,恭敬行礼。
这是只有大人物,而且九成九只有这些皇家密探的顶头上司,才可能享受到这等十里远迎的礼遇!
远处的驿卒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紧张和恐惧让他们的心脏地似乎停止了跳动!
一位神情倨傲,面白无须,头戴乌纱刚叉帽的锦衣人也不下马还礼,高坐马上,只微笑点头,似乎说了几句话;另外一位杂在一大群缇骑中间,非常显眼的高壮少年人,身上吴绫软罗的月白道袍飘飘若仙,头上扎着一顶道士常用的吕祖巾,脚蹬一双青缎面的短统靴子,式样很是有些类似轻捷便走的薄底快靴,而除此以外,在身上十分怪异地横七竖八的缠缚着数道黄绫,也不见说话,便在数百缇骑将校、卫士的前护后拥下继续赶路,趁着暮色四合,向古浪驿进发。
远远的看着远去的缇骑,其中一个驿卒大舒了一口气,小声说道:“我的个乖乖,这个阵仗,怕是宫里的公公吧?我看那缚着黄绫的莫不是雷爵爷?可惜了,还是少年郎呢!怎么说拿就拿了?”
“可不是说呢,年轻人就是太张扬了,这不就出事了吧?雷爵爷对人挺好的,没什么犯忌的吧?怎么皇帝爷就把爵爷抓了呢?”另外一个年纪大点,老成些的驿卒接茬说道。
旁边一个愣头青驿卒不服气,说道:“说你没见识吧!皇上抓人还用证据?还不是想抓谁就抓谁!雷爵爷打蒙古人功勋大了,皇帝爷总是不放心吧?你不听《幼学琼林》上说‘馋【创建和谐家园】加,市中可信有虎;众奸鼓衅,聚蚊可以成雷’?朝中奸臣,进上那么几句谗言,那皇帝爷还不得十二道金牌急召了回京?若迟了些时,就得枷锁上身,鞫罪于朝,好象岳爷爷那样!”
又一个驿卒呵呵笑着反驳:
“你是听王二麻子的《说岳》入迷了吧?什么金牌?那叫勘合!雷爵爷怎么和岳爷爷一样了?雷爵爷可是万马军中杀进杀出的好汉子,蒙古人都望风而逃呢!锦衣缇骑哪敢犯雷爷的虎威,真个拿木枷镣铐的锁拿爵爷?所以也就是拿黄绫加身,意思一下吧!”
……
胖甫一眼就望见了杂在诸多锦衣缇骑中间,双目有神,气定神闲,昂首阔步,旁若无人的雷瑾雷爵爷,由那面白无须的内侍太监陪着入来。
看着雷爵爷身上似绑似缠的黄绫带,胖甫愣了一愣,本朝可没有用黄绫绑人的规矩!随即又释然,雷门世家盘根错节的庞大势力以及雷瑾现在在河西的声望,绝非一般人可比,任何人在动雷家人之前都要考虑后果,恐怕贵为天子都得面对现实,这些欺软怕硬的密探又怎么敢多惹麻烦?
胖甫赶忙上前伺候着,一边在心里叹息这人世的变幻无常,命运难以捉摸,谁也逃脱不了它的摆布。
金笏满床又如何?保不齐转眼化作了空堂陋室;
歌舞繁华又如何?说不准他日皆成了衰草残垣;
脂浓粉香又如何?有日皆是黄土垅里埋的白骨;
金满箱,银满箱,到头来,说不定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空忙乱!
胖甫在心里默念戏词儿,小心翼翼地安排着晚间的宿住,不敢有丝毫怠慢。
鹰扬卫和锦衣府的下级官校、力士、百户、番子们也安排分房入座,吃饭进餐。
他们吃饭进餐的房内,大炕上铺着簟席,大靠垫,炕上摆上大炕桌,炕下也摆上酒桌,桌上都摆着喝酒用的青花瓷碗,还有青花瓷的盘碟,皆非景德镇、龙泉等处上等青花瓷器,多半是武威、兰州等地烧造的,也还算精细。
壁上则多贴的有剪纸窗花,典型的北地风俗。
不多一会儿,菜就流水上来了,凉菜如凉拌野菜、拌柳叶芽、干菜条子什么的,热菜不外乎大盆大碟的鸡鸭鱼肉,譬如卤煮牛肉、手扒羊肉、白菜豆腐熬猪肉、炖鸡砂锅等,主食除了上好白面蒸的馒头、包子,上好的硷面,也有野菜饽饽、玉米面窝头等。酒准备有大坛的西凤酒、汾酒、二锅头还有烧刀子,随人喜好自用。
这些锦衣大汉纷纷猜拳划枚,吆五喝六,喧嚣起来。
至于那个内侍太监,虽然没有明说,照胖甫想来指定是皇命钦差无疑,更加不会怠慢了,单独安排到了驿馆后院,一处罗绮满堂、宫灯璀璨的雅间,除了那锦衣太监、雷瑾之外,只有两三位地位高的鹰扬卫指挥同知、佥事,锦衣府密探领班过来相陪。
洗手净面之后,七大碗八大盘,各色菜肴,顷刻间摆了满满一桌,尤其中间一个尺二见方的花钿髹漆木盒里,盛满了刚起蒸锅,热气腾腾的熏猪头肉,一片片通红透亮,肥而不腻,切得极薄,宛如绵纸;还有一尾肉质细嫩的青海湟鱼,也是极难得的美味。
雷瑾虽然表面上从容自若,其实内心涵养倒还没有到宠辱不惊,心静如水的地步,自从黄羊河农庄以黄绫自缚后,内心便没真正平静过,胸中一股戾气时时躁动不已,只是强自按捺住罢了!
如果身为众人的首领,连自己都无法冷静,又如何让属下人等信服跟随呢?所以无论如何,雷瑾也要表现出一付镇定自若,好整以暇的姿态,以安众心。
幸好,这次皇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让提督锦衣府的办事太监陈准亲自出京拘提雷瑾到京,口谕却与圣旨不同,而是,“黄绫捆绑了,拘提到京鞫审!”
而这陈准早就受了雷瑾不知道多少好处,这陈准是钦差提督锦衣府的内廷办事太监,更是杨罗重点接触交往的重点人物,杨罗献了许多殷勤,甚至在锦衣府内,使钱谋了一份锦衣千户的出身,因此上,陈准虽然以往与雷瑾素未谋面,却无形中见面就透出几分亲热劲,这固然一则有皇上口谕,二则雷家势大,三则是看在钱的份上,但是若没有杨罗上下打点建立的长久关系,临时使钱未必有那么好的效果。
那杨罗在京师活动,以雷瑾的名义暗地拉拢收买胁迫了不知道多少太监、宦官、朝官,又收买了许多重要部门的书办、胥吏、属员等等,消息之灵通,大概和鹰扬卫、锦衣府可以媲美了!
而在黄羊河农庄,陈准又受了雷瑾的大好处,自然对雷瑾另眼相看,身为督主的陈准如此,锦衣府的下属自然更是恭谨,不知道的还可能以为雷瑾才是他们的主子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相陪的几位密探首领,都识趣地相继告退,只余下雷瑾和陈准两人边吃边谈。
谈了一阵,有些事情两人已经心照不宣,陈准便喝道:“来人啦!”
话音刚落,门外已经应声道:“卑职伺候,爷有甚么,尽管吩咐!”
房门开处,却是驿站的胖甫驿丞,一直守侯在外边,随时听候召唤,这时听见里边唤人,连忙答应着,在门边恭听吩咐。
“某家和雷爵爷叙话高兴,你去唤个聪明伶俐的小婢来,斟酒伺候着!”
“是!”